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见过田婆子之后, 薛氏便回到府上耐心地等待着。
她在家中等到了第四日,才终于派人去昌平坊那边打探消息。
自晋阳侯早起上朝后,薛氏看似耐心地在正院处理着府上大小事宜,实则并未将注意力放在这些琐事上。
不多时, 薛滢也来到了正院, 她知道娘亲在等消息, 便坐在一旁耐心地陪着。
母女二人在府上一直等到晌午过后,派出去打听消息的婆子才匆匆来到正院。
“夫人。”
“如何了?”见到那婆子进来,薛氏站起身,急切地问。
婆子将头深深低下:“季婵并未有任何异状, 她巳时初出门,老奴一路跟着她去了明镜司, 随后那群明镜司卫带着她回了昌平坊, 后他们又出去一趟,老奴担心被发现, 没有继续跟着。”
“她果真安然无恙?”薛氏似不可置信一般又问了一遍。
婆子点头:“她最后是一个人回来的,看起来一切正常。”
“怎么可能!”薛氏一时难以接受,将桌上的茶杯与点心盘子一起挥到了地上。
婆子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赶忙跪下。
“她为什么还能活着!她怎么还活着?”薛氏死死咬着牙,不知道是在向谁讨要答案。
薛滢见薛氏受到如此大的打击,赶忙上前将她扶住, 随后出声打发了那婆子和屋子里伺候的丫鬟。
等外人都退出了房间,薛滢才轻声安抚道:“母亲且安心, 许是田婆子那里出了问题呢?她可能就是个骗子,为了骗银子才如此哄骗母亲。”
“对,田婆子,是该找她要个说法。”薛氏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她是亲眼见识过田婆子的厉害, 也找人验证过了才拿了银钱找对方办事,可若是被她发现那老婆子是个骗子,定然不会让对方好过!
“娘,我陪你一起去。”
母女二人再次来到了开明坊,马车还未到田婆子家门口,薛氏便瞧见了小院门上的封条。
她心中一惊,不敢让车夫停下,而是继续往前驶去。
薛滢也瞧见了封条,声音中带着些许颤抖:“娘,那田婆子莫不是犯了事被抓了?”
看到门上的封条,再联想到派去的婆子说过的季婵今日的行程,薛氏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为了确认心中猜测,薛氏拿了银钱给车夫,让他在街面上打听,不过片刻功夫便打听到了消息。
今日果然有明镜司卫上门,将那小院围了起来,甚至有人看到田婆子被上了镣铐押走了。
季婵不但没死,反而害得田婆子被抓了。
她竟然真的又逃过一劫,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薛氏感觉自己的心脏憋闷的像是要炸开一般。
“那个贱种,怎么还不死!”她双手攥紧,尖锐的指甲刺破掌心,却完全感觉不到痛楚。
在她疯了一般痛骂季婵的时候,薛滢突然死死抓住她的手臂,眼中满是惊慌:“娘,那田婆子若是被抓了,会不会把我们供出去?”
她已经开始后悔,那日为什么偏偏要和娘一起来这里,若是被明镜司视为同谋她要怎么办?
薛氏听女儿这般说,一开始也慌乱不已,直到马车将她们送回晋阳侯府,才终于冷静下来。
她轻轻拍着薛滢的手背,安抚道:“不要慌,这件事没有证据,只要咬死不承认,就算是明镜司,也不敢拿我们晋阳侯府怎么样。”
话虽如此,但之后两日,薛氏心中一直忐忑不安,偶尔听到外面有声响传来,都会心惊肉跳。
就这样到了第三日,明镜司的人没来,她却等来了说亲的人。
说亲的人是与她有过几面之缘的宁远伯夫人,原本听了宁远伯夫人此行目的后,薛氏面色就异常难看。
荷园一行,宁远伯的儿子倒是安然无恙,可她儿子尸骨未寒还不到三个月。宁远伯夫人如今竟然还敢来府上说亲,这分明就是在戳她的心窝子!
偏那宁远伯夫人好似看不懂薛氏的脸色一般,硬是坐着不肯走。
薛氏忍了又忍,心道不能与宁远伯府撕破脸皮,为侯爷惹麻烦,终于将心中怒火强压了下去。
她面色冷淡地问:“不知宁远伯夫人口中的申家,是京中的哪一家,为何我从未听过?”
宁远伯夫人笑呵呵道:“申氏一族来自西陵,薛夫人自然是没听说过的。”
“那申氏一族中可有人入仕,官至几品?”
“这个……”宁远伯夫人神情略带着几分尴尬,眼神瞟向身旁带着的丫鬟。
那丫鬟姿态恭敬地朝薛氏行了一礼,才开口道:“我申氏族人大多在西陵王手下当差,府上有一位姑奶奶嫁予西陵王为侧妃。”
这样的家世若是在西陵那里,也算是极好的了,可这里是上京,皇室宗亲不知道有多少,西陵王的一个侧妃又算是什么贵重的人?
薛氏几乎要气笑了:“宁远伯夫人莫不是在与我玩笑?”
宁远伯夫人意味深长道:“哎呀,薛夫人,我知道你是心疼女儿,以你们晋阳侯府的地位,自然也是瞧不上小地方的家族,可你女儿毕竟姓薛,不姓季啊。”
勋贵圈子里都知道,晋阳侯原配夫人死了不到三个月就娶了薛氏入门,薛氏嫁入侯府带来的两个孩子必然是晋阳侯的种,可那又如何,难不成薛氏敢将真相说出来吗?
既然说不出口,那薛氏的女儿,便只能背着父不详的名头。
京中又有哪个好人家的儿郎肯娶这样的女子入门?薛氏瞧不上她说的亲,要她说啊,薛氏未免太高估自己了。
许是宁远伯夫人那不屑的眼神直接戳到了薛氏的痛处,她终于忍不下去,猛地站起身大声道:“来人,送客!”
宁远伯夫人被晋阳侯府的管事强硬地请了出去,倒是她身后的丫鬟,躲过了管事的推搡,回身对面如寒霜的薛氏道:“夫人不妨再考虑一二,我申氏愿意出十万两的聘礼,夫人若是想要其他东西,也可以提。”
薛氏指着门口怒道:“滚!”
把这些人赶走了之后,薛氏一手捂着心窝,感觉到自己心口一阵阵抽痛,但她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夜间,晋阳侯躺在她身旁,鼾声如雷,而薛氏却如论如何都睡不安稳。
她分明已经很困倦了,可每次要闭上眼,心口都会莫名抽痛,将她惊醒。
就这样反复折腾了一整夜,晋阳侯醒来时,便见到眼底乌青,一脸憔悴的薛氏。
“你这是怎么了?”晋阳侯惊讶问。
薛氏一手压在心口处,声音虚弱道:“侯爷,妾身心口不舒服,昨夜始终无法安眠。”
“来人,快去请大夫。”
晋阳侯叫了大夫过来,那大夫为薛氏诊脉半晌才道:“侯爷,夫人的脉象有力,并无心疾之兆。且夫人怀着孩子,实在不宜过多吃药。”
“可我夫人昨夜一直心口抽痛,难以安眠,你可知是怎么回事?”
那大夫有些为难,但想到对方身份,只能实话实说:“许是夫人白日里遇到了什么事,情绪过分激动,才导致夜间无法安眠,在下倒是可以给夫人开两幅安神药,但也不能多喝。”
“行,那就开药吧。”
打发走了这个大夫,见薛氏还是无精打采的模样,晋阳侯又道:“先让下人去煎药,你喝了药后休息一会,若是还不行,我去请太医。”
薛氏靠在晋阳侯怀中,感激道:“劳侯爷挂怀。”
晋阳侯伸手摸摸她微微凸起的肚子:“只要你和我们的孩子安安稳稳的就好。”
他虽然对薛昭与薛滢兄妹很是看中,但他们此生注定无法姓季。
如今他和薛氏有了名正言顺的孩子,晋阳侯心中不由更看重几分。
很快,丫鬟将煎好的安神药端了上来,薛氏喝了药之后原本想着能安睡片刻,谁知白日里的情况竟然比夜晚更甚。
她心口处的疼痛感竟变得越来越强了。
见汤药对薛氏毫无效果,晋阳侯不敢耽搁,亲自往太医院走了一趟,请来太医看诊。
可太医请来后,诊断的结果竟然与前一位大夫一模一样,薛氏身体并无异常。
这一整日,晋阳侯府来来去去走了好几位大夫,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侯夫人究竟得了何等怪病。
此时的昌平坊,阿缠懒洋洋地坐在柜台后,等着太阳落山。
柜台上平放着一个粗糙的木雕小人,那木雕通体呈黑色,只有一个大略的轮廓。
阿缠手中拿着一个锥子,不时在木雕小人的心脏处扎上一下,那木雕的心口处便会流出一点红色的汁液。
白日里她闲来无聊,这活由她来做,晚上慧娘不睡觉,便由慧娘接管,保证一整日不会停下。
这诅咒的手段,无法要人性命,但听闻可以折磨得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开了香铺之后阿缠才发现,来买安神香的客人实在不少,似乎许多人都被睡眠困扰,她无法理解这种痛苦,但在那些无法安睡的客人口中,这大约是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之一了。
她不禁有些好奇,究竟能有多痛苦?
想来薛氏会给她答案。
薛氏比阿缠想象的要更脆弱,才过去第二个夜晚,她便彻底受不了了。
原本有孕之后她便要比寻常更脆弱些,偏偏现在不但身体上受折磨,精神上的痛苦更是被放大数倍。她不知道,这样的痛苦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停下,这让她感觉到了绝望。
不过两日光景,她便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早起不但将晋阳侯赶出了房间,连薛滢来问安她都没让进门。
现在无论看到谁,都会让薛氏心中怨恨。凭什么他们都没事,只有自己这么痛苦?
一个人在房间中哭嚎了半晌,薛氏擦干了泪痕,再一次振作起来,她不能就这么放弃,一定有什么原因让她变成这样。
她稍微整理了一下,开门走出卧房,刚来到门口,就听到两个丫鬟在院子里嚼舌根。
其中一个丫鬟道:“夫人这样子,莫不是撞到了脏东西吧?”
另一个丫鬟赶忙制止她:“快噤声,你不要命了。”
听到两个丫鬟的对话,薛氏身体一阵战栗,是了,她怎么将这件事忘了,如果她的状况不是生病呢?
“来人,快去寻侯爷过来。”薛氏站在门口,大声吩咐道。
丫鬟们不敢耽搁,赶忙去书房寻晋阳侯,晋阳侯听闻薛氏找他,起身跟着丫鬟们回了正房。
走进房中,见薛氏憔悴的样子,他到底是有些心疼的,也不再计较她早晨与他发脾气的事,忙问:“急着找我来是要说什么?”
薛氏关上了房门,站在晋阳侯面前半晌,才吞吞吐吐道:“侯爷,妾身或许知道这病是怎么回事了。”
晋阳侯皱起眉:“你知道了?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氏垂下头,将她去寻找民间高人诅咒阿缠的事说了出来,她只说想要给阿缠一个教训,却不敢说是让人咒杀阿缠。
晋阳侯听她说完,脸色也彻底阴沉下来,怒道:“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再去找季婵的麻烦,她都已经被赶出府了,你还要如何?”
“侯爷,难道我们的儿子就这么白死了吗?”见晋阳侯沉默下来,薛氏啜泣起来,“侯爷可还记得,昭儿出生时你有多开心?昭儿那么听话,那么敬重侯爷,可他就这么死了,侯爷相信季婵什么都没做吗?”
晋阳侯面上闪过一丝动容,语气放缓:“我知道你因为昭儿的死耿耿于怀,除非你有证据能证明他的死与季婵有关,到时候就算有白休命护着她,我拼着爵位不要也要去陛下那里上告。但你现在没有证据,若是这件事被明镜司发现,你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薛氏早就知道晋阳侯对季婵的态度,也不逼他做选择,这般说也不过是博得他的怜惜,将她诅咒季婵这件事大事化小。
见他态度软化下来,薛氏当即认错道:“妾身知道错了,而且妾身这不是没能成功吗,那田婆子被抓后,妾身也担惊受怕了好几日。”
晋阳侯眉心微蹙:“你既然只留下一个姓氏,想来就算明镜司怀疑,也没有证据,他们不会来侯府抓人,即便上门了,不认便罢了。”
“侯爷,我也不想去找季婵的麻烦,可她不愿意放过我。田婆子才被抓,我就出了事,难道侯爷真的觉得这件事与她无关吗?”
沉吟许久,晋阳侯才道:“你想如何?”
“我要去明镜司状告季婵用邪术害我。”
晋阳侯面上露出几分迟疑。
薛氏边垂泪边道:“我知道侯爷对季婵有几分疼惜,若是她没做,我与她道歉便是,若是做了,侯爷也当看清她的真面目。况且,现在也只有明镜司能帮妾身了,继续下去,妾身无法入睡,怕是连我们的孩儿都保不住。”
提及自己的子嗣,晋阳侯终于松口:“好吧。”
当天下午,晋阳侯便带着薛氏来到了明镜司,状告季婵以邪术害人性命。
案子由白休命亲审,他坐在堂上,看着堂下面容憔悴的薛氏,面上并无多少情绪,任谁也看不出他此时心中所想。
“侯夫人既然状告季婵害你性命,你手中可有她害人的证据?”白休命问。
“我手中并无证据,但我身中诅咒,而与我有生死仇怨的,只有季婵。”
“若是人人都如晋阳侯夫人这般,全无证据,只是心中有所怀疑便来上告,我明镜司上下,怕是不得清闲了。”
薛氏目光炯炯地看着白休命:“我知白大人与季婵关系匪浅,或许并不相信我的话,但是白大人做决定之前,难道不该先查探一二吗?”
她这番话说出口,堂上的明镜司卫都悄悄转头看向白休命。
白休命神色不动,开口道:“来人,叫人过来,替侯夫人好好查探一番,看看她到底有没有中诅咒。”
他吩咐下去后,很快便有人拿着一面黑镜走进来,就是那日替阿缠检查诅咒的老者。
老者用黑镜在薛氏周身照过后,收了镜子恭敬道:“大人,并未发现这位夫人身上有诅咒的痕迹。”
薛氏脸色一变:“不可能。”
白休命挥挥手让那老者下去:“看来侯夫人并未被诅咒,既然如此……”
“慢着。”就在这时,一名高壮男子迈着大步走入堂中,冷着脸对坐在堂上的白休命道:“白休命,本官不在之时,你就是这般草率审案的?”
见到来人,晋阳侯面上紧绷之色终于放松下来。
明镜司指挥使秦横来了。
第82章 第 82 章 恭喜公子得偿所愿
白休命看见来人后起身行礼:“下官白休命, 拜见指挥使大人。”
秦横看了他一眼,冷声道:“在旁候着,本官待会再与你计较。”
白休命神色淡然地走到堂下垂手而立。
见到秦横大马金刀地在堂上坐下,薛氏高声道:“请指挥使大人为我主持公道。”
“晋阳侯夫人有什么冤屈, 尽可以与本官说, 本官为你做主。”
薛氏看了眼身旁的晋阳侯, 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随后深吸了口气,对堂上的人道:“妾身两日前突觉心口时时抽痛,整夜无法安眠, 但请了数位大夫都无济于事,妾身怀疑是中了诅咒。”
秦横眯起眼:“为何偏偏怀疑是诅咒呢?”
薛氏神色突然一僵, 很快便找补回来:“只是听人说起, 此等症状与诅咒十分相似,便有所怀疑了。”
“原来如此, 侯夫人果真聪慧。”说罢,秦横朝之前给薛氏检查身体的老者招招手,“赵纯,你与本官说说,这种情况是否有可能是诅咒?”
老者迟疑片刻,看了眼白休命才道:“启禀指挥使大人, 黑镜并未查出异常。”
秦横面上不悦,蒲扇大的手掌重重在桌案上拍了一下:“就知道黑镜, 难道你没有自己的判断吗?”
老者抹了抹额上的汗,心想往日连指挥使大人的面都见不到,今日这是抽了什么风?
他不敢隐瞒,只能实话实说道:“从侯夫人口述的症状来看, 确实有被诅咒的可能。”
秦横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问薛氏:“侯夫人方才说心中有怀疑之人,不知对方是何人?”
薛氏看向晋阳侯,晋阳侯默了默,开口道:“此女名为季婵,因血脉不明,被本侯驱逐出府。”
秦横挑眉,又听薛氏补充道:“季婵心中一直怨恨侯爷与我,曾数次与侯府起过冲突。妾身可以断定,此事定然与她有关。”
“听侯府的意思,此女确实有很大嫌疑。”秦横沉吟片刻,突然转向赵纯,“若是将人带来,你可能查出对方近日是否施加过诅咒?”
赵纯略思索了片刻就道:“对方若针对侯夫人施咒,只要取双方指尖血便能追溯根源。”
“那还等什么,还不快将人带来!”
这时白休命开口了:“大人如此做法,于理不合。”
“本官在此,还轮不到你放肆。”秦横冷声道。
见两人在堂上便僵持起来,其余明镜司卫大气也不敢出。
等待季婵的这段时间,秦横还特地让人搬了椅子,给怀有身孕的薛氏坐着。
等了不到半个时辰,终于把人带了过来。
阿缠被两名明镜司卫送到堂上,她看了眼坐在堂上并不认识的壮汉,以及站在下面的白休命,还有晋阳侯夫妇二人,心中已经有了些许不太好的预感。
“堂下何人?”秦横问。
“民女季婵,拜见大人。”阿缠屈身行礼。
“季婵,薛氏告你以邪法害人,若你现在承认,本官可酌情减轻你的罪行。”
阿缠眼睛瞪圆,脸上满是错愕之色:“大人莫不是在与民女说笑,说民女害人,可有证据?”
“季婵,你敢不敢当众发誓,说你没有害过我?”薛氏见阿缠这副无辜的嘴脸便觉得无比刺眼,忍不住出声道。
阿缠转头看向薛氏:“侯夫人怎能凭空污人清白?”
