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墨渍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宋砚离开阿缠家中后, 回到了自己在安平坊的住处,那是一间不大的小院子。


    他来到上京后便一直租住在这里,隔壁大一些的院子住着房东一家四口。


    宋砚开门的时候,隔壁房东大娘听到了动静开门走出来。见到是他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宋先生可是有几日没回来了。”


    “去拜访了一位友人。”宋砚语气温和地和她说, 随后又道:“顾大娘, 房子我租到月底就不再续租了, 今日我便要搬走了。”


    “为什么?宋先生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房东大娘有些诧异地问。


    “并不是,是在下打算回乡了。”


    “啊,原来是这样。”顾大娘面上带着些惋惜,这位宋先生很好说话, 从不招惹是非,也不会读过几本书便瞧不起他们这些在市井讨生活的人, 偶尔还会教她家孩子认字。


    虽然心有不舍, 但房东大娘还是道:“回乡也好,上京虽然繁华, 到底不如自己家乡。”


    “大娘说的是。”


    又与房东大娘闲聊了几句,宋砚才进了院子。


    打开房门后,宋砚站在门口往里看,屋子里面空荡荡的。虽然他住了许久,这屋子里却没有留下半分生活的气息。


    宋砚走进房间,将叠放在墙角箱中的衣服鞋袜收拾好放在包裹中, 便算是打包好了行李。


    他上京时,只带了几件换洗衣物, 以及一个书箱。要离开时,随身的行李也只有这些。


    曾经他最为在意的砚台,如今已经交到了季姑娘手中,他也不必再挂心了。


    一切收拾妥当, 宋砚背起书箱,拎起包裹,将房门与大门仔细锁好,然后把门钥匙还给隔壁的顾大娘,便迈着大步离去。


    顾大娘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中惋惜,以后这样好的租客可难找了。


    顾大娘家的小姑娘从娘亲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脆生生地问:“娘,宋哥哥怎么又出去了?”


    顾大娘揉揉小女儿的脑袋,声音放柔:“宋先生是要回家了。”


    “那以后他还会回来吗?”小女孩天真地问。


    “会吧,宋先生这样有才学的人,说不定回乡后考了功名还会来上京呢。”


    小女孩点点头:“宋哥哥那么聪明,一定能考中的。”


    离开了原本的住处,宋砚径直来了天街,并在天街寻了家客栈。这家客栈位置好,要价也不便宜。每住一晚最低要五百文,宋砚要了一间下房,交了三两银子,订了六晚。


    将随身行李放回房间中,宋砚拿着画好的苍松图离开了客栈。


    出了客栈左拐,只走过两间铺子,便来到了孙伯安的书画铺子前。


    宋砚走进来时,孙伯安正在和伙计说话,抬眼见到他,顿时眼睛一亮,绕过伙计迎了上来。


    “公子果然准时,可是我要的画已经画完了?”


    宋砚微微颔首,将手中的画卷递给孙伯安。


    孙伯安接过画卷后迫不及待地展开,边看边点头:“公子这松树画得极好,在霜雪中坚韧挺拔,顽强不屈,好意境,好画技。”


    听他赞不绝口,宋砚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等孙伯安欣赏完了,才对宋砚道:“这幅画在下很是满意,二百两银子,公子觉得如何?”


    本以为宋砚会借机坐地起价,却不想他答应得十分痛快:“这个价格很公道。”


    孙伯安心中一喜,赶忙让伙计去拿了二百两的银票过来。


    宋砚接过银票就打算离开了,孙伯安赶忙叫住他:“公子若是有新画要出手,尽可以来寻我。”


    “会的。”


    等宋砚出了门,孙伯安赶忙喊来店里的装裱师傅,大声吩咐道:“张师傅,这是我新寻来的画,你要好生装裱,过几日我是要送人的。”


    张师傅接过画,连连应下:“东家尽管放心,不会耽误您的正事。”


    站在门外的宋砚听到这番对话,回头看了一眼,微微笑了一下,转身走回客栈。


    入夜,天街上一片寂静,偶尔会有巡逻的卫兵经过,脚步声虽然整齐,却也很轻。


    宋砚的房间中蜡烛依旧燃着,他正坐在桌前写信,蜡烛的火光将他的身影映在墙上。


    信写好后,他放下笔,并没有将信放入信封中,而是就这样摊开放在了桌子上。


    随后,他吹熄了蜡烛,合衣躺回了床上。


    夜色渐浓,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梆子声响起,三更天了。


    客栈的房间中,宋砚仰躺在床上,姿势板正的仿佛是个假人,只有些微起伏的胸口让人意识到他只是在沉睡。


    他原本光洁的额头处突然凭空多出一点墨痕,渐渐的,墨痕越来越大,黑色的墨汁顺着他的脸侧滑到枕头上,却并未留下丁点墨迹。


    那团墨汁离开这具身体后,便隐没在黑暗中再也看不见了。


    孙伯安的铺子中,一团墨汁顺着门缝进入铺子里,铺子后间的装裱室内,尚未装裱完成的苍松图正摆在宽大的桌案上。


    墨汁爬上桌案,爬到了画上,随后突然散开。墨色融入画中嶙峋的山石与苍劲的松树中,仿佛让这幅画多了一丝生机,随后便再无动静。


    第二日一早,装裱师傅早早来干活,到了下午,终于将画装裱完成。


    孙伯安听闻画已经装裱好了,过来看画的时候,突然轻轻咦了一声。


    “东家可是觉得哪里不妥?”装裱师傅忐忑地问,生怕自己的手艺让对方不满。


    孙伯安摇摇头:“并无不对,只是觉得这画比起昨日,似乎更为灵动了些?”


    装裱师傅看不出其中差异,反而长长松了口气,没有问题就好。


    孙伯安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当自己昨日看画时还不够仔细,今日仔细看过越发觉得这画好了。


    他将画收好,放入画筒中。


    再过两日就是他姐夫的生辰,今时不同往日,想来国公府上也不会有旁的客人,他这独一份的生辰礼物,想必会很得姐夫的欢心。


    虽然姐夫家中遇到了些小麻烦,但孙伯安可不觉得国公府会因此一蹶不振,只要世子还在,国公府迟早会兴盛起来,他只需耐心等待就好。


    今日,孙伯安提前离开了铺子,将装裱好的画也一起带走了。


    与此同时,在距离他铺子只有几十米远的客栈中,沉睡的书生醒了过来。


    书生从床榻上坐起身,意外发现自己竟然身在陌生的地方。


    他不禁有些茫然,直到听到窗外的声音,他探头出去看,彻底呆住。


    窗外车水马龙,顺着宽敞的街道往远处看,一座宏伟的宫城轮廓浮现在他眼中。


    书生揉了揉眼睛,他不过是睡了一觉,怎么就眼花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眼前的一幕仍未消失,书生终于有了些真实感。


    他在房间中来回转了几圈,依旧不能接受自己在老家睡了一觉,醒来就出现在上京城这样惊悚的事,直到他看到了书桌上写给他的信。


    这封信上的字和他的字一模一样,也没有留下落款。


    写信的人开篇便给他道歉,说自己有一个心愿未了,恰好遇到了他,便占据了他的身体,来到了上京。


    如今心愿已了,便离开了他的身体,还留下了千两银子作为补偿。


    看到这里,书生忙去翻找书箱,果然在里面找到了一叠厚厚的银票。


    原本满腹的怨气在看到银票的时候忽地就散去了,一觉醒来突然有了一大笔银子,以后也不必再为生计奔波了,这似乎算得上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书生已经在考虑,等回到老家后,要买一座临河的宅子,再雇上几个下人,或许还可以开一间铺子?


    他兀自幻想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往下看去。


    信中说,这些银钱的来历很干净,但如果他报了官,恐怕会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信看完之后,最好还是销毁。


    信的内容突兀地结束了,书生拿着信纸,略微犹豫了一下,便将这封信撕碎浸入了水中,直到上面的字彻底消失不见。


    虽然还有很多疑惑没有解开,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对方也给了足够的赔偿,书生心道,此事就当做是一次奇遇吧。


    客栈还能再住五日,这几日他正好可以在京中好好游玩,然后便可以寻个商队回老家了。


    书生将自己的行程安排得井井有条,并没有人发现这具身体中换了一个意识。


    而在另外一边,孙伯安等了两日,终于等到了宋国公生辰,一大早他便催促下人赶车前往宋国公府。


    往年的这一日宋国公府都是宾客盈门,反观今日大门紧闭,倒是显得格外凄凉。


    孙伯安下了马车后上前拍门,过了好一会儿,偏门才被从里面打开。门房见是孙伯安,死气沉沉的脸上终于带了些笑:“原来是舅老爷,您稍等。”


    孙伯安耐心地站在侧门等了一会儿,不多时,竟然见到宋国公亲自来了门口迎接。


    “姐夫。”见到宋国公,孙伯安赶忙上前行礼。


    宋国公被勒令思过的这段时日,孙伯安是唯一登门探望的人,宋国公见到他,心中不由一暖。


    “伯安今日怎么来了?”将平日里不大瞧得上的妻弟迎入门,宋国公开口询问。


    “今日是姐夫生辰,小弟特地寻来一副画为姐夫庆生。”


    宋国公脚步顿住,转身用力拍了拍孙伯安的肩膀:“伯安你有心了。”


    “都是一家人,姐夫怎地如此客气。”孙伯安笑呵呵地说着,与宋国公一起去了他的书房。


    这还是孙伯安第一次有资格进入这里,进了书房后,他没敢多看,双手将画奉上。


    宋国公对小舅子送来的画并不如何期待,京中人都知道他爱画,往年的生辰,他收到的礼物大多是古今名画,小舅子不过是个商人,也寻不到如何名贵的画作,不过今日只有他一人前来,就显得这份礼物弥足珍贵了。


    宋国公将画卷从画筒中取出,随手展开画卷。


    见宋国公盯着画瞧了好一会儿也不出声,孙伯安面上闪过一丝得意,问道:“姐夫觉得这幅画如何?”


    “好画!”宋国公赞了一声,随即问,“不知是哪位名家所画?”


    他去瞧画上落款,可惜作画者只提了字,并未留下落款。


    “并不是名家,是小弟偶遇的一位才子所画,我见他画技极好,便央他作了这幅画送予姐夫。”


    宋国公点点头,虽然不是名家所画,但这画他确实极为喜欢。苍松图,即便外面风雪飘摇,它自岿然不动。


    画好,寓意也好。


    国公府必然也会如画中苍松一般,任由外界诋毁,依旧稳如泰山!


    孙伯安见宋国公满意,心中的巨石彻底落了地。他送了画后并未在国公府久留,虽然皇帝没说其他人不能入国公府,但若是呆的久了被人知道终归不好。


    既然心意已经送到,他这位姐夫也领了情,他就该离开了。


    孙伯安走后,宋国公依旧留在书房中,他将往日最爱的那幅画取下,将这幅苍松图挂了上去。


    宋国公回到桌案后,抬头便正好能够看到这幅画。


    一上午,宋国公都呆在书房中,他练了会儿字,又看了会儿兵书,最后坐在书桌前盯着一份空白的折子看了好一会儿,几次想要落笔,却又好像不知道该写什么。


    事情已经发生有几日,想来陛下应该也不那么生气了,这时候他该写一份请罪折子递上去,若是能打动陛下,想来一年的思过时间也会减少。


    可惜宋国公原本就不擅长写文章,更遑论写折子。比划了半晌没写出一个字来,他打算先用了午饭,再考虑其他。


    用过饭,府中养的歌姬来弹了会儿琵琶,宋国公觉得有些困倦,打发了人,自己回到书房的隔间中歇息。


    很快,隔间中就传来了鼾声,他睡过去了。


    空荡荡的书房中,被挂在书案正前方的苍松图忽然渗出了大片墨渍,那墨渍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渐渐聚成一堆。


    第72章 第 72 章 可惜,此生太短


    睡梦中的宋国公突然觉得额头泛起一丝凉意, 他抬手蹭了蹭,翻了个身,依旧鼾声不断。


    此时,宋国公的额头上出现了一片墨痕, 那痕迹初时很大, 渐渐缩小, 似乎已经渗透入他体内。


    就在最后一点墨痕消失时,宋国公睁开了眼,然而下一刻,他一口血吐了出来, 额心处的墨痕再度浮现。


    “你是什么东西?”宋国公的声音中带着惊慌,他想要张口呼救, 手却突然掐住脖子, 让他说不出话来。


    这是宋砚第二次附在人身上,这一次却并不如上一次那般容易。


    他才刚附身成功, 宋国公体内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力量朝他碾来,若非从阿缠先祖那里得到的力量将其挡住,他怕是已经附身失败了。


    两种力量互相抗衡的结果就是,他没能彻底掌控宋国公的身体,宋国公的意识还是清醒的。


    宋砚与宋国公互相争夺着身体的控制权,很快宋国公便落了下风, 他体内凭空生出的力量在减弱,最终被压制。


    再一次睁开眼, 宋砚已经彻底掌控了这具身体。但是他能够感觉到,那股力量得以让宋国公的意识维持着清醒。也就是说,无论他用宋国公的身体做了什么,对方都能看到。


    而且操控这具身体也在不断消耗他从阿缠先祖那里获得的力量, 原本阿缠对他说能够维持七日,以现在的消耗来计算,恐怕很难支撑三日。


    不过没关系,他要做的事,一日足够了。


    宋砚起身下榻,只是稍微适应了一番,已然能够将宋国公的神态举止模仿得一模一样。


    他并未急着去做其他事,而是坐在了书桌前,慢条斯理地研起墨来。


    磨好墨,他拿起笔沾了墨汁,提笔在空白的折子上写起了字。


    想来宋国公这个时候写奏折必然是为了请罪,他既占了宋国公的身体,自然要替对方将未完成的事情做完。


    待奏折写好,墨也干了,宋砚合上奏折,抬高声音:“来人。”


    “国公爷。”守在外面的丫鬟立刻应声。


    “去叫管家过来。”


    “是。”小丫鬟领命后赶忙去寻管家。


    不多时,国公府的大管家匆忙赶来:“国公爷,您有什么吩咐?”


    宋砚将手中的折子扔到桌上:“这份折子明早送到陛下御案上,不能让旁人看到里面的内容,懂吗?”


    管家松了口气,心道国公爷终于把请罪折子写出来了,想来是怕别人看了笑话,才特地来吩咐自己。


    他连忙收起折子,点头应下:“国公爷放心,老奴这就去办,保证明早陛下就能看到您的折子。”


    “嗯。”宋砚满意地哼了声,又问,“世子在何处?”


    “世子正在演武场练功,国公爷可是要过去?”


    “不去了,你挑一坛世子喜欢的酒送来,晚上我要与熙儿多喝几杯。”


    管家立刻笑道:“世子最喜烈酒,口味与先国公一样,老奴这就去挑一坛龙血烧来。


    见宋砚满意点头,管家便知晓自己说中了国公爷的痒处。


    许是先代国公给国公爷留下的形象太过伟岸,以至于世子出生后,国公爷便觉得世子处处都像先代国公。


    其实在他看来,世子脾性更像国公爷一些。国公爷许是不记得了,先代国公也并不如何爱饮酒,但这又有何妨呢,左右这话国公爷爱听。


    管家离开后不久,便有小厮抱着一大坛酒送来了书房。


    将人打发走后,宋砚起身走到了酒坛旁,使了些力气才将酒坛抱了起来,放到了苍松图下方。


    待揭开泥封,取下盖子后,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其中混杂着一丝血腥气。龙血烧当然不是以龙血酿造,但酿造时却加了兽血,对寻常人而言可是大补之物。


    在宋砚的注视下,苍松图上再次渗出了大片墨渍,黑色的液体滴滴答答落入酒坛。


    很快,墨汁就溶于烈酒中消失不见,连酒的颜色都不曾改变过。


    直至最后一滴墨汁滴落,宋砚寻了个干净茶杯在里面舀了一口酒,先是闻了闻,然后一口喝掉。


    “这酒果然很烈,想必世子一定会喜欢。”这话,就是对尚未失去意识的宋国公说的。


    他总要亲眼看着,他心爱的儿子,是如何一步步走向绝路的。


    到了傍晚,外面下起了小雨。


    雨水自房檐滴落发出些微声响,雨声滴滴答答,并不让人觉得嘈杂,反而使人心情莫名放松下来。


    宋砚望着窗外的雨,目光沉静。


    又过了一会儿,书房内的光线昏暗下来,丫鬟悄声进来,将书房内的烛火点了起来,管家也派人将厨房刚做好的一桌好菜送来了书房。


    等着一排丫鬟将饭菜摆好后,管家将人打发走,又对坐在椅子上神色淡淡的宋砚道:“国公爷,世子许是去接小公子了,一会儿就来了。”


    宋砚淡淡“嗯”了一声。


    宋国公儿女不少,但名义上只有两个嫡子,世子之外还有一个小儿子叫宋澈,今年还不过十岁。


    宋国公的这些子嗣中,只有宋熙的修炼天赋最为惊人。


    平日里他对几个庶子不假辞色,如今府上又出了事,即便今日是他的生辰,他不见人,那几个庶子庶女便也不敢来前院请安,生怕惹了他不快。


    没过多久,书房外便传来了男孩的说话声,随后便见宋熙领着一个与他容貌相似的男孩一起走进了书房。


    宋熙来时并未打伞,但他与宋澈身上并未沾上雨水。


    “父亲。”


    宋熙才朝宋砚问好,宋澈已经跑了过来,仰头说:“爹,今晚没有烤羊腿吗?”


