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日, 阿缠一直没见到林家人被放归,想来案子还未结束。
若是其他的案子,市井中还会有些流言传出,可涉及到明镜司, 大家好像都很惜命, 什么流言都没有, 这让阿缠很是不满意。
陈慧见她接连几日每天都要出去瞧一眼将军府紧闭的大门,不由有些好笑,这日见天气好,便和她商量:“昌平坊那边已经开始动工了, 要不要过去散散心?”
阿缠想了想,点点头, 最近实在有些无聊, 她打算顺便去书铺的徐老板那里挑些话本回家看。
陈慧驾着马车带着阿缠往昌平坊去,途经安平坊的一家书铺前, 阿缠见到不少书生打扮的人围在书铺外,似乎在争着买书。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生意这么火爆的书铺,忍不住探出头去多瞧了几眼,隐约听到百战神将这样夸张的称呼。
看来他们买的多半不是什么正经书,谁家好人叫百战神将啊。
上次风靡书铺的还是严青天,现在严青天已经在家发烂发臭了。
上一个被人叫战神的, 是镇北侯,正关在家里面壁思过呢。
阿缠觉得, 如果这个百战神将有原型,下一个倒霉的可能就是他了。
马车经过安平坊,很快来到了昌平坊。
阿缠一眼便看到了自家的铺子,不过短短十几日, 原本毁掉的铺子已经被拆除了,新房子的地基早已打好,连房子的基本框架都已经成型。
后院的三间屋子被推倒,与她买下的新院子连在一起,重新砌了墙,围成一个更大的院子,也正在盖新的屋子。
前后院加起来,足有十多名工匠在忙活,看他们的速度,最多半个月,房子应该就能完工了。
陈慧上前与工头说了几句话,那工头连连点头。
这些时日,房子重建的事一直是陈慧负责,工头也是她通过牙行找来的。
工头对这位看起来温和,却十分有主见的夫人不敢有半分糊弄。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面对这位夫人的时候,他总是会不自觉的胆寒。
之前他与手下的工匠说起,其他人竟然也是同样的感觉,他们都觉得这位夫人不简单,做工的时候便越发谨慎。
陈慧倒是没察觉工头的不对,她对工头还是比较满意的,虽然银子花的多了点,但他手下的工匠做事认真,倒也值这个价格。
阿缠在马车上看了一会儿,便下了马车朝徐老板的书铺去。
她的房子要重建,难免会打扰到旁边铺子的生意,一开始,陈慧便已经和左右邻居打了招呼,还送了礼物。
徐老板乐呵呵地收了,另外一边的邻居显得不太高兴,东西收了,然后把陈慧赶走了。
这次阿缠依旧带了礼物给徐老板。
“徐老板,你瞧我带了……”阿缠拎着两斤从御珍阁买的上好的酱牛肉走进书铺,一进去就被里面黑压压的人给惊住了。
徐老板被挤在人群中,不得已站在一张椅子上朝周围的人喊:“诸位,不要急,今日百战神将录第三册还剩下十本,没买到的明日还可以来买。”
立刻有人不满地喊道:“凭什么明天买啊,我今天就要看!”
“就是,今天就要看。”
徐老板抹抹额头上的汗,心中也很是无奈。
最后,他只能按照先来后到,将十本书卖了,又好声好气地安抚了其他人,才将一群人送走。
“徐老板,生意兴隆啊。”阿缠笑道。
“季姑娘,你可莫要打趣我了,小本经营,小本经营。”徐老板呵呵笑道,随后看向阿缠手中的纸包。
他的深深嗅了嗅,眯起眼:“这味道,是御珍阁的酱牛肉?”
“是啊,我方才经过御珍阁,便顺手买了送给徐老板。”
徐老板也不与阿缠客套,接过她手中的油纸包,然后做出请的手势:“哎呦贵客,快请上座。”
阿缠笑着找了张椅子坐下,徐老板亲自端上来两碟点心,还有一杯酸酸甜甜的乌梅汤。
“方才被争抢的可是新出的话本?”她捏起一个杏仁酥,小口地咀嚼者。
“可不是,也不知那书作者宝木山人是何来历,书中配图配诗,都是他本人所做,不但文采斐然,故事更是入木三分,也不怪这书才一面世就受众人追捧。”
“可我听那书的名字似乎……”
徐老板忍笑道:“许是这位先生偏好通俗易懂的书名。”
“那这话本到底讲了什么?”阿缠不由好奇。
徐老板简略与她说道:“其实就是讲一个农户出身的小子,自小生活悲苦,父母双亡又被兄嫂赶出家门投军,后来那小子在军中经历过无数场战役,几经生死,最后拜将封侯的故事。”
“听起来似乎没什么特别的?”之前她也看过类似的故事。
徐老板立刻道:“故事核心虽然差不多,可写的人不同,差别可就大了。
季姑娘有所不知,这书中的主角天资聪慧,第二场战争中更是直接改写战局,你觉得这故事有些夸张,偏偏你找不出他的破绽,只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
尤其那战争场面的描写,看得人热血沸腾。这不,第三册才推出没两日,就已经有无数人抢着买了。”
“能写出这样聪明又有本事的主角,想来这位宝木先生也当是不凡。”
“谁说不是呢,一开始大家还猜测宝木先生是哪家书院的才子,第三册书看完,现在都已经往翰林院去猜了。”
徐老板把这位宝木先生的书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阿缠不禁意动:“徐老板手中可还有多余的话本?”
徐老板嘿嘿一笑:“要是旁人那是断然没有了,不过季姑娘方才送了我两斤牛肉,足以换来三册话本。”
他去了后面书库翻箱倒柜,没一会儿,拿了三册新的话本递给阿缠。
阿缠刚接过,就见外面走来一白面书生。这书生二十出头,身穿青色布衫,身后背着书箱,两个画卷从书箱中探出一角。
那书生一眼见到与徐老板说笑的阿缠,先是一愣,随即迈步走了进来。
“徐掌柜。”书生朝徐老板行礼。
“宋公子,我可算是把你等来了。”徐掌柜一见来人,脸上顿时绽开笑容,迎上前去,“前两日我店中老客想要买幅字画,可惜我店里的字画他一件都没瞧上,我就想着也只有宋公子的画才能让他满意了。”
书生被徐掌柜夸的脸颊微微泛红。
徐掌柜帮他拿下书箱,迫不及待地拿出那两卷画。阿缠也凑了过来,那书生转头看了她一眼又移开目光。
画卷被打开,一幅画的是荷花,一幅画的是山水,山水画上还有提字。
阿缠不太能够欣赏山水画,但这一手字却让她很是惊艳。
倒是那幅荷花,只是稍一错眼,花瓣似在微微颤动一样,让人惊叹。
徐掌柜趴在长桌案上,仔仔细细将两幅画欣赏了一番,末了心满意足地赞叹道:“宋公子大才啊,这般佳作,我都不忍心卖给旁人。”
“徐掌柜谬赞。”
徐掌柜摇摇头:“我的话可都是真心实意,假以时日,宋公子必定能名满上京。”
“哦,对了。”徐掌柜似又想到了什么,说道,“宋公子手上的银钱可还够用,若是不够我可以提前支些银子,余下的等到画卖出再结算。”
书生摇摇头:“徐掌柜不必担忧,在下如今并不缺银钱,就等画卖出之后再一起结算。”
“也好,此番又得佳作,我必然得为宋公子卖个好价钱。”
“那便有劳了。”书生微微笑了起来,随即又问道,“宋掌柜,上次在书铺中与我对弈的闻先生可曾来过?”
“近日不曾来过。”徐掌柜说完,便转向阿缠道,“忘记与季姑娘说了,有位闻先生前几日来买香丸,得知你要歇业一月,便说等你店铺开张时再来。”
“多谢徐老板告知,再过半个月想来房子就能盖好了,这些时日惊扰您了。”
“邻里之间,不妨事。”徐掌柜摆摆手。
“还请徐老板为我再选几个新的话本,我拿回家去看。”
“好,季姑娘稍等。”徐老板应下后,转头对书生道,“宋公子稍作歇息,我去去就来。”
徐掌柜去后面的书架上给季婵找新书,那书生并不坐着,他在笔架前停留了半天,似乎是打算买一支新笔。
阿缠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她出声叫住了那书生:“公子。”
书生闻声转过头:“姑娘可是有事?”
“我见公子的字写得极好,恰好再过半月我的店就要开门营业,可是店外的牌匾还没做,不知是否有幸能得公子提字?”
阿缠原本是打算自己写的,但是现在见到了更好看的字,她才生了这个念头。
“自是没问题,姑娘可有想要的字体,若是没有,我可以写出来让你选。”书生可谓十分周到。
阿缠连连点头:“那就有劳公子了。在下季婵,不知公子名讳?”
“在下宋砚。”
宋砚从书箱中拿出纸,又问徐掌柜借了墨,在长案上给阿缠写起了各种字体。
因为阿缠开的是香铺,他便直接写香字。
阿缠看着满纸的香字,突然想要给自己的铺子做上十几二十个牌匾,可以铺子外一个,铺子里一个,其他每间新房都可以挂一个,灶房也要有一个,慧娘平时出入灶房看到了应当也会喜欢。
宋砚写完后放下笔,抬头便见阿缠一脸纠结。
“这写字可是都没能入姑娘的眼?”
“没有。”阿缠摇头,她的手指在纸上点了十几下,“这些字体我都喜欢,不知道宋公子能不能以这些字体再写些其他的字。”
“当然。”宋砚点头,“季姑娘想让我写什么?”
“写适合放在书房、灶房、花园、正厅、宅院外的名字。”
宋砚有些迟疑地问:“季姑娘打算做多少牌匾?”
“那自然是多多益善,宋公子可是有什么忌讳?”
“倒是没有。”宋砚失笑,按照阿缠的要求写了挂在府门外的季宅二字,又写了食来运转四个字挂在灶房,香铺二字是铺子外匾额提字,香远益清四个字则要留在铺子里。
等徐老板找了一摞书出来的时候,阿缠已经与宋砚定下了十幅大字。
等徐老板听闻阿缠的想法后,非但没有劝说,反而哈哈笑道:“还是季姑娘有想法,说起来我这铺子也该换个新匾了,宋公子,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宋砚便只好应下给徐老板写两幅大字。
得了宋砚的应允,徐老板乐呵呵地将手中的一摞书放下让阿缠先挑,然后又去为她寻找游记之类的书籍。
阿缠随意翻了几本,看了开头就能想到结尾,顿时失去了兴趣。
宋砚则瞥见了阿缠手边放着的三册百战神将录,出声问道:“季姑娘也看百战神将录?”
“还没看呢,听徐老板说这个话本很好看,写书的宝木先生十分有才华,正想拜读。就是不知这话本的主角是否有原型?”
“应当是有的。”宋砚道。
“宋公子知道主角的原型是谁?”
“我也只是猜测,这书中写下的战争场面与百年之前书中记载的几场大战十分神似,而参与过这几场大战,最后又成了名将的只有一位。”
“是谁?”
“先代宋国公,宋隐年。”
阿缠回忆了一下,宋国公似乎是没有女儿,反正季婵的交际圈内没有出现过宋国公府的人。
她对宋国公的唯一记忆来自于白休命,他说宋国公和他是邻居。
“那位先代宋国公当真如书里写的一样厉害吗?”阿缠问。
“在下并未见过先代宋国公,无法断言。不过书中确实记载,先代宋国公少时便聪慧异常,等他从军中脱颖而出成为将军之后更是百战百胜,此生从无败绩。”
宋砚说完后叹息一声:“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先代宋国公后继无人。”宋砚摇摇头,似乎很是感慨。
“这一任的宋国公并无领兵天赋吗?”
“是啊,倒是宋国公世子,据闻武学天赋惊人,年纪轻轻便已进入军中磨练。”
说完后宋砚见阿缠看着自己,不由有些羞赧道:“在下平日看书最喜追根究底,让姑娘见笑了。”
“没关系,宋公子一番话让我长了许多见识。”
她现在倒是对那三册百战神将录更感兴趣了,既然是以故去的传奇人物为原型,想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陈慧从外面走了进来,阿缠拉着她看方才宋砚写的字,陈慧看了几眼后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看宋砚,才道:“宋公子书法造诣精深。”
陈慧自小受她父亲熏陶,在书画一道上也算是有所得,这位宋公子的字确实写的极好。若是她父亲看到了,定是会见猎心喜。
“不敢当。”
随后陈慧又拿出一张银票,当做是阿缠定下的十张大字的订金,宋砚也没有推辞,很痛快地收了。
阿缠又在店里买了几个话本和几本游记,才与徐老板和宋砚道别。
从昌平坊回来又过了几日,近来阿缠已经对将军府的大门失去了兴趣,反而天天要去崇明坊的书铺等着买百战神将录的第四册。
书正看到精彩的时候,竟然没有结局,简直太残忍了。
好在宝木先生知道读者不易,终于把第四册完结册写出来了。
昨日被阿缠磨了半日,今日辰时初,陈慧便出了门去书铺给阿缠排队买书。她到的时候,书铺门口已经排了长队。
那书铺的掌柜还在喊:“大家不要挤,今日库存尽够,宝木先生的新书复仇记第一册也已经发售,还请大家一个个来。”
可惜那掌柜的话没有起到多少作用,眼看要排到她了,后面的人却在不停往前挤。
陈慧不悦地看了眼还在不停往前推搡的人,手一挥,身后的两人立刻被掀翻在地。
原本吵吵嚷嚷的队伍瞬间安静下来。
“不要挤,没听到吗?”陈慧垂眸看着地上躺着的两个人。
“听、听到了。”
其余排队的人也不自觉地跟着点头,他们现在不敢挤了。
等排到陈慧后,她迅速交了银子,买了一册百战神将录还有新书复仇记的第一册。
她刚拿着两本书从队伍中出来,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喊她:“慧娘。”
陈慧抬头,竟看到林岁在朝她招手,她身后还站着林奕,两人面上有些憔悴,但精神不错,想来是刚从明镜司出来。
等她走近后,林岁好奇地问:“慧娘,你在排队买书?”
想到方才为了抢话本,将两名壮汉掀翻,还被熟人瞧见了,陈慧略微些尴尬:“对……买话本。”
随即她立刻转移话题:“你家中的案子如何了?可是已经调查清楚了?”
林岁点头:“案子已经结了,父亲他们先回了家中,大哥不放心我,便与我一同回来。”
她说话的时候微微露出侧颈,陈慧看到那里有道血痕。
再联系他们一家人却要分两拨回家的行为,想来其中还有些隐情。
陈慧略微思索了一下便道:“阿缠这些时日一直念叨着你,若是你不急着回家,不如随我回去,我正好打算买些虾子,给你们包虾子鲜肉馄饨。”
林岁看了眼林奕,那期待的眼神让林奕微微笑了笑,他对陈慧道:“那舍妹便叨扰了。”
原本这并不合规矩,但家中尚有麻烦未解决,他与父亲已经让妹妹受了多年委屈,这一次,还是让他们来处理吧。
“大哥慢走。”
林岁陪着陈慧去市场买了虾又切了块鲜肉,这才一起往家中去。
阿缠今日难得起得早,因为知道今日能看到百战神将录的结局,心中像是有猫爪在挠,早上醒了便再睡不着了。
陈慧回来的时候,就看见阿缠正在满地乱转。
见到陈慧,阿缠眼睛一亮:“慧娘,我的书……”
话还未说完,她就看到了与陈慧一同进来的林岁,不由惊喜道:“林岁,你回来了。”
林岁朝阿缠一笑:“回来了。”
阿缠拉着林岁坐着聊了聊近日发生的事,等陈慧将做好的馄饨端上来,三人才坐在桌旁,说起了林家的案子。
“昨晚姚家人就被暗中处死了,林婷行刑的时候,我求了明镜司的大人,亲自过去看了一眼。”
林岁吹了吹汤匙中热腾腾的馄饨,回想着那时林婷的样子。
林婷不停地咒骂着她的亲生父母,因为他们,害得她年纪轻轻便要死了。
死前,林婷口中还在念叨着姚氏,似乎期待着会有奇迹发生。
可惜姚氏没来,来的是她。
见到她的时候,林婷竟然还求她,说自己被过继给了林家,就是林岁的姐妹,这些年从未想过害林岁的性命,林岁也应该救自己。
林岁站在她面前对她说:“你没想要我的性命,可我想要你的命啊。”
林婷的希望破灭,便对她破口大骂,直到脑袋被砍下前,还恶毒地诅咒她,说姚氏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
想到了昨夜的事,林岁不禁有些好笑,林婷竟然觉得她会在意姚氏会不会原谅她?
“林婷死了,那詹草的效果应该已经解除了,你母亲与你二哥如何了?”阿缠问。
“他们两个彻底翻脸了。”
这个结果有点出乎阿缠的意料:“为什么?”
“明镜司的人查出林婷从林衡身上借运,林衡认为都是我母亲瞎了眼引狼入室,才害得他一身才气被人夺走,如今还成了废人。
我母亲被骂了几句后便翻了脸,说林衡忤逆不孝,人品低劣,幸好没能去考科举,不然就是大夏官场的不幸。”
这些曾经砸在她身上的恶言恶语,如今倒是全都落在了林衡身上,区区十几日而已,母子情深成了笑话。
林岁曾经以为,姚氏恨不得让自己去死是受了詹草的控制,直至昨夜才终于明白,并不是。
她天生就是虚伪自私又凉薄的人,林衡与林婷自小在她身边长大,最后成了和她一样的人。
有句话姚氏倒是说的挺对,幸好林衡没能考科举,瘫在床上一辈子自怨自艾悔不当初才是他最好的结局。
“你父亲又是什么意思,就这样算了?”
