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缠在看到白休命的瞬间倒吸了口凉气, 心中暗道这人怎么会来?
她匆匆忙忙跑下楼,一眼就看见端着一盘蛋饺,被一把刀拦住的慧娘。
“大人这是在做什么?”阿缠状似疑惑地问。
“你不知道?”
“我要知道什么?”阿缠神情无辜,“慧娘是我新请的厨娘, 有什么问题吗?”
“既然不知道, 那就算了。”白休命那双勾人的桃花眼中带着笑, 口中吐出的话却凶残无比,“封旸,把这头活尸的脑袋砍下来,记下她的罪名, 伪装成人,意图谋害季姑娘。”
封旸还未来得及应声, 阿缠急忙出声阻止:“等等, 我知道了。”
“现在知道了?收留一头活尸,季婵, 你胆子可真不小。”
阿缠立刻示弱,声音跟着放软:“大人,慧娘她无缘无故被人害死,不但没死反而变成了活尸。我就是看她可怜才收留了她,而且她又没害过人,对别人没有妨碍的。”
“只有死掉的活尸, 对人才没有妨碍。”
阿缠眼眶一红,执拗地说:“可她没有害过人。”
“和本官有关系吗?”
阿缠吸了吸鼻子, 瓮声瓮气道:“有人能在城里养半妖,我养个活尸怎么了?我又没有伤天害理!”
白休命差点被她气笑,她倒是理直气壮了。
“谁告诉你城里能养半妖的?”
阿缠看向封旸,正偷偷往旁边挪的封旸顿时僵住, 见自家大人看过来的冰冷眼神,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承认:“是属下说的。”
“难道勋贵能养,我就不能养吗?我又没比他们长得丑。”阿缠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
“他们能一巴掌就拍死半妖,你能吗?”白休命声音低沉,威胁意味明显。
阿缠仰起小脸,气势丝毫不输:“那我一巴掌就能被半妖拍死,不更是需要慧娘来保护我吗?”
封旸默默点头,听起来好有道理啊。
见白休命不说话了,阿缠再接再厉:“大人,看在我之前帮了你那么大一个忙的份上,你就放过慧娘吧,好不好?”
“本官记得,我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了。”
阿缠顿时一副被伤害到的表情:“没有交易不是还有交情吗?难道大人一点情分都不念了?”
“你和本官有什么情分?”
阿缠撇过头,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一边抽噎一边说:“我还以为我和大人很熟了,结果是我自作多情,大人跟我一点都不熟。”
白休命现在见到她哭就头疼,忍不住道:“你是不是除了哭不会别的招数?”
“我哭怎么了,反正我们又不熟,你管我怎么哭。昨天有人来砸店,还是慧娘救了我,要是没有她,你都见不到活着的我。反正活了今天也没有明天,我爱怎么哭就怎么哭!”
阿缠说着,更伤心了,眼睛红通通的,眼泪顺着脸颊滑到小巧的下巴上,滴滴答答往下落。
她的话让白休命微微蹙了下眉,当日黄太医的话又浮现在脑中,与寻常人相比,她本来也没有多少日子。
“跟龙王求来的雨,都没有你的眼泪来的快。”
“哦,下次有人找我求雨我收他们半价。”阿缠已经哭到语无伦次,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眼见她哭得气都喘不上来,白休命吐了口气,上前拍了两下她的背帮她顺气,声音依旧紧绷:“她不是人。”
“她比人好多了,还会给我做饭吃。”
“她在饭里下点尸毒,明天你就得死。”
“死吧,反正比饿死强。”
屋内的明镜司卫们原本剑拔弩张地对着活尸,正要大杀四方,结果发现他们镇抚使大人和店里的老板娘吵了起来。
不过这个吵架的内容,听起来是不是哪里不对劲啊?
封旸在心中啧啧两声,就知道季姑娘有办法对付他们大人,别人敢这么说话,早就被一巴掌糊墙上了。
从她说出要养活尸还没激怒大人的那一刻,她就成功一半了。
“舍不得她?”
“嗯嗯。”感觉到白休命态度似乎有所软化,阿缠拼命点头,“我要跟她在一起。”
“行。”白休命唇角微微下压,“来人,把她们两个一起带回明镜司。”
“唉?”阿缠呆住。
那群看热闹的明镜司卫得到指令后不敢怠慢,一群人押着陈慧,剩下两人则小心翼翼地把阿缠请出门。
“看什么?”见封旸抻着脖子往外看,白休命撇他一眼。
“季姑娘刚才哭得那么厉害,到了外面吹了风会不会生病啊?”
“和你有关?”
“那倒是没有关系。”封旸在心里嘟囔,要是真把人弄病了,你到时候还得请太医。
白休命没理会他,冷着脸走了出去。
陈慧被缚在一匹龙血马上,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她早就知道明镜司是什么样的地方,进去了哪里还能活着出来。
她倒是无所谓,本来就是个死人,可阿缠为了她与这人痴缠这么久,却也被抓了进去,让她心中难安。
阿缠反而适应良好,她都没用人绑着,十分自觉地爬上了队伍中最高大的那匹龙血马的马背上,那匹马刨了刨蹄子,竟然没把她甩下去。
白休命一出门,就见到抢了自己马的季婵,她那娇小的身体坐在马背上,看着摇摇晃晃的。
后面跟着出来的封旸顺着自家大人的目光也见到了这一幕,试探着问:“大人,要不我给季姑娘换一匹马?”
白休命没说话,来到自己的马身旁,翻身上马。
明镜司卫来得快去得也快,周围店铺的老板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就策马离去。
阿缠之前坐过白休命的的马,但那时候他牵着马,速度很慢,她不知道龙血马跑起来竟然这么快。
没一会儿,头发就糊了她一脸。
阿缠和自己的头发缠斗了一会儿,最后无奈放弃,她怀疑自己被白休命暗戳戳地报复了。
很快,一行人回到了明镜司。
陈慧直接被人带走了,却没有人来管阿缠。
她看着迈步朝衙门内堂走去的白休命,稍微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白休命进入内堂后看都没看阿缠一眼,径自看起了公文。阿缠先是找了个距离他最远的椅子坐下,坐了一会儿觉得椅子太凉,又挪到了前面那张椅子上。
一个个试坐之后,她成功将自己挪到了白休命眼皮底下。
“大人,我想喝水。”刚才哭得有点脱水,阿缠现在觉得口渴了。
但这屋子里,只有白休命面前的书案上摆着茶壶。
白休命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不能喝水吗?”阿缠可怜兮兮地问。
与其说她是在要水,不如说是在试探白休命现在的怒气值。
白休命拎起茶壶倒了杯茶,壶中的茶已经冷了,还没人来换。
见他竟然主动给自己倒水,阿缠有些意外,难道他其实没有那么生气?那慧娘的事说不定还能再聊聊。
她起身来到书案前,正要去端茶杯,却被白休命拦了一下,他拿起了茶杯递给她。
这多此一举的行为让阿缠愣了一下,她刚结果茶杯,立刻又把杯子放了下来,手被烫到了。
这人竟然用内息把茶水加热了,怎么能有这么记仇的人!
“不喝了?”白休命问。
“不喝了。”阿缠坐回去,眼睛盯着白休命,脑子却在飞快地思索,示弱这招是不是用的太频繁了,今天的效果似乎不太好?
或许该考虑用别的东西来打动他?可是他需要什么呢?
她正想着的时候,一名没见过的千户走了进来,低声在白休命耳边说起了话。
白休命边听那人说,边抬头看向阿缠。
等那名千户说完,他低声道:“知道了,让人把契书准备好。”
“是。”那名千户领命后离开。
阿缠为了表示自己没偷听他们说话,正低头认真地摆弄着自己的手指,这时,她听到白休命问:“是你给那头活尸做了防腐?”
“你怎么知道?”阿缠意外,随即有些警惕道,“你们对慧娘用刑了?”
“她是活尸,没有痛觉。”
阿缠没吭声,心想,谁知道你用了什么卑鄙的手段。
白休命又道:“她不想连累你,问什么就说什么。你呢,有什么话对本官说?”
“有,真的不能让我养她吗?”阿缠语气特别诚恳。
与白休命对视片刻,她移开目光,妥协道:“好吧,是我给她做了防腐。独家的防腐技术,可以免费教给大人。”
“我要这个技术干什么?”
阿缠想了想:“可以熏一熏家里的鸡鸭鱼肉,明年还是新鲜的。这么神奇的技术,大人真的不想要吗?”
“可以,等本官学会后就熏一熏你,让你明年还是一具新鲜的尸体。”
“……大人,有话好说。”
阿缠撇撇嘴,在心中腹诽,动不动就拿尸体来威胁人,小心眼。
白休命问:“知道陈慧是怎么死的吗?”
“听她说过,是被严立儒严大人的妻子和儿子放活尸咬死的。”阿缠回道。
“这么巧,严夫人与其子近来都死了。”白休命意味深长道。
阿缠眼睛一亮:“这个我知道,严夫人是被情夫杀了。”
她一副要是白休命感兴趣的话,她可以详细给他讲一讲的表情。
白休命无视了她的跃跃欲试,继续道:“她儿子的死呢?”
“这就不知道了,不过严大人没有报官,想来是意外身亡了吧。”阿缠轻描淡写道。
“那严立儒中尸毒一事又怎么说?”
“啊,严大人竟然中了尸毒吗?”阿缠表情惊讶,“该不会是他夫人对他不满,暗中给严大人下毒了吧?”
“不错,对过口供?”和陈慧说得一模一样。
“大人说什么呢。”阿缠笑的羞涩。
“季婵。”白休命突然叫了她的名字。
“在呢。”阿缠抬头看他,“大人还要问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
至于真假,那就不一定了,又没人规定知无不言一定要说真话。
“你想养活尸,如果她作恶,你会连坐。”
“我知道啊,封大人之前与我说过。”
“她惹下的麻烦,你也会受到牵连。”
阿缠突然反应过来,她猛地站起身,脸上带着喜色,漂亮的杏眼中几乎冒出了小星星:“你同意我养慧娘了?”