    宋砚垂下眼,如宋国公平日一般斥责了一句:“没规矩。”


    宋澈撇撇嘴,总是被训,他都已经习惯了,他爹果然只有在看到大哥的时候才会露出笑脸。


    宋熙走上前,摸了摸弟弟的脑袋,然后带着他一起坐到了宋砚对面。


    一家人坐在一起,等宋砚拿起了筷子,宋熙与宋澈才动筷。


    书房中的气氛有些沉闷,宋澈怕再说话又被训,干脆一句话都不说,低头吃饭。宋熙与宋砚都不是爱说话的人,谁都没有开口。


    饭菜吃了一半,宋砚才终于指着一旁的酒坛对宋熙道:“你最喜欢的龙血烧。”


    宋熙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动容。


    他本以为经过宋煜的事情之后,父亲心中必然会有芥蒂,对他也会有几分疏远,没料到父亲生辰当日,竟还记得自己的喜好,连准备的酒都是他常喝的。


    宋熙起身为宋砚倒了碗酒,给自己也倒了一碗,酒香味瞬间充斥了整个书房。


    宋澈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闻到酒香也想尝尝味儿,筷子还没伸进酒碗便被宋砚一筷子敲在了手上。


    他立刻缩回手,老老实实地坐回椅子上,不敢再朝他大哥的酒碗里多看一眼。


    敬了宋砚一碗酒后,宋砚喝了小半碗,宋熙却一口喝干了碗中的酒。


    他放下空碗,才开口道:“爹,都是儿子不孝,连累了国公府。”


    宋砚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起身给宋熙又倒满了一碗酒,然后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往后便不必再提。为父已经老了,日后国公府还要看你。”


    说罢,两人又碰了碗,宋熙又喝下去一碗酒。


    宋熙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日的父亲平和许多,每每说话,都能让他动容不已。


    原来,这些年他修炼的辛苦,为了国公府付出的努力爹都看在眼里。


    爹还说他最像祖父,定然能扛起宋国公府的重担。


    烈酒下肚后,宋熙浑身发热,精神亢奋。听了宋砚一席话后,更是心情激荡不已。这一次的意外不会打败他,他迟早会如祖父那样驰骋沙场。


    就这样,父子二人一边聊着一边喝酒,很快,一坛龙血烧有一大半落入了宋熙腹中。


    宋澈坐在一旁听着父兄说话喝酒,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但还是乖顺地坐在一旁。


    直到酒被喝光,外面的小雨也逐渐停了下来。宋熙身上带着浓郁的酒气,双目却依旧清明。


    他见时候不早了,起身与宋砚告辞。


    宋砚也没有留他,只让下人送兄弟二人离开,然后才叫了丫鬟进来收拾残局。


    等书房中的丫鬟将杯盘收拾干净退下后,宋砚才关了门,走回椅子上坐下。


    虽然龙血烧大部分都是宋熙喝了,但宋砚也喝了足足三碗,如今却并不觉得头晕,想来宋国公的酒量应该不错。


    他替自己倒了杯热茶,又从书架上取了一本兵书,就着烛光看了起来。


    这兵书应该有些年头了,上面有许多标注,字体并不似宋国公那般板正,要更加肆意几分,宋砚猜测,这上面的字应该是先代国公留下的。


    他虽然专门为先代国公写了话本,但对他的了解也仅止于书中记载,大部分其实只是推测,他并不知道先代宋国公是个什么样的人。


    倒是这兵书上的标注,个人色彩鲜明,有时严肃,偶尔会偏题,应当是一位睿智又风趣的人。


    看完了半本书,宋砚将兵书合上。如果先代国公还活着,想必宋煜的一生也不会如此坎坷。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事情已经发生了,也走到了这个结果。宋煜已经一无所有,他不能让宋煜输的这么彻底,总要有人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才行。


    宋砚抬起眼,瞳孔已经被墨色占据。


    如今他的本体被分成两半,一半用来操控宋国公的身体,另一半应该已经彻底融入宋熙的血肉中了。


    要杀死一名三境修士,无疑是非常困难的。他曾经想了很多种办法,没有一种办法能够确保自己杀死宋熙。


    就算他借来了力量,他也远远不是三境修士的对手,他唯一的优势,不过是他并未邪祟,也非妖魔,他有心隐藏,便不会被修士发现。


    宋熙无法察觉他的存在,他便有机会执行这个计划。


    想要杀掉宋熙,最好的办法,是从内部瓦解。虽然不会如想象的那么简单,但这是最接近成功的办法。


    此时夜色已深,宋熙回到自己的院子后,让丫鬟伺候完洗漱,便倒回床上睡了过去。


    沉睡中的他并没能察觉到,他喝进肚子中的墨汁已经渗入他的血管中,与血液融合在一起。


    直到突如其来的窒息,让宋熙猛地睁开了眼。


    然而窒息的感觉并没有消失,宋熙立刻意识到自己可能中了招,他迅速冷静下来,运转内息查探体内。


    但内息运转一个周天,体内并无异常。


    宋熙依旧运转内息不停,窒息的情况稍微有所缓解,心脏跳动却变得越来越快,他感觉到头脑发涨,耳中发出尖锐的嗡鸣声。


    身体的异样让宋熙一时没能察觉到,他的内息运转速度也在提升。


    “砰”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炸开。


    这就像是一个开端,随后他体内发出了数声异响,运转的内息陡然停下,剧痛充斥全身。


    这时宋熙才意识到,自己的经脉出了问题。


    是走火入魔吗?宋熙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可留给他思考的时间并不多。


    那股窒息感再度袭来,没有了内息加持,宋熙的脸逐渐涨红,他抓着自己脖颈,翻身想要下床。


    脚才落地,脚掌心传来的剧痛让他身形不稳,直接滚到了地上。


    因为他平日里不喜下人贴身照顾,他睡觉时,屋子里没有下人守夜,所以此时,没有人能察觉到他的异常。


    宋熙蜷缩在地上,他体内的血管开始寸寸炸裂。如果他经脉完好,或许还能坚持许久,但现在的他却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他在脑中拼命地想着,是谁,什么时候对他下的手,为什么他一点异常都没有察觉到?


    是镇北侯还是西陵王?他已经离开了西陵,为什么还要对他下杀手?


    就在这时候,房门被从外面推开,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是他爹。


    此时的他已经无暇思考,为什么宋国公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他的房间里。


    他满含期待地看向那道身影,期待着他爹能叫人过来帮忙,然而那个人只是缓慢地朝他走来,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将大部分的力量用来摧毁宋熙的身体,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宋熙太过强大,他体内力量的反噬让宋砚感觉到借来的力量在迅速消散。


    他能够感觉到,再过不久,他就会彻底失去对宋国公的控制。


    但已经没关系了,该做的都做完了。


    宋砚在宋熙旁边蹲了下来,他的声音异乎寻常的平静,他说:“熙儿,你杀死宋煜之后,可曾有一刻后悔过?”


    宋熙死死瞪着宋砚,脸憋得青紫,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此刻,他终于意识到,对他做了手脚的人是他父亲宋国公。


    宋熙心头满是绝望,他试图用眼神传达他的疑惑,为什么?


    父亲不是说宋煜不重要吗?


    然而他的父亲并没有给他任何回应,他只听到那近乎冷酷的声音响起:“看来没有,那你就只好为宋煜赔命了。”


    宋熙的瞳孔逐渐涣散,父亲明明说过不怪他,明明说过要将国公府交给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宋熙的意识彻底消逝之前,他依旧无法接受,自己没能在朝中扬名,没能在战场上驰骋,他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时间,可最后却这样窝囊的死在家中。


    眼睁睁看着宋熙胸口的起伏消失,他的七窍中流出混杂着黑色液体的血水,宋砚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不知什么时候,泪水流了满脸。


    “不过是死了一个儿子罢了,并不值得宋国公如此伤心啊。”宋砚用着宋国公的身体,笑着说道。


    可眼泪始终不停。


    宋砚站起身:“宋煜死的时候,宋国公可曾伤心过?”


    顿了顿,他又说:“我猜不曾,但我很伤心,宋国公应该很好奇,我是个什么东西吧?”


    宋砚搬过来一张椅子,他抽出宋熙身上的腰带,又解开宋国公身上系着的腰带,将两截腰带系在一起,打了死结。


    “我是一个墨灵,宋煜点出的墨灵。”


    宋砚说话的时候,已经站在了椅子上,他将腰带搭在房梁上,然后又系了几个死结。


    宋砚将绳套套在了脖子上,笑了声:“宋国公可真是有福气,生了这般大才的儿子,可惜他的才华从来不曾入了你的眼,他死的可真不值啊……”


    宋砚的声音越来越小,杀死宋熙后,他的本体和力量与宋熙一起毁掉了。


    他的意识也逐渐陷变得蒙昧,他知道自己就要消失了。


    回想自己这短暂的一生,结识了三五人,见过了许多事,唯一的心愿如今也已经达成。


    倒也……不枉此生。


    不知宋煜得知宋国公府的结局,是否会开心?他是个守规矩的人,想来不会觉得痛快。若是生气也无妨,自己痛快了。


    这人世间可真好,只是可惜,此生太短。


    砰的一声,椅子被踢倒。


    就在宋国公的身体吊在房梁上的时候,操控他身体的那道意识彻底消散,宋国公拿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可惜,已经晚了。


    他吊在房梁上,不停地挣扎着,最终,也没能挣脱脖子上的那根绳子。


    慢慢的,挣扎的力道消失,宋国公挂在房梁上,身体轻轻晃荡,最后停止。


    他的脚下,是他最喜欢的儿子的尸体。


    夜半,阿缠突然惊醒。


    她赤着脚跑下床,从梳妆台上的盒子里翻出了宋砚留下的那方砚台。


    此时,砚台已经失去了光泽,碎成无数块,再也无法粘合在一起了。


    第73章 第 73 章 我亦如此


    阿缠拿着那碎掉的砚台看了好一会儿, 才将盒子盖上,放回原处。


    此时她已经没了睡意,走到窗前推开窗,沁凉的空气扑面而来。


    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 没有了月亮, 虫鸣鸟叫声也都隐没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


    她搬了张椅子坐在窗前,一手托腮,看着外面雨水织就的雨幕,脑中却在想着宋砚。


    他应当已经替宋煜报仇了吧?他那般聪明, 就算是鸡蛋碰石头,想来也能将石头撞碎。


    宋砚留下的那幅画, 阿缠不是很满意, 可惜他不在了,若是还在, 她必然要让他重新再画一幅的。


    谁家会将雄鸡啼晓图放在房中“望梅止渴”?每天一睁眼就看到画中雄赳赳气昂昂的公鸡,她脑子里就忍不住有公鸡的打鸣声在环绕。


    可惜,不在了啊。


    阿缠见识过许多次离别,曾经对她很好的六叔,说过有一天要带她去外面玩,可他走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离别, 其实还没有,还是会有一些难过。


    阿缠不知何时靠在窗边睡了过去, 窗外的雨水滴落在檐下,偶有几滴溅到窗户内,落在她身上。


    她依旧在酣睡中,并不曾被惊扰。


    雨渐渐停了。


    因为后半夜的时候下了雨, 清早的地面湿漉漉的,一踩就留下了脚印。国公府的下人一大早便开始洒扫,他们不敢随意发出声音,生怕扰了主子清梦。


    一直到了巳时,伺候宋国公的丫鬟找来管家,说国公爷不知去了何处,书房与正院都没见到人。


    同时,在世子院中伺候的人也来说,世子一直不曾出房间,她们也不敢随意打扰。


    管家压下心中疑惑,让丫鬟领路,先去了世子的院子。


    进了院子后,管家抬头看了眼天,天空被乌云遮住,阴沉沉的,这样的天气,让人心情莫名沉重,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


    管家在房门上敲了三下,开口道:“世子爷,您醒了吗?”


    他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又敲了两次门,始终不见任何回应,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略犹豫了一下,他才又道:“世子爷,老奴要进来了。”


    说罢,他抬手用力去推门,但门被从里面闩上了。不过这并没有拦住管家,他抬起脚,稍一用力便将门踹开,门框砸在墙上,发出咣当的声响又弹了回来。


    此时没人去管那扇门,在开门的那一刹那,站在门外的人就已经看清了房间内的情形。


    内室的门是开着的,丫鬟遍寻不到的国公爷,如今正对着内室的门,吊在房梁上。


    他脚下,有一滩黑红色血迹,一个人倒在血泊中。


    “啊——”丫鬟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就连从战场上退下来,杀过人见过血的管家都感觉到腿软。


    “快,快去报官!!!”


    早朝结束后,皇帝用过早膳,回到御书房看奏折。


    他着重翻看的是西陵那边的官员送来的折子,最近西陵王似乎有心与朝臣联姻,不知是看上了哪一家?


    皇帝正思索的时候,御书房外有人通禀:“陛下,京兆尹求见。”


    “传。”


    不多时,京兆尹匆匆走进御书房:“陛下,宋国公府出事了。”


    皇帝抬眼:“出了什么事?”


    “臣方才接到宋国公府报案,他们说宋国公吊死在府中。”京兆尹说出这番话的时候都还觉得荒谬,那可是堂堂国公,就这样死了?


    皇帝面上露出惊愕之色:“宋国公死了?”


    “是。”京兆尹吞了吞口水,“报案之人说,宋国公吊死在世子宋熙的房间里,宋熙……也死了,死因暂且不明。”


    皇帝皱起眉,竟有人敢对宋国公府下手,是有私仇,还是在挑衅他?


    “来人。”皇帝突然开口。


    “陛下。”大太监赶忙应声。


    “通知刑部尚书,让刑部与京兆府一同调查宋国公被害一案,朕要知道宋国公和宋熙两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是。”大太监不敢耽搁,赶忙派人去刑部传陛下口谕。


    京兆尹听到皇帝的命令后,终于松了口气。


    这么大的案子,想也知道其中牵扯颇深,他门京兆府衙门可不敢单独查办此案。如今有了刑部共同办案,出了什么问题还有刑部尚书扛着。


    京兆尹离开后,皇帝在御书房内转悠了两圈,方才开口道:“去请明王进宫。”


    “是。”


    让人去请了明王,皇帝心中稍安,坐回椅子上继续看奏折,却依旧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他翻到了今日宋国公府呈上来的折子。


    皇帝翻开奏折,开始脸上还没什么情绪,越看脸色就越阴沉,最后竟挥手将御案上的茶杯扫落在地。


    “简直放肆。”


    皇帝沉着脸站起身,下一刻才想到宋国公已经死了,又坐了回去。


    一旁伺候的大太监尚不知发生了何事,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陛下?”


    皇帝看都没看大太监一眼,目光依旧落在手上的折子上。


    越看,呼吸就越重,连捏着折子的手都在抖。


    大太监心中忐忑,暗道陛下这到底是看到了什么东西,竟能气成这个样子?


    就连当年青州大灾,赈灾银被抢走,都没能惹得陛下这般生气。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通禀,明王来了。


    见明王迈步走进御书房,皇帝将手中的折子扔到一旁,直接道:“皇叔,宋国公和宋熙死了。”


    “怎么死的?”明王有些惊讶地问。


    “还不知道,昨晚,镇北侯是否离开过侯府?”皇帝问。


    能够潜入宋国公府而不被宋熙发现,还能轻易害死他的,最有可能的就是修为比他高的修士。


    而京中修为比宋熙高,还与他有仇怨的,当属镇北侯。


    明王摇头:“镇北侯不曾离开侯府。”


    “若不是镇北侯,又会是谁呢?皇叔,你说此事是否与西陵有关?”提及西陵,皇帝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宋熙对西陵王已然没有了威胁,按说他们没必要对宋熙下手。不过此事确实蹊跷,是该好好查一查。”


    “那边交给皇叔了。”


    “嗯。”明王点点头,应下了。


    事情交代完了,皇帝却并未让明王退下,反而说道:“如今宋国公与宋熙都死了,皇叔觉得,这国公府的爵位,还有传下去的必要吗?”


    明王微微一愣,皇上这是打算夺了国公府的爵位?


    皇帝对勋贵并不苛刻,宋国公都已经死了,皇帝却想要夺爵,这是怎么惹到他了?