“行了,来人,替她们二人验血。”
秦横懒得听她们争执,一声令下,赵纯当即走到堂上,他身后跟着一名明镜司卫,手中捧着如脸盆大小的黑白相间的头骨,那头骨中盛放着黑色的液体。
阿缠一眼便认出了头骨的出处,看形状像是蛊雕的头颅,听闻蛊雕擅长诅咒,也能识别诅咒,那黑色液体中大概混了蛊雕的血液。
赵纯先来到了阿缠面前,阿缠几日前才见过对方,赵纯对她微微颔首:“老夫要取姑娘指尖血,请姑娘稍微忍耐一下。”
阿缠并未拒绝,抬起手让他用银针扎了一下,随后挤出一滴血落入了黑色液体中。
随后,赵纯又换了根银针在薛氏指尖扎了一下。
两滴血落入黑色液体中后泾渭分明的各占一端,没有任何靠近的趋势。
等了大约半刻钟,血液依旧如刚滴入那般分占两端,赵纯才对秦横道:“指挥使大人,经查验,季姑娘并未对侯夫人用过诅咒之术。”
“不可能,一定是她!”
她死死盯着阿缠,阿缠偏头朝薛氏笑了一下,在薛氏眼中,那笑容分明就是在挑衅。
秦横让人将蛊雕头颅抬了上来,他探头看了一眼,才转而看向堂下众人。
“经查证,季婵并未以邪术谋害晋阳侯夫人,季婵,你可以走了。”
阿缠有些惊讶,她总觉得这位明镜司的指挥使行事有些奇怪。
看着是个不安章程办事,是非不分的人,可得出结果后却突然变得如此的明事理,他都没有试图栽赃自己一下?
不过既然都让她走了,阿缠也不会继续留下来。
她朝堂上的人再次行礼:“民女告退。”
离开时,她的目光落在薛氏微微凸起的小腹上,眸中带了几分了然:“侯夫人多加保重。”
“侯爷,她在威胁我!”薛氏抓着晋阳侯的手臂嘶声道。
“你莫要多心。”晋阳侯安抚道。
“连你也不信我?”
“你莫要多想。”晋阳侯心中有些烦躁,因为薛氏的话,他特地请来了秦横,可如今查也查了,此事就是与季婵无关,他还能如何?
退堂后,明镜司卫一一离去,秦横送晋阳侯夫妇走出公堂,薛氏依旧不甘心,她见秦横与白休命关系紧张,便道:“大人,那季婵与白休命关系匪浅,说不定是白休命帮她做了假。”
秦横看向薛氏,说道:“侯夫人,年轻时候晋阳侯救过本官,本官也愿意为你们主持公道,可本官总不能罔顾证据,指鹿为马。”
晋阳侯赶忙道:“秦兄言重了,夫人只是身体有恙,一时失言。”
秦横拍拍晋阳侯肩膀:“季兄你也知道,我就是个三品的指挥使,上面还有司主大人,大小案子都要上报司主,我总不能做的太过,否则我这乌纱帽怕是保不住。”
“秦兄说的是。”晋阳侯连连点头。
将晋阳侯夫妇二人送走,秦横沉着脸回到内堂。不多时,内堂便传来了争吵之声。
当天下午,消息就传遍了明镜司。
白休命白大人因不敬上官,被停职了。
不过私下却有人传,是他不分青红皂白维护嫌疑人,结果被指挥使撞破,所以才被停职的。
告状没能告成,回侯府的路上,晋阳侯脸色始终不太好看。但见薛氏一直捂着心口喊疼,指责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马车停在府外,晋阳侯扶着薛氏下车,还未走入侯府大门,就见远远一辆马车朝侯府驶来,那马车上还带着宁远伯府的标志。
“季兄。”宁远伯下了马车满脸堆笑地朝着晋阳侯迎了过去,后面宁远伯夫人也跟着下了车。
“宁远伯有何贵干?”晋阳侯与宁远伯关系算不上亲近,但同为勋贵,常有往来。
“今日是受人之托,有事与季兄商量。”
薛氏一见到宁远伯夫人,就想到了几日前她提及的滢滢的婚事,顿时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当着宁远伯的面,她无论如何也不能阻止晋阳侯将人请进府,又不敢放任他们私下说话,只能咬着牙跟了过去。
等宁远伯夫妇落座后,晋阳侯才问:“不知宁远伯有何事要说?”
宁远伯笑呵呵道:“昨日西陵王府二公子带着长史来到我府上,说想拜托我替他一位好友向侯爷提亲。”
晋阳侯倒也没有直接拒绝,反而询问起来:“不知对方是何来历?”
“季兄见多识广,想来在民间听说过猎妖一族?”
晋阳侯点点头:“倒是听说过。”
“申氏一族便是传闻中的猎妖一族,他们久居西陵,虽并未入朝为官,但民声极好,且这一代族长唯有一位独子,便是西陵王府二公子的那位好友,也是西陵王认下的义子。”
晋阳侯神情松动几分,随即又问:“对方是如何知晓我家滢滢的?”
这个对方倒是没说,宁远伯眼珠一转便随口胡诌道:“人家虽然远离上京,可总有些亲朋故旧,而且他们还靠着西陵王府,想打听什么打听不到。且滢滢被侯夫人教养的端庄得体,才貌双绝,便是我夫人都曾想过为我家那个不成器的求娶滢滢,何况是他们。”
“这……”晋阳侯沉吟许久,他的滢滢自是很好,可上京中能与之结亲的家族属实不多。
夫人是绝对不愿意让滢滢低嫁的,可是高嫁,也得有人愿意才行,单是身份问题,就很难解决。
这申家虽然在官场上帮不上忙,可能让西陵王倚仗,还是族长嫡子,倒也不算配不上滢滢。
薛氏如此了解晋阳侯,看他那模样便知道被说动了,不由气急:“侯爷!”
她才说了一句话,突然捂住心口,软软往下坐去。
幸好一旁的丫鬟眼疾手快将人扶住,才没让她直接跌坐到地上。
一旁的宁远伯见状惊讶地问:“侯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突发心疾?”
晋阳侯上前去查探薛氏情况,闻言回道:“并非心疾。”
薛氏身上难受,折腾不停,他也不好受,如今有人问了,他便吐起了苦水:“这病来得蹊跷,也查不出源头,只心口抽痛,不严重却极为折磨人。”
这时,宁远伯夫人道:“侯爷,我听着这像是邪病,恰好那申氏一族擅长此道,不如请他们家公子来府上为侯夫人瞧瞧?”
“这……”晋阳侯略有些迟疑。
宁远伯抚掌:“这个主意好,若是他医不好侯夫人,将人赶走就是,若能医好,不也是一件好事么。”
薛氏心中不愿与那申氏有什么牵扯,可自己这身子实在要扛不住了,只能沉默以对。
她听到晋阳侯请宁远伯将申氏公子请来府上的时候,不知为何心底竟松了口气。
薛氏的情况实在算不得好,宁远伯夫妇也不敢耽搁,很快便告辞离开,大约一个时辰左右,管家前来通报,说申氏公子来府上拜访。
晋阳侯安置好薛氏,匆忙迎了出去,在府外见到一名身着青袍,面色苍白,看起来有些病弱的年轻人,那年轻人身后跟着几名护卫与一名丫鬟。
“在下申映霄,摆件晋阳侯。”年轻公子任由晋阳侯打量之后,才与他见礼。
只看对方这体虚的模样,晋阳侯方才的意动不禁消退了几分。
不过想到对方有可能治好薛氏,他便客套地对申映霄道:“申公子请进。”
晋阳侯带着申映霄朝正房去,路上与对方交谈时,发现这年轻人虽然看着孱弱了些,言谈举止却颇有大家风范,不输京中那些勋贵子弟,这倒是让他高看一眼。
待到了正院,几名护卫在外守着,申映霄带着丫鬟虽晋阳侯进了屋子。
正靠坐在软榻上的薛氏一眼便认出了那丫鬟,又看了眼申映霄,觉得这人容貌有些普通,面色还不如自己好,心中便越发抵触。
申映霄瞧出了侯夫人的神色有异,却也并不深究,只深深看了她一眼,便对晋阳侯道:“侯夫人身体似乎有异,我申氏一族也掌握了一些不为外人知的秘术,若是侯爷不介意,在下或许可以替夫人看一看。”
听他这般说,薛氏眼中闪过一丝希冀,说道:“侯爷,就听听他怎么说吧。”
“那就拜托申公子了。”
申映霄略微一颔首,道:“不知可否先让在下的丫鬟为侯夫人查探一番?”
薛氏点头后,申映霄示意丫鬟上前替他检查,随后又问了薛氏几个问题。
“夫人可有心疾?”
薛氏摇头,语气有些急切:“没有,太医都来过了,我根本就没病。”
“那夫人近几日身上可出现过什么痕迹?”
薛氏依旧摇头:“不曾有痕迹。”
申映霄沉吟片刻,才道:“夫人身上并不见诅咒留下的痕迹,但症状却与诅咒一般,这种手段闻所未闻……”
见薛氏面色淡下,他才继续道:“不过在下倒是有一种缓解的法子。”
“什么法子?”
申映霄也不卖关子,径自道:“在下可为夫人准备一替身,无论何种症状,都可由替身承受,但此法治标不治本,尚不知能维持多久。”
“好。”没等晋阳侯开口,薛氏已经迫不及待地答应下来,她快要被折磨疯了,再也无法忍耐下去。
申映霄微微一笑:“还请侯夫人将你的生辰八字与一缕头发给我,再为我寻一扎干草。”
很快东西就被送来了,随后他捏着薛氏的发丝念念有词,那原本柔软的发丝竟根根竖了起来,变得十分坚韧。
他又将写着薛氏八字的黄纸卷成纸卷,随后用干草与头发丝扎了一个草人,将纸卷包裹其中。
那草人看着十分潦草,薛氏见状心中还有些失望,就在此时,申映霄抬手朝那草人一点,草人突然如人一般从茶几上坐了起来。
薛氏见状被吓了一跳,忍不住探头去看。结果那草人与她动作一样,竟然也朝前探头。
“侯爷你看,那草人竟然动了。”薛氏惊奇道。
晋阳侯看了眼那草人,随即看向申映霄:“申公子手段非凡。”
“当不得侯爷的夸奖。”说罢他转头问薛氏,“夫人此时心口可还疼?”
薛氏一手压在心口处,这两日如噩梦一般如影随形的抽痛竟然消失了。
“不、不疼了!”薛氏先是愣住,随后脸上满是狂喜之色,“侯爷,不疼了。”
这时,申映霄垂眼看向草人,那草人心口处的干草突然蹦断一根。
等薛氏宣泄完了喜悦,晋阳侯见申映霄面含微笑坐在椅子上,忽然觉得若能与申家结亲,未尝不可。
他不由出声问道:“听闻申公子是家中独子?”
申映霄点头应道:“早些年家中出了一次意外,我的两个兄弟接连身亡,如今父亲只有我一子,我还有个妹妹,此番也与我一起来了京中。”
“不知申公子从何处得知小女的?”
“听家中一位远亲提及,听闻薛小姐十分擅琴?”申映霄并未多说,只略提了一句,顿时让二人都信了。
薛滢确实十分擅长弹琴,也曾经在宴会上与其他家的姑娘们比试过。
“不知申公子贵庚?”薛氏插言道。
“在下今年二十有五。”
薛氏面上笑意微敛,对申映霄道:“我很感激申公子出手相助,不过小女方才及笄不久,我还打算多留她两年。”
申映霄看向晋阳侯:“侯爷也是这个意思吗?”
晋阳侯还在犹豫,却被薛氏狠狠掐了一下,他忍着痛说道:“今日多谢申公子了,这件事不如我们改日再聊?”
申映霄倒也不恼,只是面上露出几分失望:“既如此,那在下便不打扰了,先行告辞。”
说罢他起身欲走,转身的时候,申映霄指尖隐晦一弹,那原本放在桌上的草人突然冒出了烟,燃了起来。
薛氏见状惊叫一声,扑上前将茶碗中的茶水浇了上去。
此时的香铺中,阿缠刚与陈慧说完今日在明镜司发生的事,陈慧看了眼那木偶,突然疑惑道:“这木偶身上为何不流血了?”
阿缠听她提醒才注意到,凑过去看了一眼,还没等她看仔细,一缕火苗突然从木偶身上烧了起来。
陈慧眼疾手快将木偶拨到地上,但木偶身上仍有火焰在燃烧。
“这是怎么回事?”陈慧问。
阿缠蹲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盯着瞧了一会儿才道:“看样子,薛氏请到了高人,有人找到了破解的法子。”
“你不急?”
阿缠一手撑着下巴,懒洋洋地回答:“虽然用火便能破解,但通灵木以九叶萝炮制过,很难烧尽,这火点燃了,至少要烧三日。而且木偶一旦见了火,便会引得阳火加身,阳火是虚火,烧不死人,却能让人痛不欲生,我本来想最后用的,谁知道提前被人引燃了。”
晋阳侯府,薛氏泼上去的茶水不但没能让草人身上的火熄灭,反而越烧越快,转眼火焰便将草人吞噬。
草人被烧尽之后,薛氏突然惨叫出声:“好热,好痛,侯爷救我……”
晋阳侯试图将内息渡给薛氏,可这样的行为竟然加剧了薛氏的痛苦,让她惨叫连连。
申映霄有些意外地看向薛氏,他只是想用寻常火焰烧掉草人,给晋阳侯夫妇一个教训,谁知薛氏竟然变成这般模样,他那一点火到底引来了什么?
这时他身旁的丫鬟低声道:“公子,薛夫人身上似乎燃起了阳火。”
申映霄知道自己丫鬟有一双灵目,能看到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便问:“那火是什么颜色的?”
“红色,正在灼烧薛夫人的魂魄。”
申映霄眸光微暗:“看来薛夫人这位仇人,手段不凡。”
区区一个诅咒,竟然还暗含阳火,显然是因为自己的举动被引来的,不过他是断然不会将此事告知晋阳侯夫妇的。
晋阳侯听着薛氏的惨叫,一时有些慌神,见到申映霄要走,他出声喊住对方:“还请申公子出手相助。”
申映霄并未拒绝,他转过身查探之后才对晋阳侯道:“侯夫人的情况不大好,给尊夫人下诅咒的那人在诅咒物上施加了阳火,侯爷是修士,应当听过阳火。”
晋阳侯脸色微变,他当然知道那东西,也知那东西的厉害之处。
早有传闻,阳火能煅烧神魂,可其中痛苦,连修士都很难忍受,况且薛氏只是个普通人。
“申公子可有办法将阳火熄灭?”
申映霄看着晋阳侯,温声道:“办法确实有,但侯爷需知,许多手段使用起来代价颇大,故而为族中秘传。”
“我们不会告诉旁人,还请申公子通融一二。”
申映霄微笑着摇头:“但此事绝没有通融的余地,侯爷当知有舍有得,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必能得到什么样的回报。在下并不愿凭此事胁迫侯爷,侯爷还是另寻他法吧。”
晋阳侯脸色变了又变:“申公子可否换个条件?”
申映霄依旧坚持:“在下其实并非薛姑娘不可,不过是族中长辈要求今年必须成亲,在下觉得薛姑娘合适方才来提亲。若侯爷答应,中秋之后,薛姑娘需与我一同回西陵。若侯爷不应,在下也可另寻旁人。”
晋阳侯一听想救薛氏,不但要将女儿嫁给他,连准备的时间都不给,再过几日可就是中秋了。
可此时由不得他深思,薛氏滑坐在地上,疼得浑身发抖,身旁的丫鬟都不敢碰她,只听她喊救命。
耳边是妻子的呼救声,另一边是女儿的婚事。
这时,薛氏沙哑的声音响起:“答应,我答应将滢滢嫁给你,救、救我……”
申映霄看向晋阳侯,晋阳侯终于点头:“好。”
“请恕在下无理,还请侯爷先写允婚书。”
晋阳侯感觉被冒犯到了,但应都应了,也没必要再计较这些,他咬牙道:“我这就去写。”
说罢,他转身回到内室。
允婚书并不难写,这只是一个凭证,但私印盖上,就意味着薛滢从此成了申家人,偏此时滢滢对此一无所知。
他心中多有愧疚,却也并无他法。
不多时,他将写好的允婚书拿了出来,交给申映霄。
申映霄看过后递给一旁的丫鬟,丫鬟仔细将允婚书收好,才听晋阳侯道:“婚约已定,申公子可以救人了吧?”
“侯爷莫要着急,救薛夫人不难,但丑话要说在前面,免得到时候侯爷怪我。”
“你说。”
申映霄继续道:“在下手中有取自九阴之地的寒泉水,加以秘术可压制阳火。那泉水是族中长辈用命寻来的,极为珍贵,却也极度伤身,若是夫人服用,她腹中的胎儿怕是保不住了。”
那寒泉水本来是他用来压制妖咒的,诅咒发作时浑身血液如沸腾一般,只有寒泉水有效,倒是没想到今日还能派上用场。
至于秘术……自然不需要秘术这种东西,但若不提,晋阳侯又怎知压制阳火的困难。
晋阳侯心口一滞,胎儿……
“侯爷,救我……”这时,薛氏哀嚎的声音传入晋阳侯耳中。
他盯着薛氏看了好半晌,才终于咬牙点头:“好,我答应了。”
还请侯爷将夫人抱入内室,且在外稍等我片刻。
晋阳侯照他说的做完,退出内室。
申映霄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巧玉瓶,玉瓶打开后,一股寒意瞬间散开。
他将瓶中的寒泉水尽数喂入薛氏口中,不过片刻,薛氏便安静下来。
申映霄打开门,晋阳侯匆匆走进内室,薛氏果然不再呼痛,她只来得及看了晋阳侯一眼,便昏了过去。
申映霄在旁提醒道:“侯爷记得请大夫,待侯夫人大好之后,在下再来拜访。”
“好。”晋阳侯无暇关注其他,申映霄见状径直带人离去。
一行人走出晋阳侯府,他站在侯府大门口,深深吸了口气。
一旁的丫鬟恭敬道:“恭喜公子得偿所愿。”
“回去后让人将聘礼准备好,虽然这晋阳侯有些不识趣,到底是我未来岳丈,该有的脸面还是要有的。”
“公子说的是。”
“对了,映烛今日去了何处?”申映霄问。
丫鬟忙道:“听闻映烛小姐去找申回雪了。”
“哦?找她干什么?”