这时,门外有人通传:“大人,契书已经准备好了,那头活尸也带了过来。”
“进来。”
白休命一句话,门打开,一名千户手中捧着一张纸和陈慧一起走了进来。
阿缠转头去看陈慧,两人才分开不到一个时辰,陈慧身上并无伤口,神色看起来也无异样,她稍稍放下了心。
那名千户将纸小心翼翼放桌案上,白休命朝阿缠扬扬下巴:“过来。”
阿缠像只轻盈的小蝴蝶一样扑到他的桌案旁,她还不忘回身招呼陈慧:“慧娘快来。”
陈慧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听她的话,也走上前,但看向白休命的目光依旧带着浓浓的警惕。
“签名吧。”
阿缠拿起笔在上面写下了季婵二字,然后将笔递给陈慧。
陈慧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在店里时阿缠就对这人说过,有人可以养半妖,她要养自己。
所以,这位大人同意了?
她拿着笔的手都有些抖,写下的名字也不如往日好看。当两人的名字同时出现在那张纸上,阿缠倒是没有什么感觉,慧娘额头处却出现了一道红色图纹。
阿缠凑过去看,那似乎是用古纹写的夏字。
这似乎代表着,她们的契约受大夏承认。
白休命将两人签过名的契约书收好,才对陈慧道:“从今日起,你的一切行为,会受到明镜司监管,若是犯下重罪,季婵会与你同罪论处。”
陈慧转头看了眼面上带笑的季婵,唇角扯动了一下,她语气认真地对白休命道:“我不会犯罪。”
也不会让阿缠受到牵连。
第42章 第 42 章 季婵配香的时候,龙骨粉……
等白休命说完, 阿缠满含期待地问:“契约签完了,我们可以走了吗?”
“不行。”他抬眼看向一旁候着的千户,吩咐道,“带他们去找涂先生, 学完了规矩再放回去。”
“是, 大人。”
阿缠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 很快预感成真了。
这位所谓的涂先生,听带她们来的千户说,是专门为京中有生存权的非人存在制定规矩的。
他看起来倒是不严厉,只是上来就给阿缠和陈慧一人发了一本册子。
笑眯眯地对她们说:“册子上的内容, 还请两位尽快记下,离开之前, 在下是要考校的。”
阿缠傻眼, 没人跟她说养慧娘还要考试的啊?
“要是考不过怎么办?”虽然认字,但是从来没上过学堂的阿缠有点慌。
“姑娘放心。”涂先生态度极好, “明镜司会提供食宿,直到你们成功通过为止。”
阿缠瞅了瞅涂先生,确定不能通融,瘪瘪嘴低头翻起了册子。
幸好册子上的规矩虽然多,内容却很好记,最前面的二十条规矩最为重要, 只要触犯了其中一条,就会被明镜司处死。
阿缠认真翻了翻, 无外乎就是异类不允许靠近皇宫或是军事重地,不允许刺探或插手朝廷之事等等。
涉及生死的,大多是军国大事,她们触犯的可能性不大。
还有一些别的条条框框, 不允许私下与其他异类交往,不允许使用能力迷惑或者伤害普通人,这些才是她们需要注意的。
涂先生将两人留在房中,大概一个时辰后才溜溜达达走了回来,他先考校陈慧。
两人一问一答,很快就问完了半本册子,陈慧一个答案都没错。
涂先生满意地点点头,还和陈慧闲聊了起来:“记性真不错,听说你是……活尸?”
“是。”
“哦,看着竟和常人一样,看来是有些奇遇。”
陈慧笑而不语,涂先生似乎只是随口说说,也没有追问。
轮到阿缠的时候,她都已经做好在明镜司吃暮食得准备了,然而涂先生就问了她两个问题。
这放的都不是水了,是海。
答完了问题后,两人就被涂先生请了出去,顺便还将之前看的册子塞给了她们,让她们回家也多看看书。
两人一人拿着一本册子正打算走,就见封旸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见到阿缠,他脚步缓了下来:“季姑娘这是要走了?”
“对,封大人知道从哪个门出去吗?”她们现在位于明镜司深处,刚才拐了好几个弯,阿缠有些记不清出去的路,怕走错方向。
“姑娘若是不急,一会儿我送你们出去吧,我先去见一下涂先生,大人找他。”
“好,那就麻烦封大人了。”
封旸点点头,走进房间,见到正摆弄着一匣子刀具的涂先生,那里面的每一把刀都锋利异常。
“涂先生,尸体验完了吗?”
“早就验完了,刚刚还顺便把你们从刑部弄回来的人尸也剖了一下。”
这位涂先生本职是明镜司的仵作,给异类订规矩才是兼职,这个兼职也是白大人回京后才有的。
“大人要见你。”
“好,我这就去。”说完之后,他试探着问封旸,“刚刚那位姑娘怎么和以前过来的都不一样,走的是哪位的关系?”
在上京,没有通天的能耐,可没办法让明镜司给面子。不然随便什么人都能养异类,上京岂不是到处都是妖魔鬼怪了。
以前被送过来学规矩的,都是些桀骜不驯,用鼻孔看人的勋贵,或是什么大人物的子嗣,养的东西也都乱七八糟。从没见过这般娇弱的女子,养的还是活尸。
如何像人,那也是一具尸体,他一个仵作也不愿意整日和尸体同进同出,那位姑娘的胆子是真大。
封旸随手指了下身后的方向:“走得是咱们大人的关系。”
“啊?”涂先生愣住。
“别问了,我去送那位姑娘出门,你先去找大人。”
封旸转身出了门,阿缠和陈慧都还在外面等着。
“季姑娘,这边走。”封旸引着阿缠往外走去。
季婵和陈慧跟着封旸,不敢落后半步,明镜司内部到处都是岗哨,看起来就很危险。
见阿缠谨慎的模样,封旸忍不住道:“姑娘放心,他们不会随意出手的。我们大人可比他们吓人多了,也没见你害怕。”
阿缠气哼哼道:“我那是无知者无畏,下次不敢和白大人攀交情了。”
封旸轻咳一声:“大人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若是真的不在意这份交情,他都不会听你多说一个字。”
“真的?”
“当然了。”封旸就差拍胸脯保证了。
“行吧,信你了。”阿缠眸光微闪,对封旸道,“我还以为你们大人不会这么轻易答应我,他看起来好像对异类敌意很深?”
封旸回道:“其他种族还好,我们大人通常都会一视同仁,不过若是涉及到妖族就另当别论了。”
“为什么?”阿缠好奇地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总之你要记得,养什么都好说,千万别养妖族。大人在幽州的时候杀的妖数以百计,没有一个能从他刀下逃脱。他回京之前,京里就有养妖的,后来都被清理掉了,大人的底线是半妖。”
“这样啊……”
阿缠若有所思,难怪白休命认为她夺舍的时候下手这么狠,这人看来和妖族有深仇。
不过没关系,反正他也抓不到她的小尾巴。
将阿缠送到门口,封旸才转身回了衙门。
封旸走进衙门内堂的时候,白休命正在听涂先生汇报。
“大人,那头活尸的身体已经解剖过了,它生前并非是纯血人族,而是有微弱的蛇妖血统。”涂先生道。
“身份确定了吗?”白休命看向刚走进来的封旸。
封旸立刻回道:“已经确认了,是镇北侯府的护卫,二十年前就失踪了。从陈慧的口供来看,这头活尸一直受到镇北侯之女方玉的控制,日前不知什么原因导致活尸失去控。”
“它要进阶了,若是到了三阶肯定会失控。”涂先生插话道。
三阶是修士的一道分水岭,对其他异类也一样。
“进阶原因呢?”白休命问。
“说起这个就有意思了。”涂先生先卖了个关子,“这头活尸摄入的血肉根本不足以让它进阶,反而是它体内的蛇妖血脉很活跃,我猜很有可能是它吃了能够提升血脉等级的东西才突然导致进阶。”
“能提升蛇妖血脉的东西,难道吃了条龙?”封旸随口说了句玩笑话,却见他家大人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反而抬眼看向他。
“大人?”封旸突然心头一慌。
“季婵配香的时候,龙骨粉有剩下吗?”
“……有。”
白休命没有再问什么,而是对涂先生道:“继续说。”
涂先生开口道:“为了验证此事,我将那名最后死于活尸口中的刑部员外郎的尸体也解剖了,从他残余的血液中,发现了很微弱的龙族气息的残留。那头活尸会袭击他,吸干他的血,可能就是为了那点龙族气息。”
说完,涂先生又补充了一句:“这人最近应该接触过龙血、龙涎之类的东西,当然,刚才封大人说的龙骨粉也有可能。不过前提是这些东西的品阶要足够高,至少要四境吧,不然也不至于一点微弱气息就能让那头活尸进阶。”
封旸咧嘴,却笑不出来。
四境龙族,残余的龙骨粉还有恰好死在季婵家门口的薛明堂……
虽然没有证据,但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季婵。
实在让人很难相信,看起来柔弱可欺的季姑娘,能亲手设计薛明堂的死亡,她真的能做到吗?
封旸仔细想了想,他好像是太容易被季婵柔弱的外表蒙蔽了,倒是他家大人,似乎一直对季姑娘充满了怀疑。
“大人,薛明堂的死,还要继续查吗?”封旸问。
“尸体收拾好还给刑部,这是刑部的案子,和我们无关。”白休命道。
涂先生朝白休命行了一礼:“大人,那我就先回去整理尸体了,一会儿刑部要来取。”
“去吧。”
等涂先生离开了,封旸才继续问:“大人,真的就这么算了,不找……季姑娘问一问吗?”
白休命撇他一眼:“问什么,你有证据吗?”
封旸傻眼,没有证据,全靠猜测。而且这种事,想要查找证据很难。
他挠挠头,突然有了和江开一样的烦恼,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开始不够用了。
“那就……这么算了?”
封旸还有话没说出口,如果真的是季婵做的,她和薛家的仇可不小,现在薛明堂死了,那薛家其他人呢?