“父亲说,他会为母亲寻一处安静的道观,既然她喜欢玄术,后半辈子便留在那里好生学习吧。”
“林将军倒是果断。”陈慧在旁道,“有他在,倒是不怕你们家再生事端了。”
林岁摇头:“他又要回西陵了,往后家中只有我与大哥,等回家后我不但要学着管家,还得与大哥一同修炼。”
“修炼?”阿缠和陈慧异口同声。
林岁也觉得这件事很神奇,她对两人道:“在明镜司的时候,有个老头来检查我为什么不会被詹草影响,最后说我好像有什么特殊的体质,总之很适合修炼。”
这倒是谁都不曾想过的结局。
林岁吃了两碗馄饨,才心满意足地回了家。
阿缠看她打开门,脚步轻快地迎着朝阳走向对面的将军府,不由也笑了起来。
这样的生活似乎也很有趣,处处都有惊喜。
林岁离开后,阿缠终于记起了自己的话本,她先将百战神将的结局看完了。书中的主角最后运筹帷幄,打败了实力强大的妖王,被皇帝封为国公,以姓氏为封号,至此天下太平。
看完了结局,阿缠总觉得差点什么,这个主角的人生里好像只有战场,没有生活。
这样的念头在她打开宝木山人的新书后彻底消失。
复仇记竟然写的是百战神将后代的故事,故事开始便在国公府,百战神将已经垂垂老矣,就快离开人世,新任国公的妻妾却正要生产。
得知孙子即将诞生,老国公含笑九泉。
两个男孩呱呱落地。
第62章 第 62 章 她的疑惑今夜注定无人解……
故事里的这一夜, 曾经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百战神将终于离世,英雄的故事落幕。而国公府的另一边,国公夫人在生产后突然血崩,也没能活下来。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夜里, 有人悄无声息地将国公夫人产下的嫡子抱走, 后又抱来了另一个婴儿放回原处。
等国公夫人身边的丫鬟终于想起小公子的时候, 发现那孩子正在床上安睡。
第二日,府中上下都知道,国公夫人产下一子后便不幸离世,而国公的妾室生下的孩子却因先天不足, 生下没多久就没了气息,已经被送出去埋了。
后来, 国公因感念亡妻, 在嫡子百岁当日,便上了折子请立世子。
国公府世子自小便展露出惊人的武学天赋, 五岁便随着先代国公的旧部学习武艺,十二岁便突破武者境界,正式开始修炼。
短短十几年,在国公府的全力的培养下,国公府世子已经成了京中数一数二的天才修士,并进入军中磨练。
众人每每见到他, 都要赞一句先代国公后继有人,世子天资卓绝, 有祖父遗风。
与此同时,远离京城的济州,一名屡试不第的穷书生刚刚失去了他的养父母。
那书生心中颓然,觉得是自己多年都考不上秀才, 才让养父母为了供养他辛苦劳作,最后意外跌落山崖惨死。
自此,他彻底放弃了科举的念头,无论书院中的先生如何劝说,都没有改变他的想法。后来他在家中亲戚的介绍下,寻了处酒楼,做起了账房先生。
但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他依旧不忘记读书,写文章,练字。虽然他不再考科举,却不想放弃自己这些年学来的知识。
这日书院同窗来探望他,邀请他去参加文会。说文会上有京中贵客,那贵客最喜书法,若他的一幅字能得了对方青眼,说不定可以扬名,也不用再以作账房先生为生。
书生被说动了,与同窗一起参加了文会。
那位贵客果然对书生另眼相待,不但求了他一幅字,还给了不菲的润笔费,只是不知为何,那贵客一直看着他的脸,还询问他的身世,书生只好如实相告,说是被父母收养的。
不久后,那位京中贵客离开济州,再没了动静。
那位贵客回到京城,第一时间来国公府拜访,原来这人是现任国公夫人的弟弟,借着姐姐的光,他的生意做得极大,寻常人也不敢不给他面子。
当初先国公夫人亡故后,国公一直没有再娶,只让失去了孩儿的妾室照顾世子。
那妾室多年来为了世子尽心尽力,直至世子十岁,国公在世子的劝说下,终于将那妾室抬为继室,又两年才生下了自己的孩子。
世子对抚养他长大的妾室十分敬重,两人关系更是亲如母子。
他去给国公夫人请安的时候,意外听到了国公夫人与她弟弟说话。她弟弟说起在济州见到的一个年轻人,与画像上的先代国公长得很像,与世子也有五六分形似,偏偏那年轻人竟无父无母,身世未知。
他问姐姐,当初生下的孩子是否真的死去了,有没有可能孩子其实并没有死?
国公夫人不肯回答,只是哭泣不止。她弟弟以为说中了姐姐的伤心事,只好放弃继续询问,转而安慰她。
世子听到这个消息后,先是震惊不已,之后便派了人去济州调查,若那个年轻人真的是继母的孩子,他的弟弟,即便是为了继母,他也要将对方带回国公府。
之后,他寻了个机会,私下将此事告诉了继母,原本只是想让她开心,可谁知继母听后却立刻变了脸色,直说不能将人带回京城。
继母的反应太过异常,在他的不断追问下,继母终于说出了实情,只是这实情让世子根本无法接受。
继母说,世子才是她的亲生儿子,而那个济州的年轻人,可能是先国公夫人的儿子。
这时,世子派去调查的人回来了。
虽未查清那年轻书生的来历,却验证了血脉,那人果然是国公府的子嗣。
可如今,世子已经不想让人回来了,他宁愿自己从来没有让人探查过这个消息。
而另外一边的济州,因在文会上扬名,书生的书法字画开始受人追捧,他的生活也不再拮据。
后来,在书院先生与同窗几次劝说下,他终于打算再尝试科举。
当初三次未能考上秀才,并非因他才学不够,相反,他在书院的考试中从来都是第一名,他的文采让书院先生与同窗折服。
可他的运道实在太差,不知为何,每次科举前都会发生大大小小的意外,不是没能赶上,就是受伤生病,接连三次,导致他越来越灰心,觉得可能就是自己命数不好。
如今不必为生计忧愁,他便重新回了书院,想要等到父母孝期过后再试一试。
他却不知,一场灾难就在眼前。
世子虽然从继母那里得知了真相,但他并不愿意相信,而是让心腹查起了当年的旧事。
最后查来查去,却发现继母说的竟都是真的。他并非先国公夫人的嫡子,而是当初的国公妾室,如今的国公继室的亲生儿子,国公府的庶子。
可他已经当了国公府世子二十多年,是绝不可能将一切让出的。
保守住一个秘密最好的办法,除了将当年的知情人处理掉之外,还得将最关键的那个人,真正的国公府嫡子杀掉才行。
反正他这些年都只是一个无能的书生,这样的人,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
就算将来有一日,他的父亲知道了真相,可嫡子已死,世子的位置也只能是他的。
世子的心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京城,潜入了济州。
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书生在家中作画,书房的门突然开了。
故事看到这里,阿缠的心都跟着揪了起来,书生家里根本没有别人,书房的门怎么会突然打开?
她翻到下一页,入眼一片空白!
阿缠顿时傻眼,然后呢?怎么就没了?来的人到底是不是那个假世子派来的杀手?
书生又要怎么样才能逃过这一劫?
可惜她的疑惑今夜注定无人解答了,想要看到下一本,可能还好等上好几日!
两册话本,阿缠看了一整天。
尤其是复仇记,让她连晚饭都没能吃好,结果宝木先生挖了这样一个大坑,把她深深埋在坑底。
阿缠放下话本,在床榻上滚了好几圈,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一直到子时才迷迷糊糊闭上了眼。
她感觉自己睡过去没多久,结果一睁眼,发现自己进入了内视状态。对于这样的状态,她早就有所预料,已经习惯了。
她安静地在床上趴了一会儿,心想第三根锁链终于要断掉了吗?到时候她的身体应该会更好一点,不会总生病了,前几次生病让慧娘都跟着担惊受怕。
可她等了半晌不知为何一点动静都没有。
阿缠用爪子拨了拨脖子上的黑色锁链,那锁链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而后锁链上传来了咔咔的断裂声,几个大大小小的黑色的符号从锁链上飘了出来。
她满心期待等着锁链消失,结果那声音消失后,锁链竟然还在。
阿缠不死心地又抓了好一会儿,锁链上又飘出了几个符号,但锁链依旧扣着她的颈子,岿然不动。
不是说好了只要帮了别人就会断掉一根锁链吗,她明明帮了林岁,也自动进入了内视状态,怎么这次不一样了?
阿缠开始冥思苦想,这一次和之前两次到底有什么不同?
非要说的话,小林氏与慧娘都算不得活人,林岁还活着。
还有一点,她前两次帮忙,情绪波动其实是很强烈的。赵家人和严家人的所作所为,让她真真切切感觉到了愤怒,若非如此,也不会出手帮忙。
但这一次林家的事,阿缠并没有那么的生气,也并没有太过感同身受。
倒不是因为林岁的经历不够惨,而是林岁实战斗力惊人,只给了她一点微小的帮助,她就自己冲了上去。
先是断了亲哥的腿,随后又把仇人一家,连带他们的全族都灭了。阿缠觉得自己没怎么起作用,全程都在看热闹了。
比起帮助的对象是否还活着这种条件,阿缠觉得,自己在一件事中投入的情绪,或许才是关键。
不过这都是她的猜测,还需要以后慢慢验证,就让这根锁链再在她的脖子上呆一会儿吧。
早上醒来的时候,阿缠顶了一对大大的黑眼圈。
陈慧见状惊了一下,忍不住问:“你昨夜没睡好?”
这问题顿时让阿缠想起了没有后续的话本,还有脖子上那个只会往外飘符号的锁链,总觉得那条锁链在嘲笑她,心情更低落了。
“不然吃完饭你再睡一会儿?”陈慧建议道。
阿缠摇摇头:“睡不着,吃完饭我还是出去散散心吧。”
用完了晨食,阿缠准备出门散散心,倒也不打算走多远,她打算去坊中的茶楼坐坐,听一听说书先生的故事或许有助于摆脱复仇记对她的影响。
结果她才刚出门,正好看到对面的将军府外停了两辆马车,林家人都站在马车旁,林岁也在。
阿缠远远地看着,不多时,就见林府的大门中,林岁的母亲被两个身强体壮的嬷嬷强行搀扶了出来。
之所以说强行,是因为她骂人的声音连阿缠都听到了,她的脚甚至离了地,那两名嬷嬷依旧面不改色地把人送到了马车旁。
姚氏一开始还在骂两个不听她话的陌生嬷嬷,等人到了马车旁边,看到了林城,她才收敛起来。
姚氏见到林城后,脸上满是委屈:“将军,这些年我为你生儿育女,为你照顾家中,可是有哪里做的不够好,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林城听到她的话后,面上闪过一丝愧疚,对他而言,姚氏算得上尽心尽力,可是……
林城沉声对姚氏道:“就是顾念你我多年夫妻之情,两年前得知林婷不是我们的女儿,我们的孩子被你抱给旁人养了十几年,我都没有追究过。我觉得是我这些年无法常陪在你身边,才让你做了错事。
你想将林婷留下,我也答应了。却不想我的纵容,差点害了全家人。”
“可我也是受害者啊,是大哥骗了我,我那时候一个人生产,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姚氏说得情真意切,林岁却突然冷冷地插了一句:“怎么生大哥和林衡的时候没见你怕,我听说那时候父亲也不在家中,偏偏第三次轮到我的时候,你害怕了?究竟是怕生孩子,还是怕我的出生妨碍了你啊?”
“住口,这里轮不到你来说话!”姚氏被林岁的一番话气的眼睛通红,都是她,若是没有她这个家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林岁却并不如她的愿,开口道:“母亲,父亲和大哥都能容得下你,他们觉得亏欠你。这个家里,唯一容不下你的人,是我。所以你不用求父亲,是我逼他将你送走的。”
“果然是你,林岁,你这个冷血的怪物,连自己亲娘都要害的畜生!”
“是啊,我就是这样的人。”林岁面无表情,“母亲往后在山中修行的时候,尽可以大声骂我。”
“将军,将军你看这个逆女,你怎么能为了她将我送去山中?”
林城避开姚氏的目光,姚氏便又去央求长子。
“奕儿,娘亲对你不够好吗,你和你父亲走了,娘亲日日想着你,怕你上了战场受伤,夜夜睡不好觉,如今,你为了她要将为娘送走?”
林奕沉默了良久才道:“母亲,这么多天过去了,你始终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对吗?”
“奕儿,娘是被他们骗了啊!”
“可是一开始,林婷只是让你格外喜爱而已,你不喜欢岁岁,也可以将她养在身边,真正决定将自己亲女儿送走,对她不闻不问的人是你。给了姚定邦夫妇机会的人也是你。
二弟与岁岁一同被抓,这次没有了林婷的影响,你却对岁岁的委屈视而不见,将一切罪责怪在她身上。
母亲,你于儿子有生养之恩,儿子日后会去山里探望你。但这家,你住了二十多年,接下来该轮到岁岁住了。”
“林奕!”姚氏尖声叫着,“你们林家人都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林城,你怎么能把儿子教的这么冷血!你们林家人都没有良心!”
在姚氏的挣扎中,她被两个嬷嬷强行押上了车,另一辆车上,装着姚氏的衣物,以及一些生活用品和吃食。
队伍准备好之后,林城挥挥手,四名下属走上前来,抱拳行礼:“将军。”
“务必将我夫人送去交州我老家,然后将我的信交给族长,他会知道该怎么做。”林城拿出一封信,交到下属的手中。
“是,属下定然完成将军的交代。”下属接了信,郑重地收好。
“走吧。”林城吩咐完之后,马车便动了。
一开始,马车里还能听到姚氏骂林城的声音,后来只传来了呜呜声,想来姚氏是被那两名嬷嬷捂住了嘴。
等马车走远了,林岁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她转头问林城:“爹怎么没告诉我,要将她送去交州老家?”
她还以为她爹会和其他人家一样,在京郊找一处道观将人送进去呢。
“老家那里安静,也有族人能帮衬,适合你娘修身养性。”林城看着眼中有喜悦之色的女儿,心中有些酸楚。
他们这个家,早就散了,也没必要强行将所有人都留下,只会徒增怨恨。
“她不回来了吗?”
“对,她不回来了。”林城道,“往后父亲不在家,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就落在岁岁身上了。”
林岁保证道:“父亲放心,我会照顾好大哥的。”
林奕失笑,拍拍林岁的头。
见林岁并未被姚氏影响,林城也放下心,开口问道:“为父一会儿要进宫一趟,你大哥还要上值,你呢?”
林岁抬眼看见不远处的阿缠,朝她招了一下手,才说:“我和朋友出去散散心,会尽早回家的。”
说完后,她微微一愣,原来她也有朋友可以说说心里话了,不知不觉间,很多事情都改变了。
“好。”林城想了一下又说,“知道你不喜欢带着丫鬟出门,我给你留两名护卫,以防万一。”
林岁本想说不必,在上京就算女子单独出门,也很少会发生意外,她当初不想留在将军府,经常一个人出去溜达。
不过想了想,她还是没有拒绝林城的好意:“那就暂时让他们跟着我,等我修炼有成之后就不必了。”
林城笑了起来:“好,那你可要努力。”
目送林家父子离开后,林岁朝阿缠快步走去。
第63章 第 63 章 谁这么无聊,连话本都要……
林岁听说阿缠要去茶馆听说书, 便跟着她一起去了。
两人穿过两条街,来到一家听香茶楼。阿缠之前来过一次,对这里算是轻车熟路。
她要了二楼靠栏杆的位置,这个位置能看到底下的说书先生, 听得清楚视野也好。
这里常驻的说书先生有两位, 一老一少, 老的那位擅长讲古今轶事,年轻的那位擅长讲神异志怪,今日的说书先生便是年纪大的那位。
阿缠和林岁坐下的时候,老先生已经讲了有一会儿了, 她侧耳听了几句,正在讲的是十几年前某位状元的生平, 老先生讲到对方十六岁高中解元名动府城, 差点被当地豪绅捉回家当上门女婿。
她往下探了探头,见底下竟然没人对那位状元的年纪提出异议, 这事儿八成就是真的了。
她十六岁的时候还山上和其他狐狸崽子们互相拔毛挠脸,这人距离当官就只有一步之遥了,人类有时候真让人觉得恐怖。
阿缠转过身和小二要了一壶紫苏饮一壶酸梅饮,又点了一盘果脯和一碟状元饼。
小二才把饮子端来,忽听楼下有人高声道:“贵客打赏吴先生十两银。”
十两银子对于说书先生来说可算是不菲的打赏了,那老先生立刻起身, 整了整衣冠才拱手道:“多谢客人赏,敢问贵客可有想听的故事?”
这是茶楼的规矩, 若是有大额的打赏,对方是可以指定故事的。
“吴老先生可看过百战神将录?”说话的是位穿着富贵的年轻公子,长得也稍微富贵了一些,他坐在距离说书台案最近的那张桌子上, 身后还站着两名神情严肃的护卫,想来身份不凡。
老先生立刻点头:“老朽听过,贵客可是想听?”