    “宋国公可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明王问。


    皇帝并不言语,只是将桌上的折子扔给明王。


    明王接过折子后打开,只瞧了两眼,眉头便高高挑起。


    这折子写的挺有意思,前面字字句句都在认错,但在提及换子之事的时候,折子的内容与宋国公当日在朝上说的,却是截然相反。


    折子中写道,是他本人亲手将嫡子与庶子调换,还埋怨陛下,若不是他在先国公死后冷待国公府,他如何会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


    宋煜之死,陛下至少也该算同谋。


    后面又说,陛下明明已经启用了宋熙,却因为朝臣的无端抹黑就将人调回经,分明就是出尔反尔。


    再后面的内容就有些大逆不道了,宋国公在折子里提及了当年皇帝登基前与异母兄长端王明争暗斗,最终成功登上皇位之事。


    他说陛下尚且如此,宋熙也不过是效仿陛下,何错之有?


    他们宋国公府为了给皇帝效忠,连嫡子都舍弃了,难道还不够忠君爱国吗?


    明王拿着折子看了足足两遍,总觉得这语气和这种与常人相悖的思考方式还真和宋国公一模一样,可宋国公除非是疯了,才会写出这样一份请罪折子送到皇帝的御案前。


    “皇叔觉得如何?”皇帝此事依旧阴着脸。


    “宋国公前脚写了折子,后脚便死了,此事或许还有隐情,陛下不打算再查一查吗?”


    明王暗道,无论这折子是不是宋国公写的,都成功戳到了皇帝的逆鳞。


    当初先皇更看重贤妃所出的端王,对皇后所出的陛下很是冷淡,还曾一度想过换太子。


    端王就是因此被养大了胃口,几次派人刺杀皇帝,兄弟二人早就不死不休。


    皇帝登基后不久,便赐死了端王,为此皇室宗亲与朝中大臣多有不满,皇帝受了不少窝囊气。


    敢在奏折里提及端王,要是宋国公今天没死,皇帝怕是恨不得亲手摘了他脑袋。


    “朕倒是觉得,宋国公怕是遭遇了什么意外,才将真心话都写了出来。”皇帝说完后,才又道,“不过皇叔说的有道理,是该再查一查。”


    话虽如此,看他的模样,不管这份奏折是不是宋国公死前写的,这罪过都算到了宋国公府上。


    明王也没有再劝。


    很快,宋国公府出事的消息就传了出去,许多朝臣心中忐忑,担心也会有人对他们下手。民间也同样传出了风声,百姓们的反应倒是各不相同。


    一部分人更关注是谁能害死当朝国公,另一部分则暗中叫好。


    还有人认为是死去的宋煜化作厉鬼,来找害死他凶手复仇了。


    闻重从一处茶摊经过,恰好听到许多百姓在议论此事,大家似乎都相信这就是恶有恶报。


    比起宋国公,他们似乎更愿意相信那位宝木先生书中的内容。


    闻重在路旁站着听了一会儿,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他略微有些意外,快步上前:“宋公子今日怎么到这里来了?”


    走在前面的人恍若并未听到他的话,连头都没回。


    闻重心中有些疑惑,抬手拍了下前面人的肩膀。


    那人迅速转过身,果然是宋砚,只是看过来的眼神却满是警惕。


    “这位先生,我认得你吗?”那人先开口问道,看向闻重的目光是全然的陌生。


    闻重微怔:“宋公子莫不是与在下开玩笑?”


    那人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略微有些闪躲:“先生恐怕是认错了人,我姓方,不姓宋。”


    说完没等闻重反应,便朝他拱拱手:“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就快步走入人群中,很快便看不见了。


    闻重望着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面露沉思。


    在原地站了片刻,他转身朝着昌平坊的方向走去。


    未时刚过,此时天气正闷热,并没有客人进门。


    阿缠昨晚熬了夜,此时正在店中瞌睡,直到闻重走进来时碰到了门边挂着的风铃,她听见了悦耳的铃声才睁开了眼。


    “闻先生?”阿缠揉揉眼睛,神情还有些迷茫,“你是来买香的吗?”


    闻重见她这幅模样,语气放缓:“在下方才听隔壁的徐老板说,季姑娘对他说宋公子回了老家?”


    “是啊。”阿缠端起一旁的凉茶喝了口,精神了一点才又道,“宋公子早些时日便说要回乡了,想来是离家太久,想家了吧。”


    “这样吗。”闻重面上似乎有些遗憾,“可惜我们上次的那盘棋还未下完。”


    阿缠面上的笑容淡去:“是吗,那真是可惜了。”


    随即她又道:“对了,宋公子离开之前还给闻先生留了礼物,您稍等我一会儿。”


    言罢,她提着裙子上了二楼,不过一会儿,便拿着一卷画走了下来。


    阿缠将画卷交到闻重手中,闻重接过画打开,上面画了一只娇俏灵动的小狸猫,爪子上正压着一只老鼠,小狸猫高高挺着胸脯,得意极了。


    闻重看到画后不自觉露出一个微笑:“我只与宋公子提及过两次家中的小狸奴,没想到他竟还记得。”


    阿缠垂眼看着画,听到闻重的话后说道:“宋公子是个有心的人,他一直将闻先生视为知己。”


    “我亦如此。”闻重说。


    阿缠抬眼看向闻重,随即露出微笑。


    闻重拿着那幅画离开了阿缠的香铺,他雇了辆马车,马车将他送到了明王府。


    明王府的门房见到闻重登门赶忙去通禀,没一会儿,就有府中的管事公公亲自出来迎接。


    “闻大人,您可有一阵子没来了,王爷时常叨念您呢。”管事公公引着他往花园走,笑着与他说话。


    “只怪你们王爷的棋艺太差,最近我找到了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自然瞧不上他了。”


    “那你还来本王这里干什么?”明王的声音从水榭中传出。


    闻重面不改色地走进水榭:“不巧,我那位小友离京了,我便只好来找王爷了。”


    “不是说本王棋艺差吗?”明王斜睨他。


    “差是差了些,但王爷悔棋的手段五花八门,也算是颇有意趣。”


    明王额头上的青筋跳出来一根。


    闻重坐到明王对面,顺手将手中的画卷放到一旁。


    “这是什么?”明王看着闻重手边的画卷,好奇地问。


    “我那位小友送我的临别礼物。”见明王一直瞧,他又道,“王爷若是感兴趣可以打开来看看。”


    明王拿起画卷打开,见到上面画的小狸猫眉头不由一挑:“画得不错,活灵活现。”


    这份礼物看起来还真是像送朋友的,不那么郑重,又恰好戳在了闻重的心上。


    闻重也看着那幅画,微微笑起来:“是很好。”


    看完了画,两人边聊着,边随手在棋盘上摆出了棋子。


    闻重今日有些心不在焉,也可能是换了对手,有些不习惯,连续走了两步错棋,倒是让明王得意了起来。


    就在这时,守在水榭外的管事公公上前对明王道:“王爷,公子来了。”


    他口中的公子,自然是明王的养子白休命。


    “叫他过来。”


    白休命面无表情地走入水榭,见到闻重也在,开口与两人问好:“父王,闻大人。”


    闻重朝他微微颔首。


    “查的如何了?”明王的注意力依旧在棋盘上,有些心不在焉地问。


    白休命开口道:“宋国公是自尽无疑,但当天是他生辰,他与两名嫡子一同用饭,期间神情不见萎靡,言语也颇为正常,并没有自尽的理由。


    我怀疑,他可能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想要附身官员可不容易,若是那么简单就被人操纵,每年年初的大祭也就不用举行了。”


    朝中官员受大夏国运庇护,妖魔鬼怪若想附身在官员身上,会引起反噬,通常神魂是很脆弱的,反噬会让神魂受到重创,等同于同归于尽,选择附身并不是个聪明的做法。


    “我知道,这件事会继续往下查。”


    “嗯。”明王并未多说什么,虽然附身不易,但白休命敢提出来,自然是有些把握的,他并不想过多干涉。


    随即他又问:“宋熙又是怎么回事?”


    “宋熙体内并未查出任何药物或是毒素,他血液中混杂的液体是墨汁。”


    “墨汁是怎么进入他体内的?”


    白休命道:“宋熙的最后一顿餐食是在宋国公书房用的,他与宋国公喝了一坛酒,墨汁极有可能混在酒中。”


    “这案子倒是蹊跷了,用墨汁杀死一个三境,是哪块古墨成精了,还是……”


    “墨灵。”白休命接道。


    第74章 第 74 章 侯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明王有些意外地看了白休命一眼, 笑道:“你还记得墨灵,看来小时候去我书房里偷的那些书都没白看。”


    白休命神情略显无奈:“父王,说正事。”


    明王根本不理会,当着白休命的面便与闻重说起了他小时候的事:“他以前和皇子们一起读书那会就特别想要一个墨灵, 存了银子就去买砚台, 总期盼着哪天一睁眼就能养出一个, 可以替他做功课。”


    闻重忍俊不禁,实在想不到白休命还有这般稚气的时候,白休命则仰头望天,全当没听见。


    “前阵子皇上还和我说, 你又拿走他一方古砚?”


    “那是陛下赏赐的。”白休命回答得理直气壮。


    “哦,看来陛下喜欢用砚台砸人这毛病还没改。”明王显然对皇帝和儿子都很了解。


    他又道:“要我说呢, 你与其收集古砚堆在府上摆着, 倒不如把这些砚台送去闻重府上,说不定真能养出来。”


    闻重闻言有些诧异:“这墨灵究竟是什么东西, 要如何养?”


    怎地他就能养出来了?


    明王为他解惑道:“真要说呢,算是一种灵物。时人有大才者,易点灵,灵有慧,可人言。”


    闻重对墨灵产生了些兴趣:“这倒是有趣,还能凭空生出有智慧的灵物?”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想来墨灵生而有慧应当与点灵之人有关,只可惜能点灵之人太少, 对墨灵的描述也不过寥寥数语。”


    随即明王又道:“现存记载中,墨灵都是依附砚台而生,不过本体却是墨,但有一点, 墨灵虽智慧非凡,却不曾听过它们拥有强大的力量。”


    白休命道:“这确实是最大的疑点,不过我更倾向于墨灵可能得到了外力的帮助,拥有了不属于它的力量。


    若是其他精怪靠近宋熙,很难不被发现,更不要说吞入腹中。只有墨灵,如果不是主动暴露,想来不会被察觉到。”


    明王颔首:“看来你有线索了?”


    “算不上线索,宋国公生辰当日,他妻弟送来一幅苍松图,那幅画上附着了一些残余的力量,与我所知的力量都不大相同。”白休命略微思索了一下才道,“感觉与民间常见的香火祭祀之力有些相似。”


    “香火祭祀么……”明王不知想到了什么,似陷入了沉思当中。


    “父王,你知道这种力量?”白休命问。


    “只是听说过,巫族兴盛的时候,便大兴此道。不过他们只祭先祖,若遇到危机便可求先祖庇佑,也不知是否真有先祖,但确实很厉害。


    曾有精怪试图效仿此法,哄得人族以香火供奉它们,但是得到的力量有限,后来民间那些香火祭祀便是脱胎于此。”


    “可巫族不是被灭了吗,还有人能用此法?”白休命还记得监正说的那些关于巫族的事。


    “监正与你说的吧?”


    白休命反问:“难道监正说的不对?”


    “倒也没错,不过他连大夏都没出去过,知道的也只是传回来的消息而已。”


    “所以,巫族尚有留存?”


    “嗯,应当是有血脉留存的。”明王说得很是肯定,“若是那墨灵恰好得到了巫族的帮助,你的猜测未必不能成真,倒是可以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


    白休命点头:“眼下看来,卖画之人有不小的嫌疑,可惜孙伯安并不知道那人的姓名与住处。”


    顿了顿,他又道,“只怕就算找到了人,也没用。”


    明王听懂了他的意思,叹道:“借来的力量是会消散的,能杀死宋熙,还残留了大量的墨,若真是墨灵,很有可能是与宋熙同归于尽了。卖画的人究竟是一无所知还是受其操纵都不好说。”


    闻重在旁听着父子二人说了半晌,才问出心中疑惑:“既然墨灵算是灵物,为何要杀宋国公父子?”


    “好问题,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偏偏怀疑是墨灵做的?”明王与闻重一起看向白休命。


    白休命道:“我派人去找了唐鸣,那个为宋国公嫡子敲过登闻鼓的同窗好友。从他那里拿到了宋煜曾经写过的文章,做过的诗词,又找了几位翰林院的大人帮忙看过。”


    “写得不错?”明王好奇。


    “岂止是不错。”白休命道,“那几位大人的评价很一致,文采斐然,言之有物,这般水平,来考会试足够了。唐鸣说,那还只是宋煜四年前写下的文章。唐鸣才华不错,每每提及宋煜,言语间对他极其推崇。”


    “你是觉得,以宋煜的才华能点出墨灵?那墨灵便是为宋煜复仇?”


    白休命颔首:“先是以话本内容引出宋国公府换子一事,后又引得镇北侯派人去查这件事,趁机落井下石,让宋熙从西陵回京。我觉得宋国公父子之死,与先前这些事难逃干系。”


    “等等,你去镇北侯府了?”明王突然抓住了重点,以镇北侯那脾气,如果白休命敢登门问话,怕是很难忍住与他动手的冲动。


    “没有,只是抓了镇北侯身边那个叫雷同的亲卫,他还算识趣。”白休命语气平淡,并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什么问题。


    “抓人的理由呢?”明王是真怕今天把人抓了,明天皇帝御案上都是弹劾白休命的折子。


    他这儿子什么都好,就是行事过于不拘小节,明王总觉得哪一天白休命要惹出个大事来。


    见明王眉毛都要竖起来了,白休命只好耐心解释:“贿赂明镜司千户张谦,意图窥探明镜司隐秘。”


    “有证据吧?”


    “有。”当初陈慧的消息被泄露,白休命就已经查到了雷同身上,不过那之后镇北侯被陛下强制在府中思过,他没必要追究镇北侯亲卫,落个赶尽杀绝的名声。


    如今三个月快到了,时机正好。


    明王放下心来:“那你继续说。”


    白休命便继续道:“雷同说,关于宋煜的消息,是有人特地送到镇北侯府的,但他们并没有找到送消息的人。对方想来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只是没料到最后宋国公府有人将罪名揽了过去。”


    “体面的手段无用,最终选择了杀人,倒也合情合理。”明王看向闻重,“你有什么看法?”


    闻重道:“白大人的推测有理有据,不过既然连宋国公都杀了,为何要放过换子的宋承良?”


    “这个我倒是知道。”明王想到在皇帝那里看到的折子,说道,“今日陛下刚看过宋国公死前递上来的折子,里面承认了换子之人就是他本人,宋承良就是个顶罪的。我猜那份折子,大约也不是宋国公本人写的,目的只是为了激怒陛下,以达到牵连宋国公府的目的。”


    “并非本人所写,才更有可能是真相,若墨灵当真如王爷说得那般聪慧,应当不会胡乱杀无辜之人。如此看来,附身宋国公一事,便有了极大可能,寻常的精怪,怕是写不来折子。”闻重的分析角度与他们不同,但也很有道理。


    “还真是。”明王叹息着摇摇头,“若真是墨灵杀的人,他们倒是死得不冤。只是可惜了宋煜,那般才华,却不得施展。”


    闻重闻言也陷入了沉默。


    当日在朝堂上,皇帝亲自问案时,他其实对此事并不如何关注。


    勋贵世家的龌龊事,他听过的只多不少,若非有人敲了登闻鼓,还涉及了用庶子换走嫡子,这件事也算不得如何精彩。


    但如今再听,却有了不同的感触。


    闻重感慨:“若宋国公肯给宋煜一丁点机会,让他考了科举,应当就会知晓他的才华,也不至于落得今日这般下场了。”


    明王嗤笑一声:“宋国公想学他爹,却只学会了他爹对敌人斩尽杀绝的手段,然后全用在了他亲生儿子身上。也不怪他们府上会发生兄弟相残之事,宋国公这样的人,能养出宋熙这种儿子真是一点都不奇怪。”


    旁人羡慕宋国公有个年纪轻轻便三境的儿子,在明王眼里算不得什么。


    比起修为,品性才是最重要的。


    两人说着话,白休命在旁听着,并不插言。


    等说完了,明王才对白休命道:“陛下急着知道两人的死因,尽早查到些有用的证据,向陛下汇报。”


    闻重还在,明王并未说的太直白,白休命却听懂了他的意思。


    皇帝对于杀死宋国公的凶手并不感兴趣,但他需要知道,宋国公与宋熙的死是否牵扯了更深的阴谋。


    “是。”


    闻重在明王府一直呆到傍晚,才坐者王府的马车回了自己的府邸。


    府门外,身形挺拔的管家早已等候多时,见他下了马车,赶忙迎上前:“少爷不是说要早回么,怎么回来如此之晚?”


    府上的管家是闻重从老家带过来的,从小照看他,如今闻重都官至三品了,还叫他少爷。


    闻重耐心地解释道:“与王爷聊天忘记了时间。”


    他与管家一起进府,管家瞧见了他拿在手上的画卷,问道:“这是王爷送给少爷的画?”


    闻重看了眼手中画卷,摇头道:“是我一位小友送的礼物。”


    管家眼睛一亮,他家少爷说过,最近遇到了一位有趣的小友,他当即猜到了送画之人,忙道:“可是那位经常与少爷对弈的小友?”