这个道理,想来他家大人也是清楚的。
白休命没理他,而是换了个话题:“最近让人盯着镇北侯府。”
封旸的注意力立刻转移:“是镇北侯有什么问题吗?”
“他回京的第一件事,必然是查他女儿和外孙的死因。”
“那陈慧岂不是……”
封旸的话并未说完,虽然之前对陈慧的询问并没有深入,但她伪装身份进入严家的事很容易就能查出来。
镇北侯的女儿和外孙杀了陈慧,陈慧进了严家,显然不是为了给严立儒当丫鬟的。
方玉和严呈的死肯定都不简单,就算严立儒现在遮掩了过去,等镇北侯回来也一定能查到真相。
镇北侯出手,可不像他们明镜司,处处都要证据。
封旸灵机一动:“大人是想用陈慧来引镇北侯出手?”
“不然呢,若不是看在她还有些用处的份上,本官凭什么放过她?”
凭季姑娘又哭又闹又撒娇呗,把陈慧当成饵,也不需要签契约啊,直接把她抓走不就行了。
然而自认为看穿一切的封旸什么都不敢说。
他迅速拍了个马屁:“大人英明。那……属下这就安排探子日夜盯着镇北侯府,不过,镇北侯真的会亲自出手吗?”
“为他唯一的子嗣报仇,他不会假手他人。”
封旸偷瞄了眼白休命,吞吞吐吐道:“要是发现镇北侯去了昌平坊怎么办?”
白休命没说话,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封旸。
封旸立刻就懂了。
“属下一定第一时间向大人汇报。”
这次没接收到大人的眼刀,他果然聪明。
阿缠回到家后,喝了两杯水,又睡了半个多时辰,才终于缓了过来。
在明镜司走了一遭,虽然没受什么罪,但身心俱疲,不过好在得到了一个不错的结果。
以后慧娘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在阳光下,再不需要躲躲藏藏了。
阿缠睡醒之后,听到楼下有人声传来,以为是有客人上门,结果下去后才发现不是客人,而是晋阳侯府的人。
来的人是晋阳侯府的管家,还有晋阳侯名义上的继子,薛昭。
两人被慧娘拦在楼下不知道多久,见到阿缠的时候脸色十分难看。
阿缠慢悠悠地走下楼,目光从薛昭左臂上的玉制孝字牌上一扫而过,轻笑一声:“找我有事吗?”
薛昭攥紧拳头,他知道季婵在笑什么,对自己最好的舅舅死了,她却在幸灾乐祸!
可他现在什么都不能说,母亲不过是行事稍微过了些,便害得父亲在朝堂上被御史弹劾,不但父亲被罚了俸禄,连带着母亲的名声都坏了。
这一切都是季婵害的!
明明都是父亲的子嗣,自己和妹妹被人嘲笑了这么多年,她却能在侯府当她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何其不公。
好容易等她失去了一切,这女人却又阴魂不散,害他一家不得安宁!
阿缠即便看不透人心,也能猜出薛昭此时的想法。
如果可以,他可能会比他那个舅舅更想让自己死,巧的是,阿缠也是这样想的。
她慢吞吞地坐到椅子上,对一直沉默不语的薛昭道:“没有事吗?如果找我没事,就请回吧。”
薛昭朝身旁的管家递了个眼色,那管家上前掏出十张一百两额度的银票。
“姑娘,这是对你的赔偿。”
“赔偿?”阿缠还不知道今早朝堂上因她店被砸而起的一番波澜。
那管家见她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只好简单地说了两句:“是我们夫人识人不清,导致昨日姑娘店铺被砸,这些是赔礼。”
薛氏怎么可能会突然对她赔礼道歉,这事想来还有隐情,不过阿缠没有深究。
她一张张的数起了银票,将最后一张银票放下后,她才笑道:“侯夫人可真是大方,这银票我就收下了。想来最近侯夫人心情不太好,我就原谅她的无理了,还望她节哀。”
“季婵,你不要欺人太甚!”薛昭终究是没能忍住。
阿缠目光微动:“薛公子,欺人太甚的,不是你们吗?”
第43章 第 43 章 季婵,你最好别落到我手……
“你……”薛昭指着阿缠。
“公子, 别忘了侯爷的话,莫要节外生枝。”还没等薛昭说出什么话,一旁的管家赶忙低声制止。
薛昭偃旗息鼓,阿缠却没有罢休。
她站起身, 看着被管家拦住的薛昭, 慢条斯理地说:“薛公子见过薛明堂的尸体吗?他死的时候, 身上的血都被吸干了。”
她注视着眼中怒火焚烧的薛昭,补上了最后一句:“真是活该。”
“季婵,我不会放过你的。”季婵的话让薛昭再次发狂,管家苦着脸一手捂住薛昭的嘴, 强行把他往外拖。
薛昭不住挣扎,嘴里还发出呜呜声, 直到被管家拖出门外, 阿缠才听到他喊:“季婵,你最好别落到我手上, 我一定让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阿缠朝退到门外的管家摆摆手:“慢走,不送。”
那管家瞧着面带微笑,目送他们离开的阿缠,只能暗自叹气。
谁能想到先前在府中性情温和又知礼的大姑娘,出了府后竟变成了这般模样。
虽然将大姑娘赶出家门是侯爷的决定, 他一个管家无权置喙,可他还是觉得侯爷做错了。
等晋阳侯府的人走了, 陈慧走到阿缠身旁,好奇地问:“你与薛家有仇?”
阿缠转身:“我没有告诉过你吗,薛明堂的姐姐给我父亲做了很多年的外室,还为他生了一儿一女。我母亲过世后, 她成了晋阳侯夫人,我母亲背上了与外男私通的罪名,而我就是那个证据。”
陈慧愣了愣,她看着阿缠,她说这些事的时候,脸上并没有带着愤怒的情绪,就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她并未深究,就像前日夜里,她听到阿缠对薛明堂说了一句奇怪的话,也没有追问一样。
无论阿缠是季婵,或者是其他什么人,对现在的她而言,阿缠是她最重要的人。
念头闪过后,陈慧才道:“这位薛公子看起来不像会善罢甘休。”
阿缠幽幽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被薛家人惦记上,真让人寝食难安啊。”
话是这样说,但薛家人的短暂出现,也并没有耽误阿缠吃得好睡得香。
又过了两日,阿缠发现街上行人突然多了起来,并且看起来都朝着一处去,与书铺的徐掌柜打听才知道,大家听说镇北侯今日便要进城,都是去天街凑热闹的,想亲眼看看“大夏战神”的模样。
阿缠有些好奇地问徐掌柜:“这大夏战神的名号是谁封的,陛下吗?”
徐掌柜笑答:“怎么可能,一开始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后来大家又听说镇北侯在西陵边境与异族交战,百战百胜,慢慢的大家也就跟着这样叫了。”
“百战百胜?这么厉害。”
“可不是,季姑娘可要去凑热闹?”
阿缠想了想,点点头道:“自然是要去的。”
“徐掌柜以过来人的身份指点道:“那你可要快一点,天街两旁的酒楼是最好的观景点,去晚了可就没位置了。”
阿缠笑着应道:“知道了,我与慧娘说两句话就去。”
她转身回了店里,陈慧正坐在椅子上缝制香囊。
此时陈慧手边已经摆了三个缝好的香囊了,这些香囊可比阿缠从外面随意买来的那些要好得多。
想来等店铺重新开业的时候,这些香囊也会很畅销。
“慧娘,听说镇北侯要回来了,我一会儿去天街那里瞧瞧,你要去吗?”
陈慧放下了手中的针:“我就不去了,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好吧,等我回来给你买点鹿血尝尝。”
陈慧吃人类的食物是没有味道的,她们这两天试过,只有血制品能吃出味道来。
食物对陈慧来说并不是必须的,但是能吃到食物的味道确实会让她心情愉悦。
她脸上露出一抹笑,还不忘嘱咐阿缠:“知道了,你路上小心。”
阿缠随着人群赶到天街的时候,镇北侯还没有进城,但宽敞的天街两旁已经聚集了不少凑热闹的百姓。
她站在街道旁张望了一会儿,见对斜面的一家酒楼的二楼还有位置,便拎着裙摆小跑过去。
在门口迎客的小二见她气喘吁吁的进了店,赶忙请她坐着歇歇,然后才问:“姑娘可是要用饭?”
“对,我要二楼靠窗的位置。”
“没问题,姑娘随我来。”
等阿缠休息好,小二引着她上了二楼,恰好有一个窗边的位置没有人,她便占了窗边的桌子。
占了这样好的观景位置,现在又快要到晌午了,自然是要点菜的,阿缠在小二的推荐下,点了一罐鸡粥,一道凉拌鸡丝,一道酱鸡,一道假野鸡卷。
饶是小二在酒楼里见识过许多客人,也是第一次见过这样爱吃鸡的,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着应下,随即便去后厨送菜单了。
阿缠才坐下不久,又有人上了二楼,那人的目光从靠窗的几张桌子上扫过,最后落到了阿缠身上,然后径自走了过去。
阿缠一转头便看到有个人站在身旁,不禁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位熟人。
“林姑娘,这么巧,你也来吃饭?”
站在她身边的正是那日店铺被砸,仗义出鞋的林岁。
“我想要你这个位置,多少银子肯让?”林岁似乎并没有和她寒暄的打算,直接问道。
阿缠笑吟吟地说:“不用钱,其实我是来看热闹的,顺便吃个饭,林姑娘如果不嫌弃,不如一起坐?”