“映烛小姐听二公子说申回雪深得理国公世子的喜爱,那位世子不日便要前往西陵,她便想要与申回雪重叙姊妹之情,日后或许能帮到二公子。”
申映霄轻笑一声:“映烛果然是要嫁人了,变得懂事许多。不过一卑贱半妖,与她称姊妹,倒是委屈了映烛。”
第83章 第 83 章 她总要知道他的死因,为……
上京有一座申宅, 与申氏一族并无干系,却又有些牵扯。
那是张憬淮送给申回雪的宅院,三进的宅子,即使这些年伺候她的下人都跟了过来, 也还是显得空荡荡的。
申回雪从理国公府搬到这里, 大约有半个多月了。
她已经很习惯这里的清净, 偶尔又觉得这里太安静了些,不如理国公府热闹,连偷偷骂她狐媚祸害的丫鬟都少了。
已经过了巳时,申回雪才起身, 她转头看向身旁的位置,那里有人睡过的痕迹。她平日里睡觉很安分, 只窝在一处便一整晚都不动, 想来昨夜是张憬淮来过了,走的时候她也不知。
她淡淡扫了一眼, 起身穿衣。
外面候着的丫鬟听到里面的动静也只探头看了一眼,并不进来伺候。等她换好了衣裳走出门,丫鬟才笑吟吟迎上前问:“可要奴婢伺候姑娘洗漱?”
申回雪看了她一眼,这是新换到她身边的丫鬟,丫鬟一个一个换,只要她说了, 张憬淮便耐心地应下,只是新的这个与上一个没有任何不同, 她们永远都出自理国公府。
就像她一样,就算换了个住处,在别人眼里,也依旧是理国公世子养的玩意。
旁人夸赞女子, 用秀外慧中、清丽脱俗。轮到她,便是搔首弄姿、恬不知耻。
听得多了,她已经习惯了。
到了午时初,丫鬟将吃食摆好,一眼看过去,绿油油的占了大半,两道荤菜其中有一道牛肉,还有一道羊肉。
申回雪拿起筷子,复又放了下去,问身旁站着的丫鬟:“厨子换人了?”
“厨子并未换人。”
“这菜是怎么回事?”
丫鬟不甚在意地回答:“是冯嬷嬷调整的菜单,她说姑娘要多吃些绿叶菜才好,这牛肉是理国公府送来的,她特地让人做了给姑娘吃。”
申回雪回想了一下,昨天她才让丫鬟告诉厨房,她想吃烧鸡,但是他们好像都忘记了。
她没有再说什么,筷子夹起一块肉,塞到了嘴里。
其实府上的厨子手艺很好,她也不是不能吃别的食物,可她总觉得不开心。
这顿饭还没吃完,管事冯嬷嬷突然来了她院里。
冯嬷嬷曾经是伺候张憬淮的,在理国公府很有些地位,如今被他送到了这边,说是专门照顾她,这宅子里的大小事都由冯嬷嬷掌管。
“回雪姑娘,外面有一位申姑娘说是你堂姐。”
申回雪放下筷子,仅剩的一点胃口也消失了。
“让她进来吧。”她说。
冯嬷嬷并未多言,转身出去了。
不多时,她带着申映烛走了进来。
申映烛穿着一身红,与五年前并无多少差别,以前在西陵的时候她就喜欢这样穿,因为显眼,人群中人们总能第一眼看到她。
申回雪并未起身相迎,她看到申映烛眼中闪过的不满,却装作没看到。
“许久不见,堂姐怎么来了上京?”申回雪让丫鬟将桌上的饭菜撤下,才对申映烛道。
“自然是陪同二公子。”
申回雪还记得那位二公子,曾经申家还想将她送给那位二公子,她娘不知道从何处听来了这消息,跑去找了族长,把族长的脸都抓破了,最后他们将她送来了上京,因为这里有更多权贵。
申回雪收回念头,看向申映烛,她丝毫没有当自己是外人,径自坐在了主位上。
“听闻你现在跟在理国公世子身边伺候?你的运气倒是好。”
申回雪没有回应她,只问:“堂姐过来,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你离家有五年了,你娘一直挂念着呢,你也是时候回去看看她了。”
申回雪愣了愣:“堂姐是想我与你们一同回西陵?”
“当然不是。你难道不知理国公世子即将前往西陵,听说他对你极好,你只要哄他几句,他定然愿意带上你。日后你还能留在他身边伺候,岂不是两全其美。”
申回雪却摇了摇头:“恐怕不行。”
“怎么,你翅膀硬了,连我的话也敢不听了。”申映烛顿时不悦。
申回雪依旧不紧不慢道:“再过几日,世子便要定亲了,国公府很看重这门亲事,不会允许任何意外发生,连我都搬了出来。”
“那又如何?”
“定亲不过几日,世子便要去西陵,如果带着我一起,岂不是在打他未婚妻的脸面?”
申映烛有些意外地看着申回雪,嗤笑道:“没想到五年不见,你连为人处世都学会了,可惜半妖就是半妖,天生蠢笨。”
见申回雪不语,申映烛继续说:“虽然你说的有点道理,但你怕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连个妾都不是,有什么资格替正室着想?你不过是个暖床的玩意,你当你为了他未婚妻着想,对方会感激你吗?用尽一切办法从世子那里分宠才是你该做的。”
“堂姐倒是很懂这些。”
听出她话里的嘲讽,申映烛面色一沉:“申回雪,别给脸不要脸,如果不是申家,你以为你能有如今的好日子过?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一定要和张憬淮一起去西陵,到时候想办法带他来申家探望你娘。”
“堂姐高估我的本事了。”
“你可以不答应,那就等着为你那个疯子娘收尸吧。”
申回雪沉默下来,她似乎好久没见过娘了。
见她终于乖顺了,申映烛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心道这半妖果然好拿捏。
“该说的我已经说了,这些年族内可从来没有亏待过你娘,不过是让你为家族和理国公世子牵线罢了,又没有让你做什么亏心事,若你这点小事都做不来,族内又凭什么要养着你娘。”
“……我会试试,但他未必会答应。”
“你可是狐妖,你们狐狸精不是有的是勾引人的手段吗,都用上,由不得他不答应。行了,你好好想想吧,我就先回了。”
说完,申映烛起身往外走去。
门外候着的丫鬟见她出来了,带她朝宅院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见一俊朗男子迎面而来,不由多看了几眼。
送她出来的丫鬟见到来人后赶忙上前行礼:“拜见世子。”
张憬淮见申映烛盯着他看,微微蹙起眉:“你是何人?”
申映烛回过神来,朝对方道:“见过世子,民女是回雪的堂姐,与她多年未见,听闻她住在此处,特地来探望一二。多有打扰,还望世子见谅。”
见申映烛进退得当,张憬淮便也没有再追究,只朝她微微颔首,迈步往宅院中走去。
走出了大门,申映烛回头看了一眼,轻嗤道:“果然是狐媚子,竟然能被张憬淮瞧上。”
当初族内可是想要将申回雪送给惠王的,都说惠王好美色,谁知惠王得知她是半妖根本不敢收入房中,最后也不知怎么,落到了张憬淮手里。
若是个丑的老的也罢了,偏偏张憬淮有权有势还长得极好,这个认知让申映烛十分不悦。在她看来,申回雪这样卑贱的身份,永远在烂泥中沉沦才好,她根本就不配有好日子过。
申映烛走后,申回雪轻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内室。
她并不因为对方的威胁而为难,当初执意生出了身为半妖的自己,申家人都没有对她娘怎么样,他们不会因此就要了娘的命。
可是,她也确实很久没有见过娘了。
如果这次不能回去西陵,往后怕也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
她不喜欢西陵,却很想回去看一眼。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双手臂环在了她腰上,申回雪的身体习惯地往后靠去:“世子,你回来了。”
“刚才你堂姐过来了?”
“世子见到她了?”
申回雪并不担心申映烛会惹恼张憬淮,她这个堂姐,对外从来都是进退有度,对族内人,其实也不差,她只是格外厌恶身为半妖的自己罢了。
“嗯,她和你说了什么?”
“她说……我娘亲身体不大好了,世子,我想回西陵看看我娘。”
扣在申回雪腰间的手突然一紧,她不禁吃痛出声:“世子?”
张憬淮将她转了过来:“什么时候知道我要去西陵的?”
“几日之前。”
张憬淮冷笑一声:“消息倒是灵通,还知道什么?”
申回雪垂下眼:“听闻世子过两日便要定亲了,恭喜世子。”
“听谁说的?”
申回雪想了想,似乎并不需要听谁说,那几日,她只要出门便能听到有人这样说。
于是她便道:“很多人都这样说。”
张憬淮不知,其实国公夫人也来找过她。
这位夫人并非世子亲生母亲,她寻常时候从不见自己,这次却破天荒找来,说了一番话,无外乎是让她安分守己,其实她知道,那并非国公夫人的意思,只怕是国公的授意。
他可能是怕他的儿子因自己错过了好姻缘,怎么可能呢,理国公恐怕并不了解他长子。
张憬淮对他自己的未来安排得井井有条,他从来都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就算有了自己这么一个意外,对他的前途也无伤大雅。
不久之后,他就将她送来了新宅子。她搬走了,听不到他要定亲的消息,也不会碍了那位侍郎府姑娘的眼。
果然,张憬淮道:“既然你知道了,就该认清自己的身份,好好留在京中等我回来。”
“若世子不方便带我一起,我可以独自上路,不会让未来的世子夫人误会。”
“申回雪,没有我的允许你哪儿都去不了。”
申回雪偏过头,避开了他捏着她下巴的手:“世子可以不让我去,那就等世子回来为我收尸好了。”
“你威胁我?”
申回雪笑:“若我娘死了,我又有什么理由活下去,反正对世子而言,我也不过是个解闷的,到时候世子再换一个就是。”
张憬淮目光冷厉地瞪着她,申回雪却没有看他一眼。
两人不欢而散,张憬淮很快便摔门离去。
人走了,申回雪松了口气。她在窗边站了一会儿,觉得这样的日子太过无趣,她忽然想起了阿缠。
阿缠曾经说过她家的住址,那日分别之后自己一直没空过去,只是不知今日过去,是否冒昧了些?
申回雪迟疑了半晌,想要见阿缠的念头终究占了上风,她吩咐丫鬟去准备马车,自己则在梳妆台前翻了半天。
去见阿缠总要带礼物,她想将自己喜欢的头面送给阿缠,可又觉得这样的礼物似乎不合时宜。
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放弃了。
她努力回想那日阿缠说过的街头很有名气的胡老爹的熏鸡,心道或许可以路过的时候给阿缠买两只,阿缠会喜欢吧?
阿缠确实很喜欢这份礼物,申回雪突然到来,阿缠面上带着惊喜,牵着她的手带她去了后院。
“早几日还以为你会来,可惜你一直没来。”
“最近遇到了些事情,耽搁了几日。”申回雪跟着阿缠进了灶房,见灶房的墙上竟然挂着块牌匾,上面写着“食来运转”四个字,不由好奇问道,“这是谁写的?”
阿缠回头看了眼那牌匾,笑问:“是不是写的很好?”
“嗯,字真好看。”
阿缠先净了手,然后一边在菜板上拆分申回雪带来的熏鸡一边道:“是我认识的一位朋友写的,他是墨灵。”
“传说中的墨灵吗?据说特别聪明。”申回雪瞪大眼睛,很是惊讶。
“是啊,我让他给我写了整整十块牌匾。”
申回雪眼里带着羡慕:“真好啊。”
将一只熏鸡拆成两盘,阿缠塞给申回雪一盘,领着她出了灶房,将她带去了自己房间。
两人一左一右坐在罗汉榻上,抱着一盘子熏鸡吃了起来。
阿缠赞叹:“胡老爹手艺真好。”
申回雪学着阿缠,塞了一块鸡肉到口中,忍不住眯起眼附和道:“真好吃。”
“你今日急着回去吗,若是不急晚上让慧娘给我们炖鸡肉吃。”
“不急。”申回雪见阿缠笑了,她也跟着笑起来。
不过很快,她的笑容便落了下去,犹豫了一下,她才对阿缠道:“过几日,我可能要离开上京了。”
“为什么?”阿缠问。
“我原本生在西陵,我娘一直留在那里,最近族中来人,希望我能回去看看我娘。”
她尽量将自己家中的情况说得很正常,可只有她自己知道,申家是怎样的泥潭。
阿缠眸中闪过一丝异色:“你娘身体不好吗?”
“她……”申回雪迎着阿缠的目光,那些到了嘴边的搪塞之话忽然就说不出口,“她早年遇到了些事情,变得有些疯癫,我也不知她好不好,我们五年没见了,我有些担心她。”
“因为你父亲的事情吗?”
“你怎么知道?”申回雪有些惊讶。
阿缠笑道:“这又不是多难猜,无论什么样的家族,都很难接受族中女子与妖族相爱吧。”
“那你呢,你不介意我是半妖吗?”
“为什么要介意,半妖不好看吗?”
申回雪摸摸自己的脸:“我还挺好看的。”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原本那些缠绕在她心头的丝丝缕缕的桎梏,仿佛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你父亲,是不是已经不在世了?”阿缠忽然问。
申回雪点点头:“我出生之后就没有见过他,长大之后我听人说,他可能死在了我祖父和我大伯手中。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申氏一族,他们以猎妖为生,很多人都说他们是大善人,可我觉得……他们很可怕。”
顿了顿,她又说:“不知道,父亲会不会讨厌我?”
她曾经试图拼凑出她那位狐妖父亲与母亲的相爱过程,可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一场骗局。
申氏之女欺骗了大妖,将他骗到家中,然后他们一起杀了他。
像是一个恐怖的故事,她就是这个故事存在过的证据。
“我猜,他会喜欢你的。”阿缠语气笃定,“对了,你这次去西陵还会回来吗?”
“应该会吧,为什么这么问?”
阿缠将怀里的盘子放到矮桌上,拿起一旁的湿帕擦了擦手:“我在想,反正近来无事,听说西陵那边有许多上京没有的香料,或许我也可以去西陵游玩一番,还能买些香料回来。”
“真的?”申回雪愣住,随后心中涌起一股喜悦,“你真的要去吗,可是西陵很远。”
“你不是也要去吗,如果我们一起走或许会安全许多,远一些倒是没什么。”
“好。”申回雪已经决定,她无论如何都要让张憬淮答应带她走,就算不为了自己,也为了阿缠,与他一起,才够安全。
阿缠看着申回雪的笑脸,心想,她总该亲自去看看,六叔死去的地方以及六叔喜欢过的人。
祖母子嗣众多,她不在乎六叔,但自己身为侄女总是要管的,毕竟自己只认了那么一个叔叔。
就这样莫名死了,她总要知道他的死因,为他收敛尸骨。
第84章 第 84 章 早去早回
申回雪一直在阿缠这里留到傍晚, 临走的时候,阿缠还给她还打包了一些陈慧做的鸡肉脯。
将申回雪送到门口,她还拉着阿缠的手,依依不舍道:“过两日, 等我说通了世子那边, 再来寻你。”
“好, 记得在中秋节前过来,还能吃到慧娘亲手做的月饼。”
“知道了。”
将人送上马车,看着马车渐渐驶远,阿缠转过身, 粉色的裙摆旋了个漂亮的弧度,像是花朵绽开。
她脚步轻快地回到铺子里, 对陈慧道:“慧娘, 我们出个远门吧。”
“去哪儿?”陈慧对她的提议来了些兴趣。
“西陵。理国公世子要去西陵,回雪想要和他一起去, 我想着,我们反正也无事,不如也去散散心?”
“好啊,我也好多年没有离开过上京了。”陈慧没有过多考虑便应了下来,“听闻西陵与雍州比邻,济水途经两地, 到了雍州乘船而行,应该很快就能到西陵。”
“慧娘你懂的好多。”阿缠发自内心地赞叹道。
“若是你平日里少看些话本, 多看几本游记,你懂的也多。”
因着她们就住在书铺旁,阿缠特别爱买书,凡是徐老板说有趣的, 她就买回来瞧瞧。
话本她是很喜欢,整日抱着不放手,游记多看几页她就能睡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书里藏着瞌睡虫。
阿缠摇头:“一个家里只需要有一个饱读诗书的人,我就不必努力了,可惜最近的话本都不好看。”
她已经开始怀念当初风靡一时的严青天了,至少一个个案子还是很有趣的。
有些人就是经不起叨念,距离中秋还有两日,市井中突然有消息传出,曾经的严青天严大人缠绵病榻多日,于两日前死在了府中。
严立儒的官声毕竟不错,也确实帮了些人,许多百姓听到这个消息,在他出殡当日,主动为他设了路祭。
这些阿缠都是听隔壁的徐老板说的,徐老板今早也去送了严立儒一程,听他说,给严立儒送葬的,只有严家的仆人,也不知为何,亲朋好友一个都没到,看着着实有些凄凉。
说罢,他还和阿缠感慨,严立儒先是死了夫人,又死了唯一的独子,最后连他自己都死了,说不定严大人是在不知情的时候冲撞了什么邪祟。
阿缠心想,他们可不是在不知情的时候冲撞的,他们分明清楚得很。
她在书铺坐到晌午,那位严家冲撞到的“邪祟”来喊阿缠回家吃饭。
走出书铺,阿缠才对陈慧道:“徐老板说严立儒死了。”
陈慧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死了?”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她的反应让阿缠有些奇怪。
“他死亡的时间比我预想中的要早,我以为他至少还能撑上一个月。”
“难不成是他终于忍受不了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腐烂,自尽了?”阿缠猜测。
陈慧摇头:“他那样的人,就算活到最后一日,恐怕都会想着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活下去,而不是选择死亡。”
严立儒其实是个相当坚韧的人,他选定了目标,无论是跪是爬,他会想尽一切办法达到。性命对他如此重要,他怎么舍得放弃呢?
“难道出了什么意外吗?”
同样的问题,明王也很好奇。
这几日明王都没有上朝,他闲来无事在府中作画。听到有人敲门,头也没抬:“进来。”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外的人一身天青色广袖圆领长袍,头戴玉冠,看着文质彬彬。
又看一眼,确认这是自己儿子,而不是被其他什么人冒名顶替了。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人通报一声?”明王放下笔,随口问。
“翻墙进来的,府里的人不知道。”白休命袍子一撩,坐到了书桌对面的椅子上,“严立儒今早出殡,父王知道吗?”