    “嗯。”


    “若少爷与人真心相交,可以将人请到府上坐坐。”管家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能被少爷你瞧上的人,想来品性一定不错,便是知道了你的身份又如何?自从来了京里,少爷你都不爱与人交际了,只有一个明王怎么成。”


    闻重听着管家说完,才道:“怕是没机会了,他……不在京中了。”


    “不在京中了,那是回了老家?”管家见闻重脸上的怅然之色,心中了然。


    但还忍不住劝道:“那位小友临行前都还不忘记送你礼物,心中定然记挂着你,将来你们说不定还能遇上。”


    闻重沉默着,没有回答。


    只怕是不能了。


    若是今日没有偶遇全然不认得他的宋砚,没有听到明王与白休命一番话,他或许也如徐老板那般,信了季姑娘的话,只当宋砚是不想留在京中,悄悄回了老家。


    往后再想起宋砚时,心中可能只会有些许怅然,没能亲自为他送行。


    可如今,种种疑惑都摆在心里,又让他如何相信呢?


    一身才华无处施展便遗憾离世的宋煜,还有想尽办法为宋煜复仇的墨灵。


    宋砚,与宋煜同样的姓氏,以砚为名。


    白休命没有找到证据,不敢轻易下结论。


    可闻重几乎能够肯定,他们的猜测就是真相。


    他那位才华横溢的小友,就是宋煜点出的墨灵。


    世上哪里会有那么多大才之人,他早该怀疑的。


    想到明王说,墨灵极有可能与宋熙同归于尽了,闻重心里便只剩下深深的遗憾。


    也后悔,那日在朝堂上,不曾为宋煜的案子追根究底。


    至于真相……就当是他的私心吧,墨灵已死,宋砚只是回乡了。


    宋国公府的案子发生了三四日,阿缠本来担心朝廷可能查到宋砚身上,如果查到了宋砚,必然也会来调查他们这些与宋砚相识之人。


    其他人调查她倒是不担心,就怕引来白休命的注意。


    结果前两日刑部与京兆府轰轰烈烈查了一番,也没查到他们身上,后面就没了动静。


    阿缠甚至在家里苦思两日该如何应付白休命,结果都做了无用功。


    按说好歹是国公死了,皇帝也不该反应如此冷淡,偏偏宋国公府的案子就这般冷了下来。


    后面又过了几日,都已经到了月末,她也再没有听人提及这桩案子了。


    市井中反而传起了宋国公府的几位少爷抢夺国公府爵位之事,原本最有可能得到国公之位的是宋国公的嫡次子,可如今这位公子的母亲还在牢里,父兄皆亡,他尚未长大,根本抢不过其余成年的庶兄。


    宋国公的三个庶子谁更有可能成为赢家,市井中甚至有人做庄,赌究竟哪一个庶子能成功袭爵。


    阿缠为此还特地研究过,觉得庶长子几率更大,这位略微有些修为,文采一般,但也在国子监读过书,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谁知才几日过去,突然传出宋国公府世子谋杀兄弟,宋国公包庇其子,并令人顶罪一事。


    皇帝念在宋国公在死前有所悔悟,将真相告知皇帝,决定不再追究宋国公府上下的欺君之罪,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国公府承袭的爵位就到宋国公为止。


    也就是说,宋国公的爵位彻底没了。


    市井中都在惊讶于事情的反转,阿缠却知道,这其中大概有宋砚的手笔。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他最终,还是成功的将宋煜死亡的真相公之于众,没有放过那两个罪魁祸首,也没有让宋国公府好过。


    他们为了国公府牺牲了宋煜,于是宋砚让国公府彻底消失,很公平。


    宋国公府的流言蜚语逐渐没有人再提起,只有阿缠偶尔与徐老板聊天的时候,会听他提起已经离京的宋公子。


    转眼便已进入了八月,白日里天还很热,到了傍晚温度正适宜。


    阿缠留在店里收拾铺子准备关门,慧娘去了木匠铺子取和他们订制好的月饼模具。


    她正忙着的时候,忽然见一辆马车在店门口停下,里面走出了两人。


    抬眼看到晋阳侯的那张脸,阿缠心中疑惑,他怎么会来这里?


    她走到门口,不怎么热情地开口:“侯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客套话说着,人却挡在门口,打量着来人。


    本以为薛昭死后,薛氏定然视她为罪魁祸首,不会放过她,却不想对方突然没了动静,直到今日,晋阳侯才露面。


    晋阳侯走到阿缠面前,见她站在门口,似乎并不打算请他入内,眼中闪过一丝不满,但还是开口道:“本侯有话与你说。”


    “侯爷请说。”


    “就在这儿,在府上时,没人教过你待客的规矩吗?”晋阳侯还是没能忍住,斥责一句。


    阿缠轻笑一声:“侯爷不请自来,可算不上客人。想来侯爷要与我说的也不会是什么军国大事,不怕被人听到,便在这里说吧,若是不想说,那就请离开。”


    晋阳侯对阿缠的态度很是不满,但想到之前为难她却惹来了白休命那个煞神,终究还是让步了。


    “你母亲过世也有些时日了,她的棺椁不适合葬在我季家坟茔,免得坏了风水。”


    阿缠眨眨眼,忽然理解了他的意思:“侯爷的意思是,让我迁坟?”


    “怎么,你不愿意?”


    晋阳侯以为阿缠的反应会很激烈,谁知她显得十分冷淡:“愿意啊,什么时候?”


    第75章 第 75 章 先祖为什么就不能拥有这……


    “尽快, 中秋节之前,就要将坟迁走。”晋阳侯似乎真的很急,仿佛晚一日便会耽误什么重要的事一般。


    “这么着急?”阿缠故作迟疑,“可是我听说, 迁坟前要选吉穴看风水, 有了吉穴还要选一个适合动土的日子, 十五日,是否有些太快了?”


    晋阳侯面上显出几分不耐:“不过是迁个坟而已,何至于那么麻烦?”


    “晋阳侯此言差矣,想来你家埋人的时候, 也都是看过风水的,怎么轮到我娘亲, 就这么随意了?”


    晋阳侯皱起眉, 这时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那名婆子此时开口了。


    “姑娘不必与侯爷歪缠,若是不想迁坟也是使得的, 不过到时候林氏的尸骨会落到什么地方,就不好说了。”


    阿缠抬眼看过去,也不生气,只是问:“她的话,就是侯爷的意思了?”


    “不错。”晋阳侯瞥了那开口的婆子一眼,应道。


    此人是薛氏身旁伺候的, 今日出发前,薛氏一定要让他将人带上, 说是怕他被季婵几句话动摇。


    晋阳侯心中无奈,既然已经答应了,他又怎么会被季婵动摇。


    前些时日薛氏找了位风水先生,说就是因为林氏的坟没被迁走, 妨碍了侯府的风水,他们的昭儿才出了事。


    为了他们的孩儿能够平安降生,无论如何也要让季婵将林氏的坟迁走。晋阳侯虽然不信风水学说,但心中觉得亏欠了薛氏,又见她为昭儿的死伤心欲绝,难以安心养胎,这才答应了下来。


    “那好吧,这两日我会找人去选吉穴,等迁坟那日,会告诉侯爷的。”


    见阿缠退让了,婆子面上露出满意之色。


    谁知下一刻又听阿缠道:“想来娘亲应该会理解我的,毕竟侯爷家的祖坟位置有限,她走了,才好让别人躺进来。不知侯夫人近日身体可好?中年丧子,侯夫人可要好生保重才是。”


    “你放肆,竟敢咒我家夫人!”婆子勃然大怒,指着阿缠道,“侯爷与夫人愿意给你留几分体面,你竟不知好歹,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生的……”


    “住口。”那婆子还没骂完,晋阳侯已经沉声呵止。


    那婆子看了眼晋阳侯,悻悻闭嘴。


    “原来是我误会了,侯爷并不是为了迁坟,而是特地找人来羞辱我和我娘的。”阿缠慢条斯理地说,“侯爷上次当着白大人的面时可不是这个态度,想来是觉得白大人不在,我好欺负了?”


    “还不道歉?”晋阳侯目光一寒,转过头呵斥道。


    婆子不敢顶撞,面上有些不情愿地开口:“是老婆子我口无遮拦,请季姑娘原谅。”


    “原来侯爷府上就是这般教人道歉的,骂完了人,还要让人原谅?这也太为难我了。”


    晋阳侯一脚踹在那婆子腿弯处,她直接趴跪在地,发出一声惨叫,方才跪下的时候她的膝盖磕在了地上的小石子上,疼得撕心裂肺却不敢动。


    阿缠看都没看那婆子一眼,对晋阳侯道:“侯爷回吧,过几日等我选好了墓地再让人通知你。”


    “好。”晋阳侯似乎不想再惹出什么事端,见她应下,便转身回了马车。


    那婆子赶忙从地上爬起来,也不敢再进马车,只能一瘸一拐地在马车旁跟着。


    马车才掉了头,陈慧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阿缠的视线中。以她的听力,自然是听到方才他们的对话了。


    她手中拿着两版木制模具来到阿缠身边,转头看着晋阳侯府的马车,表情似乎有些意外:“听闻晋阳侯当年也是领兵打过仗的,竟然这般能屈能伸?”


    阿缠轻笑:“哪里是他能屈能伸,分明是白大人余威惊人。”


    说罢,她发自内心地感叹道:“白大人可真好用,真想把他供在家中,日日祭拜。”


    到时候遇到了麻烦就将他摆出来,谁都不敢惹自己。


    陈慧嘴角抽动:“白大人应该不会愿意。”


    “等我们的交情再深一些,说不定他就愿意了呢。”阿缠想到白休命,眼波流转。


    替她挡下了这么多麻烦,白大人在她心中的地位都快要超过先祖了,不但好用,还好哄。


    陈慧无奈摇摇头,这话也就她敢说了。


    阿缠目光落在陈慧手上的模具上,很快将白休命抛到脑后:“慧娘,我们今晚便吃月饼吧,我想吃鸡肉馅的。”


    “今晚不行,明日给你做鸡肉松咸蛋黄月饼。”


    “好吧,我要吃四个。”


    “不行。”


    ……


    马车驶入晋阳侯府后,晋阳侯径自去了书房,那婆子跟着马车走了一路,好容易回到府中也不敢休息,气喘吁吁地往正院去。


    此时薛氏正靠在软榻上与薛滢说话,她穿着宽松的衣裙,一手搭在小腹上。


    见到被派出去的婆子一身狼狈地回来了,薛氏瞥了她一眼:“怎么,季婵不同意迁坟?”


    婆子不敢隐瞒,只能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薛氏倒也没对那婆子如何,只是摆摆手让她退下了。


    等人走了,薛滢的脸上闪过一丝恨意:“爹未免也太偏心季婵了,难道赵婆子说的不是事实吗?凭什么要给她道歉。”


    薛氏语气淡淡:“你爹这人,打小便喜欢息事宁人。偏季婵又是个有手段的,勾得那白休命为她神魂颠倒,他自然不愿意招惹。”


    自从季婵离了府便不好掌控了,偏她手段还厉害,白休命只登门一次,晋阳侯便不让她再招惹季婵。


    可她与季婵之间的仇怨,岂是不去招惹就能算了的?


    薛氏不由想到了前些时日得到的消息,那害死她孩儿的黑虎妖尸首被明镜司处理了,京中几个王爷盯着的虎皮竟被白休命给了季婵,可真是好大的脸面。


    勋贵的圈子里,虽然鲜少有人提及季婵,但许多人都是知道她的。


    上次荷园发生的事,多少家对季婵不满,却没有一个敢出手的,不就是因为白休命大张旗鼓地护着季婵,没人愿意得罪他么。


    但白休命再厉害也没办法日日夜夜盯着季婵,她儿子的命,可不是这般好拿的!


    “可是季婵害死了哥哥,难道就这么算了?”薛滢毕竟年岁不大,很难掩饰住对阿缠的怨恨。


    她从来没想过,他们不过是出门游玩了一番,转眼她的兄长就死了。


    好些时日,她都没从悲伤中走出来,也不敢相信日日与她为伴的兄长就这样没了。


    本以为兄长只是运气不好,遇到了妖祸,后来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季婵。


    虽然父亲说此事只是意外,但她与母亲都认定就是季婵害死了兄长,不然其他人为什么还活着,只有她的兄长出了意外?


    薛氏抬手将女儿揽入怀中,一下一下轻抚着她背:“娘亲自然不会放过害死你哥哥的人,她让你哥哥死前承受了那样的痛苦,她也要经受同样的痛苦才行。”


    薛氏此时闭上眼,仿佛还能看到儿子那惨烈的死状,她面上不由闪过一丝狰狞。


    “可是爹那里……”薛滢有些忐忑。


    “你爹不会知道的。”薛氏幽幽地说。


    阿缠既然已经决定要将林氏的坟从季家迁走,便要寻找新的墓穴。


    人类与他们妖族不同,不能随便挖个坑便埋了。幸好隔壁的徐老板人脉广,替她介绍了一位附近小有名气的风水先生。


    阿缠给了对方一百两银子,对方才答应三日之内为她选出一处吉穴,并主持迁坟事宜。


    到了第三日,那风水先生带着阿缠去看新墓地,虽然对方说了一通山水走向,青龙白虎什么的,但她完全没能听懂。


    总觉得人类在研究一种很神奇的东西,不懂,但是听起来很厉害。


    风水先生说完,回头见到阿缠一脸茫然,抚须一笑,总结道:“是大吉之穴,有利后嗣,能保佑姑娘做生意发财。”


    这句她听懂了,果然是吉穴,虽然不知道究竟怎么保佑的。她家先祖为什么就不能拥有这种作用呢?阿缠忍不住想。


    “姑娘可还有什么要求吗?”风水先生又问。


    “没有了。”阿缠忙道,“墓地已经选好,那过两日迁坟之事,便有劳杨先生了。”


    “姑娘客气,这是老朽分内之事。”


    阿缠见这位风水先生似乎很懂的样子,便又问:“迁坟之前,我还需要准备什么吗?”


    风水先生思索了一下:“若是姑娘手头宽裕,不妨在迁坟之前,去寺庙中为令堂点上九盏长明灯,在灯前叨念一番,要为她迁新居之事。世人都说长明灯能为亡者引路,老朽虽不信,但寓意好啊。”


    阿缠失笑,这位杨先生可是个实诚的人。


    “那就听先生的。”


    风水先生在墓地这里留下标志后,与阿缠告辞,带着他的两个小童上了马车走了。


    阿缠决定听对方的话,去寺庙里为林氏点长明灯。


    她回到马车上与陈慧商量,陈慧略微思索了一下对她道:“这附近最近的寺庙名为孤山寺,我曾与母亲去过寺中为祖父祖母点过长明灯,那里香火不如其他寺庙,但景色不错,素斋也不错,不妨去看看?”


    阿缠有点纠结,她对素斋不是很感兴趣。


    陈慧一眼便看出她的小心思,故意道:“那里的僧人可是能把素菜做出肉味来。”


    阿缠偷偷撇嘴,再是肉味也不如肉好吃,她更想回家吃烧鸡。


    这时,她的肚子不是很懂事地咕噜叫了一声,阿缠揉揉肚子,早起就喝了一碗粥便来爬山,马车中也忘记准备点心了,她现在感觉好饿。


    “好吧,就去孤山寺。”她终于向饥饿低头,反正离得近,素斋也能凑合吃。


    马车行驶在并不算平坦的山路上,阿缠在车里颠簸得难受,只好爬出来坐在另一边陪着陈慧说话。


    路两旁的风景不错,可惜阿缠没什么心情赏景。


    马车又行驶了大约一刻钟,她们就来到了孤山寺所在的山脚下。


    她们到的时候,山脚下还停着一辆马车,那辆马车看着十分奢华,车上却没有家族的标志。


    阿缠忍不住多看了那马车几眼,随后才移开目光。


    孤山寺并不在山上,就建在半山腰上,走百来个台阶就到了。


    山下修了马厩,里面有僧人看着,只给十文钱便能帮着照看马匹。阿缠与陈慧都要去寺庙,没人看着马匹,就只好交钱了。


    安排好了马车,两人一前一后往上走。


    一开始阿缠还觉得百来个台阶很简单,等她爬了一百个台阶之后,双腿就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最后还是陈慧又拉又拽,两人才总算进了寺庙大门。


    见阿缠累的不想动,陈慧便请寺中僧人安排了一处静室给她休息,自己去与主持商量点长明灯的事。


    等她交了香油钱,主持便离开去准备长明灯了。


    主持离去之前对陈慧道:“老衲还需准备一个时辰,女施主若是不急,不妨去寺中逛逛,后院的斋堂是对香客开放的。”


    陈慧朝他微微颔首:“那便不打扰主持了,我一个时辰后再过来。”


    阿缠在静室内呆了一会儿,总算是缓了过来。她一边揉着酸软的腿,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突然有些低落。


    上次她帮了宋砚,本以为第三个锁链能断开,身体又能恢复些许。


    可是不知为何,她一直没能进入内视的状态,过了这些天,她终于意识到,她帮宋砚的这件事,没有被禁锢她的枷锁承认。


    为什么呢?


