“受伤了吗?”张憬淮站在她身前, 目光从她身上细细扫过。
申回雪摇摇头:“没有,出事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
她心中犹自记挂着不见踪迹的母亲,面对张憬淮的时候难免多了些漫不经心。
张憬淮握住她的手,低声道:“现在城中不安全, 我送你回去。”
“可是我娘……”
“她还在申家?”张憬淮不由偏头看了眼申家的方向, 那明显是个封禁空间的阵法, 现在已经进不去申家了,就是不知究竟是哪一方出了手?
“我还不知道,她说一会儿就出来找我。”申回雪眼中有些迷茫,她方才一直在找她娘, 可是没能找到。
早晨娘说的那番话,还有申家这突如其来的意外, 都让申回雪无法静下心来。她很怕, 她娘就这样留在了申家,没能走出来。
张憬淮似乎感觉到了她的不安, 将她揽入怀中,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背,声音和缓:“别担心,我这就派人去找,一定会将人找到。”
申回雪的头抵在他胸口,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他身上带着轻浅的酒香, 似乎是刚从宴会中离场。
她抬起头,唇角微微上扬:“多谢世子。”
张憬淮微微垂下头, 两人的距离有些近了,几乎能够感觉到彼此的呼吸,申回雪将头偏开。
张憬淮暗暗叹了口气,心知场合不对, 也没有强求。
“走吧。”
他正要带着申回雪上马,忽然听到远处又传来一阵马蹄声。
马蹄声越来越近,很快,他们就看清了马上的那道身影。
那是个年轻的男子,英气十足,眉目间似乎带这些熟悉的感觉。
马来到近前后,那人翻身下马,对张憬淮道:“世子,不是说好了有事要找你,怎么一个人先走了?”
“出了些意外,刘副将找我何事?”
那人扫了一眼一旁的申回雪,忽然笑道:“妹夫何必与我这般客气,叫我名字就好。”
申回雪突然知道那熟悉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了,她曾见过世子的未婚妻,那位姑娘与这位刘副将眉宇间很是相似。
张憬淮并没有纠正他的称呼,语气平静地问:“说吧,什么事。”
那人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他:“我妹妹写给你的信,让我给你送过来。”
张憬淮看了眼那封信,伸手接了过来。
“还有事吗?”
“当然还有事。”那人又看了一眼申回雪,“军中之事,很重要。”
意思是不方便有人旁听。
申回雪听懂了对方的意思,甚至看懂了对方特地当着她的面拿出那封信,就是为了让她知难而退。
这样委婉的手段,不愧是侍郎府出来的公子,是个知道护着妹妹的好哥哥。
申回雪低声对身旁的张憬淮道:“世子还有要事,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我让人送你回去。”
申回雪刚要说话,忽然听到有人喊她。
“回雪。”
“娘。”申回雪迅速转身,看到了从街道对面跑来的申轻雾。
她不顾有旁人在场,快步朝她娘迎了过去:“娘,你去哪儿了,我方才一直没找到你。”
申轻雾握着女儿的手,她注意到了女儿身后不远处的那群人,发现他们都看着这边,便道:“方才申家突然出了事,娘被吓坏了,好久才缓过来,幸好我们提前走了。”
申回雪面露担忧之色:“要不要先去医馆开两幅安神药?”
申轻雾摇摇头:“开药就算了,还是先回家吧。外面兵荒马乱的,那怪物也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可别跑出来伤人才好。”
“好,我们先回家。”
申回雪与她娘说好之后,转头看了眼张憬淮,张憬淮站在那里看着她们,却并不上前。
她懂了对方的意思,朝着张憬淮微微福了福身,便转身对申轻雾道:“娘,我们走吧。”
“好。”申轻雾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那边站着的张憬淮,只是从他们身旁经过时,忽然转头看了他一眼。
她的目光很平静,似乎只是在确认他的长相,随后便转过了头。
母女二人走出一段距离了,张憬淮才朝身后的护卫摆摆手,立即有两名护卫远远跟了上去,护送二人归家。
街上几乎见不到行人了,申家闹出的动静太大,西陵的百姓也都避回了家中。
母女二人的脚程并不慢,申轻雾今日情绪格外高涨,走了半个多时辰的路,竟丝毫不见疲惫。
直到看见了家门,申回雪才回头看了一眼,那两名护送她们回来的护卫只是远远地看着,似乎打算等她们进了家门后才走。
申回雪上前拍门,只拍了两声,大门便被打开,吴妈妈见到两人平安归来,面上的担忧之色终于散去,将她们迎进家门。
“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吴妈妈,没事的,以后都没事了。”申轻雾笑着安慰她。
吴妈妈虽然并不明白她话中的深意,却能感觉到她的开心,不由也笑着道:“知道了,你们两个先去歇着,今日给你们做些好吃的。”
“给回雪炖只鸡。”申轻雾道。
“这还用你提醒,早就炖上了。”
吴妈妈关上大门后径直去了厨房,申回雪陪着母亲一起回到正院。
等她们终于进了门,屋中只剩下母女二人,申轻雾忽然笑了一声。
申回雪看向她:“娘?”
“回雪,害死你爹的人,都会不得好死。”申轻雾脸上的笑仿佛止不住了一样,她坐在那里,边笑边流泪。
申回雪走上前,握住她的手,在她身前蹲了下来,仰头看着她:“娘,申家的事,是你做的?”
“当然是我啊。”申轻雾抬手摸着女儿的脸,看着她与流风很像的容貌,就像是看到了已经离开了很多年的流风。
那些人口口声声说人和妖不能在一起,却要把自己变成妖。
变妖做什么呢,直接去死不是更好吗?
“他们都是罪魁祸首,申家的每一个人,都不无辜。”
“娘,我知道。”
申回雪并不在乎申家人的生死,可这件事太大了,申家事发,她娘作为申之恒嫡亲的妹妹必然会受到牵连。
该怎么做呢?去求张憬淮吗?
申回雪一时间有些茫然。
申轻雾看着满面忧心的女儿,忽然问她:“回雪,若是有一个机会,让你成为妖族,你愿意吗?”
申回雪一怔:“娘,你在说什么?”
她怎么可能成为妖族?
“阿缠告诉我,只要有了你爹的内丹,你就能完全变成和他一样的狐妖。回雪,你要不要试一试?”
申回雪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惶恐,变成……狐妖吗?
她从出生起就是半妖,从小被人申家人鄙夷,别人看到她的眼睛,唯恐避之不及。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人生会有改变,变成妖,她完全无法想象。
除了这些,还有她娘。
她知道,娘会突然这样问她,定然是想要她做出这样的选择,可是……
“那你呢?”申回雪问申轻雾,“若是我变成了妖,就不能留在大夏了。”
“你都长大了,不能总在娘的身边。离开大夏不好吗?离开这里,你就能自由自在的生活了,你爹说过,大夏之外,还有很广阔的天地。”
“可我想陪着你。”
申轻雾轻轻摸着女儿的脸,没有说话。
申家的罪一旦被查实,定然是九死无生,她也逃不过。
这是她求阿缠帮忙时便注定的结局,她没有后悔过。
可她不想女儿陪她留在这里。
申轻雾摇摇头:“这里是你爹的埋骨地,娘要留在这里,陪着他。”
一时间,母女二人谁都无法说服谁。
此时,不远处的一座小院中,阿缠虽然无法去申家凑热闹,但在家里勉强也看到了蛟母扭动的庞大身躯,也算是解了馋。
可惜只瞧了几眼就什么都瞧不见了,也不知道申家那边现在到底如何了?
想来有白休命和沈灼控制局面,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她正想着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谁?”这个时候还有人来窜门,难不成是回雪她们?
阿缠边想着,边走到门口。
她心中正疑惑,忽听外面传来陌生的男子声音:“季姑娘,在下明镜司千户,还请开下门,白大人受了伤。”
阿缠上前打开门,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被两个人搀扶着的白休命。
他看着十分狼狈,外面罩着的正红色广袖外衫被撕碎了几处,还沾着大片的血迹,内衫更是从胸口处破了一个洞,露出了里面颜色明显不对的皮肤。
他此时垂着眼,不知意识是否还清醒。
“他这是怎么了?”阿缠忙问。
“白大人被四境玄水蛇妖偷袭,中了毒。”一旁的千户言简意赅道。
阿缠无心去问那条玄水蛇如何了,凑上前去看白休命的脸。
她才一凑近,白休命忽然睁开了眼。
“白休命,你还能认出我吗?”阿缠问。
白休命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低低“嗯”了一声。
就在阿缠以为对话就此结束时,他又开口了,意识竟然十分清楚:“我中了玄水蛇毒,想个办法,帮我用最快的速度解毒。”
阿缠不由有些为难,这种毒她是知道的,其实毒性不大,慢慢将毒性消除就好。但是这种毒会让人十分痛苦,不止是身体上的痛苦,还有心理上的,加快解毒的速度,会让痛苦加倍。
“可以是可以,但你……”受得了吗?
阿缠的话还没说完,忽然一个东西扔了过来,她手忙脚乱地接住,那是个钱袋。
她正想着白休命给她钱袋干嘛,就听到他说:“不是想知道我的家底吗,都在这里。”
阿缠迅速低头,她没有修为,打不开这东西,这证明了它不是一个钱袋,而是一个储物袋!
“这里的材料随你取用,只要明天之前能解了我身上的毒,你可以从中挑选任何一样东西。”
“真的?”阿缠的眼睛已经不自觉地弯了起来,还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真的。”
“一言为定,快请进。”
阿缠生怕他反悔,热情地招呼着两名千户将他扶进来。
这时陈慧听到声音走了出来,见到一身狼狈明显状态不对的白休命,还有两名明镜司卫,一时进退两难。
其中一名明镜司卫见到陈慧后面色一变,转头对阿缠道:“季姑娘见谅,白大人解毒期间,这位夫人最好不要留在这里。”
白休命现在身中剧毒,眼前这位还不是人,若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他们怕是要以死谢罪。
陈慧倒是没有生气,眼下这情况,若不是担忧阿缠,她早就避得远远的了。
沾上白休命,一个不小心可是会丢了性命的。他相信阿缠,可未必会信自己。
阿缠闻言略思索了一下,便道:“慧娘,你去帮我瞧瞧回雪有没有回家吧。”
反正两家离得近,慧娘留在那边,她也能放心些。
“好。”陈慧应下,“我明早再回来,万事小心。”
陈慧也不犹豫,转身便走。
两名明镜司千户将白休命搀扶到阿缠的床上后,便恭敬道:“季姑娘,我二人会一直守在院外,若是有任何吩咐,您在院中叫一声就好。”
“麻烦二位了。”
将两人送走,阿缠关上门,拎着储物袋小跑回自己床边,一脸的迫不及待:“白休命,快把它打开。”
躺在床上的男人抬起小臂,微动了动手指,阿缠赶忙将储物袋放回他手中。
他捏着那口袋,一件件东西从里面落了出来,散乱地堆叠在地上,转眼便堆了半个屋子。
阿缠一眼看过去,大量的珍奇灵草灵木,罕见的矿石,丹药不计其数。
还有许多珍奇异兽身上拆解下来封存好的部位,用来储存各种异兽血液的葫芦都摆出了十几个。
阿缠简直看得眼花缭乱,每一样她都想要。
“只有这些了吗?”见储物袋不往外吐东西了,她还有些失望。
“其余的屋子放不下了。”
“好吧。”阿缠走进成堆的宝贝中,开始在里面挑挑拣拣。
玄水蛇的毒会让人身体异常敏感,疼痛感会增强,还会让人产生幻觉,沉迷于幻觉之中无法挣脱。
加速解毒其实很容易,只要能够帮助调动体内内息运转,自然能够加快消解毒素。
但是白休命手上的丹药这么多,就是没有提高修炼速度的。
难道吃光了?阿缠没有多想,幸好以前她自己调配过类似的修炼用的辅助草药,人和妖用的应该差不多?
还有玄水蛇毒带来的幻觉,这个比较难以解决,这种情况类似于心魔降临,只能靠自己,但是作用在身体上的痛苦总能缓解一二。
白休命这么大方,阿缠总不能看着他痛苦。
她从中选出了十几样材料,还想再瞧一瞧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的人问她:“选好了吗?”
“还没有。”阿缠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这人竟然在吐血。
她赶忙将挑好的材料放到一旁的桌上,绕过满地的东西,走到床边。
“你怎么还吐血呢?”
白休命神情略显无奈,说得好像他很愿意吐血一样。
阿缠拿出自己的帕子替他擦擦嘴角的血,保证道:“你别担心,我一定让你长命百岁。”
白休命看着她,此时他眼前已经出现了幻觉,却还是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静:“你在诅咒我?”
阿缠想了一下,只有百岁对他来说好像确实是诅咒来着。
“哎呀,不要计较那么多,你领会一下我的意思就好了。”
“嗯,领会到了。”他没有再躺下,而是盘膝坐在床上。
阿缠帮他将外衫褪去,想了想,又去解他的腰带,反正内衫也破了,一起脱了?
白休命适时抓住她的手,掌心冰凉:“这个就不用了。”
第102章 第 102 章 白休命,你别害怕
“真的不用吗, 反正都已经破了,而且穿着衣服祛毒,一会儿身上衣服会让你觉得很难受。”阿缠的语气很正经,如果眼神不那么游移不定就更有说服力了。
白休命放开她的手:“我不怕疼。”
“还可能会耽误药物的吸收。”
“那就耽误着。”
“白休命, 你是不是害羞了?”
阿缠凑近他问, 她也不是特别想脱掉他的衣服, 可他不让,那当然得试试了。
白休命闭上眼不理她。
“别害羞嘛,我又不会介意。”阿缠再一次试探性地伸出她不安分的小手。
白休命掀起眼皮看向她,提醒道:“我只是中毒, 不是死了。”
这扑面而来的威胁让阿缠乖觉地收回手,不得不放弃自己蠢蠢欲动的念头:“知道了, 不会玷污你的清白。”
在他再一次闭上眼睛之前, 阿缠赶忙道:“最后一个问题。”
“嗯。”
“你身上用来辅助修炼的丹药都哪儿去了?”她好奇地问。
“我修炼不用丹药。”
这就很让人生气了,他今年才几岁?竟然有人修炼跟吃饭睡觉一样容易?
阿缠兀自嫉妒了一会儿, 见他开始运转内息逼毒了,自己也回到了桌旁,将方才挑选好的用以辅助修炼的药材分了出来。
现在炼丹肯定是来不及了,阿缠也没掌握那种高端的炼丹技巧,在炼丹领域,她所掌握的最高端的技术就是手搓药丸子, 没有更多了。
她去灶房搬来了慧娘特地买来的小炉子和药壶,这些东西原本是给她备着的, 结果她没用上,全都便宜了白休命。
阿缠在门廊下点燃了炉子,将几种药碾碎,加上灵泉水一起放入药壶中熬煮, 直至将水熬干,剩下浅褐色的药泥。
她将药泥用汤匙刮出放到碗中,等温度略微降下来一些,又混入了些许助燃的橉木屑,然后将它们分成八份,捏成一个个香塔。
她这种做法,属实算是有些暴殄天物,然而没办法,她不是炼丹师,配出来的药不能随便给人吃。
焚香的效果虽然比不上服用丹药,但更温和,一次将所有塔香都点上,效果只会更强。
阿缠又去灶房取来八个小碟子,将塔香一个个放进去,用火折子点燃,然后沿着床边摆了一圈。
还未风干的塔香因为加了橉木很容易被点燃,燃烧的速度并不快,但是烟很大。
阿缠在房间里欣赏了一会儿烟雾缭绕中依旧岿然不动的白休命,在心里小声哼哼,谁让他方才不肯脱衣裳,熏入味了也不能怪自己,然后果断抱着剩下的材料跑去门口透气了。
白休命好像真的如他所说的一样,不怕疼。
期间阿缠又回到房间里看了好几次,她做的塔香应该已经起了作用,但只能看到白休命额上与颈侧青筋暴起,汗水混着血水渗透衣衫,却不曾听他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他运转内息的时候阿缠不敢靠近,只能远远瞧上几眼,确认一下他现在的状态,然后又回去继续调配新的香。
这次做的香简单一些,只是镇痛的,阿缠将刚才翻到的一匣子如冰珠一样的佛心露取了出来。
这东西的名字是人族取的,听闻人族中的佛修鲜少遇到心魔,故而特地将它取名佛心露,听名字就知道,是专门用来抵御心魔的。
能够抵御心魔的灵植极少,故而这东西珍贵异常,价值连城。
阿缠以前吃过一颗,除了觉得头脑过分清醒,害她好几日没能睡觉之外,没感觉到任何效果。
她取出了四枚佛心露,离开冰玉匣子之后,它们立刻从冰珠变成水珠一样,只稍稍一捏,手中就只剩下一层青皮,里面的液体都滴落在香粉中。
阿缠将香粉混匀,依旧做成香塔,这次做出了四枚。
她一直在外面忙忙碌碌,不时进去看一眼屋内的白休命,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时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直到守在外面的明镜司千户送来了饭食她才感觉到又累又饿。
饭菜应该是附近的酒楼打包来的,味道还不错,阿缠吃了饭后,见白休命没什么动静,叫了一名千户在屋外守着他,自己则去了慧娘的屋子里歇了一会儿。
还不到半个时辰,被她派过去守门的千户忽然来敲她的门。
“季姑娘。”门外人的声音有些急切。
阿缠一打开门,就见到那千户满面难色。
“怎么了?”她问。
“你还是去看看吧,白大人他看起来不大对劲。”
阿缠赶忙随着那千户来到自己房间,才一进去,就知道对方为什么说不对劲了。
白休命虽然睁着眼,但双目无神,好似根本看不到站在面前的阿缠。
他身上莫名浮现出了许多的伤痕,长长一条血痕,像是鞭伤,而且还吐血不止。
“季姑娘,白大人这究竟是怎么了?”