明王坐回椅子上:“听说了,人是怎么死的?”
“两天前镇北侯出府去见了严立儒,他走之后,严立儒就死了。”白休命说的言简意赅,任谁都能听出其中深意。
“看起来,这翁婿二人起了冲突?”明王饶有兴致地问。
“严立儒前几日曾试图联系白奕辰,可惜白奕辰并没有去见他。想来,他是想利用手中妖玺求白奕辰救他性命。”
明王轻叹一口气:“病急乱投医,若是直接将妖玺给了镇北侯,说不定他还能多活几日。”
严立儒想越过镇北侯,直接找上西陵王,能猜到此事与西陵王有关,也算是他这些年的官没有白当。
可惜他没有认清自己的价值,西陵王看中的,是四境的镇北侯。
西陵王想要通过这桩交易将镇北侯彻底绑在他的船上,这交易,他只会与镇北侯做。
“人在濒死前,总是想搏一把。”
“如今妖玺应该已经落入你那弟弟的手中了吧?”明王问。
“嗯,白奕辰用一枚九元丹从镇北侯手上换走了妖玺。”白休命挑起唇,“听闻九元丹出自曾经的那位妖皇之手,能助人突破五境,妖族手上也只有几枚,看来妖族是真的很想得到妖玺,它们这是想复国?”
明王摇摇头:“想要立国是何等之难,妖族难驯,当初妖皇出世横压妖族,即便如此,他都没能立国。”
“那后来是如何建国的?”白休命感兴趣地问。
“后来啊,他结识了青屿山的一头狐妖,那狐妖帮着他收拢了妖族,最后建立妖国,妖族上下才奉他为皇。”
“父王是怎么知晓这些内幕的?”
明王不会说谎,可这段关于狐妖的历史,并不曾有任何一本书册记载过,即使是妖族的书册,白休命同样看过,也没有这一段。
“因为……我认识那狐妖啊。”
“原来如此。”白休命没有继续问下去。
见儿子突然冷淡下来,明王无奈摇摇头,他对妖族并无太多敌意,也从不会隐瞒自己与妖族相交的过往,他与妖族为敌更多是因为立场问题。
但白休命对妖族的敌意却是源于小时候的经历,那段过往对他来说太过刻骨铭心,留下的伤痕怕是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西陵王或许从来都没把白休命小时候的那段经历放在心上,所以如今才敢叫他回去。
也可能是觉得,如今的白休命还不值得他忌惮吧。
有些人,就是喜欢自作聪明。
明王收回思绪,叹息道:“你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勤勤恳恳的儿子走了,上京中只留下一个恨不得只领俸禄不办事的秦横,明王不由越发头疼起来。他都这么大岁数了,难道还得去坐镇明镜司?
白休命淡淡道:“西陵的冬日湿冷,风也大,我会在冬日到来前将事情办好。”
听到儿子这么说,明王终于满意了:“那就早去早回。”
“知道了。”白休命起身离开。
中秋节前一日,阿缠这几天始终没有再见到申回雪,还以为她没能说服理国公世子,谁知才过晌午,她就坐着马车来到了铺子里。
“还以为你不来了呢。”阿缠迎向申回雪,走到近前时,见她脸色不大好,似乎有些憔悴。
“你生病了?”阿缠问。
申回雪摇摇头:“没有生病,只是这几天有些疲累。”
张憬淮定亲的第二日被她找借口叫回了宅子,她使尽了手段,终于是让他点头了。
结果她送张憬淮离开的时候,门一开,就撞上了他才定亲的未婚妻。
想来是国公府有人想要让那位姑娘知道她的存在,故意将消息透露出来的。
申回雪已经不想回忆当时的场景了,只记得那位侍郎府的小姐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张憬淮跟了过去,之后也没了踪影。
消息很快就传回了国公府,当天国公夫人便派来了两个教养嬷嬷过来,说要教她规矩。
这几日她从早到晚被那两个嬷嬷训诫,根本没时间出来。
今日还是张憬淮过来,她才有了喘息的时间。
见到阿缠眼中的担忧,申回雪反过来晃晃她的手:“真的没事,就是最近世子爷定亲,国公府有些人瞧我不顺眼,等离开了上京也就好了。”
阿缠扯了扯唇角,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申回雪对阿缠道:“我已经与世子说好了,后日辰时末出发,我到时候来接你和慧娘。”
“好,那我在家中等你。”
申回雪说完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忙道:“对了,世子与我说,这次他要与西陵王府的二公子一同回西陵,不过世子与他们并不熟悉,想来路上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阿缠听后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申回雪今日似乎还有事,不能在阿缠这里久留,将事情说完后,她拎着陈慧给她包好的才出炉的月饼匆匆离开了。
她走后,陈慧站在阿缠身边轻声道:“她在国公府的生活似乎不大好。”
她们方才说的话,陈慧也都听到了,只是担心申回雪尴尬,才装作没有听到。
“人总是虚伪又贪婪,他们贪恋妖的美貌,却又觉得她们的身份配不上他。”阿缠转过身,“这样的人,迟早会为他的傲慢付出惨痛的代价。”
陈慧转头去看阿缠,总觉得,她说的不只是申回雪。
出发前一天,阿缠和陈慧回了趟崇明坊,将家中唯一的活物,那批马寄养在林岁家中。
林岁听说她们要去西陵,也生出了一起跟去的念头,可惜她最近正是修炼的紧要关头,离不开上京,只能无奈放弃。
第二日一早,天才刚亮,阿缠就被陈慧叫了起来。
她在后院洗漱的时候,陈慧已经将她们两人的行李搬到了门口,另外一大包里放着的都是吃食。
辰时初,带着国公府标志的两辆马车停在了铺子外。
陈慧将行李放到了后面那辆马车上,两人这才上了第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十分宽敞,三个人坐在里面都显得很宽松。
申回雪拉着阿缠坐在矮桌旁,桌上放了一碟肉包。
见阿缠看过来,她笑道:“我猜你肯定还未用早饭,路上正好看到有一家肉包卖的好,就买了几个尝尝。”
车厢外,两匹骏马拉着车朝西门而去。车厢内,两人正津津有味地啃包子。
直到马车出了城门,听到外面的车夫的声音,申回雪才掀开窗帘探头往外看了一眼。
张憬淮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正在不远处与另一个骑在马上的人说话,看清那人的容貌,申回雪眼中闪过一丝惊惧。
“怎么了?”阿缠见她神色不对,不由好奇地探头往外看去。
然后就看到了白休命?
第85章 第 85 章 队伍里只能有一个嚣张的……
白休命侧身对着车窗, 一身玄色窄袖交领长袍,腰系暗红色腰带,身姿卓然。
许是阿缠目光灼灼,终于引来了对方一撇。
在张憬淮家眷的马车中看到了季婵, 着实在他意料之外。
见白休命看了过来, 阿缠脸上满是惊喜, 还朝他招招手,十分热情地招呼:“白大人,真巧啊。”
白休命驭马来到车旁,申回雪见状悄悄挪到靠车窗最远的位置, 将窗边的位置让给阿缠。
“白大人,你是来送理国公世子的吗?”阿缠一手搭在车窗上, 仰头看着马上的男人, 莹白的小脸上满是好奇。
“不是。”他反问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要去西陵呀。”阿缠毫不隐瞒, 随后眼睛一亮,“你也要去西陵吗?”
“嗯。”
“我们可真有缘。”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数名护卫在前开路,后面跟着十几辆马车的长长的车队出了城。
那车队停在了城外的一片空地上,距离他们并不远,恰好在阿缠的视线中。
阿缠看到车队停下后, 其中最为奢华的那辆马车中走下来一名男子,后面的马车中又下来一名女子。
男子身着白袍, 手持玉骨扇,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她还记得这个人,西陵的队伍入上京的时候,她在路边恰好见到这人露出侧脸, 因为有些像白休命,所以记忆颇深。
不过正面看的时候,两人长得其实并没有多像。
阿缠左右都瞧了瞧,做出精准判断,白休命的娘亲,肯定比他这个弟弟的娘要好看许多。
至于跟在白休命弟弟身后的红衣女子,在他们入京当日,阿缠也一并见过,当时两人似乎坐在一辆车中。
“兄长。”白奕辰走到近前,朝白休命拱手见礼。
他身后的女子在见到白休命后,眼中闪过一抹讶然,在白休命看过来的时候,略带几分羞意地垂下头,低低叫了声:“世子。”
白休命高坐马上,垂眸看着面前的两人,语气平淡:“有事?”
白奕辰似乎对他的冷待毫不介意,对白休命道:“兄长,这位是申氏嫡女申映烛。”
随后他又侧身对申映烛道:“映烛,这位就是我长兄了,还不快来见礼。”
申映烛听话地上前一步:“申氏映烛,拜见世子。”
申映烛……与回雪一个姓,她们应当是亲戚。
阿缠转头看了眼申回雪,她并无与同宗姐妹打招呼的想法,依旧坐在一旁。
看来两人的关系很差,阿缠想。
白休命只看了申映烛一眼便移开目光,并没有和对方认识的打算。
见他如此冷漠,白奕辰唇角的笑僵了僵,只好主动道:“兄长,映烛一女子在队伍中很是孤单,听闻理国公世子带了女眷同行,她们恰好是同族姊妹,不是映烛是否方便跟着兄长的队伍同行?”
这时张憬淮也过来了,听到了兄弟二人的对话。
他对申映烛还有些印象,只是队伍里多了一个人,对他而言这倒不算为难,不过……对方明显是冲着白休命来的,他想起之前听到的传闻,西陵王似乎为白休命寻了一个未婚妻,该不会就是这个吧?
白休命并未立即回答,又听白奕辰道:“兄长,等回了西陵,你便要与映烛定亲,此时又何必如此避讳。”
阿缠微微张开嘴,白休命要定亲了?
这时白休命突然转头看了过来,他问阿缠:“你觉得我方便吗?”
阿缠突然福至心灵,这人……不会是想利用她赶人吧?
她歪了下头,眨了几下眼,似在问他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
白休命唇角挑起,像是在确认她的猜测。
两人谁都没说话,但这番眼神交流放在旁人眼中,无异于眉目传情。
申映烛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恼意,她虽然对白休命无意,可这个人已经是她未来的夫婿,如今竟然当着她的面和其他女人这般暧昧不清,分明就是没有把王爷的命令和他们申家的脸面放在眼里。
阿缠眸光流转,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我觉得,不大方便。”
“姑娘又是何人,之前怎地从未听兄长说过?”原本白奕辰是没有注意到阿缠的,此番却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要将她的容貌记住。
前两日与镇北侯私下见面时候,对方似乎说过,白休命对一女子似乎很不一样,难道就是她?
阿缠又看向白休命,用眼神示意他,我要开始针对在场的所有人了!
白休命扬了扬眉,似乎在等她发挥。
“大概是因为你们不熟吧。”阿缠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白奕辰还是第一次被女子如此顶撞,嘴角的笑容都僵了几分。
申映烛见阿缠对白奕辰如此无礼,眼中闪过不悦之色,却还一副与她讲道理的态度:“这位姑娘,二公子与你好生说话,你却如此出言不逊,是否有些无礼了?”
听到外面申映烛的话,申回雪有些担心地看向阿缠。
阿缠嘲讽道:“申姑娘是不是在穷乡僻壤呆惯了,没见识过京城的规矩,就算官至一品,也不能随便逮个姑娘便要问对姓名,那才叫无礼。”
说罢她刻意上下打量了白奕辰一番,眼中的轻视明明白白:“况且,这位公子连个官都不是吧?”
“你放肆!”申映烛一时没能压住心头火气,满脸愤然。
“声音那么大干什么,又不是听不到,一看申姑娘就没学过规矩。”
白奕辰沉声道:“这位姑娘,申姑娘乃是父王为兄长选定的未婚妻,还请姑娘言语客气些。”
“我为什么要客气,她又不是我未婚妻。何况,是不是未婚妻,还得西陵王亲口说,就算说了,也得白休命答应才行,不知道的还以为公子就是西陵王呢,这般多事。”
阿缠坐在马车上,一张小嘴喷得外面两人面色隐隐发青。
其余围观之人,尤其是张憬淮看向阿缠的目光都带着几分惊叹。一开始见到这位季姑娘的时候,还是在荷园。
他只觉得这姑娘胆子不小,从虎妖手上顺利脱身,且安然无恙,确实有些本事,不怪白休命对她另眼相待。
如今才发现,这位姑娘不但胆子大,脾气亦是不小。
“姑娘说话位面太过难听,我是来找回雪的,你占了她的马车,却对她的堂姐这般出言不逊,也不知是谁没有规矩。”申映烛总算是找到了合适的理由。
阿缠看向回雪,申回雪不住朝她摇头,她和申映烛哪有什么姐妹情深?
阿缠将头转了回来,看向申映烛的目光中已经带着几分敌意。如果申映烛不说这句堂姐,她或许还不那么生气。
申映烛算是回雪哪门子堂姐,好不要脸!
“回雪在上京这么多年,怎么都没见你给她写封信呢,如今用她当借口,倒是开始姊妹情深了,申姑娘的感情未免太过廉价了。”
申映烛冷笑:“这是我们申家的家事,不劳你费心。倒是姑娘,年纪轻轻便如此嚣张跋扈,又与男子纠缠不休,好不要脸!”
阿缠突然一拍车窗的木栏,小脸上满是气愤:“白休命,快让人把她给我拖走,我看着碍眼。”
白休命看向张憬淮,张憬淮意会之后,朝一旁的护卫们递了个眼神。
那些护卫立刻上前,似乎真打算把人拖走。
“你敢!”申映烛大概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吵架吵了一半,就要把对手踢出局的无耻行为。
阿缠扬扬下巴:“我当然敢,有句话你倒是说对了,我就是嚣张跋扈,这队伍里只能有一个嚣张的人,那就是我。”
见护卫上前,白奕辰抬手护住了申映烛,暗暗吸了口气,他算是看明白了,白休命带着的这个女人不但不懂礼数,毫无教养,且丝毫不顾及脸面。
对方可以毫不讲理,申映烛却还要名声。
他也不能当众与白休命撕破脸,如今只能带着申映烛回去。
但这般狼狈离去,属实不符合白奕辰的性格,他面上露出几分难过,开口道:“兄长,我知……”
他的话还没说完,阿缠突然从马车中钻了出来。
她站在车上,朝白休命张开手,语气像是命令,又像是撒娇:“白休命,我要骑马。”
然后白休命调转马头来到阿缠身旁,微微倾身,伸手勾住她的腰,将人抱到了马背上,看都没看白奕辰一眼,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无视。
还是张憬淮见白奕辰脸色实在太难看,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二公子,我们要出发了,你还是请回吧。”
白奕辰深深看了白休命的背影一眼,也不再想什么狼不狼狈了,转身大步往回走去。
申映烛见状也匆匆跟了上去。
等人走了,申回雪突然探头往外瞧了一眼,眼中还带着几分未消散的笑意。
她心想,阿缠果然厉害,让申映烛话都说不出来,真是解气。
待她收回视线的时候,才看到张憬淮就在一旁看着她。她避开了张憬淮的目光,退回了马车里。
张憬淮见她一副懒得理他的样子,便知道她心中火气尚未消散,哄了他几日,就是为了让季婵与她同行,如今目的达到,连敷衍都不愿意了。
他也不恼,这次确实是她受了委屈。父亲一直想让他早日成婚生子,早就对他养着申回雪心有不满。
如今见他终于定亲,就当他已经不在意申回雪了,趁他不在时派了教养嬷嬷过来磋磨她。
她倒是硬气,什么都不说,回头只与他置气。
或许,此番带她离开上京也好,能远离上京的纷纷扰扰。
张憬淮策马来到队伍最前,出声吩咐一声:“出发。”
排列有序的队伍缓缓前行,白休命的马却纹丝不动。
阿缠疑惑地转头问他:“怎么了?”
“以你现在的身体,骑马超过一个时辰,第二日就下不了地。”白休命并不是在危言耸听,而是早就见识过她脆弱的的小身板。
“我当然知道。”阿缠哼哼一声,“我才刚把人气走,当然要多装一会儿才能让他们相信。等那些碍眼的人走远了,你再把我放回去。”
她的态度十分理所当然,方才指使白休命十分顺手,现在已经开始习惯了。
白休命格外的好说话:“行。”
阿缠伸手摸摸黑马的大脑袋:“快跑。”
身下的龙血马像是听懂了她的话,小跑了起来。
很快,龙血马就超过了队伍最前面的张憬淮。跑出一段路了,阿缠见队伍远远跟在后面,才问白休命:“白大人,你这个弟弟对你明显不怀好意,你去西陵都没有带下属吗?”
“没有。”
阿缠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那也太危险了,我今日才得罪了他,如果他对我心怀不轨,你又分身乏术可怎么是好?”
敢情是担心她自己的安危。
白休命失笑:“你倒是想的长远。”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一看就特别小心眼,我这是未雨绸缪。”
“那就别离开我的视线。”
“好吧。”阿缠蔫下来。
“为什么突然想去西陵?”白休命突然问。
“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最近看了本游记,上面说济水横贯雍州与西陵,两岸风光极美。恰好回雪要回乡,我就跟她一起走了。”
阿缠对自己找的这个理由十分满意,听起来就让人信服。
可惜她现在面对的是白休命。
白休命哼笑一声:“你上次说,要去看看害你的人,结果从她手中拿走了两片指甲,你猜,我这次信不信你的话?”
阿缠身体顿时僵住,左右瞄了瞄,心想现在跳下马跑是不是来不及了?
她不安分地扭了扭:“你都听见了啊?”
“不然你以为,我会让一个犯下数宗杀人罪的凶手和你单独相处?”
当时田婆子但凡有一分异动,也就不会活着走出那间屋子。
她回想了一下当日自己说过什么,想到她对田婆子大放厥词,阿缠心中不禁生出几分羞恼:“你那日都没揭穿我,干嘛今天突然又提起来。”
“免得有人得意忘形。”
“我才没有,我这次说的可都是真的。”阿缠再次重复一遍,疑惑地问白休命,“上次薛氏去明镜司告状的时候,你怎么没告发我?”
“如果薛氏死了,你现在就在明镜司的监狱里了。”
言外之意,只要下手有分寸,人还没死,他就替她瞒下了这个秘密。
“白大人。”阿缠眨眨眼,眼里溢满了感动。
“嗯?”