虽然这位林姑娘有些冷淡,但阿缠还挺喜欢她,会路见不平的人,总不会是坏人。
林岁稍微犹豫了一下便坐到了阿缠对面的位置:“好。”
这家酒楼上菜的速度还挺快,一刻钟的功夫,小二就把三道菜上齐了,见桌上又多出一人,他也没有大惊小怪,只是在端粥过来的时候,又多添了一个碗。
阿缠盛了两碗粥,将其中一碗并一双筷子推到林岁面前。
她见林岁一直看着外面,出声道:“距离镇北侯进城还要一段时间呢,林姑娘不如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林岁闻言转过头,她早上刚和家里人吵了一架,晨食都没用便被罚去院中跪了一个时辰,这会儿正饥肠辘辘,听了阿缠的话也没有与她客气,端起粥喝了起来。
这家的鸡粥做的十分鲜美,粥碗里的鸡肉绒很是细腻,很适合老人吃。
林岁边喝粥边想,如果奶奶还在,一定会喜欢的。
她正失神的时候,阿缠夹了一个假野鸡卷放到她碗里:“林姑娘吃菜,我一个人可吃不了这么多。”
林岁咬了一口,这假野鸡卷以猪网油包裹,下锅里炸锅,又调以酱料,外皮焦脆,与内里的鸡肉馅相得益彰。
这让她不禁想到小的时候,家里很穷,每到过年奶奶都会炸素丸子给她和弟弟。
如今她有了很多银子,不必每逢过年才能吃上油水,可身边的亲人已经不是他们了。
“……谢谢。”
“不客气,林姑娘也是来看镇北侯的吗?”
可能是美味的食物抚平了她的情绪,林岁对阿缠的话也有了回应:“不是,我来看我爹。”
阿缠有些意外:“安西将军今日也回上京吗?”
“对,他和镇北侯一起回来了。”
这让阿缠有些尴尬,安西将军的官位不低,但名声并不太大,至少这些凑热闹的百姓并不知道什么将军也回来了,她当然也不知道。
“那真是太好了,我还没见过安西将军呢。”
虽然季婵的脑中有安西将军这个人存在,但记忆里,这位将军一直驻守西陵,好多年没有回过上京了。
“嗯。”林岁应了声,“我也没见过。”
这个话题好像更让人尴尬了。
阿缠又开始翻找记忆,终于从记忆中找到了关于林岁的传言。
安西将军府一直对外宣称林岁从小身体不好,在乡下养病,她正式出现在各家夫人的视线中也是在她十六岁的时候,也就是去年。
不过季婵那时候听到人说闲话,说林岁并不是养病,而是生来与将军夫人相克,被送去了一户农家养着,一直到及笄之后才被接了回来。
那时候的季婵并不相信这个说法,毕竟她印象中的安西将军夫人是一个很和善的人,怎么可能因为这样荒谬的说法将亲生女儿送走?
见到了林岁,阿缠倒是觉得这个说法说不定才是真相。
两人正吃着饭的时候,楼梯上又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有人一个粗嘎的男声响起:“林二,别在下面磨蹭了,再不上来一会儿你爹和你大哥就过去了。”
“知道了,少废话。”
声音落下,一行五个穿着奢华的年轻公子走上了二楼。
阿缠只看了一眼,便略微挑了下眉,薛昭最近出现的频率是不是太高了一些?竟然又遇到他了,可真是晦气。
随后,她的目光又扫过其余四人,越看越觉得这几人眼熟。
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上次在天街的制衣坊,她就见过这几个人。
薛昭看见了阿缠,这次他直接转过头,无视了她。
前两日从昌平坊回去,管家将他所作所为尽数告诉了父亲,父亲罚他跪了两日祠堂,他娘也一再提醒暂时不要招惹季婵,薛昭怕自己忍不住,便干脆当做她不存在。
薛昭不过来找麻烦了,反而是那个被人叫做林二的身材高挑的年轻公子朝阿缠这桌走了过来。
林衡皱着眉来到她们桌旁,语气不善地问:“林岁,你怎么在这儿?”
阿缠打量了一下这人的容貌,意外发现他和坐在自己对面的林岁有些像,再想到两人一样的姓氏,这位该不会是林岁的兄长吧?
可他这个态度,两人的关系似乎不太好。
“关你屁事。”
好吧,是非常不好。
“哦,我知道了,来看爹的吧,你该不会以为在家里将娘气病之后,爹会为你做主吧?做什么梦呢。”林衡嗤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从小养在乡下,毫无教养的妹妹。
林岁没说话,阿缠从她眼中看到了迟疑。
林衡并不想就这么放过她,继续说:“爹平生最恨的就是像你这样品行低劣的人,你连自己妹妹的未婚夫都抢,简直不要脸!”
这句话似乎戳到了林岁的痛处,她的眼神一下子就变得充满戾气:“妹妹?也只有你会把什么脏的臭的人捧在手心里叫妹妹,安西将军只有一个女儿,那就是我,你妹妹是什么东西?”
眼看着两人吵出了火气就要打起来了,阿缠用筷子敲了下碗沿:“这位公子,站在别人的桌旁吵架,是不是太过无礼了些?”
林衡看了眼阿缠,心道和林岁坐在一起的,能是什么货色。
他正要开口,坐在不远处的薛昭突然开口:“林兄,快过来吧,安西将军的队伍来了。”
这时,楼下已经响起了欢呼声,林衡稍微犹豫了一下,转身去了不远处的那张桌子。
林岁和阿缠也转过头,看向楼下。
楼下,镇北侯的队伍正在缓缓经过。
位于队伍最前的,是骑着黑蛟马的镇北侯。
镇北侯年纪应该不小了,但看着也只有四十多岁的样子,他身穿黑色战甲,没有带头盔,容貌普通,但眼神凶戾,目光扫过人群的时候,周围百姓的欢呼声都凝滞了。
阿缠发誓,她刚才听到人群里小孩子的哭声了,八成是被吓哭的。
镇北侯左后侧,骑在马上的人就好看了许多,那是一位儒雅的中年人,阿缠听到林岁的兄长在喊“爹”。
底下那人似乎听到了林岁兄长的声音,抬头看了过来,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朗声回了句:“衡儿。”
与林衡的激动不同,林岁只是安静地看着下面骑着马经过的中年男人,那个人可能也看到了楼上的林岁,却没有丝毫反应。
显然,他大概是不认识他的女儿。
队伍很快便过去了,林衡有些激动,也不管林岁了,直嚷嚷说要回将军府等他爹回家,其余几个人也跟着下了楼。
林岁没有走,她坐回位置上,喝了一口已经有些冷掉的粥。
“你还好吗?”阿缠问。
林岁抬头瞥她一眼:“怎么,同情我?”
她正要说自己不需要同情,就听阿缠幽幽道:“就是有点羡慕,你至少还有爹呢。”
不像她,她的阿爹不要她了。
林岁想起关于季婵的传言,心中那些不平忽然散去了一些,也对,至少是个爹,以前不认识,现在可以回家认识一下,季婵娘死后,爹都没了。
两人吃完了饭,阿缠要付账的时候却被林岁抢了先。
她对阿缠道:“谢谢你的位置,今天我请。”
阿缠也没拒绝:“好,下次有机会我再请你。”
看完了热闹,又吃了一顿饱饭,阿缠买了一桶新鲜鹿血就往家去了。
林岁虽然不想回家,但除了将军府她也无处可去。两人出了酒楼,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队伍经过了天街,眼看便到皇城外了,镇北侯微侧了侧身,问身旁的安西将军林城:“刚才那个是林将军的小儿子?”
林城笑道:“让侯爷见笑了,小儿顽劣。”
“年轻人,活泼点好,我家呈儿与你小儿子年岁相仿,以后倒是可以让他们一起玩。”
林城嘴角扯动了一下,笑的并不算诚心:“您说的是。”
镇北侯以及安西将军回京述职,闹出的动静实在不小,皇帝虽然没有亲迎,也派了三皇子代为迎接。
其他将士与有荣焉,只有镇北侯神情冷淡,似乎有些瞧不上三皇子。
三皇子倒也没什么不满,毕竟是四境强者,傲气点是应该的。本来父皇是派太子过来迎的,但太子拒绝了,父皇也没生气,直接让他过来了。
镇北侯与一众将军入宫面圣,皇帝亲赐了宴席,他们一直在宫中宴饮,直到傍晚才出了宫。
镇北侯喝了不少酒,出宫门的时候身上酒气很重,但眼神清明。
镇北侯府的马车已经在宫外等了一下午了,驾车的是镇北侯当年的亲卫,如今的侯府管家。
“侯爷。”见到镇北侯出来,管家上前行礼。
镇北侯左右看了看,皱眉问:“怎么只有你,玉儿和呈儿呢?”
管家硬着头皮道:“姑娘和小少爷……没了。”
“你说什么?”镇北侯面色平常,但周围的方砖瞬间全都炸开,有碎片弹飞出去,还伤到了其他家的马和等在马车旁的下人。
然而镇北侯丝毫没有在意这些,他充满戾气的眼神凝视着管家:“再说一遍?”
管家只好将最近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姑娘在外养了个年轻男子,她那个情夫却和姑娘的丫鬟有了苟且,两人合谋害死了姑娘。案子是姑爷亲自查的,那两名凶徒也被姑爷处理掉了。”
“那呈儿呢,他又是怎么出事的?”
管家将头深深低下:“听姑爷府上的管家说,小少爷看上了姑爷身边伺候的丫鬟,那丫鬟不堪受辱,半夜里刺杀了小少爷,然后自杀了。”
“荒谬!”镇北侯怒喝一声,“严立儒哪去了,让他来见我。”
“姑爷病了,似乎病得很严重,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上朝了。”管家如实道。
镇北侯似乎不信,微眯起眼:“走,去严家。”
很快,镇北侯府的马车停在了严家大门口,严府管家一见是镇北侯来了,都不敢去通报,直接开了正门将人迎了进来。
镇北侯进了严府后二话不说,直奔严立儒的卧房。
他闯进卧房,看到卧病在床的严立儒后,脸上的怒容散了些许,问床上躺着的人:“怎么回事?”
严立儒身体僵硬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你们都出去。”镇北侯一声吩咐,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他按住严立儒的肩膀,一把撕掉他的衣袖,掩盖在衣袖下已经开始腐烂的几块黑斑立刻出现在他视线中。
“你中了尸毒?谁给你下的毒?”
“这竟然是尸毒吗……”严立儒有些恍惚,随即问道,“岳父大人可有解毒之法?”