阿缠此时没空回应对方,她将自己之前配好的香塔取了一个出来,将其点燃,放到了床头。
青烟袅袅升起,烟气绕着白休命盘旋。
“没什么事,只是玄水蛇毒让他陷入了幻觉,幻觉中受过的伤,会体现在身体上。”她给那神情忐忑的千户解释了一句,便让他先离开了。
随后,她将门关上,搬了张椅子到床边,坐下后看着床上的男人。
她不知道白休命过去经历了什么,但是很显然,那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以至于他如今陷进去出不来。
很多人的心魔,都来自于过去的痛苦经历。
曾经的痛苦,不会伴随着成长而消失,就像是腐烂的创口,只会让人越来越痛。等修为越来越高,那些过往就会变成心魔,难以根除。
他究竟在幻觉中经历了什么呢?
“娘。”
阿缠听到他低低叫了一声。
白休命看到了他娘,那个曾经温柔又美丽的女子。
西陵王妃的父兄战功赫赫,可惜他们最终死在了战场上。皇帝怜惜她成了孤女,便将她赐婚给西陵王为妃。
一开始,一切都很好。西陵王妃很得西陵王爱重,她的儿子也被请封了世子。
直到有一年,一个叫青娘女人被带入王府,成了侧妃。
青娘是个十分美貌的女子,西陵王对她极为着迷,独宠青娘一人。就连府中内务也皆由青娘接管,其余侧妃妾室都见不到王爷的面,连王妃也是一样的。
非但如此,不知为何,王妃成了青娘的眼中钉。
护着她的人,一个一个消失,她和她的儿子几乎在一夕之间,失去了原本的地位。在王府中,过着连下人都不如的日子,动辄被人非打即骂。
只有几岁大的白休命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们要欺负他,欺负他娘,以前每日都能见到的父王为什么不来看他?
有一次,他看到娘被人欺负,他躲过了那些恶仆,想要去找父王主持公道,结果被青娘身边的护卫发现,他被押在院子里,挨了二十鞭。
每一鞭,都疼得撕心裂肺,小小的身体被打得皮开肉绽,直到他父王回来。
他以为,那个人会为他主持公道,但是没有。
西陵王只是淡漠地从他身旁经过,他听到青娘对西陵王说,他不守规矩,冲撞了她,所以特地让人教训他。
而后青娘又说,他这般没有规矩,定然是西陵王妃教的,王妃犯了错,也该惩罚才是。
白休命想要阻止他们,却只觉得喉中腥甜。他说不出话,只吐了好几口血,最后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被关进了漆黑的屋子里。
没有人给他上药,他只能自己熬着,那段时间伴随他的只有冰冷脏污的水,馊掉的食物,还有疼痛溃烂的伤口。
守在门外的人说,这些都是他不懂事,王爷对他的惩罚。
他不停在屋中哭喊,说要见他娘。等了很久,以为自己快要死了,他们将他带了出去,送到了他娘那里。
他不知道那些人对他娘做了什么,她身上全是伤,手上都是血,她曾经精心保养的指甲被人一根根拔掉,像牲畜一样被链子锁着脖子,锁在房中。
看到他的时候,似乎已经完全认不出他了。
她只是不停地说,青娘是妖怪,她迷惑了西陵王,还要害死他们母子。
那时候的白休命只能一直守着他娘,除非困极了,连闭眼睡觉都不敢。可她依旧每一日都会被西陵王的护卫带走,再送回来的时候,身上的伤又增加了。
他连阻止那些人的力气都没有,只是被护卫踩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他娘被人拖走。
直到有一日,他娘好似忽然清醒了过来。
她拿出一根簪子递给他,说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痛苦,求他杀了她。
可她的眼中,分明在说想要活下去。
白休命满心惊恐地拒绝了她,可她最后还是死在了他面前。她用簪子扎进了脖子里,出了很多的血,她倒在地上的时候还没死,睁着眼张着嘴,嘴里都是血沫。
她一直看着他一直看着他。
第二日,她的尸体被拖走了,只留下了满地凝固的血,还有白休命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从那日之后,白休命好似经常能够听到她死前急促的呼吸声,一闭上眼,就能看到她将簪子递给自己,说你杀了我好不好?
他心中充斥着绝望和怨恨,怨恨西陵王,也怨恨无能的自己。
但这些都毫无用处,西陵王妃的死亡没能让西陵王府有任何的改变,西陵王依旧与他心爱的侧妃亲亲我我。
他娘死了,他被放了出来,一直照顾他的老管家偷偷给他上药。
可他身上的伤痕一直无法愈合,整日整日的疼,那种疼痛深入骨髓,让人几欲疯狂。
他觉得,自己可能也要死了。
他躺在床上,不知在对谁说:“娘,你不要死好不好?”
昏昏沉沉之间,他似乎闻到了一股清香。
阿缠眼见他身上的伤痕不但没有消退,反而愈发深刻,不由惊得站了起来。
她不顾白休命之前的阻止,上前解开他的腰带,将他的衣衫褪去。
深可见骨的伤痕,遍布他chi裸的上半身。
他胸口处那原本被蛇毒浸染的皮肤已经逐渐恢复正常颜色,他身上的毒分明在逐渐消解,可他却陷入了蛇毒带来的幻觉中无法自拔。
蛇毒带来的幻觉当然没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却可以引导白休命自己在自己身上制造出幻觉中同样的伤,那样的伤痕还在增加,就好像是他在惩罚自己。
阿缠低估了幻觉对白休命的影响,如果不能让他及时清醒过来,在蛇毒消退之前,他会先杀了他自己。
她赶忙将剩下三枚香塔都点上,香塔散发出的清香充斥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隐隐带着一丝沁人的凉意,那是佛心露的味道。
这香味扩散开来之后,白休命的表情似乎不那么痛苦了,但依旧没有醒过来。
又等了一会儿,阿缠听到他用虚弱的声音说:“娘,你不要死好不好?”
那声音里,全都是绝望。
阿缠认识的白休命,不是这样的。
她坐到他身旁,握住他的手,将他蜷缩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试图让他冰凉的手变暖。
她在他耳边说:“好。”
白休命听到了有人说好。
他睁开了眼,面前没有人,只有黑漆漆空荡荡的屋子。
可是他感觉,身边好像多了一个人。一开始,他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说了那一个字之后,声音就消失了。
白休命静静地等了好一会儿,声音也没有再出现。
就在他失望地闭上眼时,忽然又听到了说话声。
她问他:“白休命,你今年几岁啦?”
白休命沉默着,心里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人不是他娘,他娘的声音温柔沉静,这个声音又软又娇。
她一定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但她知道他的名字,她是谁?
没有得到回答,那个声音却没有就此停下,她开始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你是不是从小脾气就那么坏啊?”
他脾气才不坏,他娘说他是最乖最知礼的孩子。
“白休命,你是从几岁开始修炼的呀?”
他没有修炼过,这是什么蠢问题?
“你长大后怎么能变得那么厉害,我算一算,只有十几年,这不符合逻辑啊?”
他还没长大呢……他也想快点长大。
“白休命,我有点困了,你什么时候醒过来?明天醒不过来,是不是承诺的宝贝就不算数了?”
她在说什么?白休命开始茫然。
他感觉有人戳了戳他的胸口,并不感觉到疼,方才身上那刺骨的疼痛似乎消失了。
“你要是醒不过来,我就带着你的全部身家浪迹天涯,让你穷困潦倒!”
带走他的全部身家?那不叫浪迹天涯,那叫携款潜逃!
白休命在心里回答着那道声音的话,原本沉浸在痛苦中的意识似乎被这道说话声逐渐拉了出来。
他不再觉得疼了,鼻息间能够闻到很清新的香味,一丝丝的凉意让他的意识逐渐清明。他能清楚地听到她的声音,能感觉到有人握着他的手,还不安分地捏着他的手指。
她说:“白休命,你别害怕,我在这陪着你呢。”
白休命睁开了眼。
他垂眸看到阿缠靠坐在他身旁,一边摆弄他的手指玩,一边蹙着眉低声自语:“难道是我调的香有问题,怎么连反应都没有了?”
“白……”她还想再和白休命多说几句,试图挣扎一下,一抬眼就见到方才还沉浸在幻觉中的男人睁开了眼。
阿缠不确定他是真的醒了,还是依旧沉浸在幻觉中,偏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然而眼睛一眨不眨。
阿缠侧过身子,忍不住凑近他的脸,这个眼神……
“看什么。”
忽然听到他开口说话,阿缠吓了一跳,身子往后一仰,差点从床上栽了下去。一只手扣在她腰上,将她拉了回来。
阿缠一只手无意识地撑在他腿上,脸上满是惊喜:“你醒了?”
她就说,自己调配的香怎么可能出问题,她可真是太厉害了!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还有没有幻觉?”
她上下打量着白休命,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在逐渐恢复,变成了浅浅的粉色。
阿缠伸手轻轻碰了一下腰侧那道痕迹最重的伤疤,疑惑地问:“这道疤怎么还在?”
“一直在那。”
“为什么?”三境之后,身上无论曾经留下多深的痕迹,应该都能够去除了。
“那是我试图刺杀西陵王失败后,他留下的伤。”
说是刺杀,但当时在其他人眼中,那只是一次儿戏可笑的反击。
然后,他受到了更重的惩罚。
如果明王没有突然来了西陵,他可能根本活不到今日。
“白休命,你已经变得很厉害了,可以替你和你娘报仇了。”阿缠语气认真地对他说。
白休命偏头望着她,深眸中的幽暗晦涩像是清早的雾气一般,在阳光升起时,逐渐消散。
“白休命。”
“嗯?”
阿缠皱了皱鼻子:“你得去洗个澡。”
她凑近了他闻闻,轻浅的呼吸喷在他裸露的皮肤上,带着一阵酥痒。
虽说四境之后身体无垢,但阿缠就觉得他带着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
方才人没醒过来,她没有心思在意这种小事,现在人醒了,她又开始嫌弃了。
她强调道:“你闻起来像是熏了一个月的鸡腿,我的床上原本很香的。”
白休命被她逗笑,在满屋子的烟熏味和佛心露的香味之下,似乎真的隐约闻到了属于阿缠身上的淡香。
“好。”白休命好脾气地答应着,起身下了床。
他打开门,守在外面的两名千户见他完好无损,同时松了口气。
两人依照吩咐抬了水进屋,绕过屋中满地宝贝,将水倒入屏风后的浴桶中。
阿缠走到屏风后,便见白休命背对着她,他脊背宽阔,肌肉线条流畅起伏,到了腰间却陡然收窄。
他一手扶在浴桶边缘,弯着腰,手在水中拨弄着。
似乎察觉到了她在身后,白休命转过头,见阿缠不安分的小眼神在他身上瞄来瞄去,才开口道:“你也想洗?”
“没有,我来给你送这个。”阿缠掩饰似的移开目光,把手中的储物袋扔给他。
白休命接过储物袋,忽然轻笑了一声,问她:“不要了?”
“嗯?”阿缠不解他的反应。
“不是说,要带着我的全部身家浪迹天涯吗,不拿着它怎么装我的家底?”
阿缠脸颊微热,兀自镇定道:“你不要乱说,我才没有说过这种话。”
她匆匆转过身,离开前刻意嘱咐道,“一会儿记得把我的房间收拾干净。”
“好。”
第103章 第 103 章 喜欢吗?
阿缠站在门外, 此时已经是戌时了,天边的光影已经被夜色吞没。
晚风带着些许凉意,不过她只在外面稍微等了一会儿,还未感觉到冷, 身后的房门便打开了。
白休命走了出来, 他换了一身玄色交领窄袖长袍, 长发束在脑后,有几缕发丝垂落在身前,显出几分随性。
阿缠先是探头往屋子里看了一眼,屋里点起了蜡烛, 里面成堆的东西都已经被收走了,不过桌子上放着几个匣子, 不知道那里面装了什么?
她将目光移回白休命身上, 问他:“你要走了吗?”
“嗯。”白休命站在她身前,低低应了声。
阿缠心中了然, 解了玄水蛇毒之后,其余的伤对白休命来说都是轻伤,不会耽误他接下来要做的事。
明镜司今日对申家动了手,这个家族能够在西陵长盛不衰,必然与西陵王府关系密切,只动了他们怕是不够, 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西陵王府了。
这种事当然是越早解决越好,拖不得。白休命之所以这么着急解毒, 定然也是这般想的。
虽然他只吐露了只言片语,但阿缠也看得出来,他与西陵王之间,怕是隔着西陵王妃的命, 不知道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思绪渐渐收回,阿缠忍不住提醒道:“你小心一点,别再受伤了。若是再有下次,我可未必能恰好帮得了你。”
白休命笑了一下,却还是认真地回应:“好,我知道了。”
他的神色太过认真,更像是一种承诺。
“那你走吧。”话才刚说完,阿缠忽然觉得不对,赶忙又道,“哎,你等等。”
白休命看着她,等她继续说。
阿缠将手伸到他面前,指尖抵着他胸口:“我的好处呢?”
“想要什么?”
阿缠收回手往后退了两步,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男人,目光不经意落在了他的手上。
白休命似乎有所察觉,他低头看了一眼,随后抬起右手:“喜欢这个?”
他说的,是他右手食指上戴着的黑色指环。
阿缠确实很喜欢,毕竟那里可是封了一条龙魂。
但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她今日对白休命的帮助,可换不来龙魂。更何况,白休命曾不止一次救过她的命,真算起人情,她还要倒欠对方。
她虽然嘴上从不让着白休命,可发生过的一切,心中自有衡量。
“喜欢吗?”白休命又问了一遍。
“喜欢,你要送给我吗?”阿缠笑问。
白休命将那枚指环从手上取了下来,阿缠脸上的笑慢慢消失,她抬眼怔怔看着面前的男人。
白休命垂着眼,执起她的左手,将对她来说有些宽大的指环戴到了她的中指上,指环慢慢收缩,最后变成正适合阿缠手指的尺寸。
“好了。”
阿缠依旧看着他,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他放下她的手,抬眼对上她显得有些迷茫的眸子,说道:“我走了。”
阿缠没有说话,她站在原地,看着他开院门,高大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左手中指上的黑色指环,那一瞬间,心跳忽然失序。
手指上忽然套上了指环,她有些许的不习惯,但……还是很喜欢。
今夜的西陵依旧很安静,白休命提前离开,慧娘应该和回雪她们在一起,阿缠闩好院门,走回了自己的房间中。
她的房间被白休命收拾得很干净,他甚至还重新帮她铺了床,浴桶也清洗干净了。
阿缠走回桌旁坐下,就着昏黄的烛火,打开了桌上放着的几个匣子。
这里面放着灵草和几种灵果,全都是用来补身的,无一例外,都是效果温和,最适合普通人的。
她从里面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果子,拿在手中,跃动的烛火映着她的眼眸,渐渐地,她的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眸中泛起了笑意。
果子很甜。
睡前吃了温补身体的灵果,这天晚上,阿缠睡得很香,最近因为天气转凉,有些发凉的手脚也暖和了许多。
但有些人,却注定难以入眠。
西陵王府中,白日里宴请的宾客已经尽数离去,西陵王却依旧坐在正堂,面色阴沉无比。
姿态端庄的西陵王妃陪坐在西陵王身旁,白奕辰坐在他们下首,所有人都在安静地等待着。
又过去一盏茶的功夫,护卫统领终于回来了。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被派出去了,第一次他没能找到人,回到了王府遭了西陵王怒斥,若不是白奕辰求情,怕是这会儿已经受了罚。
“王爷,申家附近依旧被浓雾笼罩,属下带人在周围探查许久,也没能寻到入口,更没能发现世子踪迹。”护卫统领见到西陵王阴鸷的表情,咽了咽口水,继续说,“幸而属下一直在旁等待,终于让属下看到,几个身穿明镜司官袍之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西陵王吐出一口气:“明镜司?你没看错?”