“你真好……看。”
白休命眼中满是疑惑,阿缠贴心解释:“你不是让我换个词夸你吗,我换了。”
第86章 第 86 章 祭蛟神
申映烛回到马车上的时候, 身体因为愤怒还在微微发抖。
申映霄见到她面上不由闪过一丝疑惑,问道:“二公子不是让你跟着白休命吗,你怎么回来了?”
申映烛深深吸了几口气,并没有回答兄长的问题。方才经历的那一幕, 她实难以启齿。
申映霄见状蹙起眉:“你是不是又耍小性子了?来的时候父亲已经与你说过很多次了, 你和二公子是万万不可能的, 那白休命虽然与王位无缘,到底也算是青年才俊,哪里配不上你?”
“哥!”申映烛终于忍不住出声,“白休命根本就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他方才竟然让人羞辱我!”
“什么?”申映霄一愣,随即脸色沉了下来, “他做了什么?”
“他带了个女人同行, 两个人当着我的面亲亲我我,那个女人还嘲讽我, 二公子亲眼所见。”
“好啊,白休命可真是好样的。”申映霄阴恻恻道,“当初他在西陵王府过得连条狗都不如,若不是父亲饶他一命,他早就死了。不过在上京呆了几年,他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申映烛要比申映霄小上好几岁, 自然不知道当年之事,不禁诧异道:“哥, 你说的是真的?”
她在京中特地打听过白休命,这人是明王养子,可谓风光无限。没想到,也有那般狼狈的时候。
“自然是真的。”申映霄冷嗤一声, “区区三境而已,还敢不把我们申家人放在眼里,是该给他点教训尝尝,让他知道,我申家的人不是他能欺负的。”
听到兄长要为自己出头,申映烛心中自是高兴的,不过很快又迟疑道:“我听人说,他曾经斩杀过四境黑龙,旁人都说他只有三境,你说他会不会隐藏了实力?”
申映霄瞥了妹妹一眼,嗤笑道:“那些传言不过是明镜司为他造势,你竟真的信了?若他能斩杀四境黑龙,五境之下哪里还有人是他的对手?他还至于在明镜司当一个小小的四品官?
上次公子见了镇北侯,镇北侯亲口说的,白休命不过是凭借上京的阵法才堪堪够资格与他交手,真正的实力,只有三境。”
申映烛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道:“还是算了吧,尚不知王爷与二公子对他是否另有安排,我们不好擅作主张,若是真的伤了他,坏了王爷与二公子的计划,倒是我们的罪过了。”
申映霄闻言略犹豫了一下:“罢了,那就先放他一马。”
“但是那个女人一定要死,我要让她没法活着到西陵!”申映烛眼中满是杀意。
“好,都听你的。”
阿缠在马背上颠簸了近一个时辰,被送回马车里的时候,腿已经有些软了。
但出游的新鲜劲还没过,精神依旧显得有些亢奋,她又翻出了叶子牌,邀请回雪一起玩。
申回雪从没有和人玩过叶子牌,陈慧在旁教了她一会儿,很快她就上手了。
三个人在车中一直玩到了傍晚,阿缠已经感觉到有些饿了,但前行的队伍依旧未停。
她只好吃了些点心顶着,一直到了戌时,队伍才终于进了县城。
他们的车队在县城中一家客栈外停了下来,掌柜小跑着迎了出来。
掌柜只见队伍最前方的护卫,便知道车队中人定然来历不凡,丝毫不敢怠慢,忙让小二安置马车和行李,引着一行人进了客栈。
阿缠被申回雪扶着下马车的时候,见到西陵的队伍刚好从后面追了上来。
不过这家客栈没有容纳下几十号人的房间了,他们今晚只能另寻他处。
她也只是随意往车队那边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谁知经过她身旁的马车中竟然隐隐传出了哭声。
阿缠往那马车看去,心里猜测,该不会是白休命的那个弟弟强抢民女吧?
下一刻她便听到马车中隐隐传来说话声。
一妇人好声好气地劝道:“姑娘,你都哭了一路了,再哭下去明日会说不出话的。”
“说不出话又能如何,现在也没人在乎了。爹娘对我如此狠心,早知今日,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后面那年轻女子的声音实在过于熟悉,让阿缠一时愣住,连回雪叫她都没听到。
“阿缠,你怎么了?”申回雪见阿缠一直看着西陵队伍中的一辆马车,有些疑惑地问。
“我好像听到了熟人的声音?”阿缠也有些不确定,薛滢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别想了,你不是饿了吗,快进去吃饭吧。”
“好。”阿缠跟着申回雪进了客栈,客栈一楼摆着数张桌子,张憬淮与白休命在其中一张靠窗的桌子旁坐下了,见她们进来,张憬淮招了招手。
申回雪蹙了蹙眉,低声对阿缠说:“要去世子的那一桌吗,如果你不想的话……”
“没关系,我们过去吧。”阿缠不想让申回雪为难,她对此并不介意,一路吃穿住行都是人家提供的,怎么也该给主人一个面子。
陈慧不需要吃饭,她与两人招呼了一声后,便先回了房间去洗漱。
阿缠与申回雪走到了桌旁坐下,小二走过来,请他们点菜。
张憬淮客气地对阿缠道:“季姑娘有什么想吃的?”
“来只烧鸡。”阿缠一点都不客气。
小二歉意道:“姑娘,小店没有烧鸡,若是姑娘想吃鸡肉,大厨做的蘑菇煨鸡也不错,还有鸡肉圆子,很是可口。”
“那就都要。”
张憬淮又点了几道菜,才让小二离开。
等人走了,他笑着对阿缠道:“季姑娘与回雪口味倒是很相似。”
阿缠笑而不语,心道我们狐狸的事情你少管。
她倒了杯白水,朝张憬淮举了举:“还要多谢世子一路照拂。”
“季姑娘客气了。”张憬淮端起茶杯与她碰了碰。
客栈的厨子出菜速度很快,阿缠很快就埋头吃了起来,无暇关注旁人。
等她吃了八分饱,桌上的其余三人都已经放下了筷子,看了她不知道多久。
见她吃完了,张憬淮才起身,对阿缠与白休命道:“我与回雪先回房了。”
他们两人走了,白休命也要起身,却被阿缠一把抓住袖子。
“怎么了?”白休命转过头,问她。
阿缠朝他身边凑了凑,小声说:“白大人帮我个忙呗。”
“杀人放火不行。”
“我可是良民,才不会做那种伤天害理之事。”阿缠一脸正直。
“什么忙?”
“我方才在西陵的队伍里听到了薛滢的声音,你能不能找人去帮我确认一下,是不是我听错了?”
她还是觉得自己并没有听错,那就是薛滢的说话声。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阿缠疑惑。
“晋阳侯将薛滢嫁给了申映烛的兄长,这次薛滢跟着他们一起回西陵,等到了西陵就会成婚。”
阿缠自诩见多识广,还是第一次被惊到。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为什么她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晋阳侯把薛滢嫁到西陵?薛氏怎么会同意的?”
“这就要问你了。”
“我?”阿缠不解,“和我有什么关系?”
“薛氏为了解除诅咒,答应将女儿嫁给申映霄,拜你所赐。”
阿缠立刻将自己的嘴合上,做出痛心疾首状:“骨肉分离,可真是人间惨事,希望晋阳侯与夫人一切安好。”
她还不知道,自己那小小的报复,竟然还有这般精彩的后续,买通灵木的银子花的可真是太值了。可惜没能亲眼见到薛氏卖女儿,略有些遗憾。
白休命见她嘴角的笑意都要压不住了,无奈摇头:“去歇着吧。”
第二日,阿缠将此事说给了陈慧与申回雪听。
陈慧听后问:“薛氏为了活命不择手段可以理解,那申映霄为何要娶薛滢?”
这件事阿缠并无头绪,昨日白休命也没说。
倒是申回雪思索了片刻低声道:“我可能知道原因。”
见两人都转头看了过来,她才道:“我听说早些年申氏一族因为猎杀了太多妖族,受大妖诅咒,很多族人年纪轻轻便会早亡。
族内想了很多法子驱逐诅咒,但都失败了。后来,也不知道是谁想出了分担诅咒的法子,只要找到与身中诅咒的弟子命数相合的女子成婚,便能将诅咒与对方分担。”
“你是说申映霄要娶薛滢,是为了分担诅咒?”
申回雪道:“应该是吧,不过我与申映霄并不熟悉,此前并不知道他中了诅咒。但若是他执意要娶薛滢,想来只会是这个理由。”
“可惜我们已经离开了上京,不能将这个好消息与晋阳侯夫人分享了。”
之后一段时日,阿缠一直都关注着西陵的队伍。终于在一起午间歇息的时候,看到了薛滢。
薛滢瘦了许多,脸颊都凹了进去。
她跟在申映烛身旁,与对方说话的时候,不经意转头看见了阿缠。
她脸上的惊讶太过明显,一旁的申映烛见状问她:“看谁呢?”
“季婵。”这两个字薛滢说得咬牙切齿。
若非季婵,爹娘怎么会将她远嫁?
她原本应该嫁给前途无限的官宦子弟,再不济也是勋贵家的次子。如今却要嫁给一个无官无职,从未见过面的陌生男人?
即便申映霄比她想象中的要强上一些,也不能让薛滢心中的恨意消除。
她的人生,全都被季婵毁了!
见薛滢脸上表情复杂,申映烛问:“你认得她?”
“当然认识,她与我家有不同戴天之仇。”
“这样啊……”申映烛忽然笑了,一手压在薛滢肩膀上,低声与她说,“看在你即将嫁给我哥的份上,我送你一份大礼。”
薛滢看向申映烛。
“我替你除掉她,如何?”
薛滢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狂喜之色:“真的?”
“自然是真的。”
申映烛眼中闪过一丝期待,车队已经要到雍州了。很快,这个碍眼的女人就会消失了。
队伍出发的前两日,阿缠精力十足,还有心思赏景吃零嘴,过了十日后,陈慧与申回雪都无之前无异,她却像是霜打过的茄子一般。
赶路时,不但早起晚歇,还要颠簸一整日。不是所有的地方都修了官道,有些路实在难走,坐在马车里颠得她浑身疼。
幸好,马上就要到雍州了。
今日刚过卯时,队伍便出发了。这段路还算平稳,阿缠侧身躺在马车中,难得睡了个舒服的回笼觉而没有被打断。
等她醒来的时候,外面都是嘈杂的人声,慧娘不在马车中,只有回雪坐在一旁看着她带来的话本。
见阿缠动了动,申回雪笑道:“睡醒了?”
“车怎么停了?”阿缠打了个呵欠,捋了捋散乱的发丝,懒洋洋地问。
“车队已经进了雍州城,今日恐怕要歇在这里,等船队来接。”
阿缠闻言将车窗的帘子掀开,外面是热闹的街市,街边有小贩招呼着卖货,街上行人往来,好不热闹。
她们还未下马车,忽然听到远处锣鼓声震天。
阿缠探头朝声音来处看去,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到一支数百人组成的队伍往这边走来。
走在前面的八个人,抬着一个巨大的彩色雕像,那雕像远远看去像是蛇形,等近了些阿缠才确认,那是一头蛟。
这雕像看起来怎么与当日在田婆子那里见到的有些相似,她忍不住想道。
等抬着雕像的人从马车旁经过,后面跟着的人,抬着尚未宰杀的猪牛羊三牲,还有各种新鲜的瓜果和点心。
阿缠对凑过来的申回雪小声道:“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呢,雍州有什么习俗吗?”
申回雪摇头:“我以前没听人说过啊。”
两人正小声说话的时候,又见队伍后面的人并排抬着两张大红色的宽大椅子,那椅子上一左一右坐了两个五六岁的孩童。
阿缠听到坐在上面的两个小孩不停喊着:“祭蛟神,除百病,保平安。”
还想再看的时候,车窗前已经被涌过来围观的雍州百姓挡住了。
等两人走下马车的时候,只能看到队伍末尾那些敲锣打鼓的人了。
停留在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也随着队伍一起向前,很快,街上的行人都变少了许多。
阿缠眼疾手快叫住了一个腿脚有些慢的大娘,温声细语地问:“大娘,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呀?”
那大娘回身打量了阿缠与申回雪一番,才问:“你们是外乡人吧?”
“是啊,我们途经此地,便见到一群人抬着蛟龙神像过去了。”
大娘似乎对阿缠这个称呼很满意,这才给她解释道:“我们是在祭蛟神。”
“蛟神?”
大娘提起蛟神,顿时一脸虔诚:“蛟神是我们的守护神,只要今年给足了祭品,来年在济水打鱼的时候,就会平平安安。”
阿缠了然,这蛟神的作用与倒是与龙族重叠了。
“那队伍后面拿着的那些东西,都是祭品了?我方才可看到了一头活牛。”阿缠做惊讶状。
大娘立刻得意地笑了起来:“都是祭品。给蛟神的祭品当然得是最好的,必须是活物才行。”
“可是我还在队伍中看到了两个小孩子,他们是做什么的?”阿缠又问。
大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他们当然也是给蛟神的祭品了。”
阿缠声音幽幽:“这蛟神,还吃人啊?”
大娘见队伍走远了,急着想要追上去,匆匆回了一句:“哎呀,你不懂,这都是我们主动献给蛟神的。”
阿缠倒是知道,有些山野精怪喜欢收人的祭品,但大多都是知道分寸的。开始收活人祭品的时候,就是取死有道了。
雍州百姓以童男童女祭祀,难道就没人管?
她正想着要不要去问问白休命,抬头便见到白休命就站在二楼的窗口往相反的方向看。
阿缠也转头看过去,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
一队骑着龙血马,身着明镜司官袍的明镜司卫策马疾驰而来,为首那人更是凌空跃起,在空中几个腾挪,直接落在了祭神队伍的最前端。
也不知道那人做了什么,那巨大的蛟龙雕像忽然整个裂开。
祭神的队伍变得骚乱起来,那些百姓将手中的祭品都扔下,朝着明镜司卫涌去,看架势,像是要将他们撕了似的。
在一阵吵嚷声中,阿缠听到有人嘶吼:“你们打碎了蛟神像,蛟神是会发怒的。”
随后她又听到了一声接声的狗官,路旁似乎还有人扔起了石子和菜叶子。
虽然她觉得明镜司卫有时候是挺不讲理,但是今日这样的场面被骂,还真是够冤枉的。
见街面上乱了起来,阿缠与申回雪一起进了客栈。
刚走进去,她就在柜台后见到了一个缩小版的蛟龙像。站在柜台后的掌柜并未注意到进来的二人,而是不住探头往外看瞧,口中还念叨着怎么好损坏蛟神像,作孽云云。
本以为只是有少数人狂热信仰那个所谓的蛟神,可如今连客栈都摆着蛟龙像,这雍州城信仰蛟神的应当不会少了。
突然遇到了这种事,阿缠也没了逛雍州城的心思,她在客栈中歇了半日,到了酉时末,突然收到消息,说船已经到了码头,趁着还未宵禁,他们打算这就登船。
阿缠随着车队赶往码头,幸好客栈距离码头不算远,到了码头,她便看到了水上停着的四艘船,以及提前到了的西陵的队伍。
西陵那边的人已经上了船,余下两艘船似乎是给他们留着的。
张憬淮带来的护卫与船夫将行李分别抬到两艘船上,他带着一多半护卫与申回雪上了第一艘船。
阿缠抢不走申回雪,却眼疾手快地捉住了白休命的手,把人强抢上了船。白休命倒也没甩开她的手,很主动的被抢走了。
等所有人都上了船,只听船老大吼了一嗓子“开船”,脚下的船便缓缓动了起来。
四艘船先后驶出码头,济水幽深宽阔,可供几艘船并行。
阿缠乘坐的这艘船行进速度略微慢了些,她也完全不介意。
这还是她第一次乘船,她站在甲板上,与船老大搭话,问何时才能到西陵。
船老大笑道:“姑娘莫要着急,从雍州到西陵,走水路只需两日。姑娘今晚好生歇息,明日一早就能见到两岸风光,这景色可是在其他地方看不到的。”
想着前些时日她还与慧娘说起济水两岸风光,如今却能亲眼见到,阿缠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期待。
虽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可她现在完全睡不着,便站在甲板上吹着河风,望着远处只有轮廓的起伏山峦,还有前面的几艘船上挑高的灯笼。
虽然已经过了中秋,可雍州这边温度要比上京高上许多,夜晚才有些凉意。
甲板上的风吹得人昏昏欲睡,阿缠终于生出了睡意,打算回船舱睡觉。
就在这时,他们的艘船不知道撞上了什么,突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阿缠死死抓住栏杆,才刚稳住身体,平静的水面忽然翻起巨大的水花,一个庞然大物从水中钻了出来。
大量的河水落下,她甚至还未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手中抓着的栏杆突然碎掉,她身后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
第87章 第 87 章 白休命,你钓过蛟吗?……
阿缠抓了几下, 可惜什么都没能抓到,整个人朝水中跌落。
在落水之前,她突然被卷了起来,身体飞速倒退, 眨眼间就只能看到船上模糊的灯火了。
那东西没有将她放到水下, 看来它暂时并不想自己死, 但这样被禁锢的感觉并不好受,冰凉的河水将她全身打湿,鼻息间除了水汽就是浓郁的腥味。
是济水中的妖物还是……
眼下阿缠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就是白日里那些雍州城百姓祭祀的蛟龙, 可它为什么要抓自己?
船只被袭击的时候,在舱中歇息的白休命便冲了出来。
只不过袭击船只的水中之物动作更迅速, 只破坏了船舷一处就立刻退走, 速度极快,连身影都没被瞧见。
这时, 船上的护卫和陈慧都跑了出来,见甲板上没人,陈慧脸上闪过惊骇,飞快对白休命道:“白大人,阿缠方才在甲板上。”
白休命面色一变,隔空抓过一名护卫的佩刀, 身形向前跃去,在河面上踏水而行, 转眼间也消失了。
方才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其他三艘船,最前面的两艘船上,薛滢站在申家兄妹身旁,听着申映烛得意地问她:“如何, 我哥厉害吗?”