镇北侯沉吟了片刻才道:“妖玺还在你手里吧,或许可以用妖玺试试。”
严立儒垂下眼:“我担心明镜司查到妖玺的下落,把它藏到了别处,现在并不在我手里,不知岳父大人是否有其他驱毒的办法?”
话虽这样说,其实严立儒在发现自己身体开始腐烂,连太医都没办法医治的时候就用过妖玺了,但是并没有起作用。
镇北侯不会不知道这一点,他提起妖玺不过是想趁机取走妖玺。
若是没了妖玺当做把柄,镇北侯未必会管他,严立儒当然不会将东西交出去。
“办法倒也不是没有,我需要回去好好想一想,贤婿不必担心,有本侯在,你不会有事。”
“那一切就仰仗岳父了。”
两人一来一回气氛相当融洽,谁也没提方玉的事。
镇北侯很快就离开了严府,马车上的管家试探着问:“侯爷,就这么走了,姑娘和小少爷的事不问姑爷了吗?”
“他不会说,一会儿将严府的管家抓来问话,他一定知道。”
“是。”
子时未过,镇北侯府的管家来到镇北侯的书房,书房内灯火通明,镇北侯此时并未歇息。
“侯爷,问出来了。”
“说。”镇北侯负手站在窗前。
“那人说害死小少爷的丫鬟是姑爷从外面带回来的,那女子叫做如慧,听闻这人长得很像姑爷以前的意中人,姑爷对她甚是疼惜。”
镇北侯目光顿时一利:“意中人,陈慧?”
“是。”
“陈慧呢?”
管家低声道:“陈慧在那女子出现前不久被小少爷用活尸咬死了。”
“好啊,这么巧的事,严立儒没有一丝察觉?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镇北侯冷笑一声。
管家垂着头不敢应声。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到陈慧和那个丫鬟的坟,本侯倒要看看,害死我外孙的,究竟是人是鬼。”
第44章 第 44 章 竖子猖狂!
第二日一早, 城门才开不久,陈慧便上楼来叫阿缠起床。
“阿缠,起床了。”陈慧坐在床边,轻轻推了推她。
阿缠手脚并用地缠住被子, 灵巧地翻了个身, 把自己和被子一起滚进床里, 无声地拒绝起床。
陈慧忍笑,她拎着一个被角,又把阿缠整个人拽了回来。
“别睡了,快起床, 昨天晚上说好要陪我去买菜的。”
她温度低于旁人的手贴在阿缠额头上,阿缠哼哼唧唧了一会儿, 终于睁开了眼。
“什么时辰了?”刚起床的阿缠呆呆的, 眼珠子都不想转。
“卯时了,再晚一会儿, 河边的小市场就散了,新鲜的鳝鱼可就卖光了。”
“这就起了。”阿缠打了个呵欠,坐在床上慢吞吞地穿起衣裳,陈慧则快速帮她挽了个发髻。
等穿好了衣裳,阿缠也终于清醒了一点,洗漱之后, 两人伴着清晨的些微凉意走出了家门。
她们要去的是与昌平坊相邻的怀江坊,怀江坊内有一条河贯穿了整个坊市, 距离城门也不远。许多上京郊外的百姓都会清早挑着担子来怀江坊的河边摆摊卖各种时令蔬菜和鸡鸭鱼肉。
陈慧刚搬来昌平坊不久,就发现了这个市场,以前她店里的菜都是与河边小市场的农户订的。
阿缠昨夜突发奇想要吃鳝鱼,陈慧便与她说起了小市场, 她一时兴起,非要让陈慧叫她起床一起去挑鱼。
两人走出了一段路,阿缠便挽上陈慧的胳膊,感觉脚有点疼,不想走了。
她说:“我想了想,觉得今天不宜吃鳝鱼。”
陈慧十分冷酷无情地反驳回去:“你没想。”
阿缠瘪瘪嘴:“不想走。”
这么美好的清晨,她为什么要想不开来逛菜市场?
“那我背你?”
阿缠猛摇头,陈慧只好牵着她的手拽着她继续往前。
“可惜家里院子太小了,不然正好可以养一辆马车,以后我们出门都可以坐马车了。”阿缠突发奇想。
“如果你打算一直住在这里的话,倒是可以把后面的院子买下来,将两个院子打通差不多就够用了。”陈慧不但没有反驳,还提了个建议。
“也不是不行。”阿缠还在考虑要不要扩大住处的问题,她们已经来到了怀江坊。
怀江坊果然和昌平坊不同,这个时候,怀江坊已经十分热闹了,沿河两边,有许多农户在这里摆摊,各种各样的新鲜蔬菜,还有山货和水产,可谓应有尽有。
两人在河边逛了大半个时辰,阿缠已经啃完了一个胡饼,她们才总算找到了卖鱼的摊子。
陈慧去鱼摊挑鳝鱼的时候,阿缠被几个摊位外的一只漂亮公鸡吸引了目光,一边看一边流口水。
那卖鸡的大婶也不赶人,任由阿缠蹲在旁边盯着自家的大公鸡,自己则与旁边卖菜的大叔聊天。
那大婶说:“康叔一直没来摆摊,是不是伤的很重啊?”
旁边的大叔叹了口气:“被那么健壮的马踢一下,康叔哪里受得住,希望只是伤筋动骨不是断了腿脚。”
“要我说,那镇北侯哪里是什么战神,叫煞神还差不多。他手下的人也太跋扈不讲理了,他们的马踢了人,小康上前理论,竟然还给了小康一鞭子。”
大叔赶忙制止道:“嘘嘘嘘,你不要命了,那可是侯爷,这话也是能随便说的?”
阿缠听到两人对话,也忍不住插话道:“大娘,可是早上出了什么事?”
那大婶也是个健谈的,方才就见阿缠生的漂亮,见她攀谈,便与她说了:“今早刚开城门,一群人骑马出城,踢到了我们同村的一个老汉,现在人啊可能还在医馆呢。”
“那您怎么知道是镇北侯的手下?”
“嗨,昨日不是瞧见镇北侯进城了吗,只有他的手下骑着那老吓人的马,那群人也骑的那种马。”
阿缠点点头,镇北侯昨日骑的黑蛟马看起来确实十分凶恶,想认错也难。
“他们撞了人没赔钱吗?”
大婶翻了个白眼:“还赔钱?那群人可不讲道理了,那老汉的儿子上前找他们要说法,不但被打了,还差点被抓走。”
“真的?那可真是太过分了。”
“谁说不是呢。”
阿缠忍不住想,大清早的就派人出城,这是去查什么?
这时慧娘也买好了鱼回来了,见阿缠蹲在一旁与大婶热络地聊着天,忍不住笑了笑。
阿缠似乎比之前更活泼了些,以前她可不会随意与不熟悉的人聊起来。
“阿缠,走了。”她叫了一声。
阿缠回过头:“这就来。”
说完,还与大婶的大公鸡依依不舍地告了个别,昨日吃了太多鸡肉,慧娘不让她每日都吃同样的食物,今天只好先换个菜单。
她们离开怀江坊的时候,已经是辰时了。
阿缠脚步轻快地和陈慧一起回家,却不知之前那大婶与她提到过的镇北侯手下的人也刚刚从城外回来。
带队的人是镇北侯的亲卫之一,名叫雷同。
雷同回到侯府后,在侯府的练功场找到了打着赤膊正在练枪的镇北侯。
镇北侯手握黑金色长枪,枪头每次刺出,都发出刺耳的破空声,他对此却并不满意的样子,又练了好一会儿才收功。
“侯爷枪法已是独步天下。”雷同真心实意地赞叹,并上前将擦汗的布巾递给镇北侯。
镇北侯接过后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抬头看着天空:“本来有了些感悟,可惜上京城里有阵法,让本侯无法发挥全部实力,实在是败兴。”
“大概是皇族的人胆子小,怕被刺杀,所以才布下这阵法吧。”雷同的话属实有些不敬,却是镇北侯愿意听的。
他哈哈大笑两声,转头问雷同:“查的如何了?”
雷同正色道:“陈慧下葬后不久,她的葬身之处就被雷劈了,山头都移平了,没有尸体。听闻姑爷也派人去找过,同样没能找到。”
“另一个呢?”
“属下将那个丫鬟的坟挖开,里面空空如也,而且根据属下观察,那棺材被人从内部破开过,可见原本棺材里是有人的,却在下葬后从里面出来了。”
镇北侯面色阴沉:“被活尸咬死的陈慧,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如慧,还有严立儒那一身尸毒……看来那个陈慧有些奇遇。”
雷同却道:“不过是一头活尸而已,原本她只是个普通人,化为活尸最多也只有一境,只手就能碾死。”
“倒也不能小瞧了区区一头活尸,她可是害死了我唯一的血脉。”镇北侯语气平静,眼神却充满了杀意,“若她是为了报仇才进了严府,严立儒还活着,我猜她不会轻易离开上京,如今可能还混迹在人群中,将她找出来。”
“是。”雷同领命离开。
临近傍晚,明镜司的千户们三三两两的离开衙门。
雷同站在明镜司衙门外不远,见到其中一人走出来,上前几步,用力拍了下那人的肩膀。
“雷同?”
“张千户,好久不见啊。”雷同笑着和对方打招呼。
张谦见到这位旧友也笑了起来:“你和镇北侯出去这三年,看着可是结实了不少。走,今晚去听湘楼喝酒听曲儿,我请客。”
“行,你请客我付银子。”
两人亲亲热热地朝着听湘楼走去。
邻近午夜,张谦和雷同已经喝空了几坛子酒,房间里弹琵琶唱曲儿的舞姬都换了两茬,张谦实在有些喝不动了,他现在看人都是重影的。
雷同自然是知道这位故友的毛病,只要喝好了,问什么都会说。
他坐到张谦身边,低声问:“谦哥,听说我回来之前京里闹了活尸,都被抓了吗?”
“当然抓了,我们镇抚使亲自出手,可比刑部那帮废物强多了。”张谦说话有些大舌头,但条理还算清晰。
“那些活尸都怎么样了?”
“当然是杀了。”张谦打了个酒嗝,“不对,听说放了一个。”
雷同神色一凛:“放过一个,为什么?”