    宋砚与她帮过的人有什么不同?性别?应该不会这么浅薄。


    最后思来想去,阿缠只能想到一个理由,因为宋砚并非人类。


    她曾经帮过的小林氏与慧娘,即便最终变成了厉鬼和活尸,可她们曾经都是人,而宋砚虽然是为了人类复仇,却并非人类。


    所以,就不被承认吗?


    这些天,每次想起这件事,她就会想到许多年前,阿娘曾看向她的那一眼。


    那样毫不掩饰的嫌恶,只因为她是半妖,不是人类。


    如果身上的枷锁真是娘亲设下的,这个规则……倒也不是那么让人意外。


    可是非人有什么不好呢?


    她一直是妖,以前没有觉得做人比做妖好,如今依旧是这般想法。


    如果有可能,她更想变回妖身,而不是现在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就在这时,静室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阿缠惊讶地抬起头,开门的人发现里面有人立刻惊叫起来:“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阿缠没有看说话的人,而是看向站在那丫鬟身后的女子。


    那女子身材高挑,即使一身素白长裙也难压艳丽的容貌,瞳孔……是野兽一样的竖瞳。


    第76章 第 76 章 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那美艳女子见阿缠直勾勾地盯着她瞧, 略偏了偏头,低声与身前的丫鬟道:“算了,我们换一处静室歇着。”


    “那怎么行,这可是姑娘你常用的静室, 怎么能让别人占了去。”丫鬟依旧不依不饶, 指着阿缠让她快离开这里, 还说要去与寺中主持理论。


    女子面上显出几分无奈,她又忍不住抬眼看向阿缠,阿缠依旧在盯着她。


    “我说算了。”女子的语气重了几分,那丫鬟似乎有些惊讶, 扭头看了女子一眼,那神情似乎在说她不识好歹一样。


    这时阿缠站起身, 朝着女子走了过去, 距离两人只有几步远,朝女子微微一笑:“我叫季婵, 不知能否知道姑娘芳名?”


    阿缠声音又娇又软,人看着毫无攻击力,就连那丫鬟警惕的神色也放松了几分。


    不过还没等那女子回答,丫鬟便替她道:“我们姑娘是谁与你无关,你还是快点离开吧。”


    “不说名字,那我就不走了。”阿缠白了那丫鬟一眼, 扭身往回走。


    “唉你这人怎么……”丫鬟气急,伸手要去拦阿缠, 身后却突然传来一股巨力,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就已经被拎着离开了门边。


    等身后的人松了手,那丫鬟怒气冲冲地转身, 便看到了陈慧冷淡面容,以及她额头上的契痕。


    丫鬟眼中闪过一丝惊惧,迅速往后退去。


    “慧娘。”阿缠朝陈慧挥挥手。


    依旧站在门边的美艳女子此时也转头去看陈慧,见到她额上的契痕时似乎有些意外。


    陈慧没有理会其余两人,对阿缠道:“不是饿了吗,后院的斋堂有吃食。”


    “来了。”阿缠快步走到门口,经过那女子身边时候又停了下来,“姑娘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我叫申回雪。”


    “流风回雪……姑娘的名字可真好听,可是家里有长辈名流风?”


    这个问题显得有些奇怪,陈慧不由看向阿缠。


    就算是好奇,阿缠也该问对方家里是否有兄弟名流风,为什么说是长辈?


    侧身对着她们的申回雪在听到这个问题后,看着阿缠的目光带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藏在袖子下的手微颤了颤:“我、我父亲名流风。”


    “这样啊,想来令尊与姑娘长得应该很像。”


    “……是。”申回雪点头。


    “哦对了,我要去斋堂吃饭,回雪你要一起吗?”


    “我们姑娘不……”


    丫鬟拒绝的话还没说完,申回雪已经先她一步答应了:“好啊。”


    “姑娘,那斋堂的饭菜你如何能吃得惯?”丫鬟有些不满地跺了跺脚。


    申回雪转头看向丫鬟,竖瞳中毫无情绪:“住口。”


    丫鬟脸上闪过一丝不满,但还是闭上了嘴。


    陈慧瞧出了阿缠对这位明显非人的申姑娘有些特别,但并未多问,只带着她们一起往斋堂去。


    今日孤山寺除了她们之外没有别的香客,斋堂里显得有些冷清。里面摆了八张桌子,阿缠随便寻了一张对着门坐下,申回雪就坐在她对面。


    倒是她带来的那个丫鬟,没有与她们坐在一起,而是寻了旁边的空桌子坐了下来。


    “申姑娘可有什么想吃的,我一起去取回来?”陈慧对申回雪道。


    申回雪瞧了一眼阿缠:“与季姑娘一样就好了。”


    陈慧去取斋饭,没一会儿,便端来两个托盘,里面各摆着白米饭,一碟素肉,一碟南瓜丝还有一叠煎豆腐。


    “谢谢慧娘。”阿缠迫不及待地接过托盘,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素肉。


    嚼了嚼,好像还挺好吃?


    申回雪与陈慧道了谢后拿起筷子,她的袖子滑下,手露了出来,也露出了手背上和陈慧一模一样的契痕。


    她如阿缠一般,第一筷子先去夹素肉。


    陈慧坐在阿缠旁边,看着申回雪的举动,又转头看了眼阿缠,感觉这俩人的举止说不出的相似。


    阿缠吃了两口,又转头央求陈慧:“慧娘,我们回家的时候去胡老爹那里买一只熏□□,我好馋。”


    “可以。”


    申回雪闻言似乎也对熏鸡很感兴趣,问道:“很好吃吗?”


    “可好吃了,与慧娘做的烧鸡不相上下。”


    陈慧笑了一下,抬眼便见申回雪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向往,她似乎也很想吃。


    “不知季姑娘说的熏鸡在哪里有卖?”


    “就在昌平坊,我家附近,胡老爹可受欢迎了,每次出摊都要排队才能买得到。”


    一边坐着的丫鬟听到两人对话,脸上闪过一丝嫌弃。


    半妖就是半妖,即便装的再像人,还是改不了妖族低劣的习性。


    虽然阿缠嘴上挑剔,但还是乖乖将斋饭都用完了。


    两人吃完饭,已经不如刚开始那般生疏了,申回雪不再叫阿缠季姑娘了,还知晓了阿缠的住处,两人甚至约好过几日一起去昌平坊买熏鸡。


    阿缠并没有问申回雪住在何处,这让她暗暗松了口气。


    走出了斋堂,申回雪的丫鬟迫不及待地对她道:“姑娘,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申回雪略迟疑了一下,去问阿缠:“阿缠,你什么时候回城?”


    阿缠也不知道,只好看向陈慧。


    陈慧道:“我们点了长明灯就走,想来用不上半个时辰。”


    “那我等你,等你点好了长明灯我们一起回城。”


    “好啊。”阿缠高兴地应下,与陈慧一起去寻主持。”


    虽然时辰还未到,但长明灯已然准备好了,主持引着阿缠去点燃长明灯,然后留她一人在殿中。


    阿缠只呆了一会儿便出来了,与主持客套了几句后,才回去方才的静室里找申回雪。


    此时的静室中,申回雪带来的丫鬟还在抱怨:“姑娘今日能出来,已经是世子开恩了,怎地还能推迟回城的时间?那两人身份不明,谁知道是否另有企图,借你接近世子。”


    申回雪静静听着对方说了好一会儿,才淡淡道:“你要是不想伺候我,我可以让张憬淮换个人来。”


    那丫鬟脸色顿时涨红,小声嘟哝:“姑娘说的哪里话,奴婢还不是为了你好,何况姑娘都换了多少个丫鬟了,除了我谁还愿意伺候姑娘。”


    申回雪不再理会她。


    等了没多久,外面就有脚步声响起。


    申回雪起身开门,果然见到阿缠与陈慧一起回来了。


    “长明灯已经点好了,回雪,我们下山吧。”


    “好。”申回雪朝阿缠露出一抹笑,跟着她便出去了。


    下了山,申回雪也不回她那辆奢华的马车里,反而坐上了阿缠那辆颠簸的马车。身后的丫鬟恨恨地瞪了阿缠一眼,忙让车夫跟上前面的马车。


    走过了一段颠簸的山路后马车上了官道,路面平坦许多,马车中的两人也有心情观赏外面的风景了。


    申回雪似乎鲜少外出,对于外面的一切都很好奇,阿缠认出了自家庄子的方向,指着一条岔路对她说:“我在那边还有一座庄子,改天我们一起去玩。”


    “好啊。”申回雪看着身旁的阿缠,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与她莫名亲近。


    阿缠与其他人都不一样,她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是异类,也不会用那种或恐惧或嫌恶的目光看着自己。


    申回雪想问她原因,可又担心交浅言深,迟疑了许久还是没能问出口。


    就在这时,远处马蹄声响起,似乎有人正策马而来。


    阿缠好奇地探头出去看,官道上三个人骑着马迎着他们而来。


    为首的人骑了一匹通体银白色的马,在白日里,那匹马简直闪闪发光,阿缠的眼睛立刻移不开了。


    策马的人在经过他们马车旁的时候突然勒住缰绳,转头看了过来,阿缠也认出了坐在马上的男人,正是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理国公世子。


    张憬淮也认出了阿缠,面上显出几分意外:“季姑娘。”


    “世子安好。”阿缠不是很走心地问了个好,动作都没变,“您这是要去哪儿?”


    “我来接人。”


    “哦,那您快去吧。”


    张憬淮依旧坐在马上一动不动,目光却落在了一旁申回雪的身上。


    申回雪避开他的目光,小声对阿缠说:“他是来接我的,我该走了。”


    “好吧。”


    申回雪下了马车,张憬淮朝她伸出手。她微愣了愣,便将手搭了上去,借力坐到了马背上。


    阿缠看着张憬淮毫无顾忌地抱着申回雪策马离去,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


    申回雪走了,阿缠有些无趣,又从马车中爬了出来,坐在外面陪陈慧说话。


    “你似乎很喜欢申姑娘?”陈慧有些好奇地问。


    阿缠虽然性子很好,与谁都能说上话,可她对待刚认识的人都是很有距离感的,申回雪却是例外。


    “她的名字很好听。”


    “名字?”


    阿缠看着远处,幽幽说:“我有个叔叔,曾经让我给他的女儿取名,我说如果他有了女儿,就叫回雪。”


    阿缠忍不住想起很久之前,还在青屿山的时候。


    她刚和其他狐狸崽子打完架,自己躲在山里,六叔找过来扔给她一个果子。


    那果子特别酸,阿缠被气坏了,不过吃了果子后,她身上的伤就开始恢复,她才决定不讨厌六叔。


    六叔和她聊天,说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流风,还说这个名字来源于人族的一篇很有名气的文章。


    里面有个句子很美——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他还说,将来他也要生一个和阿缠一样漂亮的女儿,还邀请阿缠为他还没影的女儿取个名字。


    阿缠对他说,那就叫回雪好了,好容易学个好听的词,总要有用武之地才行。


    他嘲笑阿缠不懂人类的习俗,哪有女儿的名字和父亲的名字用同一句词的,都是兄弟姊妹才这般用。


    阿缠嫌弃他,说有什么不好,好听不就行了。好歹是只狐妖,怎么和人类一样叽叽歪歪。


    后来六叔与祖母决裂离开了青屿山,她最后一次得知他的消息,是偷听祖母与长老说话,他们说,六叔死在了大夏的西陵。


    祖母不认他这个儿子,也没有去将他的尸首带回。


    看到申回雪的时候,阿缠便确认了她的身份,原来六叔真的有了一个漂亮的女儿,与他那般相似的容貌,还叫回雪。


    她以为六叔不会用这个名字了呢。


    陈慧转头看向阿缠,她当然知道,晋阳侯没有兄弟,季婵也没有这样一个叔叔,但那有什么关系呢?


    第二日一早,阿缠与陈慧去了晋阳侯府,晋阳侯去上朝并不在家,薛氏也没有出来见她,而是叫了府中的管家和两个管事一同主持迁坟的事宜。


    薛氏竟然没有趁机找她的麻烦,这让阿缠多少有些诧异。


    晋阳侯府的管家带着阿缠和她请来的风水先生一起去了季家的坟茔,然后带着他们来到林氏的坟前。


    林氏才下葬不到一年,并未立碑,只是一个光秃秃的土包。


    管家与风水先生商量了几句,风水先生将红布铺好,便让带来的下人开坟。很快,坟上的土被铲走,林氏的棺材露了出来,下葬时日端,棺材保存的很好。


    四名身强体壮的家丁下到坟坑,将林氏的棺材抬了出来,放到了红布上。


    风水先生还在检查棺材,这时,后面的管事端来一个盖着红布的铜盆,交到管家手里。


    管家接过后朝阿缠走了过来,他面上赔笑,对阿缠道:“姑娘,还请您帮忙将这盆中的火灰倒入坟坑中。”


    “这有什么说法吗?”阿缠转头去问自己请来的那位杨先生。


    杨先生略微点头:“有些人家觉得草木灰沾了人间烟火气,能祛除坟坑中的阴气,倒了火灰之后埋起来,每年再来洒些火灰,养个十几年,这处地方就还可以再用。”


    “好吧。”阿缠也不愿意在这种小事上为难管家,便接过了盆。


    管家替她将上面的红布掀开,阿缠随手将盆中的火灰倒了进去。


    等她将铜盆交还给管家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掌不知何时被割破了一个口子,上面还有血珠渗了出来。


    阿缠蹙起眉看向管家手中的盆,管家连忙将铜盆交给旁人,上前一步一脸紧张地问:“姑娘的手怎么了,可是被割破了?”


    阿缠拿起帕子压在手上的伤口处,没怎么放在心上:“没关系。”


    今日迁坟,除了阿缠伤到了手,其余算是一切顺利。


    晋阳侯府的管家带着人帮忙将林氏的棺材送到了新坟地,又等着风水先生主持了迁坟仪式,将棺材埋好方才离开。


    回城的路上,管事小心翼翼地将铜盆拿了出来,仔细地用白布抹干净上面一层血渍,又将白布交给管家。


    管家接过白布,看着上面的红色,暗暗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夫人忙活了这一通,究竟是要做什么?


    第77章 第 77 章 你不说,我就吃了你哦……


    马车停到晋阳侯府外, 管家才下了马车,就见薛氏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在门口候着了。


    见到管家,丫鬟开口道:“夫人要见你。”


    管家点点头,迈步跟了上去。


    来到了正院, 丫鬟守在门外, 管家一人走进了正房, 房间中除了薛氏外,薛滢也在。


    管家见到薛滢不由有些惊讶,这种事,夫人竟然肯让姑娘知道?


    他不敢多想, 只抬头看了薛滢一眼便迅速移开目光。


    “东西拿到了吗?”薛氏的声音响起。


    “拿到了。”管家将一个巴掌大的白布包从袖袋中取出,送到薛氏手中。


    薛氏打开布包, 里面放着一块布, 上面染了血。


    “确定是她的血吗?”


    “夫人放心,我亲眼盯着的, 绝对不会有错。”


    “那便好。”薛氏满意地将染了血的白布包了起来,又慢悠悠地说,“这府中曾经伺候林氏母女的老人还剩几个了?”


    管家思索了一下才道:“夫人心善,府中还留了四个,其中伺候林氏最久的一个嬷嬷如今被打发去了洗衣房。”


    “把她们都找出来,从她们口中问出季婵的生辰八字, 谁说对了,就给谁换个轻省的活计。”


    “夫人仁善, 老奴这就去问。”管家应下后,躬身退了出去。


    出了正院,他面上瞧不出什么,心中却有些许忐忑, 夫人又是要血又是要八字,这事儿侯爷知道吗?


    若是真的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他心中有一瞬间的迟疑,不过很快便掐断了告诉侯爷的想法。


    以侯爷对夫人的看中,八成是不会将夫人如何的,但他这个告密的,怕是从此将夫人得罪死了,得罪了当家主母,往后哪里还能有好日子过?


    思来想去,他也只能当做自己毫不知情。


    管家走后,薛滢凑到薛氏身旁,嫌恶地看了眼放在桌子上白布包,问道:“娘,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薛氏轻叹一声:“原本娘是不打算让你知道这些腌臜事的,但如今你哥哥不在了,你弟弟还未出生,你也该懂事了。”


    薛滢面上闪过一丝哀色:“娘你说,我都听着。”


    “娘前些时日认识了一位高人,她可以悄无声息地让人去死。”


    薛滢脸色白了白:“娘是想……是想用这些东西对付季婵吗?”


    “对。”薛氏看向女儿,知道今日的话对一贯天真的女儿来说冲击有多大,但她该了解如今的处境了。


    “季婵对我们恨之入骨,你舅舅和你哥哥的死都与她难逃干系,若不能早日除掉她,她定然会对你下手。”薛氏语气笃定。


    “不能告诉爹吗?让爹去……”


    “你爹对季婵心怀愧疚,将季婵赶出家门已是极限,况且这些事并没有证据,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如果今日之事让他知晓了,他定然会阻止。”薛氏看向薛滢,“滢滢,替娘保守这个秘密,好吗?”