那年轻公子晃着手上的扇子:“非也,本公子更喜欢看后出的那本复仇记。”
听到这个名字,底下顿时起了一片附和声:“确实,复仇记开篇便跌宕起伏,悬疑不断,比之百战神将天天打仗,还是他孙子的故事更吸引人。”
还有人不服,立刻反驳:“你们懂个屁,大丈夫当然要上战场,他儿子和孙子叽叽歪歪的,那都是什么腌臜事。”
“怎么能叫腌臜事呢,高门大户的这种事才是最常见的,这叫写实,你简直有辱斯文。”
听得下面人议论声不断,还有吵起来的,那公子也不恼,略微抬高一些声音:“听闻吴老先生博古通今,本公子就是想知道,老先生能否从复仇记这个故事推测出,百战神将的家族是如今的哪一家?”
“公子有些强人所难了吧,你怎么知道复仇记的故事是现在的啊?”有人认为那年轻公子在为难说书先生,忍不住开口。
“本公子就是知道。”那年轻公子笑而不语,可惜他肉嘟嘟的脸让他失去了一层神秘感,平添两分喜感。
老先生朝方才替他说话的客人微微颔首,捋了捋胡须,略迟疑了一下才道:“老朽只是略有猜测,贵客与诸位看官听个热闹就是。”
“还真知道啊?老先生尽管说来听听。”
下面说的正热闹的时候,林岁悄声问阿缠:“他们说的复仇记讲的是什么?”
阿缠便简略给林岁讲了一下复仇记,林岁以前没看过话本但她认字,对于这个故事还挺感兴趣,打算一会儿回去的时候也去书铺买一册复仇记。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吴老先生已经坐下,他拍了下惊堂木,说道:“接下来讲的,皆是老朽一家之言,若有谬误之处,还请诸位海涵。”
接着,他便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诸位皆知,百战神将回京后受封国公,若此书作者并未随意编造一个爵位,那我们的范围就缩小到了当朝四位国公,英国公、理国公、徐国公以及宋国公。
如今这四位国公的父辈都是以战功起家,我们不看父辈,往子辈看。
英国公府上儿女双全,嫡子至今只有一位,看似与书中情况相近,且待后续分析。
再看理国公,理国公府上有三位嫡子,前两位文武双全,且都入了军中,与复仇记略有不同,但理国公夫人早逝,这一点且记下。
徐国公是老朽个人觉得最不可能是书中原型的,众人皆知徐国公与国公夫人青梅竹马,府中并无妻妾,且当代徐国公世子并无修炼天赋,却很有经商头脑,与书中完全不符。
至于最后的宋国公府……”
说书先生缓了口气,下面立刻有人急不可耐地嚷嚷:“你倒是说啊,宋国公怎么了?”
“这宋国公嫡妻早逝,国公世子刚出生不久便被立了世子。”老先生只开了个头,底下的人就安静下来,他们都觉察出不对了。
“且宋国公为了嫡子,一直没有再娶,而是让家中妾室照顾世子。那妾室后被扶正,多年之后才生下了自己的儿子。而宋国公府世子是人人称道的武学奇才,去年已经突破三境,前不久更是取代镇北侯拿到了西陵军权,如今已在西陵执掌一军。”
下面的议论声逐渐变大:“嘶,这不是和复仇记一模一样吗?”
“我看书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了,还真是宋国公家啊。”
“那岂不是说……宋国公世子是假的?”
“也不算是假的吧,书里不是说了,他原本是那个妾室生的,虽然是庶子,也是国公的亲儿子啊。”
“以庶换嫡,到底谁干的啊?”
“还能有谁,那妾室一家,一个当了世子一个当了国公夫人,这还用问?”
“难道我们不该好奇宝木先生是怎么知道宋国公府的家事吗?”
“你们都还不明白吗,宝木宝木,分明是个宋字啊,宝木先生的身份有意思喽……”
眼看着台下的议论声制止不住,说书先生拍了拍惊堂木,提醒道:“想来诸位心中已有猜测,但那复仇记书中内容,真假尚未可知,诸位还是莫要将其当成真相才好。”
“老先生讲得好,再赏。”那年轻公子似乎对老先生的分析十分满意,又赏了十两银子。
可惜现在已经没人关注银子的事了,大家更关心,宋国公府上世子,真的被人替换了吗?
如果是真的,那可真是了不得的大事啊!
阿缠还算有心理准备,倒是林岁,已经听傻了。
之前两年林岁可没去过国公府的宴会,对四大国公府也并不了解。但这位宋国公府的世子不久前去了西陵,算是她爹的顶头上司,昨晚她爹与大哥在吃饭的时候还谈论过此人。”
那时候他们三个人坐在一桌吃饭,也没有旁人,她爹就说起了等他回西陵后家中的安排。
大哥便随口询问道,西陵既有了宋世子稳定军心,陛下为何还急着让爹回去?
她爹委婉道,那位世子武学天赋惊人,可惜并不会领兵,脾气也有些硬,陛下需要他回去从中转圜。
当时林岁也就随便一听,只听出了陛下似乎打算培养宋世子,可惜这位世子没让陛下满意的意思。结果今天从茶楼里听到对方可能是个假世子这么让人震惊的消息。
难怪阿缠喜欢来茶楼听说书,每天都听这么精彩的故事,她也愿意听。
“你说,可能是真的吗?”林岁微微倾身,小声问阿缠。
阿缠也不知道,之前听宋砚说百战神将的故事是以先代宋国公为原型她还接受良好。
现在告诉他复仇记的故事不但以他后代为原型,还是正在发生的事,这谁敢信?
“也不知道宋国公有没有看过话本,如果知道了两个儿子被换了,会不会去将亲生儿子找回来?”林岁猜测道。
比起自己这种被特意送走的,那位明明该是世子,却被人换了的国公府嫡子似乎更惨一点。
阿缠双手托腮,说道:“可是现在这个世子的地位已经很稳固了,还是个武学天才,那个嫡子被找回来后该如何自处呢?更何况,书中说世子派了人去暗杀嫡子,都不知道人有没有活下来。”
“肯定活下来了,不然这故事怎么会被写出来。我猜他们口中的宝木先生就是嫡子本人。”林岁一边听着楼下人的议论,一边与阿缠道。
“那他人岂不是就在上京?我们很快就能见证国公喜迎新儿子了?”
阿缠顿时来了兴趣,她已经在考虑,过两日要不要去明镜司门口巧遇一下白大人,或者去他家里拜访一下。
说不定有机会亲眼见证白大人隔壁的宋国公认亲的场面。
阿缠注意到,楼下挑起话题的年轻公子已经带着人走出了茶楼,不过下面的人并没有关心他的去留,已经就复仇记是真是假,宝木先生是何居心讨论得不亦乐乎。
因为这个故事太过让人震惊,大家今日也听不进去别的故事了,说书先生便提前离开了。
阿缠见没有故事可听,与林岁又坐了坐,喝了两杯饮子,打算一起去书铺买复仇记。
想来今日复仇记应该会卖得很好,说不定还需要排队去买,得早些去才行。
结果等她们两人走到书铺附近,才发现书铺门口站着几名衙役,那书铺中的老板与伙计正被衙役押着往外走。
等人被押出去了,书铺的大门被锁上,然后衙役又交叉贴了两张封条,竟然直接将铺子查封了。
那群衙役并不理会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径自沉着脸将人带走。
人都走了,阿缠见围观的人依旧未散去,便与林岁上前打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旁边一位老先生听到阿缠的问话,耐心地告诉她:“听说是卖了禁书被查封了。”
“禁书。”阿缠很意外,“老先生可知是什么禁书?”
“好像叫什么复、复仇?”
阿缠一脸见鬼的模样:“复仇记?”
老先生抚掌:“对,就是这个名字。”
“为什么呀?”阿缠不理解,甚至有点崩溃,故事她都还没看完呢,复仇记就成了禁书?好歹先告诉她敲门的人是谁啊?
谁这么无聊,连话本都要禁!
老者不知道原因,旁边的一名中年人插话进来:“听那几个衙役说该书作者心怀不轨,污蔑宋国公府,宋国公连夜进宫,直接告到了陛下那里,要求封禁此书,还要追究作者的罪责,这不,衙门正通缉此人呢。”
比正在追的话本被禁更绝望的是什么?是话本没写完,但写话本的作者一夜之间成为通缉犯……
阿缠由衷觉得,现在这个宋国公一事无成是有道理的,天天纠结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能成什么大事!
与此同时,明镜司。
封旸急匆匆走入内堂,对正在翻看下面各州送来的案卷的白休命汇报道:“大人,镇北侯府有了动静。”
“说。”白休命抬眼。
“镇北侯今日派了心腹出城,看方向,并不是去西陵。”
白休命微扬起眉:“今日发生了什么本官不知道的大事吗?”
封旸想了想,蹙眉道:“今日属下回衙门的时候看到京兆府的人在到处抓人,说陛下下令封禁了一本书,不过应当与此事无关吧?”
“去查查。”
“是。”
封旸离开后不到半个时辰便回来了,同时也带回来一个很有意思的消息。
“你是说,那本书上写了宋国公府上的世子被人替换了,现在这个原本该是宋国公的庶子?”
“是,现在民间百姓纷纷议论此事,已经有许多书铺被封了,其中正售卖的书也被搜走了,属下拿了一本回来。”
封旸将顺来的新出炉的禁书奉上。
白休命随手翻了翻,唇角泛起一丝笑意:“还真是有趣。”
封旸等着白休命将书翻到最后,才听他开口:“不出意外,镇北侯的人应当是往济州去了。”
“济州?去那边做什么?”封旸不解。
“如果这本书中的内容是真的,只要找到了证据证明宋国公府世子的身份存疑,陛下一定会让他回京自辩,西陵军就会再次变为无主之物,你说他要去干什么?”
白休命只是有些好奇,被封了府,要求在家反省的镇北侯这一次为什么突然反应这么快?
是他手中还有自己不知道的暗线,还是有人特地将消息传递给他?如果是后者,对方又是怎么避开明镜司的眼线?
第二日,抓人禁书的力度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还加大了,听说衙门的人一直没能找到宝木山人,那位宝木山人将话本卖给书铺的时候都是让别人出面,自己根本没有露过面。
对阿缠来说,这算是个好消息了。
同时,她又有些担心徐老板的安危,同样卖了宝木先生书的徐老板该不会也被抓了吧?
她与陈慧说了一下,于是两人再次回到了昌平坊,打算先去看看徐老板和他的书铺是否安好。
经过上次看到的那家安平坊的书铺,那铺子果然被封了,阿缠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等到了徐老板的铺子外她意外发现,徐老板的铺子不但没有被封,门口还聚集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阿缠凑过去,发现是两人坐在书铺门口下棋,周围有人恨不得上去指点,却被旁边人捂住嘴不让出声。
对弈的两人中,年轻的那个是几日前阿缠才见过的宋砚,坐在宋砚对面的人她也不陌生,虽然这位只来过店里一次,但阿缠一眼便认出了他。
是薛氏派人来砸店那天,来店中买香丸,还帮过她的先生。这位先生风姿卓绝,让人很难忘记。
阿缠心想,不出意外的话,这位应该就是之前徐老板说的闻先生了。
虽然不知道徐老板的店为什么还安然无恙,但眼下大家都在观棋,她出于好奇也多看了几眼。
阿缠对围棋不算精通,但还能看懂,身旁的陈慧比她更懂一点,两人都能看得出来,正下棋的这两位,棋艺都十分精湛,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本以为宋砚看起来一副好说话的样子,棋路应该是稳重的,谁知他的棋风竟然十分激进,与对面稳重的闻先生厮杀得不相上下。
阿缠又看了几眼,在人群之后瞧见了徐老板的身影便赶忙挤了出去。
“徐老板,你还好吧?”她来到徐老板身边,问道。
徐老板叹了口气:“今日幸亏是闻先生来了,不然我这铺子也保不住了。”
“闻先生,是他帮了你?”阿缠惊讶地回头看了眼人群中的闻先生。
徐老板悄悄对阿缠道:“京兆府的衙役称呼这位闻先生御史大人,之前我见他为人温和又有礼,还以为是书院的教书先生,没想到是位大官。”
“多大的官?”
徐老板左右瞧了瞧,声音更小了几分,比划了一个三的手势:“左副都御史,正三品。”
阿缠一手捂住唇:“这么大的官?”
“可不是。”徐老板眉飞色舞道,“说起来早些年我应该是见过这位闻大人的,可惜记性不好,过去十几年差点忘了。”
“你们以前认识?”
“那倒不是。”徐老板道,“当初这位闻大人考中状元的时候,我可是见过他游街,他那时候还不到二十岁,人长得好还是当年的状元,那时候的场面可壮观了,听说还有好几位公主过来给闻大人砸花,游街之后,天街上的花香持续了一整天都没散去。”
阿缠瞪大眼,说书先生口中的人物变成真的出现在她面前了?
她一会儿可得多瞧那位闻先生几眼,十六岁的解元,十九岁连中六元,可惜她不用科举,不然说什么也要蹭蹭闻先生身上的才气。
两人说话的时候,被围在人群中的闻重已经投子认输,他面带微笑地对宋砚道:“宋小友,在下认输。”
宋砚放下手中白子,回以同样的微笑:“承让。”
第64章 第 64 章 登闻鼓响了
“闻先生还要再来一局吗?”宋砚问。
“当然, 今日既是受小友所邀,定然得下够本才行,小友不会不奉陪吧?”闻重笑吟吟地问。
他与这位宋小友只在书铺见过两面,下过几盘棋, 从未自报家门, 只与对方当棋友相处, 昨日却恰好在下值的路上遇到了对方,对方邀他今日来书铺下棋。
谁知来了之后,就遇到了京兆府的衙役。想来邀他下棋是假,让他解决书铺的麻烦才是真。
闻重也不恼, 谁让他是御史呢,若是旁的事也就罢了, 此事还是要管上一管。
宋砚将棋子一一收回棋罐中, 爽快道:“自当奉陪。”
这一局因为闻重不时与围观的人说话,他们下得稍微慢了些, 宋砚也不急,耐心地听着。
“这两日京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衙门的人都开始封书铺了?”闻重落下一子后,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开口的是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语气中满是抱怨:“还不是因为话本, 也不知那个话本的作者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这两日凡是卖过话本的书铺都被封了, 害得我想要买两刀纸都跑了三个坊。”
“小伙子一看平日里就在认真读书,没时间看闲书。”旁边一个富态的中年人笑呵呵道,“现在到处都传,那话本影射了宋国公府, 那可是国公爷,说要封了书铺,谁敢不让啊。”
宋砚安静地听着,见闻重落子后,立即也跟上一子。
“宋小友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闻重看向宋砚。
“在下一介草民,不敢随意乱说。”
“但说无妨。”
宋砚依旧摇头:“闻先生可知因言获罪,今日能封了书铺,抓走书铺的老板,来日随意议论之人怕是也躲不掉,还是谨慎些好。”
闻重失笑,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哦,在下看出来了,宋小友对此事颇为不满。”
宋砚垂下眼:“在下只是觉得,本就是个话本而已,又没有指名道姓,何必闹出这般动静?书封了也就罢了,偏偏还要抓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对方是个什么十恶不赦的人物。除非……那话本戳中了某些人的痛处。”
“倒也未必,说不定宋国公就是心胸狭窄呢。”闻重说道。
周围人听到他的话都跟着笑了起来,宋砚先是一愣,也笑了。
可能是方才一起嘲笑过朝廷重臣,大家也变得更健谈了些。虽说都是市井中人,说的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大家说得兴起,闻重也一边下棋一边听,偶尔还要点评两句,倒是让书铺外面一片欢声笑语。
又是一盘棋下完,外面日光越来越晒,两人方才收了棋盘,拎着桌椅板凳回到书铺。
书铺中,两名复仇记的资深书迷还在抱怨不休。
阿缠:“我很怀疑宝木先生的剧情写错了,当年被换的,说不定还有宋国公的脑子!”
徐老板:“谁说不是呢,一个国公,天天不务正业管人家看闲书,真是闲得慌。”
阿缠:“看不到复仇记的第二册,他们宋国公府全都有责任。”
“唉!”徐老板叹气,“现在看来,第二册怕是没指望了,只盼着宝木先生不要被抓走才好。”
接连走进来的闻重与宋砚二人都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闻重心道,陛下只见到了宋国公的委屈,或许也该听听民间百姓的不平才是。看来,他也该看看那本复仇记了。
而后面的宋砚见到铺中二人义愤填膺的模样,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徐老板看见有人进来了,才停止与阿缠闲聊,起身招呼道:“闻先生与宋公子的棋下完了?”
“还没过瘾,只是外面日头太晒,进来歇歇。”闻重放下手中的棋盘与棋罐,说道。
“两位快坐,我这就去端凉茶。”
徐老板去后面端茶,闻重才与阿缠说话:“季姑娘,又见面了。”
阿缠起身:“闻先生安好,听说闻先生想要买香丸?”
“是,最近天热了,蚊虫多了些,姑娘的香丸实在好用,在下便想再买两丸。”
“再过五六日我的店铺就要重新开业了,若是闻先生不急可以等到那时候再来。”阿缠提议道。
“也好。”闻重欣然应下。
与闻重交谈之后,阿缠转而看向宋砚:“牌匾上的提字宋公子可是写好了?”