“属下不曾看错,那为首之人正是近半年来盘桓在雍州的明镜司镇抚使沈灼。”
虽然沈灼到西陵这件事看似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他身为明镜司镇抚使,本来就足够惹人眼球了,西陵王自然知道他的行踪。
申家做事不够小心,被他们盯上,但西陵王没有放在心里,他觉得申之恒能够处理好这件事。
却没想突然发生这样的意外,而明镜司显然早就对申家虎视眈眈了。区区一个三境的镇抚使,竟敢当着他的面动他未来的儿媳的家族,分明是没把他这个王爷放在眼里。
“又是明镜司,他们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本王的地盘上撒野!”西陵王一掌拍碎了椅子扶手,眼中怒意难掩。
白奕辰见状面上带着一丝忧虑,开口道:“父王,若是明镜司对申家出了手,我们恐怕不好光明正大的阻止。”
他虽然一直生活在西陵,但他外公可是如今的兵部尚书,与外公往来的书信中,他知道了不少关于那位明镜司司主的事。
即便父王如今已是四境,放眼天下皆可去,可在明王面前,依旧要低调行事。
明王在大夏一日,就不敢有五境进入大夏,这是何等可怕的震慑力?
听闻父王早些年便招惹了明王,幸而早有准备才能全身而退。以他父王的性格,定然是在心中记恨明王,但现在不是时候,他可不希望父王再惹了这等人。
“本王自然不会在明面上对他们做什么。”话虽如此,却难以掩藏其话语中的杀意。
“长兄原本也是明镜司镇抚使,按说他与沈灼应该相熟。”说到这里,白奕辰看向护卫统领,问道:“林统领,可曾见到长兄与他们一同出来?”
护卫统领摇头:“属下不曾见到世子与他们在一起。”
“这倒怪了。”白奕辰低语一声,随即又对西陵王道,“父王,长兄的踪迹容后再查,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查出申家究竟发生了何事。以沈灼的修为,如何能够压制住蛟母?”
西陵王对二儿子的话不置可否,申家对他的价值可不如白休命这个嫡长子。
不过他并未与儿子多说,只道:“明镜司镇抚使的手上拿着些许镇压妖族的宝物不足为奇。”
话虽如此,因为儿子的这一番话,他依旧皱起了眉。
就算沈灼侥幸能够压制住蛟母,并将申家人都控制住了,可苍公子还在申家,他为何不出手,难不成也惧怕明王威势,不敢出手?
想到这里,西陵王朝护卫统领摆摆手:“你先退下吧。”
“是。”护卫统领松了口气,总算是没有被王爷惩罚。
等人下去了,白奕辰开口道:“父王,申家那边不能拖下去,还要尽早探查清楚情况才是,是否应该继续派人盯着?”
西陵王摇摇头:“不必了,本王心中已有成算。”
见西陵王不肯与自己多说,白奕辰不由有些失望。
他知道父王定然有许多秘密,就比如那位突然住进府上的玄姑娘,他之前还以为父王看上了那女子,想要将她纳入府中,谁知几次不小心撞见父王与她说话,都是平等相待,想来那位姑娘来头不小。
可父王却从不曾与自己说过那位姑娘的来历,也不愿意让自己与对方说话。
见儿子还想再说什么,西陵王已经没了耐心,他转头对西陵王妃道:“天色不早了,你与辰儿先回去休息吧,本王还有事要处理。”
“还请王爷保重身体。”西陵王妃虽然看出儿子不情愿,但也只能带他离开。
母子二人走出老远,西陵王妃才慢悠悠道:“奕辰,你太过心急了,今日这般大事,你怎能随意开口教你父王如何行事?若非没有外人在,你父王怕是要生气。”
白奕辰深吸了口气,低声道:“长兄回来之后,儿子是有些心急。”
虽然早就知道,父王并不看中白休命,找对方回来也是另有目的,可世子之位一日没有落在他头上,他就难以安心。
西陵王妃轻笑一声:“你啊,就是心思太重。你且放心,你父王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如待你一样对待白休命的,他对这个长子,也没有任何感情可言。”
“母妃为何如此笃定?”
西陵王妃轻笑一声:“你父王的那位原配,虽说是死于狐妖迫害,可那狐妖也是仗了他的势才害死了先王妃,白休命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件事。”
这些过往以前母妃极少提及,也不许他问,今日见她终于肯说了,白奕辰忍不住好奇问:“当初父王宠幸狐妖,为何陛下并未惩治父王?”
西陵王妃回想当初之事,缓缓道:“那时明王诛杀了狐妖,你父王向陛下自陈罪状,但最后查出他是被狐妖以妖法迷惑才做出如此昏聩之事,也算是情有可原。
后来北荒妖族动乱,你父王捐出王府大半身家以充军费,又有你外祖父为他在朝中周旋,陛下才轻轻放下此事。”
“原来如此。”白奕辰心下了然。
“所以,不必担忧白休命。这西陵王世子的位置,迟早是你的,你且耐心等着就是。”
白奕辰终于放下心来:“儿子知道了。”
正堂中,等妻儿离去,西陵王看向敞开的大门口,出声道:“还请玄姑娘进来吧。”
一身黑衣的玄姑娘悄无声息地从外面走了进来,不知方才在外面听了多久。
“怎么,申家那边的事情还没有解决?”玄姑娘问。
西陵王摇头,语气带着几分质疑:“玄姑娘,我们现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此番申家出事,苍公子明明也在,为何不出手帮忙?”
玄姑娘对他的质问有些许不悦,但还是解释道:“我与苍失去了联系。”
“真的?”西陵王不大相信。
“今日我用秘法给他传信,可他一直不曾回应。”话虽如此,玄姑娘面上却不见担忧。
“难道明镜司还藏了什么后手,连苍公子也出事了?”西陵王不想往这边猜测,可今日不知为何,总感觉心中不安,好像有什么东西,失去了控制。
“怎么可能。”玄姑娘语气笃定,“苍的手段可不是你们人族能应付的,除非有五境降临,否则他绝不会出事。”
“既然如此,在下想请玄姑娘去一趟申家,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玄姑娘略微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也罢,我便替你走一趟。”
玄姑娘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不过几个闪烁,她便出现在了被浓雾笼罩的申家祖宅外。
她试图进入浓雾,却被一股力量阻止。
接连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她不由有些恼怒,直接下了重手。
她的妖力与阵法相撞,发出巨大的轰隆声,那阵法也被破出一个口子,不过还未等她进去,破开的口子就迅速恢复了。
虽然只有一瞬,但玄姑娘还是感觉到了,里面并没有苍公子的气息。
难道他今日不在申家?可为何出去了,却不告诉自己?
玄姑娘心中有所怀疑,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先离开这里。至于申家如何,她本就不在乎。
那所谓的蛟母,也不过是苍公子借着申家的手做的尝试,实力比起他们这种真正的四境大妖差了不止一点,一个怪模怪样的半妖而已,是生是死与她何干?
她需要做的,就是听公主的命令,顺利将妖玺带回。
如今西陵看起来不太安稳,看来要让西陵王早日找到白休命,等自己替他将不尽骨炼制完成,便要与苍尽快离开这里。
心中有了决定,她转身往西陵王府去,却并未发现,在她出现在申家时,有一道身影一直隐藏在上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见她离开了,那道身影也跟了上去。
西陵王耐心等了片刻,很快便等到了玄姑娘回来。
“如何,可找到了苍公子的踪迹?”西陵王问。
“他的气息不见了,今日应当不在申家。”
“那申家呢?”
“我只感应到了极少数的活人气息,那头蛟母并不在其中。”
玄姑娘如实回答。
虽然早有预料,西陵王还是有些失望。
“今日多谢玄姑娘了。”
“不必客套,西陵王若是真在意申家,不妨亲自探查一二。”说罢,玄姑娘又道,“我要提醒西陵王一句,我不会在这里久留,你最好尽快找到白休命,待我们的约定完成,我与苍就会立刻离开西陵,公主还在等着我复命。”
西陵王心中有几分无奈,玄姑娘没能找到人,眼下也只有他亲自去找了。
他那个儿子,好歹在明镜司历练了这些年,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就死了,他倒也不算十分担心,但确实该尽快将人找回来了。
本来是想着让申映烛嫁给他,给他留个香火,如今发生了这种意外,便算了。
毕竟等自己五境之后,寿命悠长,子嗣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话都说完了,玄姑娘转身便要离开。
一道声音忽然响起:“你恐怕没办法活着离开西陵了。”
第104章 第 104 章 我娘的尸骨在何处
夜幕下, 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西陵王视线中。
直至方才,他还想着一定要寻到的长子,就这般出现在他眼前,悄无声息, 没能让他察觉到丝毫异常。
西陵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距离白休命更近一些的玄姑娘早已浑身紧绷, 死死盯着他不放。
就在今早,她还在西陵王府见到了即将出门迎未婚妻的白休命,那时候竟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
“你隐藏了修为。”玄姑娘的声音带着几分尖利。
白休命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西陵王身上, 语气淡淡道:“这是西陵王第二次引妖族入府了,上一次你对外宣称是被狐妖迷惑, 这一次呢?”
西陵王沉着脸, 并不言语,他想听听, 他这个好儿子究竟要说什么。
白休命站在院中,与正堂中的西陵王遥遥相望,薄唇勾起一抹讥诮的笑:“费尽心思拿到妖玺的时候,是不是很得意,觉得明镜司也不过如此?”
西陵王瞳孔一缩,白休命竟然知道妖玺落入了他手中。
见他神情变化, 白休命嗤笑道:“没有本官授意,你以为白奕辰出得了上京吗?与妖族勾结, 当诛九族,西陵王,取死有道啊。”
事到如今,西陵王如何看不出白休命来者不善, 他心中暗恨,这个儿子当真是深藏不露。
“白休命,你是本王嫡长子,若本王被诛九族,你也难逃一死。你以为明王会为了你网开一面吗?”
“是吗?”
“和他废什么话!”玄姑娘早就按捺不住,她突然化为原型,黑色的猫身像是化作了一道黑色利刃,直接朝白休命扑去。
白休命身体往后一仰,躲过了扑来的玄姑娘,回身一脚踹了过去。
转瞬间,他们两个便缠斗起来。
玄姑娘没能在白休命手上占到便宜,她身为大妖,以修为压人的时候自然是强横无比,可眼前的人与她同阶,便显出了她的弱点。
身为猫妖,她的优势在于速度,而不在力量。
偏偏白休命的身法只比她差了一筹,拳风还凌厉无比,让她不敢有丝毫怠慢,生怕挨上一拳就受重创。
余光瞥见西陵王还在一旁看着,玄姑娘气不打一处来,怒呵道:“还不快来帮忙,他今天不死,死的就是你我二人!”
西陵王终于加入战局,父子二人第一次正面交手。
被西陵王和玄姑娘正面夹击,白休命并不硬抗,他将西陵王挥出的掌风引到旁处,那声势浩大的掌风没能伤到他,却毁了西陵王府大片建筑。
同时,也将王府中人尽数惊醒。
尚未歇息的白奕辰听到数道炸裂声后心中一惊,只来得及穿上靴子,连外衫都不曾披上就往院外跑。
他气喘吁吁地来到正院外时,他的几个兄弟也已经循声赶了过来,他们都不知究竟发生了何时,也不敢进入正院,只远远看到空中交错闪烁的三道身影,以及不时被那三道身影交手的余波波及,坍塌的亭台楼阁。
忽然,其中一道似乎长了好多条尾巴的黑影被踹了出去,重重跌落在地。
西陵王趁着白休命去对付玄姑娘时候,眼中杀机四溢,一掌拍向白休命胸口,却被他身子一侧躲了过去,只伤到了他的肩膀。
白休命则一脚踹中西陵王腹部,两人纠缠的身影在半空中短暂分开。
喘息的功夫,西陵王忽然开口道:“你回西陵,是为了向本王寻仇?”
“西陵王不是心知肚明吗?”白休命转了转脖子,目光始终不离西陵王。
之前两人能相安无事在王府中共处,不过是双方刻意的遮掩,发生过的事情,又怎么可能被忘掉。
他没有忘,相信西陵王同样没有忘记过。
“因为你娘的死,你怨恨本王?”
白休命沉默不语,周身散发出的强烈杀意却告诉了对方答案。
“你可知本王为何要一定要让她死?”
“你终于承认,她是你害死的了?”
“哈哈哈。”西陵王大笑出声,下一刻他忽然收声,阴恻恻道,“白休命,你可想知道,你娘的尸骨在何处?”
白休命面色一寒,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她的尸骨不在坟里?”
“她当然不在。”西陵王一边与白休命说话,余光却看到玄姑娘已经呲着牙蓄势待发。
白休命似乎已经忘记了身后还有一个玄姑娘,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西陵王的话上。
他问:“她在何处?”
“等你死了,下去问她吧。”西陵王面上露出诡异的笑,玄姑娘最擅暗杀,这样近的距离,白休命躲不开了。
白休命察觉到了身后的袭击,却依旧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下一瞬,一道壮硕的身影从天而降,精准踩在了玄姑娘背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身影落地,玄姑娘也被踩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人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不耐烦地又跺了一脚,猫妖身上似乎又有一根骨头碎掉了。
玄姑娘自从得了公主青眼,进阶为四境之后,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到这种无力的滋味了。
她听到头顶上的人不耐烦地说:“叫什么叫,吵死了。”
看清楚来人,西陵王脸色极其难看,咬牙吐出了两个字:“秦、横。”
本该在上京的秦横,竟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西陵。整个明镜司中,除了明王,他最忌惮的就是秦横,故而一直盯着他,就怕这人趁他不注意来了西陵。
“正是本官。”秦横抬起头朝站在空中的西陵王咧嘴一笑,“西陵王,别来无恙啊。早先听闻,西陵王对本官的行踪十分感兴趣,如今见到本官,应该很开心吧?”
“外界传言你一直看白休命不顺眼,都是假的?你们一直在演戏骗我?”
西陵王分明记得,属下人汇报,秦横与白休命关系不睦。白休命因得罪他被停职后,秦横便一直留在明镜司不曾离开。
如今看来,这都是专门给他看的障眼法。
秦横挠挠下巴:“怎么能是骗你呢,我俩关系当然不好。他当年在我手下学武的时候每天都被我揍的鼻青脸肿,他这么记仇,能和我关系好就怪了。”
西陵王咬牙切齿,白休命竟然是秦横亲手教出来的,为何从来没有人说过此事!
秦横正在耐心给西陵王解惑的时候,数百明镜司卫强闯西陵王府,火把的光亮将整个王府照得灯火通明。
凡是反抗的王府护卫尽数被诛杀,惨叫声此起彼伏,那些明镜司卫连劝降的话都不曾说过一句。
在护卫的惨叫声中,西陵王表情狰狞:“秦横,你身为明镜司指挥使竟敢无诏强闯本王府邸,无故诛杀王府亲卫,皇上知道吗?””
秦横嗤笑一声:“本官只知道,西陵王勾结妖族,意图谋反,本官有权先斩后奏。西陵王,想要活命,最好束手就擒。”
“胡言乱语,分明是你们往本王身上泼脏水!”
西陵王虽然面上强硬,心中已然生了退却的心思。
秦横多年前就是四境巅峰,否则他也不会如此忌惮。连玄姑娘都不是他一合之敌,他虽不想承认,却并不敢与对方正面交手。
更别提,除了秦横之外,还有白休命这个孽障在。
王位虽然好,但活下去才更重要。
以他的修为,离了大夏依旧能逍遥自在,何必执着此地?