    薛滢重重地点头:“娘放心,女儿知道轻重。”


    她心想,既然爹不能为哥哥报仇,那就只能依靠娘了。


    薛氏欣慰女儿懂事,又心疼她小小年纪,却不得不面对这些。


    若非季婵,她的女儿本该天真烂漫地长大才是。


    薛氏眯起眼,这一次,她不会再失手了。


    管家只出去了半个时辰不到,便拿着一张写了生辰八字的黄纸回来了。


    他恭敬地对薛氏道:“老奴是分开问的,除了那嬷嬷外,还有一个林氏院中的二等丫鬟也记得季婵的生辰八字,两人说的都对上了。”


    “做得好。”薛氏将一锭银元宝推了过去,“这是赏你的,记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管家收起银锭,立刻表起了忠心:“夫人放心,老奴今日什么都没听到。”


    东西都拿到了,刚过晌午,薛氏便带着薛滢一同出门了。


    原本薛氏是不想带着薛滢的,但薛滢说既然都已经知道了,何妨知道的再多一点,她也想要亲眼看着季婵去死。


    薛氏见女儿这般坚定,便也没有再拒绝。


    两人出门的时候并未乘坐侯府的马车,而是另外找人雇了一辆没有标识的车。


    马车将二人拉到开明坊,薛氏给了银钱后带着薛滢下了车。


    等马车驶离,薛氏才带着薛滢穿过一条小巷,来到另外一条街的街尾,见左右无人,她推门进了一座小院。


    那院子很是空旷,院子周围还长了些许杂草,薛滢抓着薛氏的衣袖,低声问:“娘,这里真的有人吗?”


    就在她说话的时候,身后的院门突然关上,她们面前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有一道苍老的女声传来:“贵客到来,还请进屋说话。”


    薛氏深深吸了口气,握住女儿的手,与她一同走入屋中。


    屋子里的摆设与寻常房屋不同,这里只有一张矮榻,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枯槁的老婆子坐在上面。


    她对面,是一张很大的供桌,供桌上似乎供着一个半人高的神像,不过上面盖了一层黑布,看不清里面到底供的是什么。


    供桌下,放着一个小水缸,里面似乎养了鱼,不时传来一阵水声。


    薛氏母女才一走进来,就闻到了一股水的腥气,薛滢皱了皱鼻子,有些嫌弃地抬手遮住了鼻子。


    两人刚走进来的时候,那老婆子便看向薛氏身旁的薛滢,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才移开目光。


    “薛夫人,我们又见面了。”等薛氏母女在凳子上坐下,老婆子才开口,“东西准备好了吗?”


    “已经准备好了。”薛氏将写了生辰八字的黄纸和染了血的白布拿出来,放到矮榻上,迫不及待地问,“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现在就可以。”老婆子拿起沾了血的白布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很新鲜。”


    说着,她又侧过身,从身后摸出一把剪刀递向薛氏:“薛夫人将指甲剪掉交给我。”


    薛氏皱眉看着剪刀,心中有些不情愿:“一定要剪吗?”


    老婆子似乎看出她的警惕,咧嘴笑道:“夫人不是看过我诅咒旁人的全过程吗,若是没有十足的恨意,是不能通过水灵诅咒旁人的,这份恨意,只有你能提供,指甲就是载体。”


    薛氏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拿起剪刀将保养精致的指甲都剪了下来。


    老婆子将薛氏剪掉的指甲收好,又拿起白布与黄纸,这才踩着黑布鞋下了地。


    她虽然看着枯槁,动作却十分灵活,下地后便直接走到了供桌前,将从薛氏那里得到的指甲分成两份,其中一份放到供桌上的空碟子中,推到了神像前。


    随后她在供桌前叨念起了别人听不懂的语言,她手中捏着的写了生辰八字的黄纸突然就凭空燃烧了起来。


    老婆子捏着那黄纸,任由蓝色的火焰吞没她的手,也不曾松开。


    薛滢见状惊呼一声,那老婆子转头看她一眼,朝她笑了笑,还出声安抚道:“姑娘莫怕,这火可伤不到我。”


    说着她给薛滢看了看她的手掌,果然没有烧伤的痕迹。


    随后,老婆子又将手伸进供桌下的水缸,似乎费了不小的力气抓住了一个东西,然后往上提了提。


    这时薛氏母女才看清,被捞出来的是条鱼,看外形,像是鲤鱼。


    但定睛再看,却发现那鱼竟然长了张人脸,老婆子面无表情地将沾了血的白布塞进那条怪鱼的嘴里。


    怪物朝婆子龇了龇牙,露出满嘴锯齿一般的牙齿,然后将白布撕碎吞进了肚子里。


    这时老婆子才松开手,那怪物顿时又隐没在水缸里。


    薛氏虽然见过老婆子诅咒别人,却并没有见过这只怪物,一时受到冲击,手脚都有些发软,心中更是惊疑不定。


    薛滢紧紧贴在薛氏身边,身体还在发抖。要不是方才及时捂住嘴,怕是早就叫出声了。


    等老婆子转过身,见母女二人都用惊骇的目光看着她,不禁呵呵笑了一声:“夫人安心,那东西只会去找该死之人。”


    薛氏安不安心只有她自己知道,但掏银票的动作确实很利落。


    “已经结束了吗?”薛氏问。


    “已经结束了,这诅咒持续三日,三日之后,被诅咒之人的魂魄便会被吞噬,她的身体也会溺死在水中,无人能察觉到异常。”


    “多谢了。”薛氏将一千两银票递给老婆子。


    那老婆子接过银票数了数,满意地点点头:“若是夫人往后还想让什么人死,尽可以来找我。”


    “好。”薛氏起身,还不忘警告对方,“若是这件事被别人知道了……”


    “夫人说笑了,这可是要命的勾当,老婆子我还没活够呢。”说着,她嘿嘿笑了一声,“能在这里住了三年都不曾被明镜司找上门,夫人就应该知道,我是个守规矩的人。”


    听了老婆子的话,薛氏面容放松了些许。


    见二人要离开了,那老婆子忽然又问:“令嫒可是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


    薛氏再次警惕起来:“你调查我?”


    “非也。”那老婆子摇头,“只看一眼便能看出来,今年令嫒气运走低,若是不加以干涉,怕是要性命不保。”


    薛氏脸色变了变,若是旁人这般说她势必要翻脸,但方才她见识了这婆子的本领,虽然心中不悦,也只是冷声道:“不劳你费心。”


    那婆子仿若并未看到薛氏难看的表情,依旧道:“此话我就是随意说说,夫人也可以不听。令嫒年岁到了,最好找个命格相合的人尽早完婚,方能解除命中劫难。”


    说完,便不再开口了。


    薛氏心中惊疑,却也没有再问,拉着薛滢走出了屋子,迅速离开了。


    屋子里,老婆子看着薛滢的背影,露出满意的笑。


    这天夜里,阿缠入睡后便有些不太安稳,她竟然做了一个梦。


    阿缠并不常做梦,以往的梦,也不过是曾经发生过的一些事情,但这次不同,这次的梦比较新鲜。


    她能感觉到自己就在睡觉的屋子里,屋子的门敞开着,外面漆黑一片,只有月光撒在石板路上。


    死寂之后,她突然听到了一阵水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院中的水井里爬了出来。


    然后,似乎是谁光脚踩在了地上,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阿缠只能听到有什么东西在朝她这里走来,却看不到那东西的影子。


    这个梦一直纠缠了她大半夜,天亮了阿缠终于睁开眼,感觉头晕目眩,有些精神不济。


    她挑了件水绿色的裙子穿上,刚走出门,就看到陈慧站在水井边,不知道在瞧什么。


    “慧娘,你看什么呢?”


    陈慧抬起头,神情有些严肃道:“我今早起来的时候见到水井边有许多水渍,明明昨夜我并未打水,也收拾过井边了,你昨晚打水了吗?”


    阿缠摇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里拎得动水桶。”


    “难不成是有什么东西来过了?”


    陈慧面色难看,可她昨夜完全没有听到异常的声音,如果有东西来了,她该听到才对。


    阿缠打了个呵欠:“是啊,吵了我一夜。快给我找点吃的,吃完了我还要补觉。”


    陈慧一惊:“你知道是什么东西?”


    “还没瞧见呢,过两日说不定就知道了。”


    见阿缠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陈慧终于放下心来,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


    陈慧将早起买来的豆腐脑和炸肉饼端了上来,阿缠端过装着豆腐脑的碗,突然嘶了一声,迅速将碗放到了桌子上。


    “怎么了?”


    阿缠摊开手,昨日割伤的那道口子略微有些发红,方才又被烫了一下,特别疼。


    陈慧见状蹙起眉,起身道:“我去找些金疮药来。”


    “不用了。”阿缠叫住她,“只是小伤而已,过两日就好了。”


    她将手贴在唇边,轻轻吹气,凉风拂过伤口,就没有之前那么疼了。


    陈慧看着阿缠的动作,眼神锐利:“昨日你突然受伤见了血,晚上家里就进了不干净的东西,这恐怕不是巧合。”


    阿缠放下手,语气显得有些遗憾:“我倒希望是巧合,可惜人心叵测。”


    人可真是复杂啊,一环套一环的,也不嫌累。


    第二晚,阿缠再一次做了同样的梦。


    不同的是这一次井中爬出来的东西露出了形态,那是一条长了手脚的鱼,那鱼还长了一张人脸,妥妥的怪物。


    尤其是在夜晚看到这样可怕的东西,很难不被吓出好歹。


    阿缠依旧呆在黑漆漆的屋子里,看着外面越走越进的怪物,一声不吭。


    这天晚上,那只怪物的手已经抓住了打开的房门,但是并没有走进屋子里。


    天亮的时候,她屋子外,多了一大滩水。


    到了第三日,阿缠早早入睡,还未到子时,梦境如约而至。


    那只怪物今晚似乎长大了不少,足有一人高,月光照在它身上,映出它张牙舞爪的可怖影子。


    它光着脚踩在石板上,口中还反复地念着:“季……婵……”


    然后一步一步朝着阿缠住的屋子走来。


    它终于走进房间之后,原本黑黢黢的屋子里突然亮起了两盏莹绿色的灯,那怪物似乎愣了一下,它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朝它走了过来。


    它口中依旧念着:“季……婵……”


    “在呢。”阿缠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下一刻,灯火通明,怪物身体突然僵直,缓慢地抬起头。


    它面前,站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巨大狐狸,狐狸身上挂着四条锁链,此时正垂头看着它。


    “还是第一次有东西主动送上门来找我的神魂,真新鲜啊。”


    狐狸口中发出好听的女子的声音。


    怪物张着嘴,到了嘴边的季婵二字硬是说不出来了。


    “你是来吃我的吗?”阿缠看着满嘴利齿,好奇地问。


    怪物一声不吭。


    “是谁让你来找我的啊?”阿缠抬爪拨了拨那头怪物。


    怪物瑟缩着,说不出话。


    阿缠一爪子拍在地上:“你不说,我就吃了你哦。”


    那怪物瞪着眼珠子,突然眼睛一翻,身体化为一滩水。


    阿缠抓了一下,却什么都没抓到。


    “啧,水灵。”阿缠不满地哼唧了一声。


    就在那头怪物即将从梦境中逃脱时,阿缠身上的锁链突然动了,它们凭空出现在了屋外,锁链声响起,看不见形体的怪物被锁链束缚在空中。


    阿缠站在门口,她无法离开这间屋子,只能看着那头怪物被锁链彻底碾碎,消散在她的意识中。


    锁链消失,阿缠的意识变得昏沉,她闭上眼,从睡梦中脱离。


    她醒来的时候天还未亮,房间中央有一大滩水,带着一股难闻的腥气,阿缠扯着嗓子朝外喊:“慧娘~慧娘~”


    陈慧急忙走进她的房间,见到一地的水,神色冷然:“怎么样了?”


    “真是讨厌,什么都没问到。”


    “接下来怎么办?”虽然知道与薛家有关,可动手之人是谁查不到,她们便要一直陷入被动。


    阿缠一笑:“当然是报官了,白大人这么厉害,肯定能帮我抓住坏人的。”


    第78章 第 78 章 听腻了,下次换个词……


    既然决定要去报官, 总要给明镜司留下些证据,阿缠便没有打扫屋中的水渍,而是换了间屋子继续睡觉。


    没了扰人清梦的水怪,她终于能够睡个安稳觉了。


    一直睡到辰时末, 阿缠才心满意足地睁开了眼。


    打开门, 明媚的阳光洒入屋内, 她迎着日光抻了个懒腰,今天天气不错,很适合做坏事。


    洗漱之后,阿缠跑去灶房, 找到了陈慧为她做的卷饼。手指长的卷饼,饼皮薄如蝉翼, 有的饼里卷着肉丝, 还有的卷着爽脆的菜丝。


    阿缠端着盘子蹲在灶台埋头苦吃,像是一只偷油吃的小老鼠。将一盘卷饼吃完, 她才去了前面。


    陈慧刚送走两位来买香粉的客人,见阿缠从后门走出来,转头问她:“要我送你去衙门吗?”


    “不用。”阿缠摆摆手,“你在店里待着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那好,路上小心。”


    明镜司距离昌平坊并不近, 阿缠最近又习惯了车接车送,走了还不到一半的路程, 就有点犯懒,速度也慢了下来。


    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密集的马蹄声,以及大声的呵斥:“让开, 都让开!”


    随之而来的,是鞭子在空中挥舞发出的炸响。


    街上还不知发生了何事的行人纷纷避让,阿缠原本就靠着街边的阴凉处走路,倒也没有急着往旁边靠,只是停下了脚步,和其他人一样张望起来。


    不多时,一个长长的队伍出现在街上。


    队伍最前面骑着骏马开路的都是精悍的护卫,看他们身上的气势,应当都有修为在身。


    那十几名护卫身后跟着数辆宽敞奢华的马车,每一辆马车上都有同样的标志,阿缠并不认得那些标志属于哪一家,街边看热闹的人却好似认出了这车队的来历。


    她听到人群中有人问:“这是哪里来的车队,这么嚣张?”


    “西陵王府的,有几年没瞧见了。”


    这时,其中一辆马车车窗上的帘子被掀开,一名年岁不大的姑娘正透过车窗好奇地向外张望,她身旁,坐着一名气质出尘的年轻公子,那人并未转头,只瞧侧脸轮廓,却让阿缠莫名觉得熟悉。


    很快,车队从街上驶过,瞧完了热闹的路人们四散而去,阿缠还得去明镜司。


    走了小半个时辰,她终于来到了明镜司门口。


    守门的明镜司守卫见到阿缠走来,沉声道:“明镜司重地,无事不要逗留。”


    阿缠露出笑脸,对出声的那名守卫道:“这位大人,我是来报官的。”


    守卫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问:“遇到了何事,若是寻常案件去京兆府衙门。”


    “我可能遇到了水怪。”


    听她说遇到了水怪,那守卫脸上表情才稍微有所改变:“稍等。”


    说罢转身进去汇报。


    不多时,那名守卫走出来,对阿缠道:“随我来。”


    阿缠跟着对方进了明镜司衙门,见他带自己去的地方并不是衙门内堂,忍不住问:“大人,我们要去见谁?”


    那守卫瞥她一眼,回道:“去见今日值守的千户大人。”


    “不能带我去找白大人吗?还是他今日不在?”


    “你认得白大人?”那守卫脚步顿住,有些意外地转过头。


    “我与白大人打过几次交道,略有些交情。”


    “这样啊……”那守卫见阿缠不像是在胡诌,迟疑了一下才道,“近两日白大人心情不好,我倒是可以带你去见他,可若是你惹了他不快,可没人能帮你。”


    “多谢大人提醒,烦请大人带我去找白大人吧。”


    “好吧。”那守卫见阿缠如此笃定,便带着她往内堂走去。


    此时内堂大门紧闭,门外也没有值守护卫。


    站在门口,守卫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敲响了门。


    半晌,门内都没有半点回应。


    守卫看向阿缠,已经开始后悔带着她过来了。


    阿缠才不管里面的人是不是在生气,她一手提着裙摆迈上台阶,另一只手拍在门上:“白大人?”


    门内毫无动静。


    阿缠侧耳听了听,什么都没听到,她又用力拍了两下门,依旧没有反应。


    静默了片刻,在守卫错愕的目光下,阿缠的声音中突然带上了哭腔:“白大人,你在不在?我家里进了怪物,我好害……”


    话还没说完,门开了。


    白休命站在门内,面无表情,目光冷漠,周身都散发着森寒的气息。


    阿缠偷偷瞄了他一眼,脸色那么难看,看来他今天心情是真的不太愉快。


    “什么案子明镜司的千户解决不了,一定要来找本官?”