张谦挠挠头:“好像是那头活尸不一样,跟人似的。听说有人要养,我们镇抚使也不知怎么就答应了。”
“那就这么随便放了?”
“当然不是……嗝……放走之前肯定是签了契书的。”
“那谦哥知道养活尸的人住在哪儿吗?”
“知道啊,昌平坊的香铺,这地方可不能随便去,我们镇抚使大人知道了要生气的。”
问完了话,雷同深吸了口气,他将张谦安置好之后,出门付了银子,转身出了听湘楼。
这个时辰已经宵禁了,但雷同的速度极快,根本没人能发现他的身影。
不多时,雷同便回到了镇北侯府。
此时镇北侯依旧没有歇息。
雷同带着一身酒气来到镇北侯书房,向他汇报道:“侯爷,属下从明镜司千户口中打听到了那头活尸的下落,不出意外的话,那头活尸就是陈慧。”
“哦,在什么地方?”
“在昌平坊的一家香铺里。”
“呵呵,她的胆子可真是不小,害了我外孙,竟然还敢留在上京,这是生怕本侯不去找她啊!”镇北侯的声音在深夜中显得格外阴森。
雷同却有些迟疑:“侯爷,听说这头活尸已经与明镜司签了契书,不如让属下去结果了她,到时候明镜司追究,也与侯爷无甚关系。”
“签了契书又何妨,我要杀一头活尸,明镜司还敢阻我不成。呈儿的仇,我要亲自去报!”
清早,镇北侯换了朝服去上朝,下朝侯便回了府中。
盯着镇北侯府的明镜司探子本以为这一上午应该没什么事了,谁知没多久,镇北侯竟然带了亲卫出了府。
他跟了一段路,发现他们似乎是往昌平坊的方向去了。
想到来之前上司的吩咐,那探子也不继续跟下去了,而是转身朝明镜司的方向跑去。
镇北侯带人封锁整条街道的时候,阿缠还在屋里磨香粉。
当店里半掩着的门突然炸成碎片,阿缠的身体还未来得及反应,陈慧已经挡在她面前。
许多木刺扎入了陈慧后背,阿缠露在外面的手臂也被木刺划出了很长的血口子。
等那些木刺终于没了,陈慧转过身,大敞的门外,站了黑压压的一队人。
外形凶恶的黑蛟马站了一排,正中间,镇北侯一身黑衣高坐马上。
虽然许多年没见,陈慧还是一眼认出了镇北侯。就是这个人,害她父亲被贬官,方玉也是仗着他的权势对她全家痛下杀手。
他今日会出现在这里,无疑是为了她。
“给本侯滚出来!”镇北侯的声音如雷声滚滚,让人心悸。
阿缠正要起身,却被陈慧压了回去,她低声说:“阿缠,他是来找我的,你别出去。”
她已经为阿缠惹了不小的麻烦,好不容易平息下来,本以为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了,却不想到底只是奢望。
她只希望今日镇北侯不要迁怒阿缠才好。
看着陈慧走出屋子,阿缠并没有听她的话,而是起身追了上去。
眼看着年轻了十几岁的陈慧从屋子里走出来,镇北侯微眯了眯眼,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像人的活尸,看起来还真是不凡。
原本想立刻毙了她,这会儿他反倒起了将她抓走研究一番的心思了。
镇北侯朝身后摆了摆手:“将她抓回去。”
“慢着。”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只见一道娇小的身影从陈慧身后走了出来。
阿缠朝镇北侯行了一礼,恭敬道:“还望侯爷恕罪,我与她在明镜司签了契书,她现在属于我,无论侯爷与她有何恩怨,若是想将她带走,还需通禀明镜司衙门。”
“小丫头,你在用明镜司威胁本侯?”镇北侯声音一沉,气势逼人。
阿缠神色不变:“不敢,只是签订契书的时候明镜司的大人便告诉我,我与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侯爷利用她做了坏事,我也是要受牵连的,当然要向明镜司说明情况。”
“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本侯倒是可以考虑。”
阿缠微愣:“侯爷想问什么?”
“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否与你有关?”
阿缠眸光微动,还未回答,镇北侯已经下令:“将她一起带走。”
“是。”
陈慧听到这话脸色顿时变了,阿缠也没想到,镇北侯能狂妄到这个地步,光天化日之下在上京就敢随便抓人。
让陈慧束手就擒的前提是阿缠没事,现在镇北侯要抓走阿缠,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她手上突然长出了刀锋一样锐利的黑色指甲,反手抓伤了两个靠近的亲卫。
镇北侯冷哼一声,手臂一挥,陈慧便倒飞了出去,砸进了屋子里。
余下的亲卫上前去抓阿缠,还没碰到她,刀光闪烁,那两名亲卫躲闪不急,手臂竟被直接削掉。
伴随着惨叫声,一把刀从天而降,似要落在阿缠头顶,阿缠也看到了,但是她躲不开。
就在那把刀要落下的时候,一道红色身影出现在她身前不远处,她头顶的刀拐了个弯飞到对方手里。
“不知镇北侯一大早派人封锁昌平坊,意欲何为?”白休命一手提着刀,与高坐马上的镇北侯对视,气势却丝毫不落下风。
“你是……白休命?”镇北侯上下打量了一番白休命,似乎有些意外,随即才道,“本侯做事,无需向你解释。”
白休命唇角扯动:“但是侯爷动了我的人,本官需要一个解释。”
“是吗,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让本侯开口了。”
镇北侯冷哼一声,突然消失在马上,原本挡在阿缠身前的白休命也不见了。
阿缠只能听到兵器相撞的巨响,以及眼前不时闪过的光晕。她能依稀感觉到两人在街上交手,但她的眼睛根本捕捉不到人影。
两人就在她不远处交手,这让阿缠很没有安全感,她缓慢地往后退,靠在墙边,心中才踏实了一些。
然而下一刻,一柄黑金长枪突然从街道中飞出,直接贯穿了墙壁,最后扎入地面。
随后轰的一声响,房子的地面塌陷。
阿缠傻傻地看着自己被毁掉的房子,突然想起慧娘还在里面,尖叫一声:“慧娘。”
不管不顾地往屋子里跑去。
还没跑出多远,就见陈慧跌跌撞撞地从破败的房子里走了出来。
看见阿缠没受伤,她才松了口气:“我没事。”
阿缠上前扶住她,与陈慧一同看向街上。
终于,在短暂的交手后,一红一黑两道身影分别落在了街道两旁。
白休命官袍的袖子整个碎掉了,下摆也破破烂烂的,看起来十分狼狈。对面的镇北侯身上的衣服齐整,却捂着胸口,他胸前正往外渗血。
阿缠的目光落在白休命握着的那把刀上,刀锋不见血,刀尖却在往下滴血,那是镇北侯的血。
镇北侯的亲卫见自家侯爷落了下风,正要拔刀上前,却被他一声呵止:“都退下。”
那些亲卫立刻停下了脚步,往镇北侯身边退去。
镇北侯直起身,看着对面比他年轻许多的白休命:“本侯早听闻白大人的名声,今日一见,倒是名不虚传。”
白休命语气淡淡:“倒是侯爷,让本官失望了。”
镇北侯额上青筋跳动了一下,他也没想到,自己已经四境巅峰,动用了武器竟然还能被一个小辈伤了。
虽说是有阵法压制,但这件事传出去,也足够丢人了。
他并不想继续与白休命纠缠,便先退让了一步:“今日之事是本侯鲁莽了。”
白休命长睫微垂:“本官听闻镇北侯在西陵百战百胜,可从不是个鲁莽的人。”
说罢,他抬起眼,幽深的目光直直望向镇北侯:“想来侯爷刚回上京,许多事还不习惯。本官希望从今日起,侯爷能守好规矩,不要做出逾越之举。”
镇北侯没想到白休命竟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眼神越发不善:“本侯平生最讨厌规矩。”
“是吗,本官倒是杀过不少不肯守规矩的人。”白休命动作缓慢地收刀入鞘,“若是镇北侯心中不满,本官随时奉陪,就是不知道,侯爷能接住本官几刀?”
“竖子猖狂!”镇北侯咬牙,一字一句道。胸口那处刀伤至今无法愈合,尖锐的疼痛让他心中杀机越发旺盛。
这白休命若不是靠着皇族血脉,能够调动城中大阵,如何能与他匹敌!
如今,竟还敢挑衅。
“侯爷过奖了,本官可不及侯爷,竟敢动用私兵,在光天化日之下掳人。”
“本侯要抓的,是害死我外孙的凶手,白大人莫不是要包庇一头活尸?”
“凶手?”白休命挑眉,“有证据吗?”
“本侯一言九鼎,我的话就是证据。”
“那就是没有,既然没有,就给我滚回去!”
第45章 第 45 章 你最好日日夜夜记得本官……
“白休命, 你放肆!”镇北侯怒不可遏,“今日本侯一定要将这头活尸带走,为我孙儿偿命,即便是明王来了, 也休想阻拦我。”
“她额头上有我明镜司的契痕, 受明镜司监管。”白休命声音沉沉, “镇北侯今日敢将她带走,等同于挑衅明镜司权威,本官有权先斩后奏。”
白休命的话才落下,镇北侯心头忽然产生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他抬起头,头顶上金色流光隐隐浮现, 一道阵法就罩在他头顶上方。
那是上京大阵的一部分, 虽不能将他镇杀当场,却能压制住他的实力。此时若是真的动起手来, 对他极为不利。
“你以为凭你几句话,就能治本侯的罪吗?”
“镇北侯可以试试。”
镇北侯阴沉的目光从阿缠和陈慧身上扫过,即使害死他外孙的凶手就在这里,最终他却并没有上前。
今日白休命敢对他出手,必然是有恃无恐,如果他真的不管不顾与对方打起来, 怕是明日早朝,皇帝就有借口对他发难了。
镇北侯深深吸了口气, 强压下心中杀意,冷喝一声:“我们走。”
那些亲卫们迅速整队,正要策马离开的时候,一直站在后面的阿缠突然出声:“等一下。”
镇北侯转过头, 只看到那说话的女子小跑到了白休命身旁。
阿缠站在白休命身旁,语气委屈:“白大人,我好好的一个房子就这么被毁了,现在店铺也开不了了,家中再没有旁的进项,难道没人赔偿吗?”