想到这,他眼中寒光一闪,不要命一般朝白休命袭来。
白休命与他手掌相击时,西陵王借着那股力道,身形飞速后退,竟想趁机遁逃。
西陵王这些年全副身心都在修炼上,可天赋这种东西,就是如此的不公平。
他借了外力也只让修炼的速度提升,没有了突破的瓶颈而已。可在武学上,依旧毫无天赋。
他已经将身法催动到极限,可还没能逃出多远,便见到白休命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回过头,秦横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西陵王面色难看,听到秦横道:“机会只有一次,若西陵王再往前一步,就别怪本官不给王爷机会了。”
与二人僵持许久,西陵王终于面色颓然道:“你赢了。”
西陵王被押了回来,三人落地之后,明镜司卫一拥而上,将早已准备好的镣铐戴在他身上。
秦横瞥了眼一直没有说话的白休命,心知他和西陵王还有话说,便退到了一旁,给两人留下空间。
“为什么要杀我娘?”白休命问。
“自然是因为本王厌弃了她,偏偏她还没有自知之明,占着王妃的位置不放,既如此本王就只好送她去死了。”西陵王语气随意,他当然不可能说出无尽骨的真相。
“她的尸骨在何处?”
“她自然早就被本王挫骨扬灰了,哪里还有尸骨。”
西陵王话音才落下,白休命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弯腰抓着他的头发,俯下身,将他的脑袋一下一下磕在台阶上。
“我在问你一遍,我娘的尸骨呢?”
四境修士的脑袋够硬,连台阶都被磕碎了也只流了些血而已。西陵王额上的血顺着脸淌下来,将视线都遮住了。
这一招,威力不大,但对西陵王来说,极尽羞辱。
西陵王忽然想到,很多年前,王妃死后,白休命拿着一把匕首来和他拼命。他将那把匕首扎到白休命身上,然后让护卫押着他,就在这个地方,一下一下的磕头,直到他昏过去为止。
他心中无比后悔,当时那一刀,怎么就没杀了这个小畜生呢!
“说话!”白休命喝道。
西陵王眨了下眼:“被本王,挫骨扬灰了,再问一百遍也是这个答案。”
白休命朝身后招手:“刀。”
他语气听起来很平静,但看向西陵王的眼神却带着浓重的杀意。
刚走进来的沈灼听到他的话,顺手抽出身上佩刀,朝他扔了去:“接着。”
秦横回过神,一巴掌拍在沈灼脑袋上,气不打一处来:“你可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谁让你给他刀的?”
沈灼揉了揉被拍疼的脑袋,语气不解:“给刀怎么了?”
秦横嫌弃地瞪他一眼:“蠢货。”
沈灼翻了个白眼,所以他最烦回京述职,每次见到老秦都要被莫名骂上几句,偏偏还打不过他。
白休命握住刀,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刀朝着西陵王后背扎去。
看角度,刀尖分明是对着心脏。
然而那把刀还没扎进西陵王的身体,刀身便直接碎掉了。
白休命转过头,双目赤红地看向秦横,目光中充满了杀意。
秦横丝毫没被他吓到,反而瞪了回去:“看什么看,你老子的命令,你做任何事都可以,唯有西陵王不能杀。”
白休命握着那光秃秃的刀柄,身上杀气四溢,胸口数次剧烈起伏,终究没有继续动手。
见白休命没有下手,西陵王像是得了免死金牌一般,语气中满是恶意道:“像你这种不忠不孝的畜生,当初本王就不该让你活下去。”
白休命扔了手中的刀柄,居高临下地看着跪趴在地上的男人,再一次问他:“我娘的尸骨在何处?”
“你永远都别想知道!”西陵王心中已经恨毒了白休命。
这个孽障竟然真的想要他的命,还想从他口中得知那女人的尸骨在何处?简直做梦!
白休命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开口道:“来人,将西陵王的家眷都带过来。”
“你想干什么?”
“西陵王怕是不知晓本官一贯的风格,本官让你见识一下。”
说话的时候,明镜司卫已经押着人进来了。
白奕辰走在最前面,一身狼狈,完全不见往日风度翩翩的模样。
见到白休命,他瞳孔一缩,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白休命,是你……”
话才出口,便被押着他的明镜司卫从腿弯处踹了一脚,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膝盖传来剧痛。
那明镜司卫冷声道:“在白大人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份。再敢开口,便割了你的舌头。”
白奕辰顿时闭上嘴,再也不敢说话。
眼看着父王此时与自己一般,身上甚至还带着镣铐,白奕辰心知今日怕是凶多吉少,心中不由忐忑难安,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想做什么。
西陵王的四个儿子还有两个女儿跪了一排,随后,西陵王妃以及王府中的侧妃姬妾也都被推了出来。
西陵王见状神色丝毫不动,甚至嗤笑出声:“白休命,你不会以为用他们的命,就能威胁本王了吧?”
白休命并不言语,也不看那几个所谓的兄弟姐妹。
他当着这些人的面,抓着西陵王的衣领,将他拖到了白奕辰和西陵王妃等人面前。
这些人何曾见到高高在上的西陵王这般狼狈的模样,一时间都不知道作何反应。
白休命俯下身,又一次问道:“你还是不想说吗?”
西陵王转过头,很是硬气。
随后,白休命忽然出手,掌心贴在西陵王腹部,一股强横的内息直接冲入他丹田处。
西陵王只感觉到丹田被外来的内息一寸寸搅碎,直至彻底摧毁。
西陵王惨叫出声,整张脸因为剧痛而扭曲,双目凸起,眼球上满是血丝。
只是一瞬间,他就像是老了二十岁一样,原本乌黑的头发,竟然白了一片,像是枯草,平滑的脸平白上生出了许多皱纹。
他的丹田被破,修为一朝丧尽。
套在他身上的镣铐忽然变得万分沉重,压的他直不起身。
白休命收回手,缓缓站起身,目光扫向跪在地上的那些人,语气平淡地问:“你们谁知道,我娘的尸骨在何处?”
他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那些人瑟缩着,谁也不敢抬头。
方才的一幕,对他们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如果谁都不知道,那你们就只能去陪西陵王了。”
忽然,跪在后面一个年约三十多岁的女子开口了:“世……白、白大人,我可能,可能知道一点。”
白休命看着那张脸,依稀还有些印象。
他记得,这个女子曾经是别人送给西陵王的舞姬,但那时候她还很年轻,曾经受宠过一段时间。
“说。”
“先王妃过世之后,王爷忽然将王府内的摘星阁推倒重建了,我怀疑,可能和先王妃有关。”
“还有吗?”
“还有,还有王妃也知道这件事。有一次先王妃忌日,王妃没有去,后来我偷听到她和身边伺候的嬷嬷说,先王妃的尸骨根本不在坟中,她被王爷厌弃,尸骨早就被镇压起来了,怕是永世都不得超生。”
“西陵王妃,你来说。”白休命的目光移向西陵王妃。
“本宫从未出说那样的话。”西陵王妃虽然被人押着跪在地上,脊背却是挺直的。
“王妃不知道?”
“不知道。”
白休命点点头,对站在白奕辰身后的明镜司卫吩咐道:“剁他一只手。”
“你敢!我父亲乃是兵部尚书!在朝廷没有判决之前,你不能对我儿下手。”如今相公获罪,眼看着王位都要保不住了,西陵王妃能倚仗的只剩下自己的父亲了。
她相信,只要父亲还在朝堂上,他一定会保住自己的。
在西陵王妃的尖声呵斥下,白奕辰身旁的明镜司卫手起刀落,旁人连阻止的余地都没有,白奕辰的哀嚎声便响了起来。
白休命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本官再问一遍,知不知道?”
西陵王妃脸色惨白,满脸的泪水,骇得说不出话来。
“再剁一只。”
“不要!”西陵王妃尖叫出声,“我知道,就在摘星楼下,王爷在王府中修了地宫,入口就在摘星楼。”
白休命转过身看着西陵王,像是在看死人:“你瞧,这不是很容易吗?”
第105章 第 105 章 他的手艺很不错
西陵王浑身僵硬, 或许直到这一刻,他才清楚地意识到,那个曾经被他一脚踹吐血,差点死在他刀下, 只能哭喊的无能小儿, 是会长大的。
他之前就不该为了转移白休命的注意力, 故意提起这件事。
如今悔之晚矣。
“为什么要将她的尸骨放在那里?”白休命问。
西陵王垂下头,许久才哑着嗓子开口道:“就和王妃说的一样,本王厌恶她,听了方士的话, 将她镇压在地底,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白休命的手摸向腰侧, 但是他并没有带刀来。
“西陵王是觉得, 本官很好骗?”
“本王说的都是真的,你要不信, 也没有办法。”
“西陵王当真是一身反骨,你觉得本官不能杀你,就拿你没办法了,是吗?”
西陵王不说话,心中却是庆幸,幸好明王不让白休命这个疯子对他下手。
“既然西陵王不愿意配合, 没关系,总会有人愿意开口。”
一旁跪着的西陵王的众多家眷以为白休命说的是他们, 吓得面色惨白,有女眷甚至当场哭了出来。
西陵王的姬妾中,有人大着胆子开口道:“白大人,王爷的事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您不如问王妃和她儿子吧,他们平日里最得王爷宠爱。”
西陵王妃转过头,恶狠狠地看说话的人,却被那女子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西陵王府倾覆,大家都是一个结局,王妃又能如何,现在谁还在乎。
“西陵王妃?”
再一次被白休命点到名字,西陵王妃身体一颤,她早已没了之前和对方叫板的勇气,讷讷道:“我、我也是不知道的,先王妃的事是禁忌,王爷从不许别人提起。”
“这么说,你对本官无用了。”白休命那语气仿佛是觉得她毫无价值,要将她即刻处决一般。
余光瞥见疼得昏死过去的儿子,还有那满地的血,西陵王妃猛地一个机灵:“白大人,我想起来了,对,那个女人知道。”
她指着手脚上同样带着镣铐,半死不活的八尾猫妖:“我记得,先王妃死后,这个女人,不,这头妖怪曾经出现在王府中,然后王爷才让人推倒了摘星楼。”
“王妃果然是个识时务的人。”
西陵王妃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西陵王却忍不住怒骂:“你这个蠢妇!”
“你又好到哪去,你厉害,还不是连累我和儿子陪你一起送死!”西陵王妃此刻哪里还有往日的端庄大方,她只想要荣华富贵,想让她儿子成为世子而已。
可西陵王给了他们什么?
“你这个贱人,当初本王就不该扶正你。”
“哈,我是贱人,你又是什么腌臜东西?当初若是没有我父亲为你周旋,你以为你这个王位还坐得住!”
举案齐眉十几年的夫妇二人,竟然毫无顾忌地当众吵了起来。
“堵上他们的嘴。”白休命不耐烦地开口,立刻有人上前将两人的嘴用帕子塞住,声音顿时消失。
白休命来到玄姑娘面前,它依旧维持着原形,尾巴耷拉着,身体微微起伏。
它身上骨头虽然被踩碎了好几根,又被镣铐锁着,无法运转妖力,但妖丹还在,不至于这么脆弱。
这般模样,不过是伪装给人看的。
白休命蹲在他面前,袍角垂落在地,语气和缓:“和本官说说,你与西陵王的交易吧?”
玄姑娘抬起头朝他呲了呲牙,吐出两个字:“狗官。”
显然并不愿意配合。
白休命笑了一下,那笑容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更外森冷:“很好,本官就喜欢嘴硬的妖族。”
他站起身,朝身边的下属吩咐:“把它吊起来。”
很快,就有明镜司卫抬来了木架,将它们牢牢钉在地上,然后将玄姑娘挂了上去。
玄姑娘的四肢大张,被锁链分别锁在架子上,它口中一直发出警告的叫声,那些明镜司卫却看都不看它。
还有人搬来了一张椅子,放到白休命身旁。
白休命靠坐在椅子上,不知在等待什么。
随后就见一名明镜司卫拿出一个黑色瓶子,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然后大步上前,强行捏开猫妖的嘴,将药丸塞了进去。
略微等了一会儿,那人又从怀中拿出一个布包,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把匕首,匕首的刀刃是白色,似乎是某种骨头制成。
这一系列熟练的安排让一旁安静站着的沈灼忍不住小声问秦横:“大人,他们这是干什么呢?”
白休命不过说了一句话,这些人就开始忙了起来,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忙什么。
“我怎么知道?”秦横也在盯着看。
“那些人不是你带来的吗?”
“那都是白休命惯用的下属,我顺手从上京带过来的。”
虽然他觉得自己一个人也能横扫西陵王府,但人少了总显得不够气派,他直属的四个下属一个个都不听话,于是这次就带了些听话的过来。
可眼下秦横觉得气派是有了,但不属于他。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被喂了药的玄姑娘只觉得浑身无力,药丸腥臭刺鼻的味道仿佛还在嘴里挥散不去,让它眼前发黑。
眼瞧着时间差不多了,那明镜司卫转头看向白休命,似乎在等待他的命令:“大人?”
“嗯。”白休命只发出了一声单音。
那人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转过身,手中的匕首直接抵在了玄姑娘腹部,一刀划下。他的力道刚刚好,只划破了最外面的那层皮毛,不曾伤到里面的筋膜。
玄姑娘发出尖利又痛苦的哀嚎,它不是没有受过伤,可不知为何,这一次的痛感却比之前受伤时强烈了千百倍不止。
它立即意识到是之前那颗被强行喂下的药丸的问题,可很快,它就无暇思考了。
面前的人丝毫不为之所动,他拿着匕首的手极稳,在玄姑娘已经变了调的尖叫声中,淡定地剥着皮。
惨叫声在西陵王府上空回荡,白休命双腿交叠,目光平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
不过片刻功夫,猫妖身上的皮就被剥掉了一小半,因为那八条尾巴不太安分,有些难处理,那明镜司卫暂时停了手,正在思索是否要换个角度重新剥。
这时白休命慢悠悠地开口问:“现在想说了吗?”
“人类,你不得好死!”玄姑娘的声音过于凄厉,像是家畜被屠宰时发出的哀嚎。
“那就继续。”
“是。”
刀尖割到了猫妖的尾巴,妖族的尾巴是力量的代表,同时也异乎寻常的敏感。
见下属下刀艰难,白休命淡淡道:“直接割了就是。”
直到这一刻,玄姑娘才终于开始害怕,它绝不能失去尾巴。
“等等,你想知道什么,我说!”
白休命恍若没听到它的话一般,直到下属将硬生生将那一条尾巴剁了下来,他才轻轻摆了摆手。
那明镜司卫当即拎着匕首和斧头恭敬地退到一旁。
玄姑娘惨叫声响彻整个王府,白休命垂着眼,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击,像是在伴奏。
直至玄姑娘已经失去了喊叫的力气,白休命才开口:“本官问,你答,听懂了吗?”
玄姑娘抬起脑袋,看着面前的人类,心里升起了强烈恐惧,它实在……太疼了。
“……懂了。”它用粗嘎难听的声音回答道。
“你与西陵王的交易内容是什么?”
“他帮我偷藏在大夏禁库中的妖玺,我答应给他三枚九元丹作为报酬。”玄姑娘飞快回答。
“三枚九元丹?”白休命轻笑了一下,“九元丹是谁给你的?”
玄姑娘并不想背叛公主,却在见到白休命脸上的笑容时,身体一个机灵,赶忙答道:“是公主给我的。”
“公主又是谁?”
“雪瑶公主,她是妖皇的女儿,我和苍都听命于她。”此刻玄姑娘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没能察觉到苍的气息,可能并不是他不在申家,而是他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它不由越发惶恐,自己真的还能活着回去吗?
“她要妖玺干什么?”
“我不知道。”
白休命眉梢一扬,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你不知道?”
“我、我猜测,公主可能想要复国。”玄姑娘的心脏砰砰跳了起来,生怕自己的答案让对方不满意。
妖族想要复国,听起来似乎挺骇人,然而在场的三名明镜司官员都没什么反应。
妖族从来就没有安分过,不过是妖皇的女儿而已,只要不是妖皇从地里爬了出来,都不值得大惊小怪。
“你和西陵王,只有这一次交易吗?”
见玄姑娘看向西陵王的方向,他慢条斯理地提醒道:“本官耐性有限,想好了再说。”
“还有十几年前,我……帮他炼制了不尽骨。”
话音落下之后,西陵王瘫倒在地,完了。
白休命问:“不尽骨是什么?”
玄姑娘抬眼看向他,瑟缩了一下,声音越发的小,似乎这样就能让白休命听到答案时不那么愤怒。
“是……是用天赋极高的人类尸骸炼制成的异宝,死前怨恨越重,执念越深,炼制的成功率就越高。”它闭上眼,一口气说完,“不尽骨炼制完成后能助人修炼。”
白休命沉默良久才开口:“所以,那个天赋极佳的人,是我娘?”