宋砚忙道:“已经写好了,不知道姑娘什么时候来,便都交给了徐掌柜。”
徐老板上了茶之后,又回到后面取来一捧纸卷。阿缠挨个打开来看,果然如他们之前定好的一样,而且大字看起来着实气派。
阿缠很是满意,忍不住又赞道:“宋公子的字写得真好。”
方才便凑过来一同欣赏的闻重也点头道:“宋小友不但棋艺精湛,这字已有大家之风,确实好。”
知道闻先生的身份后,再听他夸赞宋砚,阿缠顿时觉得自己赚大了。
徐老板也不甘示弱,插言道:“宋公子的画技可不比书法差。”
“如此大才,宋小友可曾想过考功名?”闻重问道。
虽说琴棋书画与科举并不是一个路数,但能三道齐头并进,可见宋砚天资不凡,若将心思放在科举上,以他的聪慧,未必不能得了功名。
宋砚略有些遗憾道:“早些年曾试图考过功名,可惜接连落榜,后来我便想,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便一路从老家来了上京,果然见识了许多不同的风貌。若是将来有机会,还是会再尝试科举的。”
“如此也好。”闻重一副过来人的态度道,“科举晚些考也无妨,若是年轻的时候太过上进,早早便要入朝为官,实在算不得好事。”
阿缠与徐老板对视一眼,这种烦恼,大概也只有二十岁不到便中状元的闻先生才能有了。
宋砚饮了一口凉茶,转头看着书铺外刺目的阳光,科举啊……
可惜,他没办法考。
与几人聊了一会儿,阿缠将余下的银子给了宋砚,才抱着她的一摞牌匾提字离开。
她还要与慧娘去订做牌匾,免得太晚了,赶不上几日后的新店开业。
不管如何,今日见到徐老板没事她便也心安了。
爬上马车的时候,她又想,之前听到宋公子与闻先生说了话本的事,也不知道闻先生有没有放在心上?若是明天能顺便参上宋国公一本就好了。
第二日一早,阿缠还在酣睡的时候,朝会已经开始了。她还不知道,昨天一个随意的想法,今早竟然实现了。
一个时辰后,朝臣们议事结束,正要退朝的时候,闻重站了出来。
从皇位上往下看,众朝臣的脑袋整齐划一地转向了闻重。
皇帝开口道:“闻爱卿还有话要说?”
“臣要弹劾宋国公。”闻重字字清晰,让皇帝想要装作听不见都不行。
“哦,宋国公最近犯了什么错,不妨主动承认?”
宋国公立刻站出来:“陛下,臣并未犯过错,不知闻御史因何要弹劾臣?”
“近日宋国公借着被人诋毁的借口,大肆封禁各坊书铺,不但严重干扰了百姓的生活,还造成了十分恶劣的影响。”
宋国公立刻反驳道:“此事本官已向陛下请示过了。”
“是吗,那宋国公可敢告诉陛下,你威逼京兆尹封了多少书铺?上京一百零八坊市,短短两日时间,封了八十多家铺子,上京纸贵,可都要多亏了宋国公,不知宋国公是否与造纸作坊暗通曲款?”
“闻大人慎言,此事事出有因,那些被封禁的书铺全都卖了禁书,待京兆府查清之后书铺自然会重新开门。”
“巧了,昨日本官也看过这本所谓的禁书,本官很好奇,这本书的作者可有哪一句写明了书中内容源自于宋国公府?”
闻重步步紧逼,宋国公面上气恼,忍不住道:“本官不如闻大人能说会道,但他书中内容分明就是影射抹黑我宋国公府。”
“那此事可就严重了。”谁知闻重突然话风一转,对皇帝道,“陛下,臣觉得,封禁书铺一事并不可取,但宋国公府的清白也很重要,既如此,还请陛下立刻下旨彻查书中记载宋国公府世子杀人一事是否属实。”
宋国公连忙道:“陛下,那话本的内容纯属子虚乌有,我儿没有杀人。”
闻重声音温和:“宋国公不必担忧,本官也相信世子没有杀人,但为了贵府的名誉和世子的清白,还是查清楚得好。免得百姓轻易就信了话本的内容,待查明真相,也可以对百姓有个交代。”
“陛下,臣觉得此事不妥。”这时,礼部尚书站了出来,“若是随便什么人写一本书影射朝臣都要彻查一番,日后恐怕人手不够,闻大人觉得呢?”
“本官觉得,若是随便什么人写一本书都要被扣上影射朝臣的帽子,还要被通缉,那还是需要彻查一番的。谁知道,他是真的无缘无故抹黑朝臣,还是被逼无奈,只能靠话本向朝廷喊冤呢?”
“若是真有冤,可以上告衙门。”礼部尚书对此等行为很是不满。
“尚书大人可听过一句话,何不食肉糜?”
“哼,闻大人这句话可用错了地方,想来读书的时候不求甚解。”
闻重一笑:“意会就好。本官科举的时候还是很严谨的,尚书大人是知道的。”
礼部尚书翻了个白眼,早知道十几年前就不那么欣赏闻重的文章了。
结果十几年后与他同朝为官,还要看他在朝堂上搅风搅雨,没一日消停。
眼见两人就要聊起来了,皇帝揉揉眉心:“着令京兆尹即日起将抓来的人放归,撤掉对话本作者的通缉。民众开智是好事,但话本内容日后还要严加审核。”
“陛下圣明。”
只有宋国公有些不满:“陛下,您分明答应过臣……”
皇帝声音冷淡:“为了宋国公府的名声,朕答应过你封禁此书,可宋国公你却借着朕的名义办了许多多余的事啊。”
“臣惶恐。”宋国公立刻跪下。
皇帝挥挥手:“念在你是苦主的份上,朕今日便不再追究,此事不必再议了。”
闻重也没有再紧咬着不放,他早就知道,陛下不会答应调查。
原因之一便如礼部尚书所说,话本的内容不足取信,朝廷不可能因为一个话本就要调查国公世子。
其二还在宋国公府世上身上,眼下西陵的安定最重要,若是没有切实的证据,陛下不会轻易将他调回来。
他今日的目的不过是想要此事挑明,让陛下在朝堂上给出一个明确的态度,将此事平息下来。
既然目的已经达成,其他的都不重要。
皇帝下令当天,众多被抓的书铺伙计与掌柜都被放了回去,书铺也重新开门营业了,他们唯一损失的就是第一册的复仇记。
这本书朝廷已经明确表示要禁掉,以后也不可以私下刊印。
众书铺老板哀叹一声,转头回去加印百战神将录了,想来借着这次的风波,会有不少人想要拜读宝木先生的大作。
这可是能写出禁书的人,他的作品当然值得研究了。
又过了几日,阿缠的房子终于可以入住了。
提前两日,慧娘就雇了人将每间屋子和院子都打扫了一遍,新订制的家具摆设也已经放了进去,牌匾也挂好了,上面还遮了红布,等着重新开业那日。
阿缠几乎是连夜收拾好了行李,第二日就催着陈慧搬回昌平坊。住进了昌平坊的新房子里,阿缠终于觉得舒服了,她果然还是更喜欢这里。
店铺开业当日,爆竹声响起,阿缠扯下牌匾上的红布,露出牌匾上以篆书写成的香铺二字,篆书自带古意,让阿缠觉得自己这铺子都变得更有气质了。
附近许多熟识的店铺老板都来道喜,也有熟客闻讯而来,过来买香。
这段时日阿缠在家里准备了许多种香,还新调制了一种安神香,一种熏衣的茉莉香粉,虽然驱蚊虫的香丸卖得最好,但其他的香也卖出不少。
一上午,阿缠数了好几次银子,眼睛都是弯弯的,果然继承财产和自己赚钱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等过了晌午,天气越来越热,没有客人来,阿缠坐在后院阴凉处歇着。她方才吃了过水面,拌了鸡丝与胡瓜,甚是爽口。
慧娘还买了一个西瓜回来,这会儿正放在井中,阿缠不时探头往井里看上一眼,她好热,想吃瓜。
就在这时,突然有鼓声自远处响起,她有些奇怪地站起身,还没到宵禁的时候,怎么有鼓声?
她掀开帘子走到前面,见陈慧也在门口张望,忍不住走过去询问:“慧娘,这是什么鼓声?”
陈慧道:“是登闻鼓响了,应当是有人上告。”
第65章 第 65 章 那宝木先生究竟是何许人……
登闻鼓前, 身着白色长衫的年轻人双手握紧鼓槌,一下一下敲在鼓上。
鼓面震动,鼓声响彻上京。
年轻人身旁站着一个身穿黑色布甲的男人,那人守在年轻人身旁, 目光警惕地看着四周, 似乎很担心年轻人的安危。
鼓声响起不过片刻, 宫门口便走出一队禁卫,为首的禁卫军统领锐利的目光扫过二人,在黑衣人身上略停留了一会儿才移开。
“是你敲的登闻鼓?”禁卫军统领看着年轻人手中的鼓槌,开口询问。
“正是在下。”年轻人将鼓槌放回鼓架上, 朝对方拱手行礼。
“姓甚名谁,有何冤屈?”
年轻人在禁卫军统领的压迫下丝毫不显局促, 开口道:“在下济州举人唐鸣, 要状告宋国公府世子谋害我同窗好友宋煜。”
听到这番话,禁卫军统领一贯毫无表情的脸上都露出几分诧异。
前几日满上京都是暗示宋国公府换子的话本, 本以为那话本封了,这事就过去了,没想到后续这么快就来了。
禁卫军统领并未多言,又转头问黑衣人:“你呢,你又是何人?”
“在下镇北侯亲卫雷同,途经济州时偶遇唐举人, 便一路护送他入京。”
禁卫军统领并未对雷同这番漏洞百出的解释做出任何回应,只是开口道:“既然唐举人有功名在身, 可以不必受刑直接入宫。两位,请吧,陛下已经在等了。”
唐鸣整了整衣衫,深吸了几口气, 才跟着禁军一起走入宫门,雷同也跟在他身后。
唐鸣两人在宫内的一处偏殿等了大约一个时辰,禁卫军统领才终于将他们带入大殿。
按本朝规矩,登闻鼓响之后,众朝臣需立刻进宫面圣,不过一个时辰,文武百官便到齐,分列大殿两侧。
此时不是早朝,龙椅上的皇帝都穿着常服,众朝臣也并不拘谨,私下里还有人在互相交流登闻鼓响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等禁卫军统领将两人带进大殿时,几乎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二人。
其中有与镇北侯有些交情的武官一眼就认出了他的亲卫雷同,不由面露诧异之色。
唐鸣虽然有些胆魄,毕竟是第一次面见皇帝还有这么多朝廷重臣,站在大殿上时,头脑一片空白。
身旁的雷同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带着他一同跪下。
膝盖触及到冰冷的地面,唐鸣才反应过来,高声道:“济州举人唐鸣,拜见陛下。”
“镇北侯府亲卫雷同,拜见陛下。”雷同的声音短促且低沉,却也被众人听到了。
皇帝听到了镇北侯府抬眼看向雷同:“朕记得镇北侯尚在闭门思过,你身为镇北侯亲卫,为何会去济州?”
皇帝语气中虽然没有怒意,雷同却不敢有丝毫怠慢,解释道:“陛下,侯爷感念先代宋国公的知遇之恩,早先听闻先代宋国公嫡孙可能流落在外,后又听说是有人抹黑国公府。他便派了属下去济州,让属下将此事调查清楚。”
虽然谁都知道镇北侯此番并不是真的为了宋国公府着想,但这个说法至少在明面上能够说服大部分人。
朝中许多老将都知晓,当初镇北侯参军的时候,就是投在了先代宋国公军中,先代宋国公也提拔过他,也确实算是知遇之恩。
皇帝没有再问雷同,而是将注意力放回了唐鸣身上。
“唐举人,你敲响登闻鼓所为何事?”
唐鸣高声道:“学生要状告宋国公府世子宋熙谋害学生同窗宋煜。”
皇帝听后没有说话,只是揉了揉眉心,朝太监总管摆了下手指。
立在下阶的太监总管当即会意,开口道:“唐举人,若是最终查出你诬告,按律要受五十大板,你可想好了?”
“学生愿意为自己说的话负责。”唐鸣语气铿锵。
唐鸣声音落下,皇帝终于开口询问道:“宋煜是何人?他与宋国公府又是何关系,宋熙为何要谋害他?”
唐鸣看了眼身旁的雷同,雷同出声道:“陛下,宋煜乃是宋国公嫡子。”
朝堂上顿时嘶声一片,还真弄了个嫡子出来,这下有意思了。
宋国公脸色铁青,连基本礼仪都维持不住,出声骂到:“你放屁,是不是镇北侯指使你抹黑我宋国公府?”
“肃静。”大太监再次出声。
宋国公稍微冷静了一些,立刻出声为自己申辩:“陛下,众人皆知镇北侯不满我儿接掌西陵军,他一定是故意找了这些人做伪证,熙儿就是我的嫡子无疑。”
皇帝看都没看宋国公一眼,只问雷同:“你可有证据?”
“臣找到了宋煜的尸骨,陛下可以即刻让人验证尸骨与宋国公是否有血缘关系。”
宋国公脸色微变,依旧不信雷同的话:“人都已经死了,谁知道现在验血脉准不准,说不定你们偷偷在尸骨上做过手脚,随便找了个人就说是我儿子。”
雷同高声道:“盛放宋煜尸骨的棺材就在宫门外,臣并未做任何手脚,若陛下不信,可以请司天监来验。”
朝堂上安静了片刻,皇帝终于开口:“将尸骨抬进来。”
不多时,四名禁卫抬着一个崭新的棺材出现在殿上,这棺材明显是新换的,落棺之后,周围的朝臣纷纷探头去看,里面摆着一具白骨。
大理寺卿手扶着棺材探头仔细看了好一会儿,看罢才出声道:“陛下,此人颈骨碎裂,非后天造成,想来生前是被人捏断脖颈而死。”
这时唐鸣一脸哀痛道:“陛下,宋煜死后,他养母家的亲戚对外宣称他死于急症,匆忙将他下葬,学生并未看见他的尸首。直至得知了宋煜的真实身份,学生才怀疑起他的死因,后学生与雷同将他的尸骨挖出方才确认,他真的是被人害死的。”
“司天监监正何在?”
在皇帝开口的瞬间,宋国公的身体轻晃了一下。
“臣在。”监正从人群后站出来。
“验证此尸骨与宋国公之间的亲缘关系。”
“是。”
监正走到宋国公身旁,见他脸色难看,笑眯眯地开口:“宋国公不必担忧,我们司天监验证血脉从不出错,即便人死了,也能找出他的亲生父母,还请宋国公给我一滴血。”
宋国公双手握拳,在众朝臣看热闹的目光下,硬着头皮道:“陛下,此事实在荒谬可笑……”
皇帝冷淡的目光扫过去,只吐出三个字:“给他血。”
监正见宋国公依旧不动,只好自己动手。
他的手指在宋国公手上虚虚一划,宋国公手背上便多出一道血口,随后一团血珠便浮在监正掌心。
随后监正又将手指点在棺中白骨额心处,那白骨上散发出淡淡红光,片刻后,一滴略小一些的暗黑色的血珠也浮了起来。
监正从怀中拿出一个上面刻了一层层圆圈的白色玉盘,分别将两滴血珠滴入玉盘中的两个凹槽中,随后众朝臣就见玉盘上的圆圈一个接一个亮了起来,直至最后一个也亮了起来。
见众人好奇,监正开口解释道:“此亲缘盘分十格,若是无血缘关系,只会亮起第一格。若是三代之外远亲,从血脉远近可分为六格,剩余三格便是验证三代之内的血亲关系,只有亲生兄弟,父子,母子才能点亮最后一格。”
监正这番话说完,众朝臣看向宋国公的目光都带着古怪。
敢情他还真有一个儿子流落在外,还被害死了,岂不是都与那话本对上了?
“宋国公,你可有什么话想告诉朕的?”
宋国公脑子一昏,开口道:“陛下,他确实是臣的子嗣,不过只是一个私生子而已,根本不是什么嫡子。”
朝堂上安静了瞬间,随后监正语气略有些无奈道:“验证此尸骨是否为宋国公的嫡子很容易,只需提取先夫人的血脉即可,即便先夫人亡故时日略久,下官也是能做到的。”
这时,旁边有朝臣开口:“何必那么麻烦,不如宋国公将世子叫回来,验一验世子与宋国公继夫人的血缘关系,说不定会是一个惊喜呢。”
其实朝中众臣也都看出来了,宋国公此番表现,就是不想让世子宋熙的身份被动摇。
毕竟,一个儿子已经死了,另一个却掌管着西陵兵权,任谁也知道该如何选择。
果然,宋国公立刻又道:“陛下,就算他真的是臣未曾谋面的亲子,也不能证明他的死和臣的儿子有关。”
这时雷同却开口道:“陛下,臣有证人能证明宋煜之死与宋国公府有关。”
“什么证据?”
“宋煜养母家的亲戚曾经受人胁迫,被逼为宋煜收尸,且不允许任何人前来吊唁。臣已寻到那受胁迫的一家人,也将他们带来上京,他们愿意作证。
而且……据他们所说,宋国公府的人不是第一次找他们了,多年前他们就曾收过宋国公府的人送去的银子,故意害宋煜出事,让他不能参加科举。”
“原来是你们做的好事。”此事唐鸣似乎并不知情,他听到雷同的话后,脸上愤怒难掩,瞪着宋国公的目光像是冒了火。
“我就说宋兄这些年为何如此倒霉,每次参加科举,都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意外,原来是你做的!你也堪为人父?若不是你,宋兄怕是早就考上举人了,如何能够蹉跎至死!”