    他看向一旁的守卫,那守卫一个哆嗦,连解释的话都不敢说,直接跪地认错:“是、是属下之过,请大人责罚。”


    “白大人,是我让他带我来找你的。”阿缠赶忙开口。


    “他倒是很听你的话。”


    白休命带着寒意的目光落在阿缠脸上,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没了笑意的时候还是挺吓人的。


    阿缠稍稍错开与他相对的目光,开口道:“生死攸关的大事,找别人我不放心。”


    看着面前活蹦乱跳的阿缠,白休命冷笑一声:“那你便仔细给本官说说,是怎样生死攸关的大事?”


    阿缠忽略了他话语中的嘲讽,说道:“这几日我突然开始做噩梦,梦到院子里的水井中爬出了一个东西,不过第一天晚上我看不到那东西的模样,只能听到脚步声。”


    她还没说完,白休命面上的漫不经心已经敛去。


    这种情况,可能来自于以梦境作祟的妖物,也可能是通过梦境施展的某种诅咒,介于前者太过稀少,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阿缠见他陷入沉思,唇角悄悄往上翘了翘,继续说:“第二日的梦里我看到了那怪物的模样,是一条长着手脚的鱼,长得特别吓人,醒来的时候它已经摸到了我的房门口。”


    “今天是第三日?”白休命问。


    诅咒之术,时日长有短,以阿缠形容的这个速度,怕是第三日诅咒便会生效,所以他才这么问。


    谁知阿缠朝他一笑,答道:“不,今天是第四日。”


    “第四日你才来报官?”白休命眉头皱起。


    阿缠表情十分无辜:“可是我听人说白大人最近心情不好,不到生死攸关的时候不能来打扰。”


    方才说出口的话被堵了回来,白休命却只深深看了她一眼:“走吧。”


    “去哪里?”


    “先去看看你中的诅咒该如何解。”说着,他迈步走出了房间。


    “要是解不了呢?”阿缠立刻跟了上去。


    明镜司衙门很大,白休命走得并不快,听到她的问题后语气冷漠道:“那就回家等死。”


    “大人才不会那么狠心呢。”


    阿缠随口拍了个马屁,不经意抬眼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之前见到的,那个坐在马车中的男子的侧脸为什么会眼熟了,那个人的轮廓和白休命似乎有些像。


    想到那车队的来历,阿缠心中有所猜测,她见到的那个,该不会是白休命的兄弟吧?


    联想到他原本的身份,以及他近两日心情不好,说不定就与那队伍有关。


    阿缠眼珠转了转,试探着问:“大人最近可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可以说出来,让她开心一下。


    “本官遇到最不开心的事,就是休息时,还要被人叫出来查案。”


    阿缠装作没听懂,夸赞道:“大人真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


    白休命轻哼了一声,一副懒得搭理她的模样。


    两人来到一座阁楼前,他带着阿缠走进去,推开一扇门,一个穿着黑袍的老者正站在一具尸体前认真研究什么。


    听到开门声,那老者不悦地出声:“不是说不允许人来打扰……大人您怎么来了?”


    转头见到是白休命,那老者立刻变了一副面孔,脸上堆满了笑容。


    “给她查查,中了什么诅咒?”白休命侧过身,让出了阿缠。


    老者看了眼阿缠,凑近了在她身上闻了闻,又绕着她转了一圈,才退开两步道:“一身水腥气,像是水咒。”


    随后又问道:“姑娘近几日可是做了噩梦,连续做了几日噩梦,梦中的东西长什么模样?”


    阿缠心道明镜司的人确实有些本事,她开口道:“连续做了三日噩梦,梦中的怪物长着鱼身,却有手脚,还长了人的五官。”


    老者当即通过阿缠的描述认出了那水怪,说道:“是人马,这东西可不常见。”


    随后他对阿缠道:“姑娘随我来。”


    他带着阿缠进入内室,用一面黑镜将阿缠上下照了一遍,镜子不时发出白光,随后又询问她近日是否受过伤,人马是否在她家中留下过痕迹等等。


    阿缠一一作答后,那老者替她检查了一下手上的伤口,见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这才将她带出来。


    走出内室,老者对白休命道:“这位姑娘中的水咒还在,不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意外,那诅咒似乎并未生效。”


    白休命看向阿缠,阿缠立刻做出一副我好惊讶的模样。


    水怪都死了,诅咒还在,可真是顽强。


    他移开目光,问那老者:“如何解咒?”


    “需要施咒人主动解除,若是对方不肯……施咒人死了也行。”老者说完提醒道,“这位姑娘说家中还有人马留下的痕迹,若是动作迅速的话,趁着气息还未消散,应该能很快找到施咒人。”


    阿缠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大人,我们快出发吧。”


    白休命幽深的目光扫过阿缠娇嫩的面庞:“你很着急?”


    “有人想要我的命,我当然着急想知道对方是谁。”阿缠回答得理所当然。


    白休命并未再多言,离开那座阁楼之后,带着阿缠回到前面,经过其中一间屋子时扬声道:“封旸。”


    “属下在。”封旸推门从屋子中走出来,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大人有什么吩咐?”


    “点几个人,去昌平坊。”


    “昌平坊发生了什么……”话没说完,封旸抬头便瞧见了站在白休命身后的阿缠。


    他忍不住问:“季姑娘怎么在这儿?可是又遇到了什么麻烦?”


    “是啊。”阿缠回道,“不小心被诅咒了。”


    “啥?谁做的?”封旸由衷觉得阿缠的运气不太好,总觉得她三天两头的遇到麻烦。


    “谁知道呢。”阿缠叹了口气,“可能是有人瞧白大人不顺眼,所以才想要害我性命吧。”


    说完,她还十分刻意地瞄了一眼白休命。


    封旸忍不住看向他们家大人,不太理解这句话的逻辑,为什么看他家大人不顺眼却要害季姑娘?


    不过他聪明地没有问。


    很快,阿缠便带着明镜司的人回到了自己在昌平坊的住处,此时店中没有客人,只有陈慧守着,一群明镜司卫鱼贯而入。


    陈慧见状关了店门,然后回到了后院。


    在陈慧的指点下,很快明镜司卫就在水井边和阿缠的房间中取到了人马昨夜留下的水渍。


    精怪留下的痕迹,如果不是特地清除,可以留存大半日。


    不过以往被诅咒的人感觉到不对时就已经来不及了,根本不会特地注意到这一点,所以他们很难提取到痕迹。


    那名明镜司卫将水渍用一张红色的纸吸了进去,随后将红纸放到一个光秃秃的罗盘上,很快,罗盘的指针便指向了一个方向。


    得到了人马的具体方位,明镜司卫整装待发,白休命正准备上马的时候,阿缠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白休命垂下眼,看着那葱白的手指抓在他朱红色的官袍上,须臾才开口问:“还有事?”


    “大人,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你要去干什么?”


    “我想亲自问一问那个人,为什么要害我?”


    “你是觉得明镜司问不出真相?”


    阿缠才不回答这种问题,她的手轻轻晃了晃:“大人,你就带我去吧,我可是活着的受害者,凶手见到我说不定愿意多说几句呢,我保证不给你惹麻烦。”


    白休命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挣开了她的手,翻身上马。


    阿缠站在高大的龙血马旁,仰着头看他,眼尾似有些泛红,唇角下压,像是在生气,又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前面明镜司的队伍已经出发,阿缠缓缓低下头,这时,白休命突然俯下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阿缠只觉得脚下一空,一只手在她腰间扶了一下,下一刻她便坐在了马上。


    龙血马嘶鸣一声,踢踢踏踏地小跑了起来。


    阿缠靠坐在白休命身前,衬得她身形格外娇小,后脑也只能抵在对方肩膀上。


    她微微偏过头,只能瞥见身后男人的下巴,但这完全不会影响发挥,她发自内心地夸赞道:“大人你真好。”


    白休命一手攥着缰绳,听到她的话后轻哼一声:“听腻了,下次换个词。”


    “哦。”


    可真难伺候。


    很快,明镜司的队伍出现在了开明坊,悄无声息地将罗盘指向的小院围了起来。


    屋子里,田婆子正皱着眉将水缸中的人马拎了起来,谁知那人马竟然一动不动。


    她心一惊,还未来得及多想,突然听到外面踹门声响起,她急忙将手中的人马扔下,才刚打开房门还没走出两步,刀便架在了她脖子上。


    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明镜司卫,她眼中闪过慌乱,磕磕巴巴地开口问:“大、大人,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封旸看着战战兢兢的田婆子,冷笑一声:“自己做了什么事,不知道吗?”


    “大人,我没……”


    话还没说完,封旸朝后面招招手:“上镣铐。”


    立刻有人上前将一副沉重的枷锁套在了田婆子身上,手脚都被锁上,田婆子面色顿时灰败下来。


    第79章 第 79 章 还挺记仇


    阿缠和白休命到的稍微迟了一些, 等他们走进院子里,田婆子已经带戴着镣铐跪在院子中了。


    阿缠刚一进院子就瞧见了这个干瘪枯瘦的老太婆,她身体佝偻着,似乎被沉重的镣铐压得直不起身。


    封旸见白休命进来了, 方才汇报道:“大人, 人马找到了, 被这老太婆养在屋中的水缸里,不过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


    “怎么死的?”


    “没有外伤,暂且不知死因。”


    白休命看向身旁的阿缠,阿缠转过头, 避开他的视线,看她做什么, 她可什么都不知道。


    白休命收回目光后继续问:“还有其他东西吗?”


    “屋子里还供了一座骨雕, 暂时还没找到那雕像的异常之处。”


    听封旸说完,白休命迈步朝着屋子走去, 原本不大的房间,在他进去之后显得越发逼仄。


    屋子里的陈设一眼便能看见,其中最显眼的就是已经被掀开了黑布的雕像。


    那是一座通体莹白的雕像,雕刻的是一头蛟,蛟的身体如蛇一般盘桓在一块碑上,四爪分别抓着碑的边缘, 蛟与龙长相相似,只是头上无角, 显得略微怪异了些。


    这头蛟的眼睛雕刻得十分逼真,乍一看就仿佛真的有东西在盯着人看一般。


    白休命才刚走近那座雕像,整座雕像突然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


    他垂眸看了眼手上的指环,黑色的指环泛出一层淡淡的光晕。


    能让龙魂产生反应, 这雕像竟然连接着一头蛟,倒是大手笔。就是不知,哪一家有如此大手笔,敢私自豢养蛟龙,还敢用它来吸收香火愿力?


    这座骨雕似乎与田婆子有什么联系,它上面出现了裂痕,屋外的田婆子也发出了惨叫:“大人不要,求你不要毁了它。”


    白休命并未继续上前,他转了转手上的指环,问身旁站着的明镜司卫:“屋里还有其他东西吗?”


    一旁的明镜司卫赶忙道:“找到几个小布包,里面放着头发荷包指甲之类的东西,剩下就是一些香烛红布之类的寻常物件,还翻到了三千两银票。哦对了,还有一些腐烂的肉块,是鹿肉,应该是喂养那只人马用的。”


    白休命摆摆手:“先出去吧,把人带进来。”


    “是。”搜索完的明镜司卫退出屋子,在门外守着。


    封旸则拎着田婆子的衣领,将她拖入屋中。


    阿缠也跟着封旸一起走了进来,白休命分神看了她一眼,见她十分自觉地找了个凳子坐下,一副乖巧的模样,这才移开目光。


    此时,田婆子趴伏在地上,只能看到站在自己面前之人的官靴与朱红官袍的袍角。


    她心中清楚,就是这个人,只靠近蛟龙王的雕像,就差点让雕像崩裂。她与雕像神魂相连,若是雕像出了问题,她怕是会横死当场。


    就算知道自己被明镜司抓住后怕也不会落个好下场,但能苟活一日,谁愿意现在就去死呢?


    “骨雕哪儿来的?”白休命开口,却不问诅咒的事,而是问起了那座雕像。


    “在、在老家的龙王庙里请来的。”田婆子飞快回答。


    白休命给封旸递了个眼神,封旸拔出刀,一刀便将田婆子的脚筋挑了。


    她哀嚎一声,直接趴在了地上,口中喊着:“大人饶命,饶命啊。”


    “本官再问一遍,雕像哪儿来的?”


    “是托人去西陵买的,五千两银子。”


    “西陵哪一家?买来干什么用?”


    “申家,他们说这座雕像能操纵水灵,人马也是他们卖给我的,三千两。”田婆子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甚至没等他们问下去,就主动将身份来历全都交代了。


    她说:“我在老家的时候,原本只是利用水灵为淹死的人寻尸,后来生意不好做,也赚不到多少银钱,就来了上京讨生活。”


    “来上京后你又以什么为生?”白休命问。


    田婆子突然不出声了。


    封旸啧了一声,不耐烦地拎起刀,刀光在她眼前一闪,田婆子立即尖声道:“诅咒、以诅咒别人为生。”


    “做过多少桩生意?”


    田婆子摇摇头:“记不清了。”


    “来找你的都是些什么人?”白休命又问。


    “都是有钱人家的。”田婆子苦着脸道,“大人,一般来找我的,有的是为了后院争斗,有的是同族相残,也有抢生意的,都是我惹不起的人,我怎么敢去打听他们的身份。”


    “那最近一次生意是为了什么?”


    田婆子吞了吞口水:“不知道。”


    “不知道?”白休命挑起眉,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


    “大人,老婆子不敢说谎,那位来找我的夫人一看就气势非凡,根本不是寻常人家出来的,她只说想要一个人死,没说是因为什么,我担心问得太多惹了麻烦上身就不好了,干脆什么都没问。”


    “对方的姓名也不知道吗?”


    田婆子忙摇头:“她是我一个老客介绍来的,也没说过姓什么,只让我叫夫人。”


    问题问完了,田婆子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白休命垂眼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嘴倒是硬,一句真话都没有。希望她进了镇狱之后,嘴能一直硬下去。


    过了片刻,白休命才再度开口:“你下的咒,能解开吗?”


    “能,能解。”田婆子赶忙道。


    白休命朝阿缠招手:“过来。”


    阿缠走到他身边,他才开口道:“将她身上的咒解了。”


    田婆子抬起头,看向阿缠。


    阿缠见她看过来,朝她露出一个笑容。


    田婆子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看起来只是个寻常女子,为何人马在诅咒的最后一日突然死了?


    田婆子不敢多想,对白休命道:“大人吩咐不敢不从,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解咒还需要骨雕配合,诸位大人气势骇人,若是留在屋中,恐骨雕不肯帮忙,还请、还请……大人们都出去。”田婆子硬着头皮将话说完。


    白休命看向阿缠,阿缠立刻道:“白大人放心,不会有事的。”


    既然她自己都同意了,白休命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出了屋子,封旸也跟了出去。


    终于,屋子里就只剩下阿缠和田婆子两人了。


    人走了,田婆子终于松了口气,她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受伤的脚只落地便一阵剧痛,但她依旧一瘸一拐地走向供桌。


    她从供桌旁摸到了一把剪刀,用剪刀尖划开手掌,将手心处流下的血液滴在白色骨雕上,血液才刚落在上面就被吸收,洁白的骨雕上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这时,她身后突然有人说话:“用自己的血供奉骨雕,请它收回诅咒,这个法子是挺简单,不过有一个前提是,你供奉的这头蛟龙还活着,并且你与它有某种联系,你不会将自己的魂魄当做祭品供奉给它了吧?”


    田婆子被吓了一跳,猛地转过头,就见阿缠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饶有兴致地盯着那座骨雕。


    “姑娘在说什么,老婆子怎么听不懂。”


    田婆子想要否认,却又听阿缠道:“方才你回答的那些问题,有几个说的是真话?”


    “姑娘说笑了,老婆子怎敢欺瞒明镜司的大人。”


    “那可说不定。”阿缠漂亮的杏眼微微眯起,“就比如,你真的不知道给我下咒的那个人是谁吗?”


    “当然不知道。”田婆子一口咬定。


    阿缠啧啧一声:“现在都还知道为了客人保密,难怪你的生意这么红火,连薛氏都能找到你这里来。”


    “姑娘说的是谁?”田婆子面露疑惑。


    阿缠唇角一扬:“婆婆看着是个聪明人,有胆有谋,只可惜做事不够变通。你不会真以为,替人瞒下了这些事,你就能安然无恙吧?”


    田婆子转过头,似乎不想再理会阿缠。


    “婆婆知道方才审问你的人是谁吗?”


    阿缠没有等她回答,便告诉了她答案:“他是明镜司镇抚使,上京的诡怪案件都归他管,原本这个案子不该由他来处理的。”


    田婆子虽然没有转过头,却竖起了耳朵。她也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栽在明镜司手里。


    阿缠在她身后轻笑:“你猜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田婆子终于没忍住,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去找他,告诉他有人要害我。”阿缠摆弄着纤细白皙的手指,“让我算一算,从我去找他到明镜司抓到你,前后不超过两个时辰,是不是很快?”


    田婆子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看向阿缠的目光满是忌惮。


    “你担心得罪他们,不担心得罪我这个苦主吗?”阿缠微微倾身,凑到她身边轻声说,“就算是死,也有许多种死法。有人一刀毙命,死前毫无痛苦,有的人……你大概不知道明镜司的镇狱是什么模样吧?那里的刑罚千奇百怪,只要我和他说上一句,婆婆你怕是要在里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想要什么?”终于,田婆子开口了。就如阿缠说的那样,她确实是个聪明人。


    “诅咒别人,总是要留下一些媒介的,我猜你这么精明的一个人,应该会留下一些后手以防你的客人杀你灭口吧?”