薛滢不住点头,眼中满是仰慕。
她之前还觉得申映霄身体太弱,连京中武将家的子嗣都不如,如今对他的印象却翻天覆地。
他竟然能操纵水中蛟龙,那可是白日里被雍州百姓奉为神明的蛟龙!
而且,他还是在为自己报仇。
想到季婵很快就会死在蛟龙口中,薛滢心中痛快极了。
申映霄放下骨笛,转头看见薛滢神色,不由一笑,温声对她道:“好了,夜深了,你该去休息了。”
薛滢点点头,转过身往船舱走的时候,不知为何感觉脸有些热。
她想,嫁给申映霄,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等人走了,申映烛笑道:“如何,我就说吧,上京这种没什么见识的闺阁小姐,只要一点小手段就能轻易收服。”
申映霄将骨笛收好,淡淡“嗯”了一声。
“哥,你对蛟龙王下了什么命令?”
“你不是说不能让她轻易就死了么,先让那头蛟龙好好玩玩,等玩够了再把人吃了,他们连尸骨都找不到。”
“虽然不能亲眼见到,不过蛟龙王应该不会让我失望。”申映烛脸上闪过满意之色。
同时又有些羡慕道:“如今蛟龙王已经这般听你的话了,等它进阶了,整个济水岂不是大哥你说的算了?”
“还需要等些时日它才能进阶,暂时还要避开明镜司的那帮虫子。”申映霄嫌恶道。
申映烛闻言也皱皱眉,不悦道:“这群人抓不到蛟龙王的踪迹,便大肆破坏城中百姓对它的每一次祭祀,香火摄取的太慢,连修为提升速度都慢了许多。
“无妨,先让他们嚣张几日。”说罢,他看了眼后面的那艘船,说道,“好了,去休息吧,这些麻烦就让他们自己收拾去吧。”
张憬淮所在的那艘船上,他得知后面的船被袭击后,便让船老大掉头。
谁知那船老大宁肯被他砍头都不肯掉头:“大人,不是草民不想掉头,方才那动静,分明就是蛟龙王发怒,若是掉头回去,我们这一船人的命就都搭进去了,还请大人放过草民啊!”
船老大并船工们跪了一地,不停地磕头。
“不掉头可以,靠上后面那艘船,将上面的人接过来。”
“这……”船老大心中也是不乐意的,那可是被蛟龙王袭击过的船,谁知道他们靠近会不会招惹来蛟龙王不悦。
可他抬头便被兵刃的寒光闪到了眼睛,心头不由一颤:“好好,草民这就将人接过来。”
很快两艘船便靠近了,张憬淮目光扫过甲板,除了白休命与季婵,其他人都在。
等陈慧过来了,申回雪忙问:“慧娘,阿缠呢,她是不是出事了?”
陈慧点头:“水中有东西袭击了我们的船,阿缠当时恰好在甲板上,她被那东西带走了,白大人已经追过去了。”
申回雪面上满是忧色:“怎么偏偏是阿缠?”
阿缠也想知道为什么偏偏是她,四周漆黑一片,只有月亮照在水面上,依稀有水波带起一片月光,能让她判断出此时还在水上。
那东西抓着她不知到过了多久,她被抛入了一处石穴中。石穴底部铺着一层细密的碎石,硌得她浑身发疼。
她撑着身子坐起身,手突然摸到了一个光滑的东西,转头看过去,却发现那是一颗头骨。
她这才发现,石穴周围,不只有石头,还有许多白骨。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响起,方才闻到的那股腥味再次出现,阿缠警惕地抬起头,石穴上空,一颗巨大的长满鳞片还长着一根角的头颅正对着她。
她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很快,那巨大的头颅消失,随后,一道状似人形的高大身影进入了石穴中。
阿缠看过去,那头蛟龙已经化为人形,但它的身体依旧保留了相当多的蛟龙痕迹,脸颊上的鳞片,额头上的独角,还有依旧是爪子形状的手脚。
看起来就像是化形失败了一样,偏偏它还自我感觉良好。
蛟龙一步步走到阿缠身边,黄褐色的眼珠子里带着冰冷的审视:“你看起来和其他人族女子不太一样,她们被我抓来的时候,只知道哭,还有人直接被吓死了。”
它戏谑笑道:“你身边的那些骨头,就是她们的。”
“阁下就是传说中的蛟龙王?”
“哦,你倒是聪明,竟能猜出本王的身份。”
“大王英武不凡,自然能认得出。只是不知,小女子何处得罪了大王?”
蛟龙王眯起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道:“你又怎么知道是得罪了本王,本王瞧你样貌不错,打算娶了你,你觉得如何?”
“大王说笑了,这婚姻大事……”
她话还没说完,蛟龙突然一拳垂在一旁的石壁上,顿时出现一个深坑。
“婚姻大事,自然是由大王做主。”阿缠立刻改口,“只是毕竟是成婚,即便没有凤冠霞帔,我与大王总要先拜堂吧?”
“拜堂?你们人族怎么这般多事?”
“大王这般厉害,难道这点小小的要求都做不到吗?”
“行,就依你。”蛟龙咧嘴,露出口中三排尖利的牙齿。
它那毫无情绪的眼瞳盯着阿缠,心中却在想,就先陪她玩上两日,等她放下戒心以为能活下去的时候再把她吃了,也算是完成了公子的命令。
“那我就在这里等大王了。”
蛟龙王又看她一眼,膝盖微微弯曲,便跃出了石穴。
这小岛只是它暂时栖身的地方,哪里有什么拜堂用的东西。
它四下看了一圈,正要寻个大块的石头削成桌子,就见一道刀光朝它直劈过来。
蛟龙王心中不屑,并未把这袭击放在心上,用身体硬接了这一刀。
本以为连自己的鳞片都割不开,谁知那刀光竟然直接切入了它的躯体,血顿时喷了出来。
蛟龙王心中大骇,当即变回原身,直接钻入了济水中,身躯几个起伏,便隐入水中,连气息都隐去了。
白休命拎着刀上了岛,没有去追那条跑掉的蛟龙,目光在不大的岛上扫过,最后确认了一个方向,迈步走去。
阿缠坐在石穴中,浑身湿漉漉的,她环抱着膝盖,努力让自己变得暖和一点。
她一边仰头看着夜空,一边想,人类常说的流年不利,安在她身上就很合适。
就在这时,石穴上出现了一道人影。
阿缠提着的一口气终于落地,声音中带着委屈:“白大人,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白休命轻飘飘地落入石穴中,朝她伸出手。
阿缠把手搭在他掌心,白休命握住她的手,轻轻往上一拽,她便借力站了起来。
“受伤了吗?”他垂眸看向阿缠。
“没有。”
阿缠抬手摸了摸冰凉的鼻尖,预感自己今晚可能又要生病。
白休命“嗯”了声,并未松开她的手,随后阿缠感觉到一股暖意顺着他的掌心传入自己体内。
那股热意很快流转全身,原本湿哒哒的衣服都被烘干了。
她心想,白休命可真好用啊。
“那头蛟龙呢?”阿缠问。
“受伤逃走了。”
“从你手中逃走了?”她不由惊讶,那蛟龙的修为绝对不会高于白休命,竟然还能让它逃了?
“嗯,那头蛟龙的遁术很厉害,入了水我也很难追上。”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才找过来。
“好吧,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先回雍州城,其他的事明日再说。”
阿缠点点头,十分自觉地朝他伸出双臂。
白休命单手将她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臂弯处,阿缠惊呼一声,双手环住他脖颈。
随后他轻轻一跃,将阿缠带出了石穴。
从那座小岛到雍州城的距离并不算很远,当然也可能是白休命的速度快,很快,她便瞧见了紧闭的城门。
“白大人,你的腰牌应该可以叫开城门吧?”阿缠不确定地问。
“没有腰牌。”
“嗯?”阿缠疑惑。
“因为包庇嫌犯,被停职了。”
“什么嫌犯?”
白休命不语,只看向她。
阿缠的手指拐了弯指向自己,不确定地问:“我吗?”
“不然呢?”
“你的上司可真不讲理。”阿缠一边抱怨,嘴角却悄悄上扬。
“我被停职,你似乎很高兴?”
“才没有呢,我就是想……以后我是不是不用叫你白大人,可以直接叫你名字了?”
白休命转向她,幽深的眸中带着一抹笑意:“随你。”
“白休命,我们从那边走,你看那个守城士兵,肯定在打瞌睡。”阿缠指着一个方向道。
“宵禁后擅闯城门……”
阿缠打断他,理所当然地说:“你都不是官了,为什么还要遵纪守法?”
她拍拍白休命肩膀,催促道:“你快点,我都困了。”
白休命勾了勾唇,从她指着的方向避开了守城士兵进了城。
此时城中的客栈都已经关了门,白休命带着阿缠来到了白日里住的那家客栈。
掌柜听见拍门声过来开门,见外面两位客人有些眼熟,像是白日里的贵客,赶忙将人迎了进来。
“两位贵客可是要住店?”他也不敢多问,为何已经退房的客人又回来了。
“两间上房,烧一桶热水送入她房内。”白休命进店后才将阿缠放下,并朝掌柜吩咐,随后扔了一锭银子过去。
掌柜接了银子,脸上立刻堆满笑:“贵客稍等,这就让后厨烧水。两位随我来。”
掌柜带着二人上楼,没一会儿,热水就送到了阿缠房间里。
阿缠泡了个热水澡,感觉自己身上沾染的那股难闻的腥味终于被洗掉了。
她躺在床上,一时有些难以入睡。虽然心里知道白休命肯定会来找她,可在面对蛟龙时的那股无力感始终萦绕在她心头。
她想,如果她还是妖就好了,做人好麻烦。
这般想着,阿缠渐渐睡了过去。她睡得不算安稳,半夜做起了梦,梦中蛟龙硕大的脑袋对着她,说要娶她。
打更人敲响了二更的梆子,夜色渐深。
阿缠在梦里被那头不要脸的蛟龙气得七窍生烟,隔壁白休命的房间烛火却始终燃着。
忽然紧闭的窗户被人从外面打开,一道人影鬼鬼祟祟地从窗户钻了进来。
白休命坐在椅子上见那人进来,面上露出一丝意外,问道:“你怎么来了?”
那人转过身,腰间挂着的腰牌晃了晃,正是阿缠之前提及的镇抚使腰牌。
此人便是坐镇此处的镇抚使沈灼,白日里刀劈蛟龙神像的那位。
沈灼比白休命年纪大,但长了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好似二十出头。
他关上窗户才转身对白休命道:“你以为我想来,今晚那头蛟龙又出现了,我在水边巡视,结果就见你抱着个人鬼鬼祟祟进了城。”
“然后呢?”
沈灼眯起眼:“你是不是遇到了那头蛟龙?”
“嗯,砍了一刀被它跑了。”
“连你也追不上它?”沈灼脸上闪过怒意,他因为那头蛊惑人心的蛟龙,被迫在雍州停留了两个月。
那头蛟龙不但狡猾,水遁之术异常厉害,他想过不少法子,每次将那头蛟龙引出来,却始终抓不住它。
再在雍州呆上两个月,他这脸就要丢光了。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沈灼睁大眼睛,翻身跃出了窗户,这时白休命才开口问:“谁?”
“白休命,我有事跟你说。”阿缠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这个时候?”白休命不禁意外。
“你快点。”门外的人打了个呵欠,不满他拖拖拉拉。
白休命上前打开门,阿缠站在门外,她的头发已经散开了,自己编了个潦草的辫子垂在身前,勉强算是整理过仪容。
他侧身让阿缠进屋,等她坐在了椅子上,才问:“有什么重要的事非要半夜说?发热了?”
阿缠摸摸额头,朝他摇摇头,只有一点点热,不是很严重。
“那要说什么?”跳跃的烛火映在白休命眼中,似乎都带上了温柔。
与他对视时,阿缠失神了片刻,才终于找回思绪。
“我方才做梦梦到了那只癞蛤蟆。”想起梦中场景,阿缠又开始生气了。
白休命不由失笑,看出她对那条蛟龙的厌恶了,都降级为癞蛤蟆了。
“然后呢?”他问。
“它之前竟然还想和我拜堂!我现在一想到它,就气得睡不着觉。”
“那你想如何?”
“不把它抽筋剥皮,不能消我心头之恨。”说罢,阿缠凑近他,语气蛊惑,“白休命,你钓过蛟吗?”
第88章 第 88 章 白大人,你想做什么坏事……
白休命注视了阿缠片刻, 才慢悠悠地答:“没有。”
“你想不想试试?”
“……你想让我帮你杀了那头蛟?”
阿缠不住点头,眼睛亮晶晶。
“可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怎么能说是帮我呢,此举分明是帮助雍州百姓脱离苦海,为民除害!”阿缠义正辞严道。
“我记得不久前你才说过, 我已经不是官员了, 不需要遵纪守法, 自然也不需要帮助百姓。”白休命一句话将她噎了回去。
人学坏怎么能这么快?
阿缠苦口婆心地劝道:“能帮还是要帮一把的,你只是停职而已,说不定什么时候又官复原职了啊,这可都是政绩。”
“无妨, 我不在乎。”
为国为民这条路行不通,阿缠只好转变策略。
她将椅子往白休命身旁挪了挪, 声音放软道:“那你就当是帮我嘛, 也是间接帮你自己。那头蛟分明就是冲着我来的,这次没成功, 肯定还有下次。而且你还伤了它,它肯定会记仇。”
“它记不记仇我不知道,但你倒是很记仇。”
睡觉睡到一半都能爬起来谋划除掉对方,还真是一点时间都不浪费。
阿缠飞快打断他:“哎呀,这不是重点。”
“好,你继续说。”白休命耐心道。
“下次若是它再来抓我, 以我们这般深厚的交情,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我被抓走不成?”
白休命眼底染上一抹笑意:“所以呢?”
“所以, 与其整日防备它,还不如先下手为强。”阿缠做了个凶狠的抹脖手势。
“听起来很有道理。”
“是吧。”
她眼睛顿时一亮,下一刻便听白休命话音一转:“可我这人,平生最不喜欢做慈善。”
阿缠语气铿锵, 恨不得当场发个誓:“我一定牢记今日的相助之情,只要你需要,随时回报厚恩。”
“当真?”
“当真。”
“既然你这般有诚意,那我就勉为其难帮你一次。”
见他终于松了口,阿缠忍不住想,白休命可比那头蛟难对付多了。
“那头蛟龙入水后踪迹难寻,且警惕心极强,你打算怎么将它钓出来?”白休命终于问出了他最感兴趣的话题。
“只要能将饵料做出来,其他问题都不重要。”阿缠一脸自信。
擅长水遁,那就在陆地上钓,警惕心强有什么关系,但凡它是真的蛟龙,就无法抵挡来自血脉的渴望。
“如上次抓雪针蛇那般吗?”
“对。”
“好,将你需要的材料告诉我,我让……我去准备。”白休命答应得很痛快。
“要一桶龙血,三条旋龟尾,要新鲜的。”
“还有吗?”
阿缠想了想:“还要蔓金苔以及龙蛋碎片,就这些。”
“明日天黑之前,我会将东西准备好。”
见他毫不迟疑地应下,阿缠把要说的话又吞了回去。
她还想着,这饵料的成本有些高,若是白休命觉得为难,她还能再研究一下配方。看来,他的家底很丰厚啊。
“还有其他要求吗?”白休命继续问。
阿缠似想到了什么,赶忙道:“哦,要找一处有水潭的地方,提前将水眼堵住,其余的就看你发挥了。”
反正她只负责下饵,辛苦的活都是白休命的。
“知道了。”
将事情都安排好了,想着最迟明晚就能将那只讨厌嫌的蛟处理掉,阿缠心情大好,困意也冒了出来。
她打了个呵欠,朝白休命摆摆手:“好困,我要回去睡觉了。”
白休命起身替她打开房门,见她进了隔壁的门后才回到自己房中。
一转身,方才躲出去的沈灼已经回来了。
“这位姑娘是你什么人?”他眼中的好奇已经掩饰不住了。
白休命竟然能和一个姑娘熟悉到半夜让她进自己的房间,多新鲜啊。
“与你无关。”
沈灼啧了一声,心里想着回头就把这件事传遍整个明镜司,让大家都来看热闹。
“好吧,那你告诉我,她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理智告诉他不太可能,那姑娘就是个普通人,普通人从哪里知道这种连他们明镜司都没听说过的奇怪的配方?还说能用来钓蛟龙?
但白休命既然能耐心地听对方说完,显然不只是因为两人关系匪浅。
“没见过的配方,不能确定。”白休命回道,“不过……可以试试。”
“你说真的?”
“材料你都听到了,明天上午送过来。”白休命丝毫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
“好吧。”沈灼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对付那头蛟龙,只能尝试一下了。
不过很快他就感觉似乎哪里不对劲,猛地抬起头:“等等,为什么要我出材料?你哄着人家姑娘对你感恩戴德,结果东西要我出?”
“为民除害不是你的职责吗,这可都是你的政绩。”
沈灼无语:“你但凡改两个词,我都觉得你是真心的。”
把人家姑娘用在他身上的话全都砸到自己身上来了。
白休命丝毫没觉得不好意思,还提醒道:“记得按她的要求找个水潭,离雍州城不要太远。”
“还有吗?没有我就走了。”
“替我找把刀。”白休命道。
“知道了。”
“让人送两套干净衣服过来。”
沈灼已经懒得和他说话了,他摆摆手,身影隐入黑暗中,很快就消失不见。
第二日,阿缠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结果才想起身,浑身上下就像是散了架一样。
她生无可恋地倒回床上,忽然觉得将那头蛟抽筋剥皮远远不够,如果能翻到它家祖坟,必须要将它全家挖出来鞭尸!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阿缠转了下脖子,懒洋洋地问:“谁?”
“是我。”门外传来白休命的声音。
“一刻钟之后你再过来。”
门外的人似乎笑了一声:“新衣服要不要?”
“要。”阿缠立刻从床上坐起来,小跑到门口,将房门打开一道缝隙,人躲在门后,只伸出一只手往外抓,“衣服呢?”
白休命捉住她乱抓的手,将一叠衣物放到她手上:“换好衣服后下楼吃饭。”
“知道了。”
很快,阿缠换好了衣物,洗漱之后,来到楼下。
楼下用饭的客人依旧不多,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白休命,他面前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
三碟菜一碗汤,除此之外还摆着一只烧鸡。
看到了烧鸡,阿缠顿时觉得今天的阳光都变得明媚起来了。
用完了饭,等她放下筷子,白休命才道:“你要的材料都已经准备好了。”
“这么快?”阿缠有些惊讶,好奇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渠道啊?”