宋国公避开唐鸣的目光,说道:“陛下,这些都是他们的一面之词,那所谓的证人也可能早就被人买通,不足为信。而且臣此前根本不知道宋煜的存在,怎么会派人去做这些事?”
“臣也没说是宋国公做的,毕竟当初换了宋国公府嫡子的人,至今也没被人发现,说不定就是那人指使的,宋国公与其怀疑下官,不如好好调查一下府中人。”
说罢雷同又道,“陛下,臣还曾调查过,宋国公继夫人的弟弟在两年前确实去过济州,还曾见过宋煜,他回京不久,宋煜便被人害死了。若说宋煜之死与宋国公府无关,怕是无人敢信吧。”
“所以那本复仇记中的所有剧情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有官员小声道。
“说起来,那宝木先生究竟是何许人,竟然知道宋煜死前的每一个细节?若不是亲眼见到尸骨,我还以为宋煜没死,亲自写了这本书为自己讨公道呢。”
底下朝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原本他们也没空看什么话本,但谁让宋国公之前闹得厉害,那天下朝之后,他们就都去读了一下所谓的复仇记,现在朝中半数以上的大臣都看过了。
这时兵部尚书齐海站出来道:“陛下,此事虽是宋国公的家事,却也关系到一条人命。即使不能证明宋煜之死与宋国公府世子有关,但他确实有最大的嫌疑,臣请陛下即刻将宋熙调回上京,接受调查。”
后面又接连站出几人道:“臣附议。”
最后,连右都御史也站了出来:“陛下,宋国公嫡子被人谋杀,且嫡子与庶子身份调换多年,此事影响极其恶劣,必须彻查。世子宋熙身份有异,不堪为将,还请陛下即刻下旨撤去他的官职。”
就在皇帝要下旨的时候,禁卫军统领突然走进殿内,向皇帝禀报道:“陛下,先代宋国公副将宋承良在宫门外求见陛下。”
皇帝显然是知道这个人的,他微微蹙起眉,问道:“他来做什么?”
“宋承良只说与宋国公嫡子有关,多的不肯说。”
“将他带上殿。”
不多时,禁卫军统领将一名脊背挺直,看起来六十多岁却双目泛着精光的老者带上殿。
那人走到宋国公身旁,然后双膝跪地:“臣宋承良拜见陛下,臣有罪,请陛下惩罚。”
“宋承良,你有什么罪,说来听听?”皇帝问。
宋承良看了眼一旁面色难看的宋国公,垂下头道:“臣多年前私自调换了国公爷的嫡子与庶子,并将国公爷嫡子送出府去。
后来世子在巧合下得知自己真实身份,想要将国公爷的嫡子找回时,臣又派人将对方杀害,以求斩草除根!”
宋承良一句话,便将所有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宋副将,先代宋国公对你不薄,你有什么理由调换他的嫡孙?听说这些年宋熙一直由你教导,你该不会是来替宋熙顶罪的吧?”兵部尚书齐海眯起眼,语气不善。
宋承良看都不看对方一眼:“臣的话句句属实,不敢欺瞒陛下。”
“那你告诉朕,为何要调换二人?”
“因国公夫人所出嫡子根骨极差,毫无修炼天赋。”宋承良身体微微颤抖,眼眶泛红,“臣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国公府着想,国公没有修炼天赋,他的嫡子若是再无修炼天赋,国公府怕是会因此败落,先国公不能后继无人。直至臣发现世子根骨极佳,便起了将两人调换的心思。”
说完,他转头又朝着宋国公磕头:“国公爷,属下一心为了国公府,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请国公爷责罚。”
“荒谬!”宋国公突然大喝一声,一脚踹在了宋承良肩膀,随即扑过去一把抓住宋承良,痛心疾首道,“良叔,那可是我亲儿子,你将他送出府还不够,怎么能杀了他?”
任由宋国公如何问,宋承良始终沉默不语。
看着这两人你来我往,兵部尚书齐海眼中闪过一丝寒意。他倒是没料到,都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半路还能杀出个认罪的。
宋国公府还真是有几个骨头硬的,可惜,先代宋国公死了,这一任就是个废物。就算跳出来了又如何,宋熙这兵权,是肯定握不住了。
第66章 第 66 章 皇帝真是一点都不体谅他……
御阶上, 大太监转过头见皇帝脸上的不耐之色越来越浓,尖声道:“宋国公,这里是朝堂,容不得你们撒野。”
宋国公手上动作一僵, 赶忙跪地:“求陛下恕罪, 是臣失仪, 臣只是、只是一时难以接受真相。”
宋国公的话只换来朝堂上一片沉默,他与宋承良这一番并不精彩的演绎没能打动任何一个人,如果这里不是大殿,说不定他们还会呸两声。
兵部尚书齐海瞥了眼做戏的二人, 上前一步道:“陛下,宋承良所说的话也只是他的一面之词, 他效忠宋家一辈子, 想来很愿意为宋家的某些人出头顶罪。依臣之见,这件事必须要查清楚。”
礼部尚书也道:“陛下, 国公府调换二子,还请立了世子,这是欺君之罪,若是不能查清,恐后人效仿,乱了礼法纲常。”
“请陛下即刻召宋熙回京, 接受调查。”
众多大臣齐齐出声要求皇帝彻查,皇帝沉吟许久, 最终还是下旨将宋熙从西陵召回。
随后,皇帝又道:“宋煜之案交由刑部与大理寺共同调查,将宋承良押入天牢,至于宋国公……回国公府反省, 非诏不得出。”
“陛下英明。”跪在大殿最前面的唐鸣跪伏在地,在场的人中,或许只有他一个人是真心实意想要为昔日同窗好友求一个公道的。
他身旁的雷同也跟着磕头,额头抵在地上时,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案子能不能查清不重要,重要的是宋熙既然回来了,就回不去了。
陛下念旧,记挂着先代宋国公,想要给宋国公府机会,那也要看他们能不能接得住这泼天的富贵。
他们侯爷的东西,可不是谁都能拿得稳的,侯爷可以不要,但别人不能抢。那个小崽子比起先代宋国公,可算不得什么。
皇帝起身离开前,留了一句话:“案子没有查清楚前,朕不希望在外面听到任何风言风语。”
“臣不敢。”皇帝既然开口了,肯定没人敢去外面传播此事。
皇帝走后,众朝臣也四散而去。
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上前与唐鸣和雷同交谈,询问他们的落脚之地,以及要派人保护他们的安全。虽然宋国公可能不会蠢到在这个时候刺杀两人,但也说不定。
今日殿上这一幕,让两位重臣忍不住怀疑,嫡子被调换这件事,宋国公究竟知不知情?
就算原本不知情,现在知道了也没见他多伤心。比起一个死去的嫡子,想来世子才是他的心头肉,为了世子,谁知道他能做出什么。
这时禁军上前押走了宋承良,宋承良没有反抗,直至走处大殿,依旧还在回头看着怔怔站在原地的宋国公,宋国公根本没看他一眼。
许久,宋承良才将头转了回来。从他入宫认罪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下午登闻鼓被敲响,可是一直到了第二日,都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阿缠找了平日里消息最灵通的徐老板打听,可惜徐老板也不知道,她只能怏怏离开。
平静的日子又过去几天,眼看着中元节要到了。阿缠一改往日的懒散,做起了新的香,还是平日里她嫌麻烦的线香。
最近她去猎铺买了几块木头,都是大夏境外才有的树种。
她将木头炮制了几日,今日才开始磨粉。
陈慧看着她忙活,本想帮忙,却被阿缠阻止了,便只好在旁看着。
“你不是说中元节不做线香售卖吗?”
中元节家家户户都有祭祖的习惯,平日不太用香的百姓,这一日也会买来线香上供先祖。
不过阿缠之前根本没打算做这笔生意,她做的香价格稍微高一些,寻常百姓不会买,毕竟烧香只是烧个心意,没必要买贵的。
而达官显贵祭祖时都会选择降真香,虽然阿缠觉得就算不用那么贵的香,他们的祖宗也不会有意见,可谁让她说的不算呢。
“我是没打算卖。”阿缠扔了一块晒的又干又脆的生烟木放到碾子里,努力干起活来,“我打算自己做点香用来祭祖。”
“祭林家的先祖吗?”陈慧问,想来应该不会是祭祀季家的先祖。
阿缠愣了愣,含糊应道:“啊,嗯。”
想来被流放的林家人应该会祭祀他们的祖宗,她并不是林家的人,就不越俎代庖了。
这是她来到上京的第一个中元节,她的祖宗们可能并不过这个节日,不过上次小林氏的事情让阿缠意识到,虽然自己的身份从来没有被他们承认,但他们还在庇佑着她。
既然大家都要在这个日子祭祀祖宗,她总不能让她的祖宗无香火可用,别家祖宗有的,她的祖宗也得有!
阿缠将磨好的香粉用无根水和成香泥,然后将香泥放到唧筒中挤出一根根线香,最后把做好的三盘线香放到阴凉处等着阴干。
闻重过来的时候,陈慧正端着最后一盘线香往外走。
闻重看了一眼,问道:“季姑娘做了新的香?”
“对,中元节要到了,做点香来祭祖。”阿缠随口回应闻重,然后转身取出两枚香丸装好,“这是闻先生要的香丸。”
闻重接过香丸,付了铜板,见阿缠盯着他看,不禁笑问:“季姑娘可是有话与在下说?”
“闻先生知道前几日有人敲登闻鼓的事吗?”别人或许不知道,但身为御史的闻先生肯定知道。
阿缠觉得闻先生脾气好,所以才开口问的。
“略知一二。”还没等发问,闻重已经先一步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话,“陛下不让说。”
“唉。”阿缠叹了口气,皇帝真是一点都不体谅他的臣民。
“不过再过几日应该会有消息传出来了。”见她一脸失落,闻重又补充了一句。
不问还好,问了之后阿缠就更好奇了,过几日到底是几日啊?
“多谢闻先生告知。”阿缠心里的小人还在满地打滚,面上还维持着端庄的样子。
将闻先生送到门口,阿缠转头见到宋砚从隔壁书铺里走出来往她这边走,似乎正打算进她的铺子。
好几日不见,宋砚的气色看起来不太好,虽然阿缠不懂相面,但他现在这副模样,有点黑云罩顶的感觉。
“宋公子可是身体不适?”阿缠语气关切地问。
宋砚摇摇头,声音发虚:“多谢姑娘关心,只是这几日休息不好,徐掌柜说姑娘卖的安神香能够助眠,我想买一些。”
“当然没问题。”
阿缠带着宋砚走进店里,她将两种安神香拿出来让宋砚挑选,一种是香粉,一种是塔香。
宋砚选了塔香,应该是图方便。
阿缠夹了十枚塔香装好,随意与宋砚闲聊道:“宋公子方才与闻先生下棋了吗,这次是谁赢了?”
两人每次下棋都会引来附近许多棋友,她偶尔听人评价,说两人的棋艺在上京都算得上顶尖,不过今日书铺外似乎并没有人聚集?
宋砚笑了一下:“今日没有下棋,闻先生见我气色不好,说来日再战。”
阿缠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宋砚的脸,提醒道:“如果宋公子一直睡不好,还是要尽早看大夫,安神香也只能辅助睡眠,并不能根治病症。”
“在下明白,请姑娘放心。”
“那就好。”见他听进去了,阿缠也就没有多说,又随意找了个话题,“方才闻先生与我说,过两日就知晓登闻鼓是因何而响了,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大案子?”
宋砚转头看向皇宫的方向,直到听阿缠叫他才反应过来,笑道:“不管是什么案子,想来罪魁祸首都会受到惩罚,受害者也会得到安息吧。”
“应该会的。”
宋砚突然又说:“再过几日,我打算回乡了。”
“回老家吗?怎么这么突然?”阿缠有些意外,她觉得以宋砚的才情,就算不科举,留在上京也会有不错的生活,说不定还会成为一方名士。
最近几日徐老板偷偷告诉她,宋砚的画被许多达官显贵看上,越发的值钱了。
阿缠之前还在想,要不要从宋砚这里买一幅画收藏起来呢。
“想做的事都做完了,也该回去看一眼,了却心事。”
阿缠觉得回乡应该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可是宋砚看起来并不像是很高兴的样子。
“那真是可惜了,本来还想从宋公子这里求一幅画呢。”
“姑娘喜欢什么样的画,山水、人物、植物、还是动物?”
阿缠立刻道:“动物,最好是鸡,栩栩如生的那种。”
过了晚饭时间,慧娘通常都不许她再吃肉,因为她脾胃弱,晚上再吃容易积食。
她就只能挂上一幅画望梅止渴了,饿了就多看几眼,想来宋公子的画技一定能达到她的要求。
“待在下离开上京之前,一定将姑娘要的画画出来。”
阿缠立刻高兴道:“那就多谢宋公子了。”
又过了四日,明日便是中元节了,阿缠早起去街头卖花的大娘那里订了一篮子花明日祭祖用,那大娘认得阿缠的脸,答应得十分痛快,还没要阿缠的订金,说明日一早让女儿将花送去她店里再给钱。
回铺子的路上,阿缠又闻到羊肉胡饼的香味,顺着味儿就找过去了。
这胡饼摊位的生意极好,许多人坐在旁边支起的凳子上喝肉汤吃肉饼,还有一群人和她一样在排队。
阿缠等着无聊,便听摊位上的人说话,恰好听人说起了那日敲登闻鼓的事。
那闲聊的两人的穿着看着不像是平民,说话也无所顾忌。
其中一人神秘兮兮道:“你们知道吗,有人按照宝木先生的话本去济州寻找宋国公府的嫡子,竟然真的把人找到了。”
对方的同伴急切地问:“后来呢,回京了吗?”
“回是回了,可惜是被抬回来的,人找到的时候只剩下一堆白骨喽。”
“嘶,按照宝木先生话本写的,那人岂不是被……”说话的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当然是被害死的,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要敲登闻鼓?那嫡子的同窗得了别人指点,找人验过尸骨了,确认了他是被害死的,毅然带着棺材上京告御状,告的就是宋国公府世子杀人灭口。”
“胆子可真大,那可是国公府世子,他就不怕被半路灭口了?”
“嘿嘿,反正人家活着见到皇上了,我听人说今早宋国公府世子回京了,家门都没进直接进了宫,也不知道这案子到底会怎么判?”
“宝木先生不是说了,就是那个世子杀了嫡子,杀人肯定要偿命啊。”突然有人插嘴道。
摊位上不少人都看过宝木先生的复仇记,听到两人交谈,不一会儿就聚集过来一群人。
说话的两人见人多,兴致更浓了,那最先说起这个话题的人闻言摇头:“此言差矣,宋国公那嫡子的尸体都变成一堆白骨了,想确认凶手哪有那么容易,我隐约听人说宋国公府有人出来顶罪,我看这事儿要悬了。”
“这帮勋贵可真不是个东西!”有人唾了一口。
“就算找不到证据,想来陛下也会惩罚他们吧?”有人语气中带着期待。
“惩罚有什么用,那个嫡子就这么死了,人家原本活的好好的,先是被换了身份,又被扔了,最后还被害死了,凶手未来说不定还能当上国公,要我是那嫡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他们。”
听着一群人议论纷纷,阿缠心中的疑惑终于解了。
同时,她也有和那些人一样的好奇,如果凶手真的是宋国公府世子,他真的会受到应有的惩罚吗?
宝木先生只写了复仇记的上一半,下一半却是正在发生。
她看话本喜欢大团圆的结局,但这是现实不是话本,剧情未必会按照作者的心意去发展。
此时,早朝刚结束,皇帝还未离开龙椅,众大臣依旧留在殿内。
禁卫军统领上殿禀报:“陛下,宋国公府世子宋熙已在大殿外等候。”
“宣宋熙上殿。”
第67章 第 67 章 谁教你这么祭祖的?
“宣——宋熙上殿——”
大太监的声音传到殿外, 一名身穿黑甲的高大年轻人大步走入殿中。
宋熙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周身气势却要比这朝堂上大部分武将还要强势,他下巴上有一层青色胡茬,显然从西陵回上京的这一路上没敢耽搁。
“臣宋熙, 拜见陛下。”宋熙走到殿中, 跪地磕头, 声音洪亮。
看见这样的宋熙,一些朝臣忍不住在心中嘀咕,难怪要将嫡子与庶子调换,若真是宋承良做的, 他可能还真是为了宋国公府好。
宋熙看起来着实是一表人才,而且还是个武学奇才, 唯一的缺点就是出身, 如果这件事没有被揭穿,宋国公府未来可期。
“宋熙, 你可知罪?”皇帝的声音响起。
“臣不知,还请陛下示下。”
“你可听过宋煜这个名字?”
宋熙沉默半晌,面上流露出一丝无奈:“臣……听过。”
“你何时知道自己并非宋国公的嫡子?”
“臣在调查出宋煜的身份后才知道真相。”
“然后呢,你做了什么?”皇帝追问。
“臣、臣让人暗地里将他接回上京。”
“那他为什么会死?”
宋熙跪在大殿中央沉默不语。
“宋熙,回答朕的问题。”
宋熙垂着头,终于开口:“是臣御下不严, 害死了他。”
他又重复了一句:“是臣害死了他。”
“御下不严?你将此事告诉了谁?”