    “姑娘对诅咒倒是很精通。”


    “只是略知一二罢了。”阿缠并没有说谎,她确实不是很懂诅咒,但也勉强知道一两种诅咒别人的手段。


    田婆子犹豫半晌,终于道:“她的指甲在我这里,还有几个没用上,你可以拿走。”


    说着,她另一只手在供桌下摸索起来,然后从中摸出了两片指甲,指甲上还带着灰。


    阿缠开始有些佩服田婆子了,最高明的藏东西方法,就是将东西随意放起来,连那些明镜司卫都没注意到。


    她拿出帕子,将两片指甲放在帕子里收好,才对田婆子道:“婆婆应该不会用别人的指甲骗我吧?”


    “不敢。”她都已经落到这个境地了,想来也没几日可活,只想少受点罪。


    眼前这女子,连她都看走了眼。


    一副天真无害的模样,实则蛇蝎心肠,说不得人马的死也与她有关,与其得罪她,还不如将那薛夫人卖了。


    若不是因为那薛夫人,她又怎么会招惹上这次的祸端?


    田婆子不敢迁怒阿缠,便只能将一切都怪罪到薛氏身上。却忘记了,她当初引薛氏过来,也不过是另有所图。


    很快,田婆子滴在骨雕上的血不再被吸收,她收回手,恭恭敬敬地给骨雕敬香,随后三拜九叩,又对着骨雕叨念起来。


    叨念之后,香炉中的香突然迅速燃烧,一股若有似无的烟气绕着阿缠转了一圈,随后她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身体内离开,不过那种感觉很模糊。


    田婆子盯着燃烧的线香,见香不再快速燃烧,才对阿缠道:“蛟龙王已经将你身上的诅咒解除了。”


    “多谢婆婆了。”诅咒解除,阿缠转身往门口走去,她打开门,见白休命正负手站在院中。


    见阿缠终于出来了,封旸招招手,立即有四名明镜司卫冲进屋子里将田婆子制住。


    阿缠来到白休命身边,甜甜地叫了他一声:“白大人。”


    “还有事?”


    “为了感谢白大人的救命之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如何?”阿缠觉得自己不能总占人家便宜,得适当回报一二,以后开口的时候才能更理直气壮。


    “说来听听?”


    “那老太婆方才对你说的,没有一句是真的,我怀疑她根本就是那个申家的人。”


    白休命似乎有些意外,挑起眉问:“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五千两的蛟龙雕像,一般人怕是买不起,她看起来不像是有钱人。就算买得起,那般神异的蛟龙像,怎么会那么容易就卖给她。”


    “嗯,挺有道理,还有吗?”


    阿缠见白休命脸上没有丝毫诧异,当即猜到这人怕是早就知道那老婆子满嘴谎话了。


    她哼哼两声:“还有,她做了这么多坏事,你可千万不能放过她。”


    这老太婆害她做了三天噩梦,还想安稳度日?做梦!


    白休命唇角勾起:“还挺记仇。”


    第80章 第 80 章 王爷不久前为世子订下一……


    阿缠理直气壮地反驳:“大人可不能凭空污人清白, 我这明明叫嫉恶如仇。”


    她说话的时候,田婆子已经被押了出来,屋子里养人马的水缸连带着里面已经死掉的人马,还有那座蛟龙雕像也都被明镜司卫一起拿了出来。


    田婆子在经过两人身边的时候转头看了好几眼, 似乎在确认阿缠与白休命的关系。


    见两人站得极近, 明显关系匪浅, 这才移开了目光。


    “看什么看,快点走。”一旁的明镜司卫察觉到她一直往白休命那边看,觉得她心怀不轨,不由面露凶光, 狠狠推了她一把。


    田婆子踉跄着走出了院子,看那枯槁的模样, 倒显得有几分可怜。她大概还不知道, 自己即将遭遇什么。


    阿缠转过头,见明镜司卫已经搜完了房子, 要离开了,她又问:“大人,如果从她口中问出了买凶杀人者的真实身份,能将对方定罪吗?”


    “看情况,只凭口供还不够,需要切实的证据。”


    这种案子, 证据尤其难以搜集,除非是被抓到现行, 否则那些人也不会花大价钱来找田婆子杀人了。


    那可真是巧了,她手里的指甲片,勉强也能算得上证据,若是真想查, 以明镜司的手段未必不能查出来。


    但这个结果,可不是阿缠想要的。


    “那真是可惜了,看来要杀我的人,这次能逃过一劫了。”阿缠幽幽叹息,面上带着几分失望。


    白休命转头看向阿缠,目光意味不明:“是吗?”


    阿缠迎上他深邃的黑眸,目光澄澈干净:“是啊。”


    诅咒解除了,田婆子也已经伏法,主要目的也已经达成,阿缠便打算打道回府了。


    她和白休命一起走出小院,守在门口的明镜司卫将门关好,然后贴上封条。


    昌平坊和明镜司不是一个方向,她正想着要不要哄白休命“顺路”将她送回铺子的时候,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公子。”那人姿态恭敬地朝白休命行礼。


    “有事?”


    “王爷请您回府一趟。”


    “知道了。”


    看来今天是注定没办法“顺路”了,阿缠见状只得小声对身旁的男人道:“大人,那我就先走了?”


    “去吧。”


    阿缠离开开明坊后并没有直接回家,她又去了一趟西市。从西市的猎铺里买了一截新鲜的通灵木,两块自九阳山上采集的燧石,还有生自阴潭中的九叶萝。


    阿缠已经不是第一次和猎铺打交道了,她每次买的东西都有些古怪,铺子里的掌柜都很懂规矩,从不多问。


    不过取燧石的时候还是多言提醒了一句:“姑娘使用燧石的时候务必小心,这燧石燃的是阳火,一经点燃,不容易熄灭。”


    “知道了,多谢掌柜提醒。”阿缠接过用玉匣子装着的燧石,心想自己二百两银子买了两块石头,其中八成银子都花在了这个盒子上了。


    阿缠抱着她价值五百两银子的材料回到家,铺子已经重新开门了。


    见阿缠回来,陈慧从柜台后绕了出来,顺手帮她将手中买来的东西放到柜台上,才出声询问:“如何了?”


    “人抓到了,诅咒也解了。”


    “问出是谁指使的吗?”


    阿缠摇摇头:“还没开始审讯,不过就算问出来了,薛氏也有的是办法推脱。”


    陈慧眼中闪过一抹凶色:“难道就这样放过她?”


    “谁说要放过她。”阿缠慢条斯理地将包裹拆开,从里面拿出手臂粗细的一截通灵木。


    这木头外皮焦黄,内里却有许多血管一样的细丝,若是砍上一刀还会流出红色的汁液,就像流血一样。


    以前许多不知真相的百姓就喜欢供奉通灵木,认为它们是活着的,有灵性。


    通灵木是不是活着的阿缠不知道,但她知道被阳火炮制过的通灵木,确实可以通灵。


    书上写着,巫族会用通灵木制作木偶,将自家孩子的头发或指甲放入其中,随着带着,他们可以通过观察木偶的状态来判断出孩子的情况。


    同样的,若是不小心伤到了通灵木,孩童也会有所感应。


    书中说这种感应是很微弱的,但那是对巫族而言。


    阿缠听过许多关于巫族的传闻,据说他们身体强度甚至要强于妖族。若是这种伤害换到人的身上,恐怕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阿缠倒也想用更厉害的一些诅咒手段,可惜她只有两片指甲,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陈慧见阿缠心中已有计较,便不再深究此事,她为阿缠找来一个陶盆,阿缠将晒干的如发丝一样的九叶萝垫在陶盆底下,又放上通灵木,最后再盖上一层九叶萝。


    然后在手上裹了一层厚厚的布,才去拿燧石。


    陈慧想要帮忙,却被阿缠阻止了。这燧石能燃阳火,对慧娘的伤害比她大得多。


    她飞快用燧石将九叶萝点燃,然后迅速将它们扔回了盒子里。


    再看自己手上的那层布,已经发出了焦糊的味道。


    九叶萝属阴,以阳火点燃后燃烧速度依旧非常缓慢,阿缠蹲了看了半个时辰,连一个角都没烧完。


    看样子,等她炮制完通灵木,至少也是两三日后的事情了。


    另一边,白休命跟着明王府的护卫回了王府,才一走进正堂,就见到了在京中一贯低调的惠王。


    惠王身边还站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那人姿态恭敬地立在惠王身后,直到白休命走进来,他才抬头看了一眼。


    “父王,惠王叔。”白休命与惠王见礼。


    “自家人,不必多礼。”惠王笑呵呵地对白休命道。


    “坐。”明王开口道。


    白休命在明王下首坐下后,才开口问:“父王突然叫我回来,是有事吩咐?”


    明王抬眼看向站在惠王身后的中年男人,出声道:“刘长史自己说吧。”


    长史?


    白休命眉梢一扬,看着那中年男人从惠王身后走了出来。


    那人恭敬地向明王行礼后,才转向白休命:“西陵王府长史刘奇,拜见世子。”


    白休命端着茶杯的手一顿,偏头看向明王。


    明王露出个无奈的表情,朝他做口型:皇上。


    白休命转过头,将刚端起的茶杯放回去,发出咔嚓一声响,茶水顺着茶杯的缝隙滴滴答答流了出来。


    “刘长史有何指教?”


    刘奇道:“臣替王爷给世子传话,王爷说,世子离家多年,也是时候回去接手西陵王府了。”


    “还有呢?”


    “王爷不久前为世子订下一门亲事。”


    “哪家的?”


    “西陵府申氏一族族长嫡女,申映烛。”


    明王见儿子神色淡定地与西陵王府的长史一问一答,不由有些意外,他都做好准备拉架了,谁知这小子竟然没把人当场拍死。


    这两日他得知西陵王府的人进京一直不太高兴,怎么今天跟变了个人似的?


    “继续说。”


    刘奇低下头,继续道:“世子的未婚妻近日已随着车队来了上京,王爷希望世子能与申姑娘多多接触,回到西陵后便直接完婚。”


    “你们要在上京呆多久?”


    “若世子愿意回西陵,待到中秋之后,队伍便会返程。”


    “可以。”


    刘奇神情略微放松了几分,心道这位久居上京的世子倒是好说话,之所以答应得这般痛快,怕是想要回西陵王府揽权吧?


    明王虽然收他为养子,到底只是名义上的,明王府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来继承。


    只可惜,他们西陵王府的人,只认二公子。


    若不是这位世子占了嫡长子的身份,又不顾王爷脸面,认了明王为父,世子之位怕是早就易主了。


    在上京中不能如何,等这位世子回了西陵,一切可就由不得他做主了。


    等刘奇将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惠王才笑呵呵站起身,朝明王拱拱手:“既然话已经带到,那我就先回去了。”


    “来人,快去送送惠王与刘长史。”明王开口,外面的两名护卫立刻站出来,引二人离开明王府。


    不相干的人都走了,明王才看向自家儿子:“你方才去哪儿了,没在明镜司?”


    “闲着无事,出去办了个案子。”


    “多大的案子,还能让你亲自去办?”明王眼中带着几分好奇。


    儿子这两天不高兴,明镜司里还敢有人把案子塞过去?他怎么不信呢?


    白休命直接岔开了话题:“父王不如与我说说,这个长史是怎么回事吧?”


    明王眼中闪过一丝兴味,看来这个案子有猫腻,回头得派人问问。


    “就那么回事,这个长史进京之后直接拿着镇守王爷的令牌去见了皇上,讲了一通大义,说西陵王身体每况愈下,怕是要不行了,需要你回去接管王府。”明王摊摊手,“皇上还能如何,当然是答应了。”


    白休命沉吟道:“突然派人来上京,让我回去,都只是借口,他们恐怕是冲着妖玺来的。”


    明王对妖玺提不起兴趣,只道:“也不知道这妖玺到底能给他们带来多少好处,一个个的,都这么迫不及待。”


    “待去了西陵,不就知道了。”


    明王点头,他本也是这个意思,不然也不会让护卫叫白休命回府。


    西陵王一直不太安分,陛下早就想要找个由头对他动手,但派其他人去西陵,怕是什么都查不出来人就死了,白休命就不同了。


    况且这小子忍了这么多年,早就在等这个机会了。


    “对了,陛下选好接管西陵边军的人了吗?”白休命问。


    “陛下这次瞧上了理国公世子。”明王忍不住摇头,“不出意外的话,你们大概会一起离京。”


    “张憬淮?”白休命眸光一沉,“申家曾经送了一个半妖入京,最后那半妖到了张憬淮身边,我以为陛下不会将西陵军交给他。”


    “理国公可比宋国公精明得多,他的儿子,不会因为一个半妖自寻死路。陛下便是不信他,也信理国公。”


    理国公可与宋国公那种只能继承祖业的废物不同,他的一身军功可是实打实的。


    当初晋阳侯与他齐名,不过后来晋阳侯受伤回了上京,从此低调下来,理国公却是在战场上拼杀了十几年才回了京中。


    白休命对此不发表意见,军中之事,他并不了解,也不想了解,不过张憬淮确实是个聪明人。


    “西陵王倒还算是贴心,竟然为你找了个未婚妻。”明王笑道,“可惜家世不太行,不过若是你瞧上了人家,将来带回京也无妨,咱们家没那么多规矩。”


    白休命懒得和他继续这个话题,他起身:“父王与其关心我,不如给自己找个王妃吧,或者我替您寻一个?”


    “逆子!”


    “都是和父王学的。”白休命大步朝外走去,出门前背对着明王挥了挥手,“儿子去上值了。”


    出了明王府,刘奇恭敬地送惠王上了马车,等惠王的马车离开了,他才上了后面停着的马车,往住处去了。


    当初西陵王在京中也是有宅子的,不过十几年前因为妖祸之事被陛下迁怒,赐下的宅子也被收回了,如今西陵的队伍入京,住的宅子还是现置办的。


    四进的宅子,距离皇宫略微远了些,不过胜在清净。


    马车将刘奇送回宅子后,他便下车直奔正厅。


    此时正厅中坐着两名年轻男子,还有一名容貌姣好的女子。


    刘奇走入正厅后,对着坐在主位上一身白色长袍,气质斐然的白奕辰躬身行礼:“二公子,臣已经见过白休命了。”


    白奕辰抬眼:“刘长史怎能直呼长兄名讳?”


    刘奇面上越发恭谨:“臣知错。”


    “罢了,长兄可答应回西陵了?”


    “世子答应了。”


    白奕辰满意点头:“如此便好,这些年父王一直挂心长兄,待长兄回了西陵,父王也能安心了。”


    说罢,白奕辰看向坐在他右下首的女子,语气温和道:“映烛,长兄既然答应了这门亲事,往后你要与长兄多亲近,日后也能举案齐眉。”


    申映烛听到白奕辰的话后,面上闪过一丝失落,但还是强笑道:“映烛明白。”


    白奕辰满意地点点头,他自是知道申映烛对他的心思,不过他将来定然是要与京中的高门贵女联姻的。申家多年来以父王马首是瞻,让他们的嫡女嫁给白休命,已经是恩赐。


    这时一名护卫匆匆走进正厅,先给白奕辰行礼,然后才来到白奕辰左下首,那面色苍白有几分病弱的年轻男子身旁,低声道:“霄公子,属下派去找田婆子的人回来了,她被明镜司的人抓走了。”


    申映霄轻咳了两声,才问:“她被抓之前可留下了什么话?”


    “属下方才去给蛟龙王上了香,蛟龙王传话说田婆子不久前以血咒传递了一句话给族里,说找到了与公子命数相合之人,是晋阳侯府薛氏之女。”


    申映霄眼中闪过异样的光芒:“当真?”


    那护卫道:“还未核实,属下这就派人去查薛氏女。”


    申映霄点点头:“记得查仔细些。”


    见两人说完话,白奕辰才问:“映霄可是听到了什么好消息,心情这般好?”


    申映霄不敢隐瞒,对白奕辰道:“公子慧眼,家中护卫说族内派出去的老仆在上京为我寻到了命数相合之人。”


    “哦?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听闻是晋阳侯府薛氏之女,还不知对方来历。”


    白奕辰点点头:“这倒是个好消息,等你娶了她,便可将所中妖咒与她共同分担,你的身体也会恢复许多。”


    “公子说的是。”


    见小主子与二公子说完了话,那护卫才敢说话,他略有些迟疑地问:“霄公子,那田婆子该如何处置,是否要找人将她从明镜司中带出来?”


    申映霄似乎对护卫的提议有些不快,他理所当然道:“她既已暴露,便该自我了断。如今落入明镜司手中,若是牵连到了家族,难免招惹上麻烦。”


    “还请霄公子示下。”


    “她既已将魂魄供奉给蛟龙王,便让蛟龙王将她魂魄收走吧,这般死了并无痛苦,也算是族内对她的赏赐了。”


    “公子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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