“……是。”
白休命的反应过于平静,反而让人头皮发麻。
下一刻,他的身影忽然消失。西陵王意识到不对,手脚并用试图逃走,然而身体突然失去平衡,直接向前扑去,啃了满嘴的泥。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腿,小腿一下的骨头好似突然被抽走了一样,直到这时骨头被碾碎的剧痛才席卷了他全身。
他瞪着眼,嘴里发出呜呜声,豆大的汗珠顺着脸往下流。
秦横挡在白休命身前,若非他出手及时,碎掉的怕就不只是小腿骨了。
“白休命,冷静点。”秦横精神紧绷,就怕白休命现在失去控制,要和他拼命。
连他也没想到,白休命的母亲竟然是因此而死。
换成是他,他也想亲手杀了西陵王。
这简直就是个畜生!
“我不杀他,你先让开。”
秦横当然不能让,他现在摸不准白休命的想法,只好苦口婆心地劝道:“他不值得你脏了手,将他带回上京,无论什么样的死法,你可以随便挑。”
他一边劝白休命,一边拼命给沈灼递眼色。
沈灼难得和他产生了点默契,顶着白休命平静如死水一样的目光,硬着头皮将西陵王拖走。
直到人被带走了秦横才稍微放松了一点,试探着问:“要不你去歇一会儿,我来问话?”
“……不用。”
白休命语气平静,他转过身,盯着玄姑娘看了好久,看得她身体不自觉地颤抖,才问:“那头叫青娘的狐妖是怎么回事?”
时隔十几年,他对当年的事,依旧记得清清楚楚,他甚至还记得那头狐妖的长相。
“那狐妖是我们送给西陵王的礼物,没想到,他借着那头狐妖的手逼死了王妃。”
当初玄姑娘还觉得西陵王这一招妙极了。
他的王妃死的时候,果然充满了怨气,让自己的炼制过程十分顺利。
可她做梦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因为这件事陷入绝境。
“你这一次来,只是为了妖玺吗?”白休命看着眼前的猫妖问。
“不止。西陵王说,早些年炼制的不尽骨对他已经没有了效果,他……”玄姑娘看向白休命,小心翼翼地说,“他想将你也炼制成不尽骨,供他修炼。”
这个答案没能让白休命产生任何情绪波动。
小时候,他认为他娘是被那头狐妖害死的,从此他憎恶所有的妖,也怨恨西陵王的放任。
后来他逐渐长大,开始怀疑西陵王。
时隔十几年,他终于知道了他娘身死的真相。
与他的认知并无出入,不过是该死的妖多了一头而已。
听玄姑娘说完,白休命看向角落里奋笔疾书的下属,问道:“记下来了吗?”
“记下来了。”那人上前将写好的供词给白休命看。
接过扫了一眼,将供词递了回去:“让它画押。”
这人拿着供词上前,方才剥皮的那位抓起玄姑娘的一只前爪,用匕首在上面割开一个口子,等着爪子上都染上了血,才在纸上印了一个爪痕。
秦横看得眼皮直跳,这个流程严谨中透着一丝离谱,他不禁怀疑,以前这小子送上来的供词是不是都这么来的?
“知道的我都已经说了。”玄姑娘满怀期待地看着白休命,期望他能看在自己这么听话的份上,留她一条命。
白休命没有看它一眼,而是吩咐方才那名剥皮的下属:“你来收尾。”
“是。”
西陵王府的戏已经彻底落幕,但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事还未完成。白休命穿过跪在地上的一群人,往后院走去。
秦横赶忙跟了上去,就怕这小子半路转弯去杀西陵王。
两人走了一会儿,他忍不住问:“怎么收尾?”
“剥皮,抽筋,剔骨。”白休命偏头看了秦横一眼,评价道,“他的手艺很不错。”
秦横想了想,还是说:“你对妖族的执念太深了,这对你没有好处。”
“属下并不这么认为,每一个落入我手中的妖,都有该死的理由。”
秦横被憋了回去,心想等回去让明王自己劝吧,又不是他儿子。
第二日一早,阿缠醒来时慧娘还未回来。
她打开院门,今日街上往来的行人似乎少了许多,想来昨日申家出事,余波尚在。
阿缠有些饿了,便不打算在家等陈慧了,她锁好了门,准备出去吃碗面。
面摊就在街头,往日热闹的摊位上,今日除了她之外,就只有隔壁桌的两名食客。
那两人一边大口吃着面条,一边小声说着话。
阿缠等自己的鸡丝面上来的时候,听到隔壁桌其中一人低声说:“你听说了吗,昨晚西陵王府也出事了。”
阿缠一手撑着下巴,转头看了说话的人一眼,又转过头,等着他往下说。
“什么事?”
“我听说西陵王犯了事,昨晚被人抄家了。”
那人的同伴一脸不信:“怎么可能,王爷是什么人,那可是我们西陵的天。”
“啧,你怎么不信呢,那群穿着官服的人现在还围在西陵王府外面呢。”
穿着官服的人,是指明镜司卫吗?
身上的毒才解,白休命就对西陵王下手了?如果是他的话,倒也不是不可能。
阿缠不由在心中感慨这男人的行动力之强,转眼便见到慧娘匆匆走了过来。
阿缠朝她挥挥手,等人到了跟前才问:“慧娘,怎么不在家等我?”
陈慧轻吐了口气,开口道:“方才明镜司卫将轻雾姑娘和回雪都带走了。”
第106章 第 106 章 白大人赏脸吗?
阿缠的这碗面没能吃成, 和面摊老板说了一声,她放下铜板,起身和陈慧一起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陈慧低声道:“明镜司的人只抓了她们两个, 那些人进门之前, 轻雾姑娘将这东西给了我。”
她拿出一个荷包, 递给阿缠。
阿缠接过荷包并没有打开,直至回到家,陈慧去屋子里换衣裳,阿缠回到了自己房间。
她解开荷包上的系带, 从里面倒出一颗乌突突的珠子。
如果不说,大概没人相信这会是四境大妖的内丹。阿缠拿起这颗内丹, 她没有修为, 什么都感觉不到。
但她知道,这颗内丹中, 存有她六叔的妖力,以及未消耗殆尽的生命力,可能还记录了一部分的记忆。
阿缠盯着那颗内丹发了会儿呆,直至陈慧推门走了进来。
“这是……内丹?”陈慧不确定地问。
“对,回雪父亲的内丹。”阿缠并不隐瞒她,“有了这颗内丹, 她就能够彻底变为妖族。”
陈慧有些意外,她对申回雪从半妖变为妖族没有什么想法, 只是有些疑虑:“回雪毕竟在大夏生活了这么多年,变为妖,能适应吗?”
“我也不知道,我还没问过她, 等见了她再问问吧。”
阿缠只是利用这颗内丹,毁了申家而已,至于回雪愿不愿意变为妖族,她并不强求。
她不想随意插手别人的选择,改变别人的人生,即使那是她的堂妹,除非是他们自己要求的。
“以申家的罪名,家族中人怕是要连坐,现在最关键的是要如何将回雪从牢中带出来?”
“只能找人帮忙了。”至于找谁帮忙,她们心知肚明。
阿缠边说边将内丹塞回荷包中,陈慧眼尖看见了她手上的指环,不由一愣。
她依稀记得,那位白大人手上有个一模一样的指环,是她记错了吗?
“阿缠。”陈慧忽然叫了她一声。
“嗯?”阿缠抬头看她。
“昨天白大人身上的伤好了吗?可是发生了什么意外?”陈慧委婉地询问。
“好了啊,至于意外……”阿缠垂眼看向自己的左手,这就是最大的意外了。
然而她并没有告诉陈慧,只是朝她笑了一下:“最大的意外就是,他这次欠了我一条命,我们的交情已经到了可以要求他以身相许的地步。”
陈慧一愣,随即跟着笑了起来,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她忽然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了。
阿缠只是看着柔弱而已,她从来就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若是沉溺于情爱之中,那位白大人未必会比她清醒。
在阿缠与陈慧正说着申回雪的时候,她和申轻雾已经被带去了西陵王府的地牢中关了起来。
西陵在西陵王的掌控下几十年,即使是官府衙门也不可靠。在朝廷还没派人下来之前,沈灼便让抓来的申家众人还有西陵王的家眷以及下属都关押在了西陵王府的地牢中。
也不知道西陵王修建这座地牢是用来关押谁的,地牢修得十分坚固,也算是没有白修,至少他成功住了进来。
因为是女眷,申轻雾母女被关在了靠外的位置,而且她们并未与其他申家女眷关在一起,反而是在她们旁边小一些的牢房里。
即使进了牢房,申轻雾脸上也不见忧虑之色,她见这牢房中还有两个草团,便将草团拖着放到墙边,拉着女儿过去坐下。
听到了隔壁的声音,申轻雾的大嫂赵氏抬头看了过来:“申轻雾,你怎么才进来?”
申轻雾只是瞥了她一眼,并不理会。
赵氏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申映烛呵斥住了:“娘,不要与她们说话。”
她看向申轻雾母女的眼神中充满了恨意:“是你对不对?”
“什么是我?”
“我爹说,你去见了蛟母,只有你接触过它,它发狂是不是你做的?”
申轻雾笑了起来,满是喜悦的笑声在不大的牢房中响起。
“看来大哥已经知道了,这样也好,省得我还要找机会将真相告诉他。”
“为什么要这么做?”申映烛怒极,她双手抓着两间牢房之间的铁栏杆,手上带着的沉重的镣铐发出哗啦声。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现在就钻过去,生撕了这两个贱人!
要不是她们,自己也不会沦为阶下囚!
申轻雾似乎觉得她这个问题有些可笑:“为什么?申家害死了我爱的人,逼得我吞下毒药,疯了十几年,我要申家全族的命,有什么不对吗?”
“那是爷爷和爹做的,我们没有害过你!”
其实现在说这些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可是如果不说些什么,申映烛就要被逼疯了。
“你羞辱过我的女儿。”申轻雾又看向赵氏,“还有你,将我的回雪送去上京,这对我来说,就是天大的罪过,你们,都该死。”
“你才该死,你这个和妖族通奸的娼妇,当初我就该让相公弄死你!”赵氏尖叫出声。
如果不是女儿戳破了,她竟然不知道自家的祸事竟然来自申轻雾。
“可惜,你没有这个机会。现在是我,要看着你们死了。”
“你以为我们死了,你会有什么好下场吗,你和你女儿,一样得死,谁让你们也姓申呢。”申映烛恶狠狠道。
“世事无常,谁说得准呢。”
申轻雾只说了这一句,就不再搭理她们了。
申回雪握着她娘的手,意外的,并不为自己的未来而感到恐惧,哪怕未来是死亡。
从昨天晚上明镜司卫围了西陵王府开始,朝廷对西陵王动手的消息就已经在西陵周边传开,消息灵通的人,尤其是西陵军中,许多将领都已经提前收到了消息。
甚至有军中将领不听军令,试图带兵闯营。
一晚上张憬淮镇压了两波人,当着众多军士的面将带头之人枭首。随后他又让林城找借口抓了两个西陵王塞进来的副将,如此才彻底让西陵军安定下来。
天亮之后,一夜未曾闭眼的张憬淮坐在营帐内,等着西陵城的消息传来。
“世子,西陵城内的消息传来了。”他的贴身护卫掀开营帐的帘子,走了进来。
“说。”
“秦横秦大人昨夜亲临西陵,擒获西陵王,以及与西陵王勾结的四境大妖。”
听到秦横的名字,张憬淮松了口气。
这位虽然名声一般,但实力非常靠谱。
“西陵王如何了?”
那护卫吞了吞口水,说道:“听说白大人点破了西陵王的丹田,还废了他的腿,如今西陵王怕是再难翻身了。”
张憬淮点点头:“这倒是个好消息,西陵王倒了,想来消息传到上京后一定很热闹。”
至少兵部尚书的位置会被空出来,还有齐海那一系的人。这些位置最后落入谁手,就要各凭本事了。
他思虑片刻,忽然开口问:“申家那边明镜司是如何处理的?”
护卫心知自家大人在意的才不是申家的消息,而是申回雪的处境。
他略微犹豫了一下才道:“申家人死了许多,剩下的都被抓了起来,这等家族敢与妖族勾结,怕是要诛九族。今早,回雪姑娘与她娘也被带走了。”
原本申家有西陵王府做靠山,现在靠山倒了,他们这种地方豪强,自然再无翻身的余地,也没谁敢背着一个欺君之罪将人放走。
“世子。”那护卫看了眼张憬淮,小心翼翼地问,“回雪姑娘那边,该如何处理?”
张憬淮站起身,走到了营帐门口,忽然顿住脚步。
他如今是西陵军统帅,军心不稳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军营。
在营帐门口站了片刻,他才转身回到桌前,拿起笔写了封简短的信件,然后封好口递给护卫:“将这封信送到白休命手上。”
那护卫郑重地接过信:“世子放心,属下一定送到。”
张憬淮与白休命交情不深,但没有交情,总有利益。
从白休命手中要出一个半妖,并不算是难事。
张憬淮想到了所有可能,唯一没想到的就是,自己的护卫没能见到白休命,又将那封信带了回来。
阿缠也没能找到白休命的行踪,无奈之下,她只好先去找沈灼。
在明镜司的衙门外等了许久,她才终于见到了沈灼的身影。
沈灼见到阿缠,面上露出几分意外之色:“季姑娘,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事找我?”
阿缠与对方见礼后才道:“我想见白休命,不知沈大人是否方便带我去见他?”
“这个……”沈灼不禁有些迟疑。
白休命现在的状态,连他们顶头上司都不敢管,他其实也不想往前凑,毕竟秦横还能和白休命你来我往的打起来,他去了就纯挨揍。
带她过去是没问题,可就怕惹了白休命不快,伤了她就不好了。
“季姑娘,白休命现在心情不大好,你要是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不如等两日再来见他?”
“心情不好?”阿缠略微思索了一下,才问,“是……因为他娘?”
沈灼一愣,这种事她都知道,她和白休命的交情到这个地步了?
他不由仔细打量起阿缠,目光最终落在了她的手上,瞳孔剧烈收缩起来。
他甚至怀疑自己可能是眼花,闭上眼又睁开,反复两次,才终于相信自己见到的。
见到了那枚指环,沈灼立刻改口:“白休命现在就在西陵王府,这样吧,我直接带季姑娘过去,或许你能劝劝他。”
“那就麻烦沈大人了。”
沈灼带着阿缠进了西陵王府,不过一夜之间,曾经门庭若市煊赫无比的西陵王府就已经只剩下一个空壳了。
王府内外,都由明镜司卫把守着。阿缠在这些守卫的人中,还瞧见了几个有些眼熟的面孔,似乎都是在上京的明镜司衙门见过的。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前院,往后面走去。
沈灼边走便道:“这件事我本来不该说的,但是季姑娘既然已经知道了一些,我便提前与你说上几句。”
“沈大人放心,我的嘴很严,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的。”阿缠保证道。
沈灼笑了笑,心想季姑娘不算计旁人的时候,可真是招人喜欢。
“昨夜白休命得知了他娘的死因,若不是有人拦着,他差点杀了西陵王。”
阿缠立即听出了话中的另一层意思:“他娘是被西陵王害死的?”
沈灼点点头:“不止如此,与西陵王勾结的大妖还用了邪术,将他娘的尸骨炼化,以供其修炼。”
不尽骨。
阿缠脑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种东西。
炼化敌人尸骨以供修炼,让死敌万劫不复。
这世上,并不是只有人族想要从妖族身上汲取力量,巫族也曾经做过同样的尝试,不过他们选择炼化尸骨。
妖族的尸骨不容易炼化,而且因为两族的力量体系完全不同,得到的力量实在有限,付出与收获不成正比,所以这种东西最后作为巫族祭祀的一个仪式存在。
阿缠手上的那本书中提到过。
当初她看书的时候也只是一扫而过,并未深思,如今想想,若是在人族之间使用,说不定真的可行。
听起来真的很像,若真是不尽骨,她娘部族的传承,是如何落到妖族手中的?
“季姑娘?”沈灼见阿缠忽然没了反应,忍不住出声唤她。
阿缠收回思绪,直接问到了重点:“他娘的尸骨在何处?”
沈灼无奈扬了扬下巴,示意阿缠看王府中那座显眼的楼阁。
“昨晚问出的口供,就在那下面埋着,白休命已经在里面呆了一晚上了,他不准别人进去。”
将阿缠送到摘星楼前,沈灼就离开了。
用他的话来说,白休命现在心情不好,听到别人喘气可能都觉得别人是在挑衅他,他还想多活两日。
听沈灼说,摘星楼的一层往下就是地宫,白休命就在里面。
阿缠站在紧闭的大门前,心中也开始犹豫。
白休命才得知了他娘死亡的真相,这个时候来打扰他,或许不太好,不如改日?