宋熙并不回答皇帝的问题,而是道:“此人已被臣处决, 宋煜身死,归根结底是臣的下属为了维护臣的地位,臣愿意为宋煜偿命,求陛下责罚。”
这番话说出来, 就连之前步步紧逼,让皇帝不得不将人从西陵召回来的齐海都忍不住多看了宋熙两眼。
有这么个有脑子还有天赋的儿子,宋国公府何愁不兴。
“朕在问你,那个下属是谁?”皇帝的声音能听出几分不悦,宋熙却依旧不为之所动。
最后,皇帝冷哼一声:“宋熙欺君罔上,夺去其西陵军统帅之位,以及国公府世子身份。”
宋熙面上没有半分动摇,又朝皇帝磕头:“草民宋熙,谢陛下恩典。”
皇帝却没有就此打住,而是继续道:“宋国公包庇其子,罪不可恕……”
“陛下。”宋熙终于出声打断了皇帝的话,他面上紧绷,肩膀塌了,终于说出了那个名字:“是良叔,宋承良。”
这个名字被说出口后,朝中大臣开始交头接耳。
宋熙能说出这个名字并不能代表什么,说不得他早就得到了宋国公府的通知,也可能是早就与宋承良对过口供。
但在皇帝的一次次逼问下他才肯松口,却让人觉得他的话就是真的。
不管真假,至少能看得出,宋熙比其宋国公府的其余人,要聪明许多。
皇帝没有再看宋熙一眼,而是开口问:“刑部尚书,大理寺卿,案子调查得如何了?”
刑部尚书先站了出来:“启禀陛下,臣根据宋承良的口供,提审了参与谋害宋煜的相关之人,可以确认杀害宋煜的命令由宋承良下达,宋煜死后,他还下令并买通宋煜的亲戚,以急症的名义将其提前下葬。”
“就这些?”
“臣还提审了宋熙身边的小厮丫鬟以及护卫,无人能证明宋熙曾下令杀害宋煜。”
皇帝没什么反应,又问:“大理寺卿呢,查到了什么?”
大理寺卿上前一步:“陛下,臣询问了宋国公夫人,对方承认其子出生当日便被宋承良派人抱走,之后不久,她就发现自己的儿子成了国公府嫡子,但她并未将此事告知任何人,而是隐瞒了下来。如今,宋国公夫人因犯欺君之罪,已被大理寺收押。”
“陛下,一切皆由草民而起,真正犯欺君之罪的是草民,求陛下明察。”
皇帝看着大殿中磕头不起的宋熙,目光平静:“宋国公对此事也不知情吗?”
大理寺卿愣了愣才道:“臣询问过国公府中老人,得知先国公故去那夜,宋国公中途曾离开过,听闻其夫人血崩,但宋国曾去看过一眼。臣无法确定,宋国公是否知晓此事。”
听两人说完调查结果,众臣心中都已了然,无论宋承良有多大可能是受宋熙的指使才去杀的宋煜,宋承良现在认了罪,刑部也没找到其他证据,宋熙就是无辜的。
现在唯一能判处宋熙有罪的,就是他欺君这一条罪名,但这个罪名是否要安在宋熙的脑袋上,还要看陛下的意思。
“宋国公昏庸无能,致嫡子被害,罢免其官职,令其在府中思过一年。”随即皇帝看向宋熙,“宋熙……与其父一同思过。”
“谢陛下。”
退朝后,宋熙孤身往宫外走去。与来时不同,如今的他没了爵位没了官职,看起来一无所有。
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陛下没有夺宋国公府的爵位,等这件事过去后,世子之位迟早还是宋熙的。
只是他想要在朝堂上出头,怕是还要再耽搁几年。不过他是修士,本来寿命就比旁人要长,耽搁得起。
故而见宋熙一个人,几名勋贵还上前怕了拍他肩膀,出声安慰了几句。
闹得沸沸扬扬的案子,如今在皇帝这里已经盖棺定论,只等案子收尾,就能给所有人一个交代了。
这次皇帝并没有警告朝臣,所以关于这个案子的消息,在当天下午就已经传到了市井中。
阿缠有时候忍不住怀疑,那些传消息的人,可能天天趴在朝臣床下,不然怎么能知道的这么清楚?
其实如果没有看过复仇记,她对这个判决结果也没什么意见,毕竟案子也查了,并无证据。
可宝木先生书中的所有细节几乎都对应上了,真凶这个最重要的人选,可能写错吗?
若宝木先生写的才是真相,嫡子死了,真凶只是被夺了原本就不属于他的世子之位,这个结局看起来就不那么尽如人意了。
与阿缠有同样想法的人或许还有许多,但他们也只能与身边人说一说这些不满,骂一骂宋国公府。无人知晓,那死掉的嫡子得知这个结果,是否会不平?
第二日,阿缠与慧娘并未开店营业。
今日慧娘要去祭拜亡故的家人,她便提前将阿缠送回了崇明坊的府中,阿缠要在府上祭祖,恰好府上空间大,她也能施展得开。
慧娘将阿缠送到府外,又将买的祭品还有一篮子花搬入府中,便驾车离开了。
阿缠将祭品搬到后院的园子中,这园子她一直没有打理过,只有慧娘之前扫了扫过高的草,所以看起来更像是一片荒地。
她从柴房里找到一把镰刀,扫出了一片空地,随后在园子里四处找了一会儿,找到了三块大石头搬了过来。
她将石头并排插入地上,然后将花和分别用猪肉、牛肉、羊肉做好的祭品摆上。
根据那本书上的记载,原本的祭祀,猪牛羊根本不被考虑,真正的祭品都是高等阶且罕见的妖兽或者直接用妖族。
但这个条件对阿缠来说有点难达成,就连人类祭祀用的三牲她都订不到整头的,现在这个就凑合用吧,先祖抱怨她也听不见,就当他们很满意好了。
祭品摆好后,阿缠又拿出一个稍大一些的香炉,她从身旁放香的木匣子里取出三炷香点上,然后又取三根。
这样反复重复了许多次,最后香炉中被插满了香,她才罢手。
祭品可以省略,但是香不行。
不巧的是她的祖宗略多,所以要点的香也多,反正今天,她做的这些香都得烧完。
阿缠做的香已经尽可能的还原了祭祀用香,唯一的缺点就是烟大。
一香炉的香都还没烧完,整个园子都被烟气笼罩,不过她昨天调整了一下配方,烟气中还着甜丝丝的香味,除了自己可能会被腌入味,没有太大问题。
这时园子里刮起了一阵风,源源不断的烟气被刮上天,篮子中的花也被吹得散落一地。
阿缠仰头看着天空,虽然什么都感觉不到,不过先祖肯定是很满意她的祭祀。
就在这时,旁边的墙上突然冒出来一个脑袋:“季姑娘。”
说话的人声音耳熟,阿缠转头一看,那不是江开吗?
“江大人,你怎么在我家墙上?”阿缠眨眨眼,眸中满是惊讶。
“大人在外面敲门,一直不见有人应门,便让属下来这里寻姑娘。”江开道。
“白大人也来了,有什么事吗?”阿缠心想,难道是来给自己送虎皮的?
江开干笑了一声,没有解释。
阿缠起身往前院走去,走了没多久,果然听到了门环被拍响的声音。
她上前打开门,见到白休命一身朱红官袍,负手站在门外,他身后还有一队明镜司卫。
站在白休命身边拍门的中年男人看着有些陌生,没见过。
这时,江开已经从园子外墙那边绕了回来,安静地站回白休命身后。
“白大人,你找我有事吗?”阿缠问。
“你刚才在园子里干什么?”
“祭祖啊。”阿缠一脸疑惑,“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说这是人类的习俗么?
“带我们去看看。”白休命语气并不强硬,却不容拒绝。
“行吧。”阿缠觉得这些人怪怪的,转身带着他们进了自己的宅子,往园子走去。
刚一进园子,所有人都被扑面而来的烟气糊了一脸。
“白大人你看,我就说吧,这明显不正常。”方才敲门的中年人开口道。
白休命没理他,继续往前走,然后就看到了阿缠立起的石头,摆出来的简陋的祭品,还有满满一香炉的香。
“你在祭祀什么?”白休命又问了一遍。
“先祖啊,刚刚不是说了吗。”
“牌位呢?”
阿缠理所当然地道:“我又不记得他们名字,用石头代替一下,先祖不会介意的。”
“那这些香是怎么回事?”白休命看着依旧在不停往外散发烟气的香炉,眼中难得出现了几分疑惑。
“那是给先祖供奉的香火。”
白休命沉默地盯着阿缠看了片刻,才开口问:“谁教你这么祭祖的?”
“我自己研究的。”阿缠十分乐于分享自己的经验,“书上都说了,先民以烟气沟通先祖,这么多的烟气,先祖肯定会很高兴,说不定今晚还会入我的梦夸赞我。”
除白休命之外,在场其余人脸上都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尤其是那个中年人,就是他将巡逻的明镜司卫叫了过来,结果人家真的在认真祭祖,这就很尴尬了。
江开见自家大人半晌无语,只好委婉道:“季姑娘,这么重的烟气,说不定会熏到你的先祖。”
“不可能,这可是我专门为先祖做的香,先祖一定喜欢。”阿缠大部分时候,都格外的自信。
况且她用的就是以前祭祖的香方,怎么可能出问题。
江开败退,这事儿还得靠他家大人来。
白休命终于开口:“你的烟能不能沟通先祖另说,你周围的邻居已经快被熏死了,他们甚至怀疑你在进行yin祭,想要将房子点燃,将他们一起献祭了。”
现在轮到阿缠无语了,隔壁谁啊,这么没见识?
中年人听阿缠说完,面上流露出些许尴尬,出声解释道:“姑娘府上的烟气实在太大,是在下误会了。”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他,以前上京也不是没那种趁着中元节闹事的疯子。
有些人暗地里拜了不该拜的东西,每逢中元节这样的日子,意志便会异常薄弱,十分容易被操纵。
那些东西要的祭品,不是普通的三牲,而是血食。每逢中元节,上京都会抓到这样的人,都要闹出点事来。
若非如此,明镜司也不会在中元节这日倾巢而出在京中巡视了。
阿缠看了眼中年人,想来对方应该是隔壁府上的管事。
对方态度这么好,倒是让阿缠有些不好意思,说起来也是她光想着让祖宗高兴,忘了邻里问题了。
她赶忙道:“是我点了太多香,惊扰了贵府。”
见两人解除了误会,确认阿缠只是单纯的在祭祖,白休命就打算带人离开了。
见他要走,阿缠追在他身后叫他:“白大人。”
“还有事?”白休命脚步放缓。
江开见状赶忙带着下属和那中年人快步离开。
“我的虎皮啊,你是不是忘了?”
“没忘,虎皮在我府上,你若是着急要,可以去我府上取。”
阿缠语气中满是疑惑:“为什么会在你府上?”
“因为指挥使也看上了那块虎皮,本官只好提前将虎皮取走。”白休命语气平淡,仿佛口中的指挥使不是他上司一样。
与他目光相对的瞬间,阿缠突然心领神会,大肆夸赞道:“大人果真是一心为民的好官!”
白休命神色不变,似乎不怎么满意。
阿缠绞尽脑汁搜刮溢美之词无果,然后果断放弃。
“要不改日我请大人吃饭?”人类的交往,请吃饭才是最真诚的,这是阿缠最早学会的道理。
“……行,本官等着。”
见白休命终于松口,阿缠立刻追问:“大人还没告诉我你家的地址呢?什么时候去方便,今天可以吗?你会在家吗?”
白休命将地址说了一遍,耐心地回答她的问题:“你随时可以去,本官今日不会回府。”
“哦,那大人府上的人认得我吗?”阿缠又问。
“不认得,但他们认识银子,一千两别忘了。”白休命提醒。
阿缠撇撇嘴,行吧。
白休命今日似乎是真的很忙,只与阿缠说了几句话,便带着下属匆匆离开了。
阿缠关好门回到园子里,等着这一炉香烧完,不敢再插满香炉,只点燃七八柱香慢慢烧,烟气顿时小了许多。
直到陈慧从郊外陈家的墓地回来,阿缠的香都还没烧完,但她已经把自己熏得很香了。
用了午饭后,阿缠继续蹲在园子里烧香,她忍不住想,祭祖实在是太累了,今年经验不足,明年的线香她要做成粗的,就不用盯着烧香了。
最后一根香烧完,天边一片红霞,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阿缠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将祭品放在园子里没动,转身回了前院。
陈慧正在躺椅上看着阿缠强烈推荐给她的百战神将录第三册,阿缠见状凑过去问:“慧娘,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陈慧放下书看了眼天色,答道:“大概是申时末,饿了吗?”
“没饿。”阿缠算了下时间,从自己家里到白休命府上应该用不上一个时辰,正好可以趁着今日有时间将虎皮取回来。
于是她道:“慧娘,取一千两银票出来,我们去白大人府上拿虎皮。”
陈慧之前就听阿缠说过这件事,倒是没想到她还真的用一千两就买来一张虎妖皮,那位白大人对阿缠倒是很大方。
“好。”陈慧应下后转身去取银票,阿缠也回房换了件浅绿色绣缠枝纹齐胸衫裙。
两人收拾好之后,陈慧驾着马车按照阿缠给的地址往白休命府上驶去。
白休命宅邸的位置距离皇宫很近,这里的宅子都是皇帝赏赐给最为看重的臣子的,故而这附近很少能看到寻常百姓。
马车停在白休命的宅子外,阿缠下车后下意识地看了眼府门上的牌匾。
上面只有一个白字,显得这宅子主人对这里不甚在意。
阿缠又多瞧了几眼,才与陈慧上前敲门。
门房听说她是来取东西的也不多问,转身去叫府中管事。
不多时,那门房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名穿着太监服的中年人。
那人面白无须,面上带笑,看起来似乎是个脾气不错的人。
见到阿缠后,宁公公上前行礼:“季姑娘,杂家姓宁,姑娘叫我宁公公就好。”
“宁公公好。”阿缠朝对方问好,声音娇软。
宁公公顿时笑开:“季姑娘好。”
他忍不住多瞧了阿缠几眼,心道,这位姑娘看着可真是娇弱,但实在漂亮,想来性情自有值得称道之处。
自家公子可是第一次这般为旁人费心,还特地派人来告诉他这位季姑娘要登门,许是怕府中哪个下人不长眼,为难了这位姑娘。
还有前几日公子拿回府上那块上好的虎妖皮,自家公子是从来不碰妖族东西的,他还以为拿回府上是要送给王爷的,没想到是给这位姑娘的。
宁公公引着阿缠与陈慧入府等待,两人在正厅等了没多久,就见四个人抬着一张卷成筒,外面又包着一层锦缎的虎皮出来了。
四人将虎皮放下,宁公公上前将外面那层布皮解开,让阿缠来看。
虎皮是整张剥下来的,鞣制后皮毛依旧黝黑发亮,阿缠上手摸了摸,还是熟悉的手感。
验了货,陈慧将银票递了出去。
宁公公笑眯眯地收了银票,又让下面人将虎皮重新包好,抬上马车。
拿到了虎皮,阿缠便起身告辞,宁公公一路将她们送到门口,直到马车走远了,他还朝那边张望。
因为马车上多了一块沉重的虎皮,回去的路上,马车行驶的速度明显变慢了。
马车在路上行驶出一段路,入眼处依旧是一片白墙。她记得白休命说过,他家右边是宋国公府,所以这里就是国公府了?
阿缠忍不住感慨,不愧是皇帝赐的宅子,坐马车走了这么远,竟然还没走出人家的围墙范围。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阿缠的视线中,那人一手撑着墙,正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似乎是身体不适。
阿缠微微蹙起眉,她掀开马车的帘子,指着那人的方向对驾车的陈慧道:“慧娘,你看那个人是不是宋公子?”
第68章 第 68 章 你是人吗?
陈慧朝那边看了几眼, 停下马车,对阿缠道:“你在这等着,我去看看。”
阿缠点点头,看着陈慧朝那人的方向走去, 结果她才刚走过去, 那个人脚下突然踉跄一下, 直接倒在了地上。
阿缠惊了一下,忙跳下车,等她走近之后,一眼便看见倒在地上面色青白双目紧闭的宋砚。
“宋公子、宋公子?”阿缠蹲在宋砚身旁, 叫了他两声,却没有任何回应。
“我们先将他送去医馆吧。”陈慧在旁道。
“好。”阿缠点点头, 想要去扶宋砚, 却被陈慧抬手挡住。
她拎起宋砚的一条胳膊,将他上半身拽起, 弯下腰稍一用力就将人直接扛在了肩膀上。
马车里因为装了那么大的虎皮本来空间就不多,将宋砚放进去之后,阿缠便坐到了外面与陈慧闲聊起来。
“也不知道宋公子究竟是怎么了,这两次见他似乎越来越虚弱了。”阿缠道。
“或许是得了急症?”陈慧回头看了眼,又道:“我记得徐老板说他住在安平坊,今日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这地方距离安平坊可不是一般的远, 一来一回,怕是花费大半日的时间。
“谁知道, 可能是这边有个富贵亲戚,过来探望?”阿缠说完之后突然看了眼宋国公府的方向,“说起来,宋公子也姓宋, 该不会是宋国公的亲戚吧?”