“你想要多少银子?”白休命问。
阿缠掰着手指算了算:“上次晋阳侯夫人砸了我的店,赔了我一千两。这次店没了,赔五千两应该不过分吧?”
她这属实算得上狮子大开口,整个铺子连香料加起来,也未必卖得上一千两银子,但谁让镇北侯是落荒而逃的那个呢,她当然不能放过狐假虎威的机会了。
白休命眼中流露出一丝笑意,还真是要钱不要命,谁的钱都敢赚。
不过他并未说什么,只扬声问:“镇北侯觉得这价钱如何?”
言外之意,就是让对方赔钱了。
“好。”镇北侯握着缰绳的手陡然收紧,一字一句道,“本侯一会儿便让人送五千两银子过来。”
“侯爷当真是体恤百姓。”白休命夸了一句,却只换来镇北侯一声冷哼。
随即,镇北侯调转马头,策马离去,身后的亲卫立刻跟上。
阿缠瞧着那些人的背影,似乎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她的目光还没有收回,手腕突然被人抓住。
阿缠偏过头,见白休命拽着她的手腕,带着她往摇摇欲坠的店里走去。
她踉踉跄跄地跟上去:“大人等等,那房子都要塌了,不能进去。”
“别叫,不会让你被砸死。”白休命吐出一句话后就不再开口。
他径自拉着阿缠进入屋子,陈慧想要跟上去,却被白休命一个冰冷的眼神钉在了原地。
阿缠回头朝她示意,让她不要跟进来,然后被白休命拖着去了后院。
到了后院,周围再没有旁人,白休命才松开了她的手腕。
“大人,你要与我说悄悄话也不用特地来这里吧。”阿缠揉着自己发红的手腕,语气有些埋怨。
她才说完,就见刚才还气势逼人的白休命突然吐了一口血出来。
阿缠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大人,你受伤了?”
刚才他咄咄逼人把镇北侯气到差点厥过去的时候,也不像是受了伤啊,怎么突然就吐血了?
白休命没理她,又吐出一口血。
“手帕。”
“啊?哦。”阿缠赶忙将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
白休命用她的手帕擦掉了唇上的血,才淡淡道:“今日,你什么都没看到。”
阿缠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大人可真是谨慎,吐血都不能让别人知道。”
白休命斜睨她一眼:“是啊,需要本官杀你灭口吗?”
阿缠立刻闭上了嘴。
“搬张椅子过来。”白休命靠在墙边,对她说。
阿缠只好冒着危险跑到店里,把那张侥幸逃过一劫的椅子拖到后院。
白休命坐在椅子上双目紧闭,似乎在调息。
阿缠绕着他转了两圈,等得有些无聊,索性从灶房里搬出烧火坐着的小木凳,摆在白休命的椅子对面坐下了。
她仰头看着闭眼调息的男人,心想他今日这么巧赶过来,难道是早就猜到镇北侯会来?
还要多亏了他,不然她和慧娘就要倒霉了。
等白休命调息之后睁开眼,就见到阿缠缩在小木凳上,双手拖腮,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大人已经好了吗?”阿缠见他睁眼,不由眼睛一亮,问道。
其实白休命也没用多长时间调息,大概只有一刻钟的功夫。
“还没有。”
他只是暂且将翻腾的气血压制下去而已,他的伤是阵法反噬造成,怕是要恢复几日。
“哦……”阿缠不再追问,而是道,“我这里有调理内腑的熏香,大人要试试吗?”
白休命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开口:“你的香本官无福消受。”
“那真是可惜了。”阿缠刚才也只是随口客气一下而已。
然而白休命却并没有就此打住,他再度开口道:“当初,你就是这样向薛明堂的妾室推销你的香吗?”
阿缠眼睛快速眨了眨。
之前在明镜司的时候白休命没有提,她还以为薛明堂的事糊弄过去了,结果现在开始翻旧账了。
阿缠神色自若道:“是啊,表妹的钱那么好赚,我当然不能放过。”
她卖给赵闻月香粉的事本来也隐藏不了,真要查,只要问赵闻月就行了。
“卖了什么香给她?”
“助眠的熏香,大人也需要吗,我可以免费送给你呀。”阿缠眉眼弯弯,笃定他没有证据,只能用言语试探。
白休命确实没有证据,也并不打算深究此事,他站起身:“本官还想多活几日。”
见他要走,阿缠赶忙起身:“大人这就要走了吗?”
“还有事?”
阿缠眼珠转了转,往前快走了几步,挡在他身前:“多谢大人救了我和慧娘的命,阿缠没齿难忘。”
白休命垂眸看她:“只是没齿难忘可不够,你最好日日夜夜记得本官的恩情,以后少给本官惹事,尤其是捡活尸回家养这种事,不要发生第二次。”
阿缠眼神一飘:“记下了。”
“没事就让开吧。”
阿缠当然没让开,正事都还没说呢。
白休命似乎早就料到她还有话要说,耐性十足地等着她开口。
阿缠在他的注视下,有些扭捏地问:“不知道大人家住何处?”
白休命眉梢一扬,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我想知道,大人家住何处。”阿缠略微抬高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宣阳坊。”
“大人的邻居,最近有卖房的打算吗?”阿缠期待地问。
白休命忽而轻笑一声:“本官的左右邻居分别是礼部尚书和宋国公,陛下赐的宅子,他们暂时应该没打算搬走。”
哎呀,失策,阿缠在心中哀叹一声,忘记白休命是皇亲国戚了,住的地方也都是权贵。
“那……大人最近有搬家的打算吗?”
“没有。”
阿缠叹气,今日镇北侯虽然退走了,但难保他日后不会卷土重来,不,准确的说,他肯定会卷土重来,那个人看起来就不像是会守规矩的。
若是下次他趁着白休命不在的时候动手,阿缠可没有任何阻拦他的办法。
所以她想着要不要搬到白休命家附近,说不定能安全一点呢。
可惜,计划还没开始就被全方位堵死了。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白休命难得好脾气地问。
阿缠眼珠转了转,既然这个办法不能用,那就只能换一招了。
“大人~”阿缠娇滴滴的叫了他一声,白休命忽然感觉到一丝不妙。
“……说。”
“今日镇北侯若是不来,我都差点忘记了,慧娘可是被方玉和严呈害死的。大人,镇北侯的女儿私下里豢养活尸,还用活尸杀人,这些年,肯定有不少无辜之人遇害,实在是太残忍了。”
“嗯,所以呢?”
“镇北侯身为方玉的父亲,单是纵容包庇其女行凶一项就该被问责,大人得狠狠参他一本。”阿缠语气凶狠道,可惜气势不足,像是在朝他撒娇。
白休命故作犹豫:“若是本官弹劾他,势必将人彻底得罪……”
阿缠急切道:“哎呀,反正刚才都已经得罪了,你给了他一刀,他肯定会记恨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抓住这个把柄才好让陛下惩罚他。”
“听起来很有道理。”白休命好像被说动了。
“是吧。”
“那你想让陛下怎么惩罚他?”
阿缠异想天开:“闭门思过三五年?”
白休命笑而不语。
“一两年总可以吧,他女儿害了那么多人呢。”
白休命摇头。
“那至少得关半年吧?”
“你似乎很想让他被关起来?”
阿缠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她气咻咻道:“他看起来就对我和慧娘不怀好意,你看到他临走时候的眼神了吗,分明要将我大卸八块。他要是不被关起来,我以后都不敢出门了。”
白休命扯了下唇角,若是她不去要那五千两银子,可能镇北侯的眼神还不会那么凶狠。
不过他并未提及这个,只道:“若是镇北侯没有被惩罚你要怎么办?”
“那我就只能和慧娘收拾收拾,一起去大人家门外风餐露宿了。”
“这么可怜?”
“可不是,大人你帮帮我嘛。”
“本官回去考虑一下。”
怎么还要回去考虑呢?要是突然没考虑清楚反悔了可怎么办?
阿缠不想让他走,磨磨蹭蹭的不愿意让开。
这时,外面却传来了封旸具有穿透力的声音:“大人,属下来迟。”
白休命看着阿缠,阿缠不情不愿地让开了路。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后院,再次穿过摇摇欲坠的房子,走到前面。
明镜司的人这才姗姗来迟。
“大人,你没事吧?”封旸看着白休命,面露担忧地问。
得知镇北侯带人去了昌平坊,大人动用了明镜司的权柄,操控了城中阵法才能以最快速度赶来这里。
那阵法通常是由数人掌控,他一人控阵,势必会遭到阵法反噬,怕是会受内伤。
“无妨,回去吧。”
见白休命带人要走,阿缠委委屈屈地在后面叫了声:“大人。”
白休命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只是对封旸吩咐道:“留下两个人,这几日跟着她。”
封旸一愣,跟着她?监视人还要这么光明正大吗?