回雪的事,还是等等再说吧。
可来都来了,是否该安慰他几句?
会不会有些冒昧?
她就这样反复思量了大概一刻钟,门自己开了。
“你怎么来了?”白休命站在门内,他身上还穿着昨日离开她家里时的那件衣裳,不过袖子上沾了许多泥,他双手上也全都是泥土。
阿缠看着他,他身上仿佛压着一股沉重的无法发泄的戾气,眉宇之间都显现出来了,难怪沈灼跑得那么快。
她仰头看着面前的男人,轻声说:“听闻你忙了一夜,我来邀你吃顿饭。”
“吃饭?”
“对啊,我还未用晨食呢,白大人赏脸吗?”
白休命盯着阿缠看了好一会儿,才点头:“好。”
第107章 第 107 章 要抱一抱吗
阿缠与白休命走出王府后院的时候, 沈灼依旧留在前院,与下属说话。
转头见到白休命,头皮一麻,身体下意识地紧绷, 连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这样子, 看起来是要出去杀人啊?季姑娘就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你们……要出去?”沈灼看向阿缠, 目光却不时扫一眼站在一旁的白休命。
阿缠语气轻快道:“是啊,我们去吃饭,沈大人吃了吗?”
之前等沈灼着实费了不少时间,此时已经临近午时了, 阿缠没用晨食,出门前只吃了两块点心垫了垫肚子, 这会儿是真的非常饿了。
沈灼飞快摇头, 露出一个标准的假笑:“我就不去了,你们慢走。”
心中却是想着, 季姑娘的本事是真大,在这种时候,还能把白休命叫出去与她用饭。
这次离开西陵后,他是不是得开始准备贺礼了?
阿缠可不知道面前一本正经的人念头都歪到了什么地方,见沈灼拒绝,她也不强求:“那好吧, 沈大人自便。”
“慢走。”
等着二人从他身旁经过,沈灼一口气还没松懈下来, 忽见白休命停下了脚步。
“沈灼。”
沈灼后脖子都凉了一下:“还有什么事?”
白休命沉默了片刻才道:“派几个稳妥的人,去地宫中将我娘的尸骨找出来。”
沈灼眨了下眼,心中有些意外。
一晚上的时间,白休命都没将他娘的尸骨找齐吗?
不过旋即他便想明白了, 不是找不到,怕是不敢找。
对旁人而言那是尸骨,对他来说,是如噩梦一般的过去。
他神色认真许多,郑重道:“你放心,一会儿我亲自去盯着,定然将伯母的尸骨一个不落的找回来。”
“多谢。”
“客气什么。”沈灼习惯性地想要伸手拍拍对方肩膀以示安慰,结果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两人离开了西陵王府,一路上白休命只跟着她走,也不问目的地是何处。
阿缠其实也没有什么想法,她不过是临时起意想要将白休命从那里带走而已。
能直面伤痛是勇敢,可逃避也并不可耻。
她回身看了白休命一眼,见他身上的衣裳还是脏的,想了想,带他去了一间生意不错的成衣铺子。
掌柜一见两人进来,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绕过白休命,直奔阿缠去了。
“姑娘可是要来看裙子?我们这儿新进了不少款式,还有些是上京贵人们喜欢的样式呢。”
阿缠闻言一笑:“那便劳烦掌柜为我挑几件上京贵人们喜欢的男子衣裳吧。”
掌柜闻言一愣,看了看阿缠并未挽起的长发,又瞄了一眼白休命。
心想这二人显然并非夫妻,看面相也不似兄妹,这男子怎地能光明正大的花女子的银钱?
啧啧,枉他长了张这般好看的脸,真真是让人不齿。
掌柜不过片刻时间,便脑补出一场精彩纷呈的大戏,但面上依旧微笑:“姑娘稍等。”
他转身去了后面,很快便与店中伙计一起拿出了六七套衣裳,颜色由浅到深,布料上乘,且上面都有精美的刺绣,可见这掌柜并未哄人。
虽然未必是来自上京的款式,却也着实配得起贵人了。
“你喜欢哪一件?”阿缠问白休命。
“你选吧。”
于是阿缠便选了一件与他身上颜色一样的交领窄袖长袍,这袍子虽是玄色,衣领与袖口却用暗红色绣线绣了流云纹,配上同色腰带,穿起来应当好看。
白休命见她选好了,便跟着伙计去试衣裳。
很快他便换了身干净的新衣走了出来,阿缠上下打量了一番,很是满意自己的眼光。
衣裳好看,价格也不便宜,一套衣裳要价二十两银子,幸好阿缠出门前带了足够的银钱。
她一边付账一边想,白休命着实不太好养活。
付了账之后,她与掌柜攀谈,从掌柜口中得知了西陵城中最出名的酒楼在何处,等出了成衣铺子,便带着白休命直奔酒楼。
午时正是酒楼热闹的时间,不过这两日城中大事不断,西陵王府出事的消息也渐渐传入了市井,城中大户人家都紧闭门户不敢轻易出门,以至于今日酒楼的生意实在一般。
往日爆满的酒楼,今日还有许多空位,这倒是便宜了阿缠,他们进来后被小二迎到了靠窗边的位置。
小二在旁候着,等着他们点菜。既然要让白休命开心,阿缠自然是让他点他喜欢的菜肴。
他点菜的时候,阿缠透过敞开窗户,听到外面有人在叫卖饮子,她闻声探头往外瞧。
饮子的摊位正对着街口,街对面跑来一个大约三四岁的女娃娃,头上扎着两个揪揪,短手短脚小小的一团,似乎是奔着摊子来的。
不过小姑娘脚步不太稳,跑了两步略显着急,自己将自己绊倒了。
摔倒之后她也不哭,坐在地上愣了会神,直到一男一女急切地跑过来,才哇哇大哭起来。
“阿娘。”小姑娘一边哭一边朝跑来的女子伸手,委屈极了。
女子赶忙上前将小姑娘抱进怀里温声细语地哄了起来,男子在旁急的直绕着娘俩转。
等女儿终于不再哭了,才算是冷静下来。
一家三口凑在一起说了些什么,小姑娘才终于开心了,指着饮子摊说要喝那个。
最后那一家三口到了摊位前,小姑娘要了荔枝膏水。
小姑娘胃口不大,喝了几口便给了她娘,那一碗饮子三人分喝了,最后又一同离开。
阿缠看了他们许久,直至三人的背影消失在街角,都不曾收回目光。
直到小二离开,白休命见她一直看着窗外发呆,才开口问:“看什么?”
“看那个卖饮子的摊位。”阿缠转回头,如实以告。
“你想喝?”
阿缠摇摇头,她不是想喝,只是有些羡慕。
那个小姑娘真好哄,她娘也很温柔。这样寻常不过的经历,却是她从不曾体会过的。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她就从沉郁的气氛中挣脱出来。她今日或许是被白休命影响到了,才这样容易难过。
阿缠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转开,看向面前沉默饮茶的男人,没话找话地问他:“你方才点了什么菜?”
白休命抬眸看她一眼,说:“你喜欢的。”
“嗯?”阿缠不解。
很快,小二就将一盘盘菜端了上来。
如白休命说的,都是阿缠喜欢的。每一盘里,都带着鸡肉。
阿缠夹了片嫩滑的鸡肉片送到口中,咸鲜的味道充斥口腔,忽然就不是那么羡慕旁人了,现在的生活,似乎也不错。
用完饭,午时都还未过,可阿缠又不是很想将人放回去。
在酒楼中又稍微歇了歇,她就带着白休命去逛街。
白休命并不拒绝,先是跟着她进了首饰铺子,阿缠在里面逛了一圈,首饰的样式是极漂亮的,可惜她银子没带够,只好瞧了个热闹。
出了首饰铺子两人又进了卖瓷器的铺子,这里的样式都是西陵独有的,还有成套的花瓣样式的碗盘,很是特别。
阿缠想着,等申家的事情结束,她就该回上京了。
总要买些礼物送给相熟的人,太珍贵的不好,简单的也送不出手,不如选些特别的。
于是,她在瓷器铺子里多逗留了一些时间,还拉着白休命过来,非要让他帮忙选样式。
选好了样式还要挑颜色,白休命不是很能理解她的纠结,见她对比了半天,最后将两套瓷器都买了下来。
之前犹豫的那些时间,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他不是很能理解。
他们就这样一个接一个的铺子逛下来,逛得阿缠脚都酸了,回身一看,白休命手上拎着大包小包,全都是她买来的东西。
这会儿白休命身上那股戾气倒是散去了许多,变成了深深的无奈。
这是他第一次陪女子逛街,虽然体力够好,但着实心累。
“还要去哪里?”见她回过身,他便出声问。
阿缠停下脚步看了看天色,现在大约已经过了未时,日头不算很热了,她在街边站了一会儿,忽然生出一个新的念头,转身对白休命道:“不如我们去看日落吧?”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可看的,但他还是应了:“好。”
他们先回了一趟阿缠住的院子,将今日买来的东西送回去。坐在自己屋子里,阿缠忽然就想和她的床天长地久,不是很想看日落了。
可白休命都已经答应了,总不好反悔。
她就拽着他的袖子,伸出一根手指朝他比划:“我只歇一小会儿,你不要走。如果我睡得沉了,记得叫醒我。”
白休命已经被她磨的没了脾气:“好。”
可能是心中记着事,阿缠睡得不算沉,醒来的时候外面天色还是亮着的。
白休命正坐在书桌旁,手中拿着一本游记,是她从上京带过来的书。
“太阳落山了吗?”阿缠声音很软,还有些含糊。
“没有。”白休命将书放到一旁,问她,“还要去看日落吗?”
“要。”阿缠打了个呵欠,磨磨蹭蹭从床上坐了起来,“但是我不想走。”
“我带你去。”
就等他这句话了。
白休命带着阿缠来到了西陵城的西城门,西陵军便驻扎在这附近,再往后,就不是大夏的领土了。
或许是这里常年充斥着战争与杀戮,这里的景色都带着几分萧瑟的意味。
除了偶尔入城的军士外,几乎不会有人出入城门。
白休命带着阿缠来到城下,立刻被双目闪烁着精光的守城士兵拦了下来,这里的守城士兵都出自西陵军,警惕心极高。
“阁下,若无官府开具的文书,这里禁止通行。”
白休命在身上摸索了一下,在那守城士兵警惕的目光下,将那日从沈灼手上抢来的腰牌拿了出来。
核对了腰牌,守城士兵面色当即放松下来,拱手行礼,恭敬道:“下官见过大人,大人可是要出城?”
“我们去城墙上呆一会儿,若无要紧事,不要让人过来打扰。”
“是。”
那守城士兵将命令传达下去之后,便亲自引路,带着他们登上了城墙。
西陵的太阳今日格外的执拗,久久不肯落下。
阿缠站在城垛前,看着城外景色,她往旁边多走了一段距离,并不曾注意到后面。
忽然,有脚步声传了过来。
一名明镜司卫在守城士兵的带领下上了城墙,见到白休命时,终于松了口气。
“白大人。”那明镜司卫上前,恭敬行礼。
白休命认出这是沈灼手下的千户,淡淡应了声:“有事?”
“沈大人命下官告诉大人,令堂的尸骨已经寻齐了。”
良久的沉默之后,白休命才开口:“……知道了,替我多谢沈灼。”
“那下官便告辞了。”
很快,来的人就走了,这一面城墙上,只剩下了阿缠与白休命两人。
风有些大了,阿缠拢了拢头发,回过身的时候,见到白休命靠坐在墙边,微微仰着头,似乎在看着天边被落日染红的霞光,又似什么都没有入眼。
她放轻脚步,朝他走了过去。
白休命脸上并没有流露出悲伤的神情,可阿缠就是觉得,他现在很难过。
阿缠在旁静静凝视他好一会儿,才慢慢靠近他,在他身旁蹲了下来。
她曾经哄过白休命许多次,可那只是浮于表面,并无许多真心。现在面对这样的他,阿缠忽然有些束手无策。
忽然她朝他张开手臂,轻声说:“白休命,要抱一抱吗?”
白日里见到的那个小姑娘,被她娘抱一抱,哄一哄就好了,这样应该是有用的吧?
白休命偏头看向她,阿缠与他对视,眸中映着他的身影。
见他一直沉默,阿缠以为他会拒绝,她的手臂都已经放下了,腰却忽然一紧,被他的手臂整个圈住,下一刻整个人扑进了他怀中。
白休命的双臂环着她,像是钳子一样,力道有些重。阿缠的身体先是紧绷,随即慢慢放松下来。
她抬起手,在白休命背后轻轻拍了拍。
第108章 第 108 章 白休命,太阳落山了……
只抱了一会儿, 白休命就感觉到怀里的人变得不太安分。
她小幅度地扭动身子,调整了一下坐姿,脑袋往他肩头枕去,手指还在摆弄他的头发。
白休命看着天边不住下沉的太阳, 忍不住无声地笑了起来。
他低眸看着缩在他怀中的阿缠, 她柔软纤弱的身体正向他传递着源源不断的热度, 让他不愿放手。
感觉到他胸腔震动,阿缠转动脖子,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轮廓清晰的下颌线,以及上下滚动的喉结。
阿缠盯着他的喉结看了一会儿, 觉得很有趣,但还是忍住了没有伸手。
又过了一会儿, 她忍不住问:“白休命, 你累不累啊?”
“不累。”
“哦。”
可是她被抱的有点累,阿缠打了个呵欠, 还有点困,再过一会儿她就要睡着了。
“那你还难过吗?”阿缠身体稍稍直了起来,脖子微微后仰,想要看看他现在的表情。
白休命淡定地将她的脑袋按回肩膀上:“难过。”
阿缠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小声嘟哝:“你可真难哄。”
那个小姑娘明明只被抱着哄了一会儿就好了,他都抱了多久了?
“耐心点, 我正伤心呢。”
正在伤心的人才不会这么说话,阿缠撇撇嘴, 故意道:“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要伤心这么久,我就从来不会。”
“所以你只会在生病的时候偷偷哭?”
阿缠身体一僵,大声强调:“我没有!”
“哭也没关系, 只有我看见了。”
“哦。”阿缠放下心。
她才刚放下心,就听白休命继续说:“还有封旸和江开。”
沉默了一会儿,她扯扯他的衣服,认真道:“回去就把他们灭口吧。”
耳边尽是她的声音,白休命缓缓闭上眼,从来到西陵后便阴郁的心情,似乎终于等到了阳光。
“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回去就处理。”
虽然他是在哄她,不过阿缠立刻变得高兴起来。
感觉到他似乎没有那么不开心了,阿缠的话就多了起来:“白休命。”
“嗯?”
“我们回上京还要坐马车吗?”忽然想到回去的路上可能会没有回雪,她的情绪有一瞬间的低落。
“你不想坐马车我可以带你走。”
“算了。”阿缠心动了一下又拒绝了,“不能扔下慧娘,而且我还买了那么多东西,我得和它们一起走。”
“你可以让她与回京的队伍一起走,没人会动你的东西。”白休命提议。
“那你要带我飞回去吗?”
“可以。”
“你得背着我,天上的风太大了,你在前面挡着。”
“嗯。”
“速度要慢一些,我上次都被呛到了。”
“好。”
突然得到了一个百依百顺的白休命,阿缠眼珠转了转,问道:“被抓的那些人也要和我们一起回上京吗?”
“有一部分要送去上京。”
“那……申家人呢,也要送去上京吗?”
白休命没有回答。
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答案,她凑到白休命耳边,一字一句地说:“白、休、命,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听到了,不想回答。”
怎么能不想回答呢,她的试探才来到第一步,难道就这么折戟沉沙了?
“你就告诉我吧,我实在太好奇了。”
“你是好奇申家所有的人,还是只想知道你在意的那个人?”
阿缠被噎了一下,随即理直气壮地问:“你不是心情不好吗,怎么还关注这种小事?”
心情都那么糟糕了,竟然都没能让他变得好骗一点,简直没有天理!
“大概是因为我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
两人说话的时候,微风拂过,吹乱了阿缠的头发。
阿缠还未抬手,白休命便帮她将吹到脸上的碎发勾到耳后,他的手指碰到了她小巧的耳垂,软软的。
既然他都知道了,阿缠也就不跟他兜圈子了,她抓住他的手,试探着问:“那你……能不能把她悄悄放了?”
说完之后,她又觉得这样说太过直白,又继续找补:“你看,申回雪这些年一直在上京,而且申家人嫌弃她是半妖,一直瞧不起她,也不与她来往。现在申家犯了事,她却要跟着判刑,多不合理啊。”
“还有吗?”