马车很快驶到一家医馆外,两人的对话也就此打住。
阿缠先下了马车,叫大夫出来。
医馆内的坐堂大夫听说有病人昏迷不醒,赶忙往外走,还没走出医馆,就见一名女子已经将病人扛了进来。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是该指责对方对病人如此粗鲁,还是该震惊于对方的力气。
等陈慧扛着人进来了,大夫无暇再思考其他,忙道:“快将他放到榻上,我先瞧瞧。”
宋砚被放到木榻上之后,阿缠和陈慧站在一旁看着大夫给他诊脉,隔了一会儿大夫似乎有些疑惑,又换了另一只手诊脉。
“这也没有病啊。”大夫喃喃自语道。
“大夫,他究竟怎么了?”阿缠见大夫的表情有些古怪,还以为是遇到了疑难杂症,忍不住问。
大夫站起身,对她们道:“这位公子并没有生病。”
“可是他走走路就突然晕倒了。”
那大夫略思索了一下说道:“可能是他天生体弱,方才我给他号过脉,他的身体亏空严重,如果想要与常人一般,需要用补品常年滋补才行。”
“可是大夫,前几日他还没有这么虚弱。”
“这……”那大夫张了张嘴,“许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刺激到了这位公子也是有可能的。”
这位大夫的诊断听起来就不是那么有说服力,简单来说,他有点像是传说中的庸医。阿缠与陈慧到一旁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再换一家医馆瞧瞧。
谢绝了大夫推荐的补身之药,付了十文钱的诊费后,陈慧又将人扛回了车上。
被来回这样折腾了一番,宋砚依旧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阿缠回到马车上,转身掀起了帘子,宋砚蜷缩着双腿躺在马车里,头朝外。
盯着他瞧了一会儿,阿缠上手去扒宋砚的眼皮,她总觉得宋砚突如其来的虚弱不太正常。
结果才扒开他的眼皮,阿缠就倒吸了口气。
陈慧见阿缠神色有异,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宋砚的眼珠,原本应该是黑白分明的眼珠,此时竟是漆黑一片。
阿缠盯着那黑黢黢的眼珠子研究了一会儿,感觉有点像是被鬼附身后的样子,可是鬼怪附身都是为了作祟,怎么会直接晕倒醒不过来?
“这是什么情况,他不是人?”陈慧脸上带着一丝错愕,难得被惊到。
“应该不会。”阿缠摸摸他的颈侧,体温和脉搏都在,又转头问陈慧,“你能在他身上感觉到阴气吗?”
陈慧摇头:“他身上没有阴气,他的心跳气味甚至是血液的流速都和正常人一样。”
她是活尸,本身就是阴物,对阴气的感应非常敏锐。
阿缠陷入沉思:“不是被鬼附身,那是什么东西?”
“还送他去医馆吗?”陈慧问。
阿缠摇摇头:“算了,毕竟相识许久,还是先带回家吧。”
如果被别人发现了他的异常,八成要惊动明镜司,等宋砚醒过来的时候,说不定已经进了镇狱。
阿缠觉得至少该先弄清楚宋砚身上究竟发生了何事再决定他的去留,她更想知道,自己认识的宋砚……是宋砚吗?
宋砚醒过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昏暗,他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
他记得自己在昏迷之前,还没走出宋国公府的外墙范围,这里显然不是在大街上。
宋砚摸着床沿坐了起来,就着窗户缝隙透进的月光找到了门的位置,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一开,冷白的月光便撒了下来。
宋砚抬头望向天空,空中挂着一轮圆月,他方才想起来,今日是中元节。
门开后,院子里静悄悄的,宋砚就着明亮的月光站在门口左右瞧了瞧,没见到任何人,他迟疑着喊了声:“有人吗?”
没有任何人回应。
宋砚微微蹙起眉,如果是这里的主人救了他,还未和主人打招呼就离开似乎有些不妥。
但时间再晚一些,怕是要宵禁了。
正在他思索是否该离开的时候,一道声音从他身旁不远处响起:“宋公子,你醒了。”
说话的声音有些耳熟,宋砚转头看过去,看到一道人影站在廊下,仔细看去,心下顿时安定下来:“陈夫人。”
他与陈慧并不熟,至少没有和阿缠那么熟悉,只知道她姓陈,以前曾嫁过人,平日里不太喜欢说话。
“是你救了我?”
“我与阿缠在回府的路上恰好遇到宋公子昏倒在路上,便带你去看了大夫。”
“原来如此,多谢夫人。”随即他有些疑惑地问,“季姑娘不在此处吗?”
“哦,她与友人结伴去河边放灯了,一会儿就回来。”
两人正说着的时候,外面的门环被拍响,陈慧朝宋砚欠了欠身,过去给阿缠开门。
门外,阿缠手里举着两个糖人,正在和林岁挥手告别。
林岁与她大哥往将军府走去,阿缠也进了家门。
“宋公子已经醒了。”接过阿缠递来的一个和自己有些神似的糖人,陈慧笑了下,低声对她道。
阿缠走进正院,发现院子里一盏灯都没点,宋砚就站在厢房门口。
陈慧转身回屋取了火折子,将院中的灯笼点燃,在灯笼的映照下,阿缠发现宋砚的眼睛已经恢复正常了。
宋砚见到阿缠,忙和她道谢:“今日多谢季姑娘相救。”
“宋公子不必客气,只是我有个疑惑,希望宋公子能解答。”阿缠还举着和她自己很像的那个糖人,澄澈的目光望向他。
“季姑娘请说?”
“宋公子是人吗?”
这个问题着实有些让宋砚始料未及,他微怔了怔,语气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季姑娘何出此言?”
阿缠朝他笑笑:“宋公子醒来后照过镜子吗?你的眼睛现在还是黑色的,没有眼白呢。”
宋砚下意识地去摸眼睛。
“你竟然一点都不吃惊,看来你早就知道自己的异常了。”
宋砚的动作僵住。
谁知阿缠又说:“骗你的,救你的时候还是黑的,现在已经恢复正常了。”
对方三句话便让自己露出了马脚,宋砚忍不住苦笑:“季姑娘,在下……”
“你是人吗?”阿缠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沉默良久,宋砚终于承认:“在下不是人。”
“哦。”阿缠的表情并不意外,她脸上只有好奇,“那宋砚是你的名字,还是这具身体的名字?”
“你是怎么知道的?”宋砚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
阿缠也没有隐瞒:“大夫说你的身体是正常的,只是很虚弱,说明这具身体是个正常人,但你身上却又出现了异常,和被附身的情况很像,我就随便猜了猜,没想到猜对了。”
解惑之后,宋砚叹息一声:“宋砚是在下的名字。”
“那你是……砚台成精?”名字里带一个砚字,精怪很喜欢这样取名字。
虽然这个品种的妖怪有些稀少,不过若是存世久了,得了机缘也不是不能成精。
宋砚摇摇头:“在下是墨灵。”
“墨灵?”阿缠这一次是真的很惊讶,“那个传说中以才气点拨才能生出灵智的墨灵?”
“是。”
“哦,难怪方才你的眼睛是黑色的,我还以为是阴物附身,原来是墨的颜色。”阿缠了然。
随即又用看珍稀品种的目光盯着宋砚看了好一会儿,虽然墨灵也是从砚台中生出灵智的,但和砚台精是完全不同的。
一个是精怪,一个却是灵物。寻常精怪生出灵智要许多年月,但墨灵不同,它们出生便拥有很高的智慧。
墨灵只会因人族而生,人族的大才之人才有可能点出墨灵。
阿缠搜刮了一下脑中关于墨灵的消息,非常少,因为墨灵太罕见了。点灵之人死后墨灵也会消散,它们的寿命比其他灵物要短得多。除了点灵之人,别人很少有机会了解它们。
她知道的,都是一些杂书上写的作者听说的一些见闻,并不是很详细。
想到这里,阿缠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会附身在别人身上,你的点灵之人是谁,他在哪儿?”
长久的沉默后,宋砚终于出声:“他死了,为了活下去,我只能附身在别人的身上。”
阿缠终于知道宋砚为什么脸色越来越难看,身体也越发的虚弱。
因为它太虚弱,汲取了这具身体的生命力,导致附身的身体也虚弱下去,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你不能离开这具身体,附身到别人身上吗?”这时候陈慧开口问了一句。
宋砚摇摇头:“不行,我已经很虚弱了,离开了他的身体,可能会立刻消亡,我还有心愿未了,不能死。”
“你的点灵之人是谁?”阿缠问。
宋砚垂下眼,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说给了阿缠,其他的事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季姑娘应该听过他的名字,他叫宋煜。”
果然啊,阿缠在心中叹息。
能让墨灵拥有活着的这个执念,不是源于它本身想要活着,而是与点灵之人有关。
想到这段时日,先是宝木先生的书风靡上京。一本复仇记,引出了无数人对宋国公府的好奇。
随即又有人上京告御状,让复仇记的苦主正式出现在人前。
可惜,现实中的复仇记虽已结局,可书中的凶手并没有被绳之以法,因为有别人顶罪,他逃脱了惩罚。
“复仇记是你写的?”看书的时候阿缠就有些奇怪,这本书的作者,似乎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写的书。
如果书的内容是真实发生过的,那他该是谁呢?他是怎么知道真相的呢?如果是被害者身边的墨灵,似乎就能说得通了。
“季姑娘真是聪慧。”宋砚赞叹一句。
“所以你写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是的。”他知道阿缠要问什么,没有她开口便继续说了下去,“宋煜的前半生就如书里写的那样,拥有的很少,总是在失去。我是他从路边买来的一块很普通的砚台,他给我取名宋砚。
他会对着我读他写的文章,会将我摆在他对面,然后自己和自己下棋,他还写过好几首诗赞美我。不知道哪一天,我突然生出了灵,我怕吓到他,还没告诉他我的存在,杀他的人就出现了。”
感觉到了宋砚平静声音下的哀恸,阿缠心中有些不忍,墨灵……拥有很高的智慧,但它们没有力量。
“宋煜在死前问那个人为什么要杀他,那个人似乎想要让他死的明白,便将真相都告诉了他。还口口声声说,宋国公府对不起他,但为了国公府的未来,只好让他去死。
然后那个人干脆利落地杀了宋煜,却没想到,我也听到了真相。”
那时候的它,只能藏在那块平平无奇的砚台中,看着一切发生,却什么都做不了。
它的点灵人死了,它本来也该消散的。
可能是执念太深,也可能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它能感觉到自己在虚弱,却没有立刻消失。
后来,宋煜被他的亲戚埋了,他的东西也被那些亲戚卖了。
它又一次回到了地摊上,在它快要消亡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书生。
那个书生用十几文钱买下了它,它在书生熟睡的时候,将自己附身在书生的身上,成为了宋砚。
然后,来到了上京。
第69章 第 69 章 杀了人,不是应该偿命吗……
复仇记的原作者亲自讲述了故事的后续, 可阿缠只觉得失望,这个故事一点都不精彩。
身负仇恨的人早已变成一堆白骨,一心为其复仇的人,很快也会从这个世上消失, 而凶手, 还活着。
“你应该知道, 就算不离开这具身体,你也坚持不了多久了。”阿缠对宋砚说。
“我知道……我知道的,我本就打算在他的身体承受不住之前离开,我只是太不甘心了。我用了那么多的时间, 想了那么多的办法,可人世间的律法根本没有落在他们身上。”宋砚的语气中满是悲愤无力, “宋煜明明说过, 大夏律会惩罚所有犯错的人。”
阿缠沉默,就连一直安静听着宋砚说话的陈慧也忍不住叹了一声。
无论是宋煜还是眼前的宋砚, 都很聪明,还有满腹才华,可他们不懂权势,不懂为了这份权势,会有多少人甘愿为奴为婢,甚至献出性命。
宋砚想要的公道, 大夏律不能给他。
律法没有错,他们也没有错, 只怪他们的心太干净了。
阿缠想,可能人类的世界,原本就是这么污浊,否则, 为什么她总是会遇到这样的事呢?
或许是因为将秘密都告诉了阿缠,宋砚仿佛没有了顾忌,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也都说了出来。
他对阿缠说:“我听说宋国公和宋熙都被放了,于是就去了宋国公府,想要探听一些消息。我的力量很微弱,只能勉强操控一只老鼠进了国公府。
我等了很长时间,才听到了他们父子的对话。如果不是偷听到了这段话,我可能永远都猜不到宋煜流落在外的真相。”
“真相?”阿缠心头一跳,一切不是已经明朗了吗,还有什么真相?
如果真要说一个,那就只有当初究竟是谁换了宋国公的嫡子与庶子?
顶罪的那个人说是他换的,但是民间百姓都觉得此事一定与宋国公的继夫人有关,毕竟他们母子才是最终的受益者。
所以,究竟是谁呢?
“是……宋国公吗?”阿缠突然问。
宋砚心中一定有所猜测,但这个真相让他都措手不及,显然那是个没有被怀疑过的人,那就只剩下宋国公了。
哪一个亲生父亲,会将自己的两个儿子调换后,还要将其中一个送出府呢?
宋砚扯动了一下唇角,却没能露出一个笑容。
“是他。”
“为什么?”阿缠不解,听到宋国公亲口说出这番话的宋砚同样不能理解。
不是说,人类最看重子嗣吗?宋煜有哪里不够好吗?
宋砚看向灯笼的光芒照不到的黑暗处,回想着他借着那只老鼠在宋国公府内见到听到的一切。
宋熙回到国公府的时候,宋国公亲自去门口迎接,父子二人完全没有因为中间隔着一个宋煜的死而生分。
宋国公带着宋熙去了他的书房,宋国公是个爱画的人,书房中挂了许多名画。
如果是以前,宋砚见到了,定然会喜不自胜,可那时候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宋国公父子身上。
他听到宋国公对宋熙说,若不是宋熙擅作主张,让宋承良的养子去杀了宋煜,今日之事也不会发生。幸好宋承良主动承担了罪责,才没有让事情恶化。
然后宋熙认错,说此事都是他的错,他当初突然知道自己的身世,一时难以接受,也害怕宋国公知晓了此事,要将原本属于他的身份和地位都还给宋煜,所以才做了错事。
听到儿子的这番话,宋国公丝毫不为之所动。
那时候宋砚只觉得这对父子虚伪又冷血,宋熙口中轻描淡写的错事,是派人杀了被他顶替了身份的亲兄弟。
而宋国公明知道了嫡子被庶子所害,却没有露出半分伤心难过。
他本以为亲眼见到这对父子丑陋的嘴脸已经足够让他作呕,却不想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他听到宋国公对宋熙说,为父这些年处处以你为先,你为什么会觉得为父会放弃你而选择一个弃子?
宋熙似乎很惊讶,问他弃子是什么意思?
直至这一刻宋国公才终于说出了真相,一个连他养在身边的儿子都不知道的真相。
他说从宋煜与宋熙出生那天起,他就已经选好了宋国公府的世子,那个人就是宋熙,也只会是宋熙。
从来就没有抱错,也没有下属的自作主张,这一切,都是宋国公的决定。
后来,这对父子还说了许多话,宋砚当初听到的那一小部分真相终于得以拼凑完整。
人能有多恶毒呢?宋砚从济州一路来到上京,见识过许多作恶多端的人,他们为人粗鄙,嘴脸丑陋,却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宋国公。
在那一刻,宋砚见识到了这世上最让他作呕的人,偏偏那个人还能冠冕堂皇地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族兴盛。
宋煜从出生便被调换,是宋国公的命令。
宋煜这些年次次科举受挫,也是宋国公的授意。
宋国公虽然不要这个儿子,却没忘记时刻关注着宋煜,不让他出头,不让他有机会出现在上京。
他对宋煜唯一的父爱,大概就是留下宋煜的性命。可那微薄的父爱,也抵不过宋熙在他心中的重要性。
宋砚的思绪沉浸在不久之前的记忆中,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
他告诉阿缠说:“宋国公对宋熙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族,宋熙刚出生便被验出根骨极佳,而宋煜经脉滞塞,无法修炼,所以他做主,调换了两个儿子。
因为,宋国公府世子,不能是一个无法修炼的废物。”
阿缠问:“那为什么要将宋煜送走呢?宋国公府养不起两个儿子吗?”
宋砚默然,他也不知道。
这时,陈慧开口了:“因为卑劣。”
她对两人说:“宋国公做了对不起宋煜的事,又怎么会愿意把他放在自己面前呢?他当然希望永远都见不到这个儿子,才不会想起自己曾经做过怎样卑劣的事。”
阿缠觉得,自己可能永远都不能完全了解人类,就像她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宋国公的做法一样。
之前,出来认罪的那个人用的就是这套说辞,她听后只觉得太过荒谬,可如今真相从宋国公口中说了出来,那番话竟然就是真相。
宋砚说:“宋熙让人杀死宋煜之后宋国公就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后来替宋熙收尾的人,都是他派过去的。”
宋砚说到这里,已经说不下去了。
他突然庆幸,宋煜在死前都不知道他的亲生父亲是这样一个人。
“这就是你不甘心的原因?”阿缠突然开口。
“是啊,哪怕我并不是人,哪怕这件事其实与我无关,可我就是无法接受,我的点灵之人,本该有璀璨的人生,却被毁在了这样两个无耻的人手中,他们甚至还是他的血亲。”
宋砚长长吐出一口气,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可惜我太无能了,只是操控一只老鼠,就让我受到了反噬。我似乎,该去陪着宋煜了……可惜,没能为他讨个公道。”
“你想要什么样的公道呢?”阿缠问。
眼前的这个墨灵,因宋煜而生,仓促又短暂的一生还没开始就已经要结束了。
哪怕是“活着”的这段时间,他也全然是为了宋煜而活。
这并不可悲,只是会让她觉得惋惜。
阿缠的问题让宋砚愣了愣:“什么样的公道?”