白休命笑而不语:“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就可以,饵料要到地方才能做,现在需要提前做些准备。”
她跟着白休命回到他的房间,门一开,就闻到了一股腥甜的香味,是龙血的味道。
对大部分蛇族来说,龙血对它们有着非同寻常的吸引力,对蛟龙而言,也是一样的。
靠墙边的桌子下,放着满满一桶龙血,阿缠伸出手指,将一个指节没入龙血中。
龙血的温度高于人的体温,初时会觉得烫,且十分粘稠,所谓血如汞浆说的便是龙血。
验了龙血后,阿缠满意地收回手,又去检查其余材料。
查验无误后,她才转过头对白休命道:“东西都没问题,接下来要将旋龟尾烘干碾碎,和龙血混合。”
新鲜的旋龟尾要烘干碾碎可不是一时之功,显然这活是专门留给他的。
白休命无奈,抓起一条旋龟尾,运起内息,很快屋子里飘起一股肉香。
因为要控制火候,白休命的速度稍微慢了些,花了半刻钟,那条旋龟尾才变得骨肉酥脆。
随后,他将剩余两条尾巴都处理好,将它们捻成粉,撒入盛放龙血的桶中。瞬间,桶中的龙血就咕嘟咕嘟冒起了泡泡。
阿缠把一块脸盆大小的龙蛋碎片推给白休命,对他道:“这个也要捻成粉,等泡泡消失后再倒进去。”
白休命按她的吩咐将龙蛋粉末倒入桶中,桶中的龙血变得更为粘稠,且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香味,但这种香味很淡,几米之外就很难闻到。
“好了。”阿缠看着这桶半成品,满意道,“等到了水潭后,再将蔓金苔放进去,那头蛟闻到味道,一定会过来。”
随即,她抬起头看向白休命:“接下来可就要看你的了,你这么厉害,一定不会输给一头蛟吧?”
“有话直说,激将法对我没用。”
“哦,那你下手的时候记得将它切碎一点。”
两人在客栈中等到了傍晚,白休命才带着阿缠离开雍州城。
沈灼找到的地方距离雍州城不远,就在外郊的一处山中,那附近并无村落,还未入夜,山中虫鸣鸟叫声不绝于耳。
到了水潭边,阿缠取出龙血,又拿出了装着蔓金苔的布包。
布包在夜间散发着淡淡金光,阿缠打开布包,将里面的蔓金苔都倒了进去。
散发着光晕的苔藓没入龙血后初时没什么反应,等了片刻,它们吸满了龙血后,逐渐聚集在一起,团成一个个血色的圆球,还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晕。
在这样漆黑的夜里,尤为显眼。
她将这些圆球一个个捞出扔进水潭中,龙血与冰凉的潭水接触,一股股白色水气弥漫开来,被禁锢住的味道突然爆发开来,四散而去。
就在阿缠将饵料放入水潭中的时候,原本躲在在济水水底一处洞穴内养伤的蛟龙王忽然睁开了眼。
它闻到了一股十分奇异的香味,本能似乎在催促它,让它快点找到香味的来源将其吞下。
那一定是能够让它血脉提升的宝物,不然身体的渴望不会这么强烈!
蛟龙王再也顾不得尚未痊愈的伤口,从济水中一跃而出,朝着香味来源之处飞去。所过之处,山石被碾碎,巨木轰然倒塌。
这般大的动静,将夜晚栖息在山中的飞鸟尽数惊走。
此时,阿缠坐在一块宽阔的巨石上,低头便能看到远处的水潭,水潭上漂浮着的香饵随着水波起起伏伏。
这时一阵山风刮来,带来阵阵凉意,以及一股熟悉的腥气。
阿缠抬头看向远处,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她知道,那头蛟来了。
她偏过头,一直站在她身旁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蛟龙王的速度越来越快,它暴躁地将一切拦在它面前的障碍物撞碎。越是靠近香味的源头,它的身体就越是燥热,体内的血液像是在沸腾一样。
最后,它停在了一处水潭边。
水潭中水汽浮动,漂浮在水面上的圆球散发着淡淡金光,香味就是从它们那里散发出来的。
蛟龙王无暇思考这些东西是从何而来,它庞大的身躯潜入水中,迫不及待地张开嘴,将水中的圆球吸入口中。
那股让它几乎失去理智的香味在它口中爆开,短促的瞬间,蛟龙王的意识一片空茫。
就这一瞬间,一把刀沿着它头颅插入,直接贯穿下颌。
“吼!”剧痛让蛟龙王发出震天的嘶吼声,它身躯扭动,漆黑的长尾朝上用力扫去,却扑了个空。
扎入它头骨的长刀又被人抽出,刀光闪烁,它引以为傲的坚韧鳞片寸寸断裂,直至皮肉崩裂,刀痕深入骨髓。
“宵小之辈,只敢暗中偷袭,有本事你出来,和本王面对面打一场!”
“一头畜生也敢称王。”
声音响起,白休命的身影出现在半空中。
他悬空而立,手中长刀发出嗡鸣。
蛟龙王的身躯先是一僵,随后张开巨口朝白休命咬去,白休命挥刀斩出,它已经扭动身体,直接钻入水潭中,竟是想要遁逃。
但很快,它便张开巨口,朝白休命咬去,
然而这水潭的水眼早已被沈灼以明镜司的秘法封死,蛟龙王如困兽一般在水潭中横冲直撞了半晌,都没能找到水眼。
它终于满是不甘地从水潭中钻了出来,那个人类,就站在水潭上方俯视着它。
“人类,只要你放过我,我愿意离开济水,永远都不再回来。”
白休命拭着手上的刀,这把刀很好,上面没有沾染半滴血。
见他不为所动,蛟龙王吼道:“若是你一定要杀我,我也绝不让你好过,我现在就可以让济水倒灌两岸,让所有人都跟着我一起死。”
“你倒是很聪明,但我最讨厌被威胁!”
白休命的身影忽地消失,蛟龙王眼中闪过狠色,正欲引动内丹,忽觉头颅剧痛,痛得它无法思考,满地打滚。
在这样疯狂的挣扎下,白休命从它的头顶跃下,他半个身子都沾着蛟龙血,手中抓着个血淋淋的珠子。
珠子上隐约有光晕流转,显然那就是蛟龙的内丹。
失去了内丹的蛟龙嘶吼哀嚎着,向着白休命一声声求饶:“求你、求你放过我,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
白休命只垂眸打量着手中的内丹,半晌才开口问:“昨夜,谁让你去抓人的?”
“没有人。”
白休命嗤笑一声,手中长刀划下,一截蛟龙尾被硬生生切断。
“我说!是申家人,申映霄,是他命令我,让我去抓那个女人,将她折磨死。”
“你受申家人操纵?”
“是,他们让我在济水中兴风作浪,逼得两岸百姓供奉我,我、我不敢不答应啊。”
“听到了?”白休命忽然扬声道。
山林中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数十名明镜司卫将此处围住,沈灼面色阴沉地走了出来。
他咬牙切齿道:“本官倒是小瞧了申家。”
想到他这两个月为了除蛟来回奔波,本以为只是妖兽肆虐,没想到背后竟然还有人指使,这是把他当猴耍啊!
那头蛟见他们对申家的事感兴趣,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忙道:“大人,我还知道申家很多秘密,求你们放过我,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们!”
沈灼不语,只看向白休命。
“我对他们的秘密,不感兴趣。”说罢将手中内丹捏碎。
内丹碎裂,蛟龙王见失去了最后的指望,仿佛心如死灰。
它巨大的身躯瘫在地上,眼中流出泪水,一动不动。
这时,山上传来了阿缠不耐烦的声音:“白休命,你到底砍没砍完啊?”
她心想,下次杀妖的时候坚决不能选在晚上,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见,毫无体验感可言。
白休命身形闪烁两次,将阿缠从山上带了下来。
脚才落地,她就看到了不远处如小山一样趴在地上默默流泪的蛟龙,以及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众多明镜司卫。
看到阿缠的时候,蛟龙王终于知道自己今日为何会落得这般下场,与眼前的女人绝对脱不开干系。
早知今日,昨夜就该将这个女人生吃了!
阿缠看着眼前庞大的蛟龙,看着它的独角,忽然道:“你看起来,血脉不纯。”
这头蛟龙的角短而钝,与她认知里的蛟有很大差别。
蛟龙王闭上眼,似乎不想听她说话。
阿缠突然道:“你有人族血统?”
“当然没有!”蛟龙王矢口否认,却不知这样的反应才让人生疑。
阿缠却并未就此打住,继续道:“你将我带回岛上之后,没有变回人形,反而变成了半人半妖的模样,那时我还以为是你变化之术不够精通,现在看来,说不定是因为你习惯了那种模样,你生来就那么丑吗?”
“你住口!”蛟龙王怒吼。
成功激怒了蛟龙王后,她转头问白休命:“问出来了吗,是谁要害我?”
“申映霄。”
“那个申映霄应该没有本事将它降服,所以它是受申家操控?”阿缠瞬间便理出思绪。
“嗯。”
“那还等什么,快去抄家啊!”
沈灼轻咳一声,出声道:“多谢姑娘为雍州百姓除了此祸患,接下来本官要将它带回明镜司,探查它是否真的被种下契约,若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白休命突然拽着阿缠向后疾退。
沈灼动作慢了半拍,那蛟龙头颅炸开的时候,红红白白的,全都落在了他身上。
他抹了把脸,觉得白休命克他。
“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了。”被重新放回地上,阿缠看着满地狼藉,面上倒也不见多少失望。
“本官会继续查下去,一定会给姑娘一个说法。”沈灼语气认真。
“那便有劳大人了。”
面带微笑目送沈灼去指挥明镜司卫收拾残局,阿缠突然转过头,目光犀利。
“你不是说你被停职了吗?他们是怎么找过来的?”
“大概是……巧遇?”
阿缠哼了一声:“你怎么不说是心有灵犀呢!还跟我说不需要遵纪守法,也不用帮助百姓,却平白把这么大的功绩送给别人。”
她眸光一转,忽然道:“难道你是怕你杀蛟龙这件事被人知道?突然没了官职,现在还要隐藏实力,白大人,你想做什么坏事呢?”
“你很感兴趣?”白休命似笑非笑,对她的敏锐毫不意外。
“我才不感兴趣。但我这人,从来不平白做好事,我替你保守这样大的秘密,有什么好处?”
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白休命回报厚恩了。
第89章 第 89 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如果我没记错, 我是为了帮你才杀了那头蛟?”
阿缠小巧的下巴微微上扬,显得她非常有理:“这是两码事,而且你肯帮我分明就是另有目的!”
她一定是被那头蛟气昏了头,昨天晚上竟然没发现不对劲, 直接跳进了他挖好的陷阱里。
呸!骗子。
“是谁深更半夜来寻我, 在我百般推拒下, 还非要邀请我去钓蛟的?”
阿缠不情愿地承认:“……是我。”
“在此之前我可曾暗示过你这件事?”
“……没有。”
阿缠有种在公堂上被问到哑口无言的无力感。
白休命放缓语气,低沉的声音流淌在夜色中,带着些许蛊惑的意味:“我的所作所为,最多称之为顺水推舟, 难道有人帮忙善后不好吗?”
可惜阿缠并不是那么容易哄骗的,被带偏的思绪自己又跑了回来。
“你不要转移话题, 是谁顺水推舟的时候还不忘记挟恩图报?”阿缠斜睨他, “白大人可真是见缝插针,一点机会都不浪费。”
“好吧, 是我的错。”白休命果断认错,“我帮你报了仇,你帮我保守秘密,就当我们扯平了,如何?”
阿缠哼了一声:“谁跟你扯平了,我们又不熟。”
白休命差点被气笑:“距离你说我们交情深厚, 还不超过一天,现在又不熟了?”
“交情深不深厚, 要视情况而定。我才被你骗过,正伤心呢,我觉得我们的交情已经出现了裂痕。”
“那我……今日记下你的保密之恩?来日用得上我的时候,随时来找我可好?”
“击掌为誓!”他的话音才落, 阿缠立刻抬起手,就等这句话呢。
白休命只好与她击掌。
另一边,在水谭边凑合着洗了脸和头的沈灼转眼就看到这一幕,顿觉十分无语。
总感觉这俩人与这种血淋淋的场景不是很搭调。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运转内息,头上蒸腾气一片水汽,头发很快就干了。
虽然身上还带着一股难闻的腥臭味,但比刚才那样子好多了。
他站起身,一旁的下属忙上前汇报道:“大人,蛟尸已经被收入存储法器中,四周也已经处理过了,被炸开的脑袋只收集到了部分碎骨。”
“留下几个人守在这,等天明的时候再搜一遍,务必不要让人或者野兽捡到。”
野兽还是其次,吃了最大的可能就是爆体而亡,侥幸被妖化杀了就是。可要是人吃了,那就是一条人命。
永远不能高估百姓的警惕心,对于许多常年不食荤腥的百姓来说,山中捡到肉块是不是正常的从来就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是。”
沈灼的下属很快点了四个人留在这里把守,等天明的时候他们再过来接替四人。
吩咐完了属下,沈灼走向两人,对他们道:“那头蛟的尸首已经收起来了,你们还要再检查一下吗?”
阿缠忙摇头,嫌脏。
白休命却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理这具尸体?”
“一会儿扔到城门外,让雍州城的百姓好好欣赏一下他们心心念念的蛟龙王。等他们都看完了,再给分解了。”
阿缠心想,不愧是白休命的同僚,恶劣程度都是一样的。
说罢,沈灼转向阿缠:“还不知姑娘芳名?”
“我叫季婵。”
“季姑娘,在下沈灼,明镜司镇抚使。此番能除掉此恶蛟,季姑娘当居首功,你可有心仪的部位,到时候都给你送去。”
蛟虽然比龙族差远了,但骨头,角,皮都算是极好的材料。
阿缠想了想还是摇头:“大人还是换成其他东西折算给我吧,如果有其他新鲜妖兽的血液最好,等阶不要太高,二阶的就好,蛟尸上的东西就算了。”
她原本是想弄点蛟血给慧娘的,毕竟稀少,但是这头蛟是个半妖,她觉得慧娘应该不会喜欢半人半蛟的血。
“没问题。”沈灼答应得格外痛快,随即问白休命,“你呢?”
还没等对方回答,他自顾自道:“职责所在,你就别要了。”
连出场机会都没有的白休命:“……”
阿缠忍不住笑出声,在白休命看过来的时候,默默转开头,肩膀颤动了好一会儿。
这大概就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
沈灼又道:“如果没别的事,我这就带人走了?”
白休命吐出一个字:“滚。”
沈灼也不生气,大手一挥:“走,回城。”
等明镜司卫走得差不多了,白休命带着阿缠从另一条路回雍州城。
夜黑风高又没人瞧见,白休命没有刻意隐藏修为,花了不到半刻钟,就将她带回了城里。
阿缠对这种速度接受度不是很好,从窗户进了房间后,立刻爬到床上歇着,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就在这时,她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阵喊叫声,还有哭嚎声。
她跑到窗边,推开窗户探头往外看。
原本渐渐陷入黑暗的雍州城此刻像是突然被惊醒了一般,许多百姓家中又重新燃起了烛火,还有许多人走到了街上,阿缠还看到自己住的这家客栈的掌柜也提着灯笼跑了出去。
叫喊声依旧未停,她仔细听了一会儿,才听出那人是在喊:“蛟龙王死了,尸首就在城外。”
本该空寂的街道上此时聚集了不少人,那些哭喊的人也在其中,大概是不愿相信信仰就这样崩塌了。
她一手撑着下巴,看着下面的人,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有些妖会对人族的香火趋之若鹜了,这确实是一股很强大的力量,可惜来得快去得也快。
虽然早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着下面这般热闹,阿缠又起了去凑热闹的心思。
她没有多犹豫,便跑去隔壁敲开了白休命的门。
白休命似乎刚沐浴完,他换了身鸦青色广袖长袍,头发并未挽起,而是同色发带束于脑后。
“又要做什么?”
“长夜漫漫……不如我们去看热闹吧?”
还真是意料之内的答案。
“走吧。”
这次白休命十分主动,都没用她劝说。
两人走下二楼,发现客栈中有几位客人也下来了,他们大概是被吵醒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掌柜方才已经出去了,只有小二在安抚客人。
见阿缠他们下来,小二焦头烂额地上前,还未等他们说话便解释道:“两位客官,今日城中发生了大事,许是吵到了客官歇息,等掌柜回来了,一定亲自来向二位道歉。”
阿缠笑道:“小二哥不必这般,我们看外面正热闹,正打算去瞧瞧。”
小二松了口气,同时又不忘记提醒道:“外面的人大约是听说蛟神出了事,有些人难免偏激,姑娘还是要小心些。”
“多谢小二哥提醒。”
走出客栈之前,阿缠又看了眼摆在柜台后的那蛟龙王的神像,忽然感觉不太对劲。
她凑过去仔细看了一会儿,发现这神像和她见过的蛟龙王似乎有很大差别。
如果是为了吸纳香火,按说神像是越像越好,普通人可能觉得差不多,但以她的眼光来看,这分明就是两头蛟,无论是爪子,身形还是脸型都不大像。
她思索片刻,又叫住了小二,问道:“小二哥,你们客栈中供奉的神像怎么和我之前见过的不太一样啊?”
小二先是一愣,随即道:“哦,这神像是我们掌柜七年前请回来的,如今城中大部分信众都请了新的神像,和我们掌柜一般更喜欢旧神像的也有不少。
我们掌柜说,自从请了神像回来,客栈生意都好了。他不舍得换,就一直留在这了。如果仔细看的话,是有些差别的,不过都是蛟神。”
阿缠谢过小二之后,与白休命一起走出客栈。
这会儿街上竟然有人抬着神像出来了,还不止一个神像。
阿缠就着灯笼的光芒仔细分辨这几个神像,发现只有一个神像,与客栈里见到的神像一样,其余三个神像分明更像刚被杀死的蛟龙王。
“白休命,你看出来了吗?”阿缠扯了下他的袖子,与他说道。
“嗯。”
“看来申家养了不止一头蛟啊。”阿缠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开口道,“我记得在上京时,那个诅咒我的老太婆家里的神像似乎与客栈的神像很像。”
“一样。”白休命十分肯定。
“所以那头蛟还活着?申家的野心不小啊。”
阿缠可还记得,田婆子手中的神像颇为神异,显然,神像背后的那头蛟实力不容小觑。
两人挑着人少些的路边往城门的方向走,阿缠忽然笑道:“不知道沈大人会不会高兴听到这个消息?可惜没有证据。”
虽然调查的线索多了一条,但是蛟也多了一条。
“很快就有证据了。”
阿缠不太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蛟龙王都死了,还有哪里能找到证据?