阿缠微顿了一下:“还有申回雪她娘。”
虽然她从不曾表露出来,但比起回雪来,阿缠其实不算很喜欢申轻雾。
即使六叔的死算不到申轻雾头上,可阿缠还是会迁怒。
如果没有申轻雾,如果没有申家人,六叔可能不会那么容易死掉。
她利用申轻雾对付申家,申轻雾对此心知肚明,也接受了她的利用,就等同于接受了与申家人一样的结局。
阿缠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从不曾心软过。
原本她是想不管申轻雾的,可话到了嘴边,还是说了出来。她想,回雪已经失去了爹,应该会高兴与她娘一直呆在一起的。
有亲人陪在身边总比与孤单一个人要好。
“她也是无辜的?”
“她倒不算特别无辜,毕竟她是申之恒的亲妹妹。”阿缠话锋一转,“不过,这十几年她一直疯疯癫癫,直到最近才有所好转,不管申家做了什么,也怪不到她身上。而且能够让蛟母发狂,也全赖她帮忙。就算不奖赏她,也不能让她和申家人一起去死,你说是不是?”
说完之后,阿缠满怀期待地看着白休命。
“嗯,听起来有点道理。”白休命说完,阿缠眼睛微微一亮,又听他话锋一转,“但是不行。”
阿缠傻眼,方才无论她说什么他都点头,怎么转眼就变了呢?
“男人怎么好这么善变?”阿缠不满道。
“大概是因为我难过的时候更好说话?”
他这个敷衍的解释让阿缠更生气了:“你怎么不继续难过下去!”
“这不是被你哄好了?”
阿缠气的脸都红了,她方才为什么要莫名其妙的心软来哄这个人啊,气死了!
见她气呼呼的样子,白休命忽然道:“为她们找了这么多理由,那你呢?”
“我?”阿缠一愣,她直起身,看着忽然变得有些严肃的男人。
白休命与她目光相对,问她:“你为什么要帮她们,为什么一定要对申家出手?”
见阿缠张口结舌,他又道:“给我一个能够说服我的理由。”
阿缠当然有很多的借口,可是看到他那样认真的眼神,她忽然觉得,这次的白休命很认真,他要听的是真话。
真话当然不能告诉他,却可以将一部分真相说与他听。
阿缠略微沉思了片刻,才开口道:“你知道,我的命是那只狐妖救的,我一直很感激她。”
白休命皱了下眉,没有打断阿缠。
阿缠笑了下:“认识回雪的时候,我与她闲聊,她说她的父亲叫流风。那么巧,我得到的那部分记忆中,也有一只叫流风的狐妖。”
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流风是她的叔叔,他们曾经感情很好,后来一个死在了上京,一个死在了西陵。”
如果自己没有遇到季婵,或许真的和六叔就这样死在了对方不知道的地方。
白休命面上没有丝毫动容之色,他问:“你特地来到西陵,就是为了毁掉申家,替那只狐妖给它叔叔报仇?”
阿缠当即否认:“当然不是,我真的只是出来散散心而已,谁能想到,因为你与申家结了仇,然后又查到了申家与流风的死有关。
我原本也没想做什么,可他们总要凑到我面前让我不高兴,恰好申轻雾一心想要为死去的心上人报仇,我就顺手帮了一把。”
阿缠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她原本也是这样做的。
她并不是一个喜欢主动出手的人,她更喜欢在暗中等待猎物暴露出弱点,然后一击毙命。
越是急切主动,就越是容易露出破绽。她来上京的第一日遇到白休命,被他关进镇狱,这件事让她吃足了教训,也让她越发的谨慎。
白休命蹙起的眉头松开,但还是对她道:“你对那只狐妖的记忆太过在意,这并不是一件好事。你是人,不是妖。”
阿缠垂下眼,心情忽然有些低落,但还是反驳道:“她救过我,这个恩情,我一定要回报。”
“你要怎么回报?找到所有与它有关的妖,帮助它们,当做是报恩?”
“那倒不用,除了这个叔叔,她最在意的只有一个妹妹,我会帮她找到妹妹,确认她妹妹过得好就行了。如果过得不好,就帮一帮。”
白休命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得站在这里听人说要怎么回报一只妖,还不能要求她改变想法。
见她这样执着,甚至已经做好了计划,白休命沉默良久,终究是叹了口气:“只有这一次。”
阿缠眼睛一亮:“真的?”
“但是有条件。”
“你说,我都答应。”阿缠眼中溢满了喜悦。
“我可以放过她们,但从此之后,她们需要离开大夏。”
白休命可以罔顾皇帝的旨意,即使皇帝知道了,也不会因为两个人大动干戈,但他也要顾及皇帝的颜面。
“没问题。”这正是阿缠想要的结果。
这时,白休命抬起头,看向天边。
阿缠转过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天边的霞光渐渐敛去,太阳变成了一个红色的圆盘,已经失去了夺目的光辉。
它正渐渐落入地平线以下。
阿缠从白休命怀中挣脱,站起身踮着脚往远处看去,又觉得面前的墙垛挡住她的视线。
她往旁边挪了挪,又觉得角度不够好。
正忙忙碌碌的时候,身体忽地一轻,白休命单手将她抱了起来。
他将阿缠放到右肩上,手臂箍住她的腿,将她的身子固定住。
阿缠只愣了一下,注意力就全都放在了眼前的景色中。
他们站在城墙上,看着太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被黑暗吞没。
“白休命,太阳落山了。”她喃喃道。
阿缠依旧沉浸在日落带来的那一丝余韵中,还未来得及回味,就被放回了地上。
视线忽然矮了一截,顿时让她不习惯了。
“日落已经看完了,我送你回去?”白休命问。
阿缠摇头,心想,一会儿他应该会去为他娘收敛尸骨吧?
到时候他又该难过了。
他陪了她一整日,自己似乎也该多陪他一会儿?
“我和你一起回西陵王府好不好?”她问。
“去做什么?”白休命没有拒绝,而是反问。
阿缠当然不会将莫名生出的想法告诉他,她为自己的奇怪念头找了个很好的理由:“你不是答应我要将回雪和她娘放了吗,我去接她们。”
“会有人将她们送到你那里,不用你接。”
阿缠气急,这人怎么一点都不配合呢?
“那我也要去!”
白休命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笑了一下:“走吧。”
第109章 第 109 章 求白大人高抬贵手
太阳落山后, 西陵城内便亮起了点点星火。西陵王府的朱红大门外,挂着两串惨白的灯笼,像是要为谁送葬。
阿缠与白休命才刚走进王府,就见沈灼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
沈灼先是远远打量了白休命一番, 见他面色比之今早见到时柔和许多, 身上的戾气也消散不见, 终于放下心来。
他走上前,说话的语气也轻松许多:“回来了。”
白休命微微颔首。
见到一旁的阿缠,沈灼有些意外,却也没有问她这么晚过来是要做什么, 而是先挑了正事对白休命道:“伯母的尸骨安置在摘星楼,走吧。”
白休命跟着沈灼往摘星楼去, 阿缠走在两人后面, 一路上三人都没有说话。
越靠近摘星楼,气氛就越是凝重。
摘星楼外有八名明镜司卫把守, 虽然现在也没人敢擅闯西陵王府,但也能看得出沈灼确实对此事极为上心。
摘星楼的一层原本便是空着的,如今多出了一副棺材,棺材旁铺着一层白布,白布上放着拼成人形的骨头。
虽然光线暗淡,却也能够看得到, 白布上的骨头已经发灰却泛着红色。身体上的骨头还不算明显,但颅骨上的颜色却格外分明。
这是尸骨被炼制后留下的痕迹。
谁也不知道西陵王是怎么用这具尸骨修炼的, 反正沈灼是花费了不小的力气,才从地宫各处将四散的骨头找了出来。
过程他并不打算说与白休命听,昨夜白休命在这里呆了一整晚,想来应该是知道, 他娘的尸骨并不在一处。
想到这里,沈灼暗暗叹了口气,再骂一句西陵王不是人,才一边观察着白休命的神情,一边小心翼翼道:“伯母的尸骨从地底挖出来的时候便是这个颜色。”
白休命的神情很平静:“多谢。”
“和我客气什么,我还让人去选了棺木,若是你不喜欢这个样式……”
“没关系,就用这副棺材吧。”白休命缓缓蹲在那具尸骨旁,他已经无法从这样一具尸骨上寻找到他娘的影子了。
原来他娘,已经死去很多年了。
曾经再鲜活不过的一个人,终究只剩下一具尸骨。他以为过不去的那些过往,终于过去了。
日后她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梦中,反反复复的求他杀了她。
白休命看着面前的尸骨,低声说:“每年秋日,她总喜欢去霜林山上观景,如今时节正好,便将她葬在霜林山上吧。”
“你不打算将伯母的尸骨带回上京吗?”沈灼有些意外地问。
白休命摇头:“不必了,就留在西陵吧。那些碍了她眼的人,很快就会离开这里,再也不会来打扰她。”
他们会去上京,面对他们应得的结局。或挫骨扬灰,或千刀万剐,谁都逃不掉。
既然是白休命的意思,沈灼自然没有反驳。
随后阿缠和沈灼在旁看着,看白休命将他母亲的尸骨一根一根摆入棺中,然后推上棺盖。
咔哒一声响,这位死后十几年依旧不得安宁的西陵王妃,终于能够安眠了。
白休命为他娘收敛好了尸骨,在棺材旁站了许久,才转过身再一次对沈灼道谢:“今日多谢,你先回去歇着吧。”
沈灼表情无奈:“歇不了,还有半个地牢的犯人等着问口供呢。”
除了申家人,还有一整个西陵王府,今天又抓了不少西陵王手下官员,足有上百号人。
就算西陵王勾结妖族被抓了现行,也要将定罪的证据备齐,免得回了上京被人挑出毛病。
毕竟,朝中觉得明镜司权利太大的官员可不少,如今他们抓了一个王爷回京,必然会被许多人盯着。
“我替你问。”
“真的?”沈灼一脸的不信,白休命转了性子?
“真的。”
沈灼犹豫了一下,目光又在阿缠身上停留了片刻,终于点头道:“那好吧,今晚就劳烦你了。”
他不知道白休命想做什么,但今晚又不是他当值,与他有什么干系?
沈灼离开之后,白休命带着阿缠去了西陵王府的地牢。
这座地牢还算新,可能是因为这里以前并未关押过许多囚犯,所以并没有寻常地牢那样难闻的味道。
不过如今,这座地牢已经人满为患。
见白休命带了人下来,守在牢门外的千户赶忙上前恭敬行礼:“大人。”
这位千户略微有些眼熟,阿缠记得,她应该在上京的明镜司衙门见过这人。
所以,他是白休命的下属。
“今夜只有你镇守地牢?”
“是。”那千户可谓十分机敏,听他这样问便道,“今日里面守着的也都是属下的人,大人可是有事要吩咐?”
“去寻两具女子尸体送进来。”
那千户都没有问为什么,便躬身道:“属下这就去办。”
若是之前,尸首不易寻,现在却是简单得很。
申家养的蛟母发狂时,不知道杀了多少人,现在义庄里堆满了尸体。
吩咐完了那千户之,白休命带着阿缠走进地牢。
走过入口的那道窄门,后面便是一处宽敞的空间,有两名明镜司卫坐在桌旁歇息,见到白休命进来赶忙起身问好。
“带我去申轻雾与申回雪的牢房。”
“是。”那两名明镜司卫当即便取了牢房的钥匙,上前带路。
走过一条不算长的通道,左拐,便能看到一个个牢房。
阿缠就着墙上油灯带来的光亮,在靠外面的一间小牢房里见到了熟悉的面孔。
“大人,就是那里。”明镜司卫指着的就是阿缠看到的那一间牢房。
白休命点了下头,驻足而立并不上前,那两人也垂手静立在一旁,只有阿缠走上前去。
她站在牢门外,轻声呼唤靠坐在墙边的人:“回雪。”
申回雪正在浅眠,忽然听到阿缠的声音,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
直到她又听到了一声,才睁开眼,抬眼便见到阿缠就站在牢门外。
“阿缠,你怎么来了?”申回雪站起身,也惊动了一旁坐着的申轻雾。
申轻雾见到是阿缠,并不言语,只看着自己的女儿上前与阿缠说话。
“我来看看你,可受了苦?”阿缠问。
申回雪摇头:“没有。”
“那便好。”
“你……”申回雪还想说什么,余光却瞥见了不远处站着的白休命,顿时闭上了嘴。
阿缠看出她的表情不对,转头看过去,见白休命正在看着这边。
她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往后退一退,不要打扰她们说话。
白休命盯着她瞧了一会儿,竟然真的转过身,带着那两人往后退了一段距离。
虽说以他的修为,若是想要偷听也拦不住,不过他离得远了,总让申回雪更有安全感。
见白休命退开了,申回雪才低声与她说起话来:“阿缠,我没事,他们只是把我和娘抓了进来,也没人来审问我们。”
说着,她扬扬下巴,示意阿缠往旁边的牢房看:“总比她们要好上许多。”
她不说阿缠都没有注意到,申回雪隔壁的牢房里住着的竟然是申映烛。
此时的申映烛可没有了往日的风光,她头发散乱着,正趴在一团乱草上,背上的衣服还在渗血,显然刚经历过一场残酷的审讯。
与她并排躺着的是个并未见过的妇人,而牢房中的第三个人……是薛滢。
阿缠只在来西陵的路上见了薛滢一眼,之后便再也没有遇到过。
如今在这里见面,谁说不算是缘分呢?
薛滢面无表情地靠坐在靠近走道的栏杆旁,她看起来并不比申映烛好多少,她身上的衣裳被撕破了,撕下的布条缠在了左小臂和右腿上。
昨日蛟母发狂,她当时与申映霄在一起,被蛟母甩在了地上,身上骨折多处。
可比起申映霄,也算是运气极好了。
薛滢至今还未从昨日血腥残酷的场面中挣脱出来,她想不明白,明明一切都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呢?
那时她还想着,反正爹娘心中已经不在意她了,申映霄和申之恒夫妇对她都很好,以后便安心留在这里。
可转眼间,申家全族入狱,说是犯了诛九族的大罪,申映霄更是被可怖的妖物害死。接下来,她该如何?
薛滢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她还这么年轻,当然不能和申家共沉沦。
她与申映霄未举办婚宴就等于还未成婚,根本算不上是申家人。
而且她是晋阳侯的女儿,那些将她抓进这里的人一定不知道这一点,只要她说出来,定然能够脱罪!
想到这里,薛滢眼中亮了亮,她要找明镜司的人将自己的身份告知他们才行。
一直走神的薛滢直到这时才发现牢房外多了一个人。
她抬头看去,一眼便看到了那张熟悉到让她厌恶,让她全家寝食难安的脸。
“季婵。”薛滢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两个字。
做梦也没想到,竟然会在狱中见到她。
阿缠隔着牢房的栏杆看着薛滢,唇角微微勾起:“薛滢,真巧啊。”
薛滢瞪着她。
阿缠并不介意她的冷淡,轻声细语地说着:“说起来,我与你们薛家,还真是有缘分,上一次,我为你兄长送葬,这才多久,竟轮到了你。”
薛滢抓住栏杆,眼中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你承认了,我哥哥果然是你害死的!”
“薛姑娘怕是魔怔了,他的死与我有何干系呢?难道只因我在场,没能救下他,就能说我是凶手吗?”阿缠微笑着反驳,“就如现在,我有心想要救你,可却无能为力。来日若是薛姑娘泉下有知,可莫要怪到我身上。”
“我才不会死,我爹是晋阳侯,他们不敢杀我。”
“是吗?那就祝薛姑娘得偿所愿吧。”
阿缠只是笑。
她转身朝不远处招招手,那名拿着牢门钥匙的明镜司卫上前,将关着申回雪与申轻雾的牢房打开。
申回雪母女二人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便听阿缠说:“回雪,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家吧。”
“回、回家?”申回雪呆住。
“对,快去将你娘扶出来。”申回雪只是愣了片刻,便急忙转身将她娘扶了出来,她踏出牢房的时候,站在一旁的明镜司卫没有丝毫反应。
“阿缠,我们……”申回雪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又不是什么都不懂,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这样的旨意下,就算真的有无辜之人,也难逃一死。
阿缠却能将她们从牢中带出来,这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这样深厚的情谊,她如何还得起?