宋砚认真思考了很久,他曾经追求的公道,是宋煜奉行的公道。
可宋煜早就死了,想要求得的公道根本就没能得到。
宋砚喃喃道:“季姑娘,杀了人,不是应该偿命吗?”
“是啊,这世间最公平的,就是杀人偿命这句话了。”阿缠清澈的目光落在宋砚身上许久,终于道,“我或许能让你短暂拥有一些不属于你自己的力量,那时你可以离开这具身体,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你要试试吗?”
“当然。”宋砚回答得毫不迟疑。
“但你借用这份力量之后,可能会……”话说到一半,阿缠突然顿住,“你好像原本也活不了多久了。”
宋砚脸上浮出笑意:“所以无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于我而言,都是赚了。我的运气,可真是不错,先是遇到了闻先生,然后又遇到你。”
“闻先生帮过你?”阿缠好奇地问。
宋砚点点头:“他和宋煜一样,都是世所间罕见的有才之人,我与他接触后,好转了许多,如果没有遇到他,恐怕也坚持不了这么久。”
“所以为了报答闻先生,你让他连续输了好几盘棋?”阿缠玩笑道。
宋砚唇角扬起:“闻先生不会介意的。可惜宋煜不在了,如果闻先生遇到他,一定会引为知己”
阿缠看了宋砚一眼,对他说:“闻先生也把你当成知己。”
宋砚微怔,旋即露出一个笑容。
“你栖身的砚台还留在身边吗?”阿缠又问。
“在我家中,你要用吗?”
“对。”阿缠点头,“明早让慧娘带你去取,最近几日,你都得住在我这里了。”
“不打扰季姑娘就好。”
“不打扰。”
这天夜里,宋砚住在了阿缠家中。
入夜之后,上京并不平静,有人在家中招祖宗魂魄,结果招来恶鬼上身,接连杀了几人,最后被明镜司卫打得魂飞魄散。
也有人欲利用鬼怪复仇,想要布下阵法,招出百鬼夜行,结果阵法还没摆好,便被明镜司破了门,最后一家人全被抓走。
这些人世间的百态,阿缠大概很难尽数领会了。子时刚过,今年的中元节勉强算是平安度过,奔忙了整整一日的明镜司卫整队往衙门去。
白休命骑马经过阿缠家门口的时候,转头看了眼府门上挂着的新牌匾。
江开顺着自家大人的目光看去:“大人,您看什么呢?”
“字写得不错。”
“啊?”
白休命没理他,策马离开。
江开挠挠头,也跟了上去。
这天晚上,阿缠睡得很好。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陈慧已经和宋砚取了东西回来了。
除了他栖身的砚台,还有宋砚常用的笔墨纸砚与生活用具。
阿缠用过早饭后,才打开宋砚拿过来的盒子,里面放着一方看起来很是普通的砚台。
但是仔细看就能发现,这个砚台上,已经出现了许多微小的裂痕。如果砚台碎掉,宋砚就会彻底从世间消失。
宋砚坐在阿缠对面,对于她将砚台拿起翻来覆去的研究并不显得紧张。而是好奇地问:“季姑娘要怎么做,才能让我得到不属于我的力量?”
阿缠将砚台放回盒子里,问他:“你知道山神吗?”
“听说过,虽然被冠以神的名号,不过它们应该是一些山野精怪,它们对人类友善,后来才会被人类供奉。”
阿缠点头:“香火的供奉能带来神奇的力量,不过这种力量来自外界,如果失去了供奉,力量也会逐渐削弱。我要对你做的,也差不多。”
“可一个人供奉,应该不够吧?”
“当然不够,所以我要用一些小手段,从别的地方偷一点力量放到你身上。”
“别的地方是指?”宋砚总觉得阿缠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
“当然是指我的先祖。”阿缠狡黠一笑,“昨日我才祭了先祖,我们单方面沟通的十分愉快,想必他们应该很愿意帮我这个小忙。”
虽然先祖不能开口说话,但她可是足足烧了一天的香,先祖看在她这么孝顺的份上,肯定不会那么小气的,对吧?
虽然宋砚觉得,她的先祖可能并不会这么大度,但阿缠似乎很自信的样子,这让他越发的好奇起来。
第70章 第 70 章 能与季姑娘相识,是在下……
吃过饭后, 阿缠带着宋砚去了后面的园子。
昨日祭祀用的祭品都还在,篮子里的花被吹得到处都是,已经经蔫了,香炉周围落了一层厚厚的香灰, 阿缠找来的那三块代替先祖牌位的石头, 却碎了一地。
阿缠上前捡起一块碎石捻了捻, 那碎石已经脆的掉了渣。
阿缠将手中的碎石递给宋砚,对他道:“这就是与先祖沟通的后果,我会用那方砚台作为与先祖沟通的媒介,如果先祖的意识降临, 你会承受很大的痛苦,坚持不下去会立即死亡, 坚持下去就能从先祖那里偷来一点力量。”
这不是阿缠随随便便想出来的办法, 她拿走的那本书里记载过完整的祭祀流程,以及祭祀的一应准备。
从制作漂亮的祭品, 到制作沟通先祖的数种香,每一步都十分详尽。
只有情况实在特殊的时候,才会用石头作为媒介沟通先祖,大部分时候,他们会将先祖遗留的头骨作为媒介来供奉。
而历经无数次供奉后,那些头骨就会有用强大的力量, 成为传说中的巫器。
这就证明了,每次先祖接受供奉的时候, 用以沟通先祖的头骨都能得到一部分力量,这才是阿缠敢这么做的原因。
“我知道了,季姑娘尽管放手去做,就算失败了, 我也能承受这个结果。”宋砚明白阿缠带他过来的意思,出声道。
“既如此,那我便去准备祭祀了,前期准备大概需要四日,这段时日宋公子应该有自己的事要做?”
“是。”宋砚微微颔首,“恰好这几日有时间,我要去拜访一位故人。”
阿缠也不问宋砚的那位故人是谁,任他去留。
宋砚先回了他昨日住的房间里,阿缠则与陈慧说起了祭品的事。
才祭祀完,短时间内又要第二次祭祀,祭品的规格就需要提升一些,毕竟先祖也是会嫌麻烦的,要哄一哄。
她让陈慧去订三牲的头颅,现在天气热不好保存,只能在祭祀当天去取。
反正中元节已经过了,这次预订应该会容易一些,陈慧略思索了一下能够订货的几个摊位,点头应下。
除了祭品,还要重新做一批香,不过这次不用做细的线香,可以直接做粗的,能省下不少力气,先祖应该也不会介意换成大碗吃饭。
她将制作香需要的几种木料写出来交给陈慧,正好她可以去订三牲头颅的时候顺便去买回来。
至于阿缠,她得在家学习祭祀舞蹈,提高把先祖唤出来的几率,毕竟都已经答应人家了,总要保证万无一失才好。
阿缠自认还是很有舞蹈天赋的,毕竟她不久之前还是一只狐狸精,自带种族天赋加成,跳什么都好看。
但是那本书的作者好像没什么绘画天赋,九个舞蹈动作,以前阿缠一直觉得那像是什么神秘的符号,都是由菱形和直线组成的。
后来她又看了好多遍书,才慢慢意识到,那可能是祭祀舞的动作,便将它们都记了下来。
想到这里,阿缠突然顿住。
她之前怎么没有意识到呢,那些缠在身上的锁链飘出的神秘符号,似乎也是这样的。
那些符号会是巫文吗?
阿缠急切地想要验证,但她寻常情况下根本进不去内视状态。尝试了几次未果,她渐渐冷静下来。
其实就算验证了也没有用,她又不认得巫文,她唯一能确认的就是,那些锁链可能来自于阿娘。
与她相关的巫族,只有阿娘。
阿缠在院中的藤椅上坐了好一会儿,想着,至少那些符号能证明,阿娘曾经有一刻是关注过她的吧?
在院中发了半日的呆,阿缠才终于从低落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开始学习起祭祀舞蹈。
那几个动作做起来很怪异,阿缠本来身体就弱,练了一会儿就气喘吁吁,但还得坚持。
练会了动作,还要将各个动作衔接起来,至少看起来得赏心悦目。
就在她反复练习的时候,宋砚拿着一卷画推门走了出来,一开门就见到正在做奇怪动作的阿缠,不由僵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应不应该避开。
阿缠丝毫不以为意,她停下动作,问宋砚:“是要出门吗?”
“是,趁着还有空闲,我去卖幅画。”
“要去徐老板那里吗?”阿缠没有多想,随意地问。
宋砚摇摇头:“不,这幅画我亲自去卖。”
“好吧,路上小心。”
与阿缠道别后,宋砚拿着画朝着天街的方向走去。
他写话本赚来的第一笔银子,用来买了一个消息。
京中富商孙伯安在天街开了一家专门买卖字画的铺子,他每个月都有半数时间留在这间铺子里。
今日恰好,他也在。
天街这样好的位置,可谓寸土寸金,即便这间铺子并不大,往来的客人也不少。
宋砚拿着画卷走进铺子,一旁的伙计见他穿着朴素,料想他应该是不得志的书生,不知从何处听来了他们铺子的名声,过来卖画的。
这伙计见多了那些本事不行,却总觉得自己的画堪比传世名作的蠢货。虽然心中觉得宋砚一身书卷气,或许真有些本事,但也不敢妄下结论。
他迎上前,客气地询问:“客人可是来卖画的?”
宋砚点点头:“正是,在下确实有一幅画要卖,不知掌柜可在?”
那伙计并不应声,而是问:“不知能否先让我看上一眼?”
每天来卖画的人有的是,总不能每来一个都要叫一次老板,大部分时候,那些人的画连他的眼都过不去。
还有一些听说老板不出来,干脆连画都不会展开,大概是觉得铺子的伙计不配欣赏他们的画作。
宋砚倒是好说话,听伙计这样说了,痛快地展开了画卷。
这一幅水墨画,山峦叠嶂,银带环山,一叶扁舟顺水而下。很简单的内容,大片的留白。
伙计说不上这画哪里好,但看过之后,顿觉心胸开阔许多。
他仔细看了眼宋砚,朝对方拱拱手,态度也恭敬了几分:“公子稍等,我这就去叫老板。”
伙计只离开片刻功夫,很快,一身锦缎挺着肚子的孙伯安便跟着伙计走了出来。
宋砚认得孙伯安的脸,但孙伯安并不知晓他是谁。
“听闻公子来小店卖画,不知在下能否欣赏一番?”孙伯安脸色看着不太好,想来是最近发生的变故让他心中不安,但面对宋砚的时候,还是习惯性的露出笑脸。
宋砚将画展开,孙伯安凑上前来仔细欣赏了一番,连连点头道:“公子画技惊人啊。”
画技还是其次,重要的是意境。他可以断定,这位年轻公子在绘画一途极有天赋。
“您过奖了。”宋砚语气淡定。
“公子可是擅长山水画?”孙伯安又问。
“在下更擅长画松柏。”
孙伯安眼睛亮了亮,松柏好啊,他那姐夫最喜松柏。再过几日就是姐夫的生辰,姐姐出了事,他心中忐忑,正好可以借这个日子去国公府走动一番。
陛下只说让姐夫思过,又没有派兵把守,想来外人也是可以去国公府的吧?
想到这里,孙伯安开口询问:“不知这幅画公子要价几何?”
“五十两银子。”
孙伯安摇摇头:“意境虽好,但画太小了,这个价格贵了些,公子如今还没有名气,一幅画能卖出二十两银子已是不错。”
“看来老板并不是诚心买画,那便罢了。”
见宋砚这就要收画离开,孙伯安赶忙叫住他:“公子别急,这样吧,五十两银子我收了,就当交个朋友。”
宋砚转过身,并未立刻开口,似乎在等他继续说。
孙伯安暗道这不是个好糊弄的,便只能继续往下说:“我想请公子画一幅苍松图,若是公子的画符合要求,价格好说。”
宋砚沉吟片刻,在孙伯安期待的目光中点头:“可以。”
将卖画的五十两银票揣入怀中,两人约好了送画时间,才互相道别。
道别时,二人面上都带着微笑。
自从那日出去过一趟后,宋砚就不再出门了。
最近天气热,他那屋子的窗户便时常开着,阿缠在院练舞的时候,偶尔能看到他在桌前作画。
今日已是第四日,阿缠舞蹈的动作已经十分娴熟,不再像第一天刚开始练习时那样别扭了。
她练完最后一遍祭祀舞,额上出了一层薄汗,转身就见屋内的宋砚站起身,他双臂伸展,将一幅画展开。
阿缠出于好奇走了过去,问他:“宋公子这次画了什么?”
宋砚将画纸放回桌上,回答道:“是一幅苍松图,做贺寿之用。”
“有谁要过生辰吗?”
宋砚笑了下:“是啊,有人要过生辰了。”
“明日就要开始祭祀了,今日宋公子要将画送出去吗?”
宋砚摇摇头:“还不是时候,等祭祀之后再说吧。”
见他有自己的安排,阿缠便也不再多说了。
第二日一早,卯时刚过,陈慧便驾着马车出门,不久之后,拎着处理干净的三牲头颅回了府。
阿缠难得早起一日,摆祭品的时候还在不停打呵欠。
这次她好歹摆了张供桌,砚台摆在供桌上,其次是香炉,下面放着祭品。
除此之外,慧娘还搬来一面小鼓与一张琴,这是昨日买回来的。
要跳祭祀舞,总该有个伴奏。
幸好宋砚会弹琴,还会谱曲,为了她的舞,专门谱了一首曲子,陈慧只需配合击鼓便行了。
待日头升上空中,阿缠点燃了三根手指粗细的香,将香插入香炉中。
烟气袅袅升起时,鼓声响起,随后是琴声。
宋砚谱的曲子,弹奏起来,竟有种苍凉幽远的意味,配上鼓声,让人恍惚觉得自己身在旷野之中。
阿缠就着鼓点扬起头,抬起双臂,开始了祭祀。
十二是个吉祥的数字,祭祀舞要跳整整十二遍。
当她跳到第五遍的时候,供桌上突然传来咔嚓一声响,宋砚突然弹错了一个音。
但他并未停下,依旧面不改色地继续弹奏。
阿缠正全神贯注地跳着舞,没有丝毫分心。陈慧偏头看了宋砚一眼,发现他此时脸色显得有些狰狞,额角青筋都绷了起来,似乎正在忍受疼痛。
第九遍祭祀舞结束时,同样的咔嚓声,陈慧已经听到了四五次,而宋砚的唇角已经溢出了血。
他弹奏的曲调不时出现错漏,幸而阿缠已经熟悉了节奏,只跟着鼓点便能起舞。
直到第十二遍祭祀舞结束,阿缠终于停下,她浑身汗湿,剧烈地喘息着,心跳如擂鼓。
而宋砚早已停下了抚琴,他双手扣在桌旁,正在经受连绵不断的剧痛冲刷全身。
阿缠回身去看供桌,在她跳祭祀舞的这段时间里,香已经快要烧到底了。
看来她的舞蹈果然让先祖很满意,连吸收香火的速度都提高了这么多。
阿缠又探头去看摆在供桌最前的砚台,那砚台上出现了六道清晰的裂痕,明明看着随时要碎掉,却又像是经历了一场蜕变,乌突突的砚台竟然带着一层莹润的光晕,不过那层光很稀薄,仿佛随时会消失。
之后,阿缠便安静地站在一旁等着,直到香炉中的香彻底烧尽,她转身去看宋砚,宋砚脸上的痛苦之色已经淡去,呼吸也趋于平稳。
“感觉如何?”她问。
宋砚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随后抬头对阿缠笑道:“第一次感觉自己这样强壮。”
他能够感觉到,现在的自己随时都可以离开这具身体而不必担心会立刻消散,他还拥有了一些,以前从未曾拥有过的力量。
那不是属于他的力量,是阿缠口中的先祖的力量。
“这次祭祀的效果,大概能持续七日到十日,你……”
“足够了。”宋砚打断了阿缠未说完的话,“多谢季姑娘。”
“不必道谢。”因为祭祀成功而带来的那一分喜悦在与宋砚说话之后,逐渐淡去。阿缠知道,过了今日,他们可能就再也不会见面了。
宋砚回到他住了四日的房间中收拾东西,其实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收拾,他只拿走了装着笔墨纸砚的书箱,还有画好的那幅苍松图。
等他收拾好了东西走出房间时,阿缠换了干净的衣裳,与陈慧一同站在院中,似乎要送他离开。
走下台阶,宋砚朝阿缠微笑:“季姑娘,你要的画,我留在了房间中。另一幅画,是送给闻先生的,若是季姑娘日后遇到闻先生,还请帮我将画送给他,就当是临别的礼物。”
“好。”阿缠应下。
“剩下一幅字,是送给徐老板的,若是日后徐老板和闻先生问起我的行踪,季姑娘便说我回了老家。”说完,宋砚一手压在心口处,感受着心脏的跳动,“他并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我将赚来的银钱都留给了他,想来他拿了银钱就会回乡,平凡富足地过完一生。”
阿缠点点头,宋砚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在下今日便要离开了,能与季姑娘相识,是在下的荣幸。”宋砚朝阿缠深深一揖。
“我也很高兴,能认识宋公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