又走了没几步,阿缠觉得累,主动把手搭在白休命手上。
白休命看她一眼,立即领会,他握住阿缠的手,两人速度陡然加快,周围的人都出现了虚影,转眼便到了城门口。
本该紧闭的城门此刻大敞,城外的大片空地上围站着许多人,守城士兵围成了圈,将向前挤的百姓拦在外面。
越是靠近,哭喊声就越是清晰,同样的,阿缠还听到了许多人在笑。
白休命为她占了个空位,阿缠赶忙钻到他身前,一抬眼便看到了之前的那具无头蛟尸。
之前还不觉得如何,如今一群人站在蛟尸旁,倒是显得这尸体格外巨大。
沈灼就站在蛟尸旁,他对面还站着个身材肥胖,身穿官袍的中年人,那人不知在与沈灼说什么,虽然看不清表情,但肢体动作显示他此时不太高兴。
阿缠猜对了,对方确实不太高兴。
那人是雍州知州,沈灼还未到城门口的时候,这位知州便已经先迎了出来。
他宣称有士兵上报,蛟龙王突然上岸,他心中忐忑,故而带人出来查探一二。
此时,这位知州还在询问沈灼:“沈大人,前些时日你还拿这头蛟龙无可奈何,怎么忽然就能将其斩杀了?莫不是有高人帮忙?”
“刘知州很感兴趣?”沈灼看向这名知州的目光里,已经带上了些许杀意。
消息倒是很灵通,蛟龙前脚死了,后脚就出来打探消息。怕是真正好奇的那个不是他,而是西陵城中的某个人吧?
沈灼虽然早知道雍州城百姓大肆祭祀蛟龙王必然与官府中人有关,但之前抓不到蛟龙王,他不好对雍州的官下手,现在蛟尸摆在这了,竟然有人主动送上门来,那就怪不得他了。
刘知州似乎察觉到了危险,干笑道:“倒不是好奇,就是随口一问,呵呵,随口一问。”
“刘知州是觉得,本官的刀不够锋利,杀不死区区一头作乱的蛟?”
“怎么会,沈大人英武不凡,本官从不敢怀疑。”
“刘知州可还有其他问题?”
“没有。”
阿缠在城外看了近一个时辰,这雍州城内的官大概都过来了,同时来维持秩序的士兵也越来越多。
许多看到蛟神已死,却无法接受,想要和蛟神同生共死的百姓都被打晕带走了,目测他们的目的地是府衙牢房,等他们能出牢房那天,大概也能想通吧。
还有拿着刀冲出来要为蛟神报仇的,则被明镜司卫带走了,虽然不知道雍州城的明镜司衙门有没有镇狱,但他们的结局应该不会太美好。
来看蛟尸的百姓来来往往,哭声也渐渐听不到了。虽然狂热信徒不少,但务实的百姓也有很多,既然所谓的蛟神都被明镜司的大人斩杀了,他们自然也没必要整日祭拜了,倒是能省下不少银钱。
阿缠又看了一会儿热闹,期间白休命离开了一段时间,同时沈灼也失去了踪迹,想来这俩人应该是私下交流另一头蛟的事去了。
等白休命回来了,阿缠才和他说要回去睡觉。
沈灼目送二人离去,面上带着几分阴沉。
若不是白休命提醒,他倒是没想到,蛟龙还不止一头,就是不知,这些雍州的官员到底知道多少内幕?
这天晚上,阿缠睡得很是香甜,完全不知道今晚雍州城发生了多少事。
等她醒来下楼吃饭的时候,才听掌柜说,昨天晚上明镜司的大人抓了雍州不少官员回去,有人被放了回来,有人则当夜就被抄了家。
阿缠听着周围的客人吵吵嚷嚷,有人说明镜司权势太大无法无天,有人却有不同意见。
见客人们快要吵起来了,掌柜赶忙出言阻止:“诸位若是好奇,待我再打听些消息,倒也不必这般轻易下结论。”
虽然看似不偏不倚,但这掌柜竟然是站在沈灼那边的。
看来掌柜已经从失去蛟神庇佑的难过中走出来了。
阿缠原本还想多听些消息,可惜她今日便要去西陵了。
与掌柜打听好了往来雍州与西陵的行船出发时间,她正要上去找白休命,却见他从楼上走下来。
阿缠上前与他说了出发时间,白休命并无异议,两人退了房,阿缠又与他去买了随身衣物和吃食,看着时辰差不多了,这才往码头去。
晌午刚过,阿缠乘坐的船终于出发了。
这一次没有蛟龙王捣乱,她终于可以安心欣赏沿途风景了。
她不知道的是,他们的船出发后两个时辰,另一艘载着数十明镜司卫的船也从雍州城出发了。
沈灼坐在船舱中,手中拿着昨晚夜审刘知州和另外几名官员得到的口供,这几年,陆陆续续有人送钱给他们,让他们对外宣传蛟龙的神异,并放任百姓祭拜。
这里面,当然还有其他官员的手笔,但他总不好一次性将雍州的官一网打尽,这事儿还是留给皇上操心吧。
他们的口供中提到了一个叫申之远的人,这人是申家当代家主的堂弟。这口供倒是给了他一个不错的借口,可以直接去西陵查案了。
第90章 第 90 章 你叫阿缠?
行船两日, 阿缠实在无聊,便跑去甲板上和船老大学起了钓鱼。
船老大笑呵呵地应了。
两人边钓鱼边聊起了过往,这位上了年纪的船老大给阿缠讲了些以前在济水上讨生活的事。
末了,忍不住叹道:“当年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 大家都拜水神, 可惜根本没有水神。后来真的来了个蛟神, 日子没见好,每次出船还要为蛟神准备祭品,如果蛟神不满意,连命都保不住。我一个老伙计就是不小心惹怒了蛟神, 船毁人亡,尸身都没找到, 剩下孤儿寡母还要赔东家的船, 这不是要人命么。”
“如今蛟神没了,以后日子会好起来的。”阿缠道。
却见船老大摇摇头, 苦闷道:“蛟神没了,可还有别的。我们雍州啊,也不知道是得罪了哪路神仙,不时就有妖怪作乱,我们村前阵子就遇到了妖祸,全村老少筹钱才请来了猎妖师。”
阿缠有些意外:“你们怎么不去明镜司报案?”
船老大也很无奈:“早些年也报过案, 可那些妖怪难缠得紧,官府的人一到就消失了, 等人走了再回来,反反复复的折腾人,妖怪没抓到,我们反而开罪了大人们。
后来不知听谁说猎妖师厉害, 大家就凑钱请了猎妖师,虽然贵了些,到底是能把妖怪除去,之后大家也就习惯请他们了,就当做是花钱免灾。”
阿缠很感兴趣地问:“这么厉害的猎妖师都是从哪里请来的?”
“姑娘可知西陵的申氏一族?就是他们家的,上次我们村闹妖祸,还是我亲自来西陵请的人呢,那申家的宅子只比王府小一些,可气派了。”
阿缠做惊讶状:“是吗,等我到了西陵可要好好瞧一瞧。”
两人的对话以阿缠钓到一条手指长的小鱼而终结。
那也是她这一个时辰中仅有的收获,阿缠忍不住想,如果水里的鱼和那头蛟一样容易上钩就好了。
晌午的时候,白休命看着桌上的一锅炖鱼,问阿缠:“这锅里哪条鱼是你钓的?”
阿缠拿着筷子的手一僵,早知道济水的鱼如此不配合,她方才就不夸下海口说要请白休命吃鱼了。
在一旁吃饭的船老大笑呵呵地搭话:“姑娘钓的鱼还没长肉呢,且等两年,公子就先凑合吃老头子我钓的鱼吧。”
白休命看向阿缠,戏谑道:“原来是我太着急了,不过想吃你一顿饭还真是不容易,竟要等两年这么久。”
阿缠坚决不承认是自己的问题,立刻推出罪魁祸首:“都怪济水的鱼不识好歹!”
鱼:咕噜咕噜?
未时初,船终于到了西陵府的码头,船老大站在船头,大声招呼乘客下船。
阿缠走在白休命身后,见他突然停了下来,不由好奇地探头往外瞧:“怎么了?”
随即,她便看到了不远处,安静站着的一队黑甲护卫,以及那群黑甲卫簇拥着的身穿紫色蟒袍一身贵气的中年男人。
那人年纪看着虽然稍微大了些,身形却依旧挺拔。他面上并无情绪流露,显得十分冷淡,看着就是个不好相与的人。
这人出现后,原本嘈杂的码头几乎瞬间便安静下来。
有百姓认出了他的身份,立刻跪地磕头:“草民拜见西陵王。”
其余人也跟着跪下,拜见王爷的声音此起彼伏。
阿缠偏头看向白休命,他垂着眼,神情淡漠。这父子俩虽然长的没那么像,但某些神情真是出奇的一致。
等周围百姓安静下来,西陵王才淡淡开口:“都起吧,不必多礼。”
随后他看向白休命:“怎么,要本王亲自请你下船?”
白休命只冷淡地看了对方一眼,迈步走了过去,来到西陵王面前才开口道:“拜见西陵王。”
西陵王面上闪过一丝怒意:“不过离家十几年,连声父王都不肯叫了?”
“我记得当年西陵王说过,要与我断绝父子关系,如今怎么突然又想起还有个儿子了?”
见两人气氛僵持住,谁都不肯退让,西陵王身后的长史刘奇忙上前劝道:“世子何必记恨多年前王爷说的一句气话?王爷这些年心中时常记挂世子,若非如此,今日又怎会亲自来迎?”
“是吗,倒是我错怪西陵王了。”白休命的语气依旧不冷不热,但听起来已经比方才缓和许多。
西陵王轻哼了一声,似乎承认了刘长史的话。
一旁看热闹的阿缠心道,你们世子那疑心病已经无药可救了,别说你们只是在骗他,就是真的他都不能信,还演的这么辛苦,何必呢?
然而刘长史并不如阿缠这般了解白休命,见状还当自己发挥得很好。
他云淡风轻地退到后面,余下的要留给王爷发挥。
西陵王一扫袖子:“走吧,府中已经准备好了宴席,你多年未归,也是时候让王府上下都知道你的身份了。”
这话就像是在隐晦的和白休命保证,世子之位一定属于他一样。
就在这时,一抹红色身影出现,申映烛见到西陵王后赶忙上前行礼:“映烛拜见王爷。”
“是申家的丫头啊。”西陵王语气有几分温和,“你怎么来了?”
申映烛看了眼白休命,面上露出几分羞赧:“那日见到世子的船受到袭击,我心中一直为世子担忧,便央求了父亲派人来码头守着,想第一时间确认世子的安危。”
“你倒是有心了。”西陵王满意颔首,对白休命道,“你应该认识映烛了,她是……”
“申姑娘。”阿缠款款走上前,打断了西陵王的话,“没想到申姑娘竟然这般在意白大人的安危,不过申姑娘怕是担心错了人,毕竟被那头恶蛟袭击的人是我呀。”
见到阿缠安然无恙,申映烛眼中闪过一抹隐晦的怨恨。
这女人竟然真的从蛟龙王手中逃脱了!
她不但没死,蛟龙王反而出了事。族中察觉到异常,为了保护秘密不被泄露,只得除了它。
蛟龙王是蛟母众多子嗣中最有天赋的,只要再等几年,说不定就能成长到如蛟母一般强大了,那可是兄长接手父亲位置最大的底牌,如今全被毁了。
申映烛不敢在西陵王面前失态,只得挤出一抹假笑:“见季姑娘安然无恙,可真是太好了。”
阿缠笑吟吟道:“借申姑娘吉言,还要多亏明镜司的沈大人出手相助。”
“是吗?”申映烛脸上的假笑已经维持不住了。
“可不是。”阿缠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还绘声绘色地为她形容了一下那具蛟尸的惨状。
末了又补充一句:“那恶蛟作恶多端,真是死有余辜。”
“阿缠。”
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阿缠脸上立刻绽开笑容,朝快步走过来的陈慧和申回雪招手。
“阿缠你没事吧?”申回雪无视了周围人看过来的目光,紧张地询问道。
“没有受伤,不用担心。”
比起申回雪的忧心忡忡,陈慧显得淡定许多,她的目光从阿缠身上扫过,便放下心来。
倒是一旁西陵王的护卫见两人到来,怒喝道:“肮脏卑贱之物,也敢在王爷面前造次!”
说罢便要抽出腰刀,他的刀才出鞘,便被一颗金豆子打中了手,他忍不住痛呼一声,手中的刀也落在了地上。
在场有修为的人都看向不远处的一道身影。
张憬淮来到西陵王面前行礼:“下官张憬淮拜见西陵王。”
“张大人不必多礼。”西陵王的语气不冷不热,“不知张大人因何袭击本王护卫?”
“王爷误会了,下官此举是为了救他。”张憬淮看了眼那捂着手面带怒色的护卫,解释道。
“哦,那本王就听听张大人的理由。”
张憬淮看向白休命:“我想白大人应该更清楚才是。”
“我已被停职。”白休命声音冷漠,“不过西陵王既然好奇,说说也无妨。她们二人身上带着明镜司的契痕,无故对她们出手,等同于挑衅明镜司。”
说罢白休命意味深长地对西陵王道:“到时候上门来讨说法的,就不一定是谁了。”
西陵王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脸色突然变得十分难看。
这件往事,在场人中只有少数几个知道,白休命作为当事人也是知情人。
当初西陵群妖乱舞,有明镜司官员试图插手,却因此丢了性命。
然后,西陵就迎来了恰好路过的明王。没人知道那是不是真的恰巧,反正从那之后,再没人敢轻易挑衅明镜司。
“原来如此,倒是本王的护卫唐突了。”西陵王颇有深意道,“张大人方才如此紧张,原来是担心本王的护卫。”
张憬淮面不改色:“自是如此。”
“今日本王还有事,张大人自便。”西陵王大概很少见到这样厚脸皮的人,扯了下唇角。
“恭送王爷。”张憬淮恭敬道。
西陵王看了眼白休命,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复又缓和了面色,对他道:“走吧,该回府了。”
白休命跟着西陵王一起离开了,看着这对姿态疏离,关系复杂的亲生父子,阿缠心想,西陵接下来一定会发生很有趣的事,白大人可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真让她期待。
“阿缠,我们也走吧。”申回雪挽住阿缠的手臂,对她道,“慧娘租住在我娘的宅院附近,这些时日我们可以经常见面了。”
“那太好了,说起来我应该先去拜访你母亲才是。”
申回雪略微迟疑了一下,不过想到阿缠见到自己第一面都能轻易接受,想来也不会在意娘亲如今的模样,便点头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自然可以。”
原本正要离开的申映烛听到二人对话不禁笑了一声,故意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张憬淮,说道:“回雪,你与张大人也相识多年,这些年在上京多亏人家照顾,怎么不请张大人家去?”
说罢,她转身离去。
申回雪沉默片刻,隐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曲,看向张憬淮:“世子有空吗?”
张憬淮没有回答,而是道:“军中还有要事,今日我便要离开了。这些时日你便留在这里,我会派护卫保护你。”
虽然什么都没说,却也拒绝得明明白白。
其实申回雪心中清楚,他不会见她娘,不管她娘是个正常人,还是个疯子。
申回雪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好,世子一路小心。”
张憬淮先行离开,留下了四名护卫与一辆马车送三人一同回去。
申回雪的母亲精神越发不好之后,便搬出了申家,如今住在距离码头不算很远的一处三进宅院中。
她毕竟也曾是申家嫡女,这些年的处境不好,却也没人敢苛待她。
马车停在了一处宅院外,三人下了马车,门房见申回雪带了人来,虽然很是诧异却也不敢阻拦。
她们直接去了正院,还未到院门口,就听到了叫骂声:“你给我滚开!你这个贱人,是不是申轻莹派来的?”
随之而来的是响亮的巴掌声,一声接一声。
申回雪停在院门外,稍显尴尬地笑了笑,对阿缠和陈慧解释:“我娘偶尔脾气不好,不过在见到我的时候不会这样,可能是有人提及到了她讨厌的人,刺激到了她。”
阿缠并不觉得有什么,但还是觉得,六叔的品味有些独特。
很快,院中有一中年妇人捂着脸匆匆走了出来,撞到了申回雪,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又快步离去。
“这个人不是府上的丫鬟吗?”阿缠见申回雪面色有异,问道。
申回雪摇摇头:“她是我娘的堂嫂。”
“方才你娘亲提到的申轻莹又是谁?”阿缠随口问。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很快,院门再次打开,申回雪的娘亲像只彩蝶一样从里面扑了出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娘的宝贝回雪,你怎么不进来,是不是讨厌娘亲了?”说罢,捧着申回雪的脸叭叭亲了两口。
说话的女子显得很年轻,虽然脸上的妆容有些夸张,却难掩艳丽。
她还穿着一身百蝶穿花的裙子,红艳艳的喜庆又灿烂。
“娘,你先放开我,我带了朋友来探望你。”
“我的回雪竟然都有朋友了。”女子喃喃一声,似乎有些难过,却还是笑着看向阿缠和陈慧。
申回雪见状赶忙道:“我娘叫申轻雾,你们叫她轻雾姑娘。”
“陈慧见过轻雾姑娘。”陈慧先开口道。
申轻雾笑眯眯点头:“好,好孩子。”
陈慧只是一笑,并未对这个称呼表露出不悦。
轮到阿缠的时候,申轻雾却有些反常。
阿缠朝申轻雾行礼,轻声道:“阿缠见过轻雾姑娘。”
申轻雾脸上有些傻的笑容敛去:“你叫阿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