“走吧。”阿缠并未与申回雪多说,转身朝着白休命的方向走去。
身后的明镜司卫将牢门关好,还未转身,就听到隔壁的薛滢尖利的声音响起:“等等,凭什么放了她们,她们姓申,是申家的人。”
无人回答她的疑问。
“来人,快来人啊,有犯人被放了!”薛滢的叫嚷声依旧不停。
有不少囚犯因着她的话跟着起哄,一时见地牢内的嘈杂声此起彼伏。
那明镜司卫冷冷看了眼薛滢,出声怒喝:“再敢开口的,本官便先送他去死。”
这些起哄的囚犯中,大半在白日里受过刑,哪怕看不到活下去的希望,也想苟延残喘几日,顿时没了声音。
只有薛滢依旧不服,对那明镜司卫道:“你瞪什么,我才不会受你威胁。我爹是晋阳侯,把你的上官叫过来,我要与他说话!”
那明镜司卫移开目光,心中觉得可笑。
这姑娘是不是不懂,什么叫诛九族的罪?莫说是晋阳侯,就算是皇亲国戚,此刻也不敢随便沾手这案子。
这时,薛滢忽然瞧见远处的白休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更大了几分:“白休命,白大人,我是晋阳侯的女儿,我是无辜的,求你放了我吧,我爹一定会报答你的!”
薛滢一边喊一边哭,那哭声听起来竟格外凄惨。
阿缠心想,若是薛氏在此处听到她女儿的哭声,不知该如何心疼。
这样的消息,回到上京后,合该第一个让薛氏知道才好。
阿缠来到白休命身旁,对他说:“白大人,我们走吧。”
白休命没有言语,迈步往外走去,薛滢凄厉的哭嚎没有让他面上产生半分动容。
伴随着薛滢的哭声,阿缠道:“不知薛姑娘最后会如何?白大人可会因为她是晋阳侯的女儿而放她一马?”
“这要看晋阳侯的本事。”
“什么本事?”
“如果他能求皇帝开恩,本官或许会考虑。”
“若是皇帝开恩了呢?”阿缠忽然觉得,这诛九族的大罪似乎也不够稳妥。
白休命瞥了阿缠一眼,慢悠悠道:“开恩也来不及了。”
阿缠眼珠一转,问道:“我当着这么多犯人的面将申回雪母女带走,若是有犯人将此事说出去该如何是好?”
“说给谁?”
这里关着的都是申家人,从他们进来的那日起,就只有死才能出去。
几人走到牢门口时,申回雪心中已经难掩激动,她忽然听到白休命叫她。
“申回雪。”
申回雪回过神,身体紧绷:“白大人请吩咐。”
白休命目光淡漠地看着她,抬起手指,点在她额上。
申回雪只觉得一股内息强横地冲入她体内,随后她脑子嗡地一声,大脑短暂的空白。
等白休命收回手,申回雪下意识地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手背上那原本清晰的契痕竟然消失了。
她就这样,自由了?
申回雪似乎还未反应过来,白休命已经对阿缠道:“走吧。”
阿缠是从王府的角门离开的,期间王府内原本的守卫都被撤走了,她就这样带着二人走了。
等阿缠走后,那名看守地牢的明镜司千户回来向白休命汇报:“大人,尸体已经准备好了。”
“记上,申轻雾与申回雪今夜暴毙。”
“属下明白,那她们的尸首?”
“尽快与其余死去的申家人一起处理掉。”
那千户点头,既然是尽快,当然是今夜就处理了。
他们明镜司处理尸首,若能返还家属的,便留全尸。若是没有家属的,为防止后续出问题,直接火葬。
“属下这就去处理。”
待到阿缠带着申回雪与申轻雾回到自己的住处时,这母女二人在官面上,俨然已经是两个死人了。
第二日一早,昨晚忙了大半夜的白休命才刚起床,就听到外面有明镜司卫的声音响起:“大人,张憬淮张大人求见。”
“请他进来来。”
话音才刚落下,张憬淮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张憬淮脸色十分难看,见到白休命连寒暄都没有,直奔主题:“我想求白大人高抬贵手,放一个人离开。”
第110章 第 110 章 我决定了
白休命看向张憬淮, 并没有在意他的无礼,语气淡淡地问:“世子想让我放什么人?”
“申回雪。”
“申家人?”
“白大人应当还记得,我曾带着她去过明镜司订立过契约。”见白休命没什么反应,他继续说, “我知道申家罪大恶极, 但申回雪这些年一直在上京, 没有参与过申家的任何事,请白大人放她一马。”
“放她一马?”白休命轻笑,缓缓道,“世子, 这些话你敢当着陛下的面说吗?”
张憬淮神色一滞:“白大人不妨直说,我想带她走, 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世子言重了, 不过一半妖而已,放走她也无妨, 可世子做好准备了吗?上京中,许多人都知道她来自申家,将她救下来,你又能将她放在哪里?”
张憬淮默然,他确实没有想好将来要如何安置她,但至少得保下她一命。
他隐约能够感觉到, 当日与明镜司签订的契约似乎出了些问题,最后思来想去, 只能想到申回雪身上。
她怕是情况不大好。
原本他不该离营,但他怕申回雪等不起。
许久,张憬淮才道:“白大人尽可放心,我不会再将她带回上京, 也不会让人发现她的身份。”
白休命凝视张憬淮半晌,才道:“本官倒不知,世子竟是个性情中人。想来理国公若是知道了,怕是会对世子失望。”
张憬淮弯下腰,朝白休命行李:“还请白大人网开一面。”
“来人。”
“大人。”门口的明镜司卫踏入门内。
“将昨夜守地牢的千户叫来,本官有话问他。”
“是。”
那明镜司卫出去后不久,便带了个人回来。
“大人有何吩咐?”那明镜司千户目不斜视地走入屋内,朝白休命行李。
“牢中有个犯人叫申回雪,将她带来。”
那千户抬眼看向白休命,片刻后垂下眼:“大人,属下记得此人,昨夜申回雪与申轻雾在牢中自尽身亡。这个时辰,想来她们的尸首也已经处理完了。”
“你说什么?”张憬淮转过头,几乎是咬着牙问出的这句话。
“见过张世子。”千户似乎这才见到他一样,行了个礼。
张憬淮没有理会对方的态度,一把扯住他的衣领:“把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那千户面上露出几分迷茫,便又重复了一遍:“申回雪与申轻雾已自尽身亡。”
“你在和我说笑?她怎么会自尽?”张憬淮强压着心中的那一丝恐慌,理智却告诉他,申回雪绝对不会这么做。
“这两日站在牢中自尽的申家人不在少数,他们早知死期临近,大概是想要选一个更体面的死法。”那千户说的头头是道。
“那她的尸首呢,为何急着处理她的尸首?”
“世子误会了,处理尸首并非是针对她,这几日属下的兄弟们一直在处理申家人的尸体,皆是火焚,她只是恰好死在这日,赶上了这一次的焚尸。”
说罢,那千户又对白休命道:“大人,属下所说句句属实,绝无欺瞒。”
白休命朝他点点头:“你先下去吧。”
“是。”那千户将张憬淮的手从他的衣领上扯了下来,又朝两人行礼后才退了出去。
走出房间,他舒了口气,心道大人应该会很满意他的应对,随后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等房间中只剩下白休命与张憬淮之后,张憬淮瞪着眼前的人,咬着牙,一字一句道:“白休命,你在耍我?”
白休命面上露出几分无奈:“本官无意捉弄世子,在此之前,我并不知晓此事。”
若是阿缠在这儿,一定会赞叹白大人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
“我不信她死了,我要去地牢。”
白休命直接拒绝道:“恕本官无法答应此事,地牢中关着朝廷要犯,明镜司之外的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若我一定要进去呢?”
张憬淮的语气十分不客气,白休命却好脾气地给他指了条明路:“那世子便先去找指挥使要通行手令吧,指挥使如今住在申家宅院中,只要世子能拿到手令,本官自会应下你的要求。”
张憬淮深深看了白休命一眼,一句话也没有再说,转身离去。
他离开后不久,便见沈灼神清气爽地走了进来:“我方才见到的那位是理国公世子吧,他来干什么?”
白休命道:“想进地牢被我拒绝了,我让他去找指挥使要手令。”
沈灼语气轻慢:“老秦好像在申家发现了了不得的东西,正研究着呢,哪有心思搭理他们这些勋贵子弟,也不知道他们整日都在想什么,我们明镜司的地方也敢好奇。”
听着沈灼叨叨个不停,白休命为自己倒了杯热茶,他端起茶杯,在氤氲的茶香之中,微勾了勾唇角。
张憬淮来找白休命要人的消息并无更多的人知晓,申回雪自然也不知道。
她和她娘随着阿缠回到了小院安置下来。
如今,她娘的宅院已经不能住人了。幸好在被抓之前,她们已经安置好了吴妈妈,也算没有了后顾之忧。
阿缠的小院不大,也只有两间屋子能住人,慧娘便将她的屋子空了出来给她们母女,她则与阿缠同住一屋。
因为在地牢中呆了大半日,慧娘还为她们准备了洗澡水,此时她娘正在屏风后面沐浴。
申回雪坐在床沿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眼中带着些许迷茫。
她不知道,未来该如何走下去。
以前的日子不是她想要的,可她知道自己该那样活下去。
张憬淮定亲了,她还是得留在他身边。她那时候便知道,将来,除了要面对理国公的不喜,还要学会面对张憬淮的妻子的厌恶。
她的未来,从来就由不得她做主。
可如今,束缚住她的契约突然消失了。
就在申回雪发愣的时候,申轻雾穿着陈慧的衣裳走了出来,见女儿一直盯着手背看,她无声地坐到了旁边。
沉默了一会儿,她才道:“回雪,还记得娘之前与你说过的事吗?”
申回雪看向她娘,略微迟疑了一下才道:“是……变为妖族的事吗?”
申轻雾点点头:“是,你考虑的如何?”
申回雪一时无法回答,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让她未来得及思考便被抓进了牢中。
本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结果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离开了牢房。
不过两日而已,几番大起大落,即使之前被娘的那番话冲击得不轻,这会儿也没了那日的震撼和惶恐。
生死面前,是人是妖都不如活着重要。
她想了想,才道:“娘,先让我与阿缠聊聊吧。”
她对自己的人生有许多的不确定,可阿缠正好与她相反,这种时候,她更想听阿缠的意见。
“好。”申轻雾点头,“你先去沐浴,去去在牢中沾上的晦气再去见阿缠。”
申回雪应下,她简单沐浴之后,便一个人去了阿缠的房间。
陈慧见她似乎有话要与阿缠说,便主动说要与申轻雾说说话,起身出去了。
阿缠此时已经拆了发髻,长发柔顺地垂在脸侧,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她穿着中衣,光着脚坐在床上。
见申回雪进来,朝她招招手:“过来坐。”
申回雪坐到了床边,在阿缠的注视下,说起了过来的目的。
“阿缠,我娘对我说,只要用了我爹的内丹,我就能变成妖族,是真的吗?”
阿缠点头:“是真的,这个办法就是我告诉她的。”
申回雪陷入沉思。
阿缠见她似乎还在犹豫,也不想逼她,便又道:“如果你不想变为妖族也没有关系,这并不是什么非答应不可的事。”
申回雪摇摇头,轻声说:“我其实已经不再犹豫了,对我来说,无论是人、半妖还是妖都没有太大的差别。我怕的不是变为妖,如果做妖对我更好,那就成为妖。”
“那你在怕什么?”阿缠不解。
申回雪略犹豫了一下,突然换了个话题:“申家人很快都要被处决,我和我娘是因为你才捡了一条命,即便如此,日后怕也不能再随意出现在人前了吧?”
阿缠想了想,干脆将白休命提出的条件说了出来:“是,白休命肯放了你们的条件就是,日后你们不能留在大夏。”
申回雪轻叹了口气,对阿缠说:“这就是我害怕的。我一直被人豢养着,他们安排好了我的人生,可现在没有人安排了。
我很迷茫,不知道离开了大夏,要去哪里生活,要怎么生活?我真的能够与我娘找到安身之所吗?我……”
她语气顿住,又迟疑地问:“阿缠,我要怎么做呢?”
申回雪在意的东西竟与阿缠想的不太一样,不过想来也很正常。
要去过与现在截然不同的生活,是需要很大勇气的。
她刚来到人族的地盘时,也是这般惶惑不安,若不是为了阿绵,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踏足人族的领地。
后来……
阿缠的面色淡了下来,将那一段让人不愉快的过往暂且放下,先将注意力放到正事上。
她想了一下关于自己知道的那些大夏以外的信息,缓缓对申回雪道:“大夏之外还有很广阔天地,但很危险。北荒以北是妖族的天下,妖族的世界是很残忍的,即使你变成妖,我也不建议你去那里。”
阿缠甚至没有将青屿山说给申回雪听,她不觉得祖母会接纳回雪,就算给她们一个栖身之所,对回雪母女来说,那里也绝非好的去处。
申回雪点点头,既然阿缠说妖族那里不好,她便不去。
阿缠继续说:“西陵这边的异族不但敌视人族对妖族的态度更糟糕,最重要的是他们不够聪明,脑子好像和我们不一样,离他们远点。至于南边,那里有成片的海,还有许多龙族,龙族不但好斗还眼高于顶,看其他种族跟看虫子一样,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你还是不要去了。”
申回雪听着阿缠一个个数落着其他种族,忽然有些想笑。
她不禁想,这些东西,阿缠是听谁说的呢?
阿缠努力回忆着自己听说过的消息,终于想到了一个不错的去处:“对了,我以前倒是听人说,旷野之地人类与各族聚居,在那里居住的各个种族,相对来说性格都比较平和,算是个不错的地方。”
“大夏之外还有人族?”申回雪意外道。
“当然。”阿缠笑着说,“天地这么大,怎么会没有容身之所呢?”
申回雪原本忐忑的心情忽然因为阿缠的话而安定下来,甚至产生了一些期待,离开大夏,似乎也不是那么让她不安了。
“阿缠。”申回雪看向阿缠,“就现在吧,将我变为妖族。”
“你决定了吗?”
申回雪用力点点头:“我决定了。”
“那好。”
阿缠拿出装着内丹的荷包,将内丹从里面取了出来,将它递给申回雪。
申回雪接过内丹之后,原本乌突突的内丹忽然像是褪去了蒙在上面的颜色一样,似乎变亮了几分。
“阿缠,这是怎么了?”申回雪盯着手心上的内丹,惊奇地问。
阿缠解释道:“这是你爹的内丹,他死后,内丹便会自污,通常唤醒内丹可以使用妖力,也可以用你的血。不过,它似乎已经感应到了你们的关系,所以逐渐‘苏醒’了。”
“那接下来呢?”
“接下来,用你的妖力与内丹沟通,内丹中是存在着原主人的意识的,不过这种意识很难离开内丹,你需要将妖力传递进去,要告诉它,你需要它的妖力,让它将妖力给你。”
申回雪还等着阿缠继续说下去,谁知她就这么停了下来。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申回雪傻眼:“就这样吗,没有别的步骤了?”
这种大事,难道不应该有一个很复杂的仪式吗?
阿缠忍不住笑:“就这么简单啊,你们是父女,你爹的内丹不会拒绝你的。”
并不是所有的妖都会接纳自己的子嗣,但是她六叔会。
她六叔一定会愿意将妖力传给回雪,因为那是他心心念念的女儿。
见申回雪手中的内丹渐渐发出了光辉,阿缠起身下了床,将房间留给申回雪。
离开前还安慰道:“不必紧张,你会成功的。”
说罢她走了出去,将申回雪一个人留在房间中。
阿缠走进了陈慧的房间中,此时申轻雾正在与陈慧闲聊,不过看得出来,她有些心不在焉。
见到阿缠走了进来,她紧张地站起身:“阿缠,回雪她……”
“她正在与内丹沟通,等她吸纳了内丹中的妖力之后,身体就会逐渐改变,不用担心,不会很危险。”
“她……她就这么答应了?”申轻雾不可置信道,她还以为女儿至少要考虑一日,谁知只用了片刻功夫。
“她原本也没想拒绝。”
说罢,阿缠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等申轻雾终于缓过神来,才开口:“我有一件事想要问轻雾姑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
“你说。”阿缠救了她们母女的命,如今无论她要问什么,申轻雾都会告诉她。
“你可曾从流风口中,听他说起过他大哥的行踪吗?”阿缠终于问了出来。
“听说过,他说……”申轻雾忽然顿住,她努力抑制自己的表情,不让阿缠发现任何异样。
“他说什么?”阿缠有些急切地追问。
申轻雾垂下眼:“他说过,他大哥去了旷野之地。”
阿缠的眼睛亮了起来,这么巧。
申轻雾没有说出口的是,流风说,他大哥去了旷野之地,然后死在了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