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大人可能不是为了监视,而是为了保护。
他当即点了自己手下最机灵的两名百户,让他们留下保护好季婵,这才和白休命一同离开。
虽然以这两名百户的修为,可能在镇北侯面前撑不过一招,不过他们是明镜司的人,有他们在至少证明了白休命的态度,暂时应该能唬住镇北侯了。
另一边,镇北侯刚回府,心中的怒火便彻底压制不住了。
他大掌一挥,门口的一头石狮子便成了齑粉。
等他入了府,侯府的朱红大门紧闭,将府中一切都掩藏起来。
“黄毛小儿,不过仗着明王的势,竟敢如此羞辱本侯。”镇北侯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白休命,本侯迟早会亲手拧下你的头。”
身旁亲卫见镇北侯发怒,谁都不敢开口,这时一名身穿道袍,身材削瘦的中年人走了出来,听到他的话后笑道:“侯爷何必与他一般见识,那白休命只是一枚弃子,明王收养他也不过是为了制衡西陵王罢了。”
见到那削瘦的中年人,镇北侯身后的亲卫齐声道:“见过军师。”
此人名为刘周,是镇北侯的军师,这些年在西陵,镇北侯之所以能百战百胜,与此人的谋划是分不开的。
镇北侯见到刘周后有些诧异:“你不是有事要办迟些回京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事情已经办妥了,在下担心侯爷被皇帝为难,便提早赶回来了。不巧,侯爷刚出府我就回来了。”
镇北侯冷哼一声:“皇帝还没动静,就有人先按捺不住了。”
刘周劝道:“侯爷,这里毕竟是上京,还是要收敛一些。”
“你让本侯如何收敛?本侯唯一的血脉被一头活尸害死,明镜司不但放任不管,竟还阻拦本侯。若不是明王……”
刘周打断了他的话,说到:“我知道侯爷心中苦闷,但您才刚回来,贸然得罪明镜司实属不智,若是真想要那头活尸血债血偿,可以徐徐图之,白休命又不可能整日盯着。”
镇北侯皱了皱眉,他其实并不喜欢军师的行事方式,他更喜欢直来直往,谁让他不痛快,他就将谁直接按死。
在远离上京的这些年,也从来没人敢让他如此不痛快。
但很多时候他不得不承认,军师的办法确实能够避免许多麻烦。
考虑半晌,他才终于不情愿地点头:“就按军师所说,暂且将此事放过,等风头过去再将那头活尸捉来,本侯要将她挫骨扬灰。”
“侯爷英明。”
在刘周的劝说下,镇北侯好容易打算将外孙的仇推后再报,却不想第二日一早,他还没发作,白休命先发作了。
白休命上书弹劾镇北侯纵容其女方玉,私下豢养活尸害人,导致京中大乱,百姓死伤数人,罪不容诛。
看完白休命呈上的奏折后,皇帝并未发怒,反而看向镇北侯,语气平淡地问:“镇北侯可有话要说?”
镇北侯大步上前:“陛下,昨日臣与白大人产生了一些误会,臣心知白大人对臣不满,但涉及到小女生前的名声,臣万万不能认下。小女生前虽然行事荒唐一些,却绝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
“白休命,你说呢?”
白休命开口道:“陛下,臣抓到了为方玉养活尸的人,根据那三人交代,二十年中,方玉与其子利用活尸残害不下百条人命,臣已根据对方提供的线索命人去寻找骸骨,在上朝之前,已经找到了三十八具无名尸。”
“陛下,这一定是有人要陷害臣女。”镇北侯语气急促道。
白休命依旧不紧不慢:“另外,那头作乱活尸的头颅臣今日带来了,或许镇北侯能为陛下解释一下,为什么二十年前镇北侯府的护卫,会变成活尸,还受你女儿的操控?”
镇北侯突然缄默不语,若不是白休命提起,他甚至已经忘记了这件事。
他们竟然查到了那头活尸的身份。
“或许,是机缘巧合,那名护卫意外身亡,身体被别人炼成活尸。”镇北侯依旧试图挽救。
“或许,是镇北侯为了让女儿炼制活尸,害死了那名护卫。”白休命见镇北侯似乎还想反驳,当即道,“陛下,臣已将所有证据呈上,还望陛下明察。”
皇帝高坐龙椅之上,看着下面据理力争的镇北侯,突然开口:“镇北侯,此事你可知情?”
镇北侯心头一滞,失了先机,他已没了辩驳的机会,只能道:“陛下,臣多年来一直在外征战,此事并不知情。”
这时,有御史站出来道:“陛下,养不教父之过,镇北侯教女无方,其女与其外孙仗着他的权势残害百姓无数,他难辞其咎,理应重罚。”
其余朝臣也纷纷出声,要求严惩镇北侯。
倒是有些武将出身的勋贵替镇北侯说了几句好话。
徐国公站出来道:“陛下,镇北侯毕竟镇守西陵有功,他女儿做错事,并非镇北侯指使,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等底下大臣吵完了,皇帝才道:“镇北侯纵容其女犯下大错,便责令闭门思过三个月吧。”
第46章 第 46 章 白大人果然是吃软不吃硬……
“陛下, 万万不可,镇北侯才立下战功便被如此重罚,世人该如何看待陛下?”这一次站出来为镇北侯说话的却是鲜少在朝堂上开口的兵部尚书齐海。
向来与兵部尚书不对付的礼部尚书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开口道:“齐尚书此言差矣, 国有国法, 若陛下只为了些许军功便将此事轻拿轻放, 才是凉了天下百姓的心。”
齐海加重语气道:“沐大人从未去过西陵,根本不知在西陵百姓眼中,为他们在西陵边境阻挡异族的镇北侯有着怎样的意义。”
说着,他朝着皇帝行大礼, 恳切道:“陛下,即便是为了西陵百姓着想, 也不能如此轻易就治镇北侯的罪。”
皇帝沉默片刻, 才开口道:“白休命,你从小在西陵长大, 你告诉朕,朕该不该为了西陵百姓放过镇北侯?”
“陛下,臣在幽州杀尽了一州的作乱妖族,有百姓还为臣立下过长生碑,即便如此,那长生碑上的名字也是写在陛下之下的。
臣相信若是臣做错事被陛下惩罚, 幽州百姓也万万不敢怪罪到陛下头上,只会觉得是臣不够尽心。
西陵地处偏远, 常年被异族侵袭,幽州同样偏僻,妖患不绝,臣很好奇, 为何幽州百姓能坚定不移地相信陛下,西陵百姓却敢不敬陛下,只敬镇北侯呢?”
白休命这一番话可谓杀人诛心,齐海转头看了他一眼,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心中暗道是自己太过轻敌,忘记了白休命已经不是十几年前在朝堂上被他轻易拿捏的稚子,今日竟被他反将一军。
齐海急忙道:“陛下,白大人这是污蔑,镇北侯一心为民,并未做出任何不当之事,也从未有过私心。”
“他女儿杀了人,就是不当之事。”
“但镇北侯并不知情。”齐海反驳道。
白休命嗤笑一声:“齐大人倒是比镇北侯海了解他自己,齐大人是想说,镇北侯如此高深的修为,竟然察觉不到他女儿私下里的小动作?让这样容易被蒙蔽的人执掌西陵兵权,似乎很是不妥。”
齐海厉声道:“白大人慎言,兵权归属乃是由陛下决断,你明镜司也敢觊觎兵权?”
两人说来说去,终于说到了重点。
他们争的,从来就不是镇北侯闭门思过的三个月,而是镇北侯手中西陵兵权的归属。
“齐大人倒是会为下官罗织罪名,本官犹记你上一次如此尽心尽力在朝堂上为人争辩,还是十多年前西陵王谋害王妃一案,得益于齐大人的好口才,让西陵王无罪释放。
那案子不久,齐大人的长女就被扶正做了西陵王正妃。如今你这般努力,是打算将孙女嫁给镇北侯,做侯夫人吗?”
见白休命竟然毫无顾忌地在朝堂上说出了当年的事,齐海心中羞恼:“白休命,黄口小儿,你血口喷人!”
“不及齐大人这般的伪君子。”
眼看这两人从争辩到戳对方痛处,再到对骂,周围朝臣看得津津有味。
齐海怒极,指着白休命:“你这个不忠不孝数典忘祖——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右脸像是被谁扇了一巴掌,肿得老高。
站在众朝臣之前的明王拍了拍手上的灰,仿佛是要告诉所有人,齐尚书挨的那一巴掌就是他打的。
“本王还活着呢,竟然有人敢说本王的儿子不忠不孝,其心可诛。”
朝臣们见向来在朝堂上当吉祥物的明王竟然动怒了,顿时歇了看热闹的心思,全都安静下来。
齐海挨了打之后,被怒火冲昏的头脑彻底冷静了下来。若非白休命突然提及长女之事,他也不至于如此失态,此时却已经来不及了,他心知自己这次输得彻底。
“行了,吵吵嚷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市井泼妇。”龙椅上的皇帝呵斥一声,随后道,“兵部尚书出言不逊,罚俸三月,白休命……回去思过三日,退朝吧。”
而作为争论中心的镇北侯,像是被皇帝彻底遗忘了,对他的惩罚,自然也就没办法再更改了。
从头到尾镇北侯都没能插上一句话,他的罪名却被轻描淡写地落实,走出朝堂时他的脸都是铁青的。
前两日还与他攀关系的朝臣勋贵们,见到他后全都绕着走。
谁都清楚,这位镇北侯怕是碍了陛下的眼,在西陵立下战功还未封赏就先被关了三个月,等三个月后他出了侯府,怕是一切都晚了。
下了朝后,白休命没有去明镜司衙门,而是直接回了府。既然陛下罚他思过三日,他自然要遵守。
他的府邸也是陛下赐的,府中的下人都是从明王府调遣过来的,人不多,毕竟府里只有他一个主子,故而整座府邸显得格外清冷。
他才刚进门,掌管着府中大小事宜的掌事太监宁公公便上前道:“公子,王爷来了。”
“人在哪儿?”
“在园子里赏花呢。”
白休命朝他摆摆手,大步朝花园走去。
明王对赏花没兴趣,但是对白休命用龙血养出的几条金银龙鲤很感兴趣,那龙鲤不但会吞吐云雾,极具观赏价值,味道还异常鲜美。他打算趁儿子不在,偷偷捞两条回王府加餐。
白休命找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抓住了一条最肥的扔进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的网兜中。
“父王,那条金色的被陛下预定了。”
“胡说,陛下喜欢银色的。”明王才不会放过到了手的肥肉。
见没骗过去,白休命也只好无奈放弃。因为明王恼羞成怒的时候喜欢动手,而他不是对手。
明王直起身,将网兜打了个结拎在手里:“今日做的不错,你是如何想到从镇北侯的女儿入手的?”
“凑巧。”阿缠的那番痴缠白休命不欲多说,只道,“陛下属意谁接掌西陵军?”
“宋国公嫡子,人已经出发了。”
白休命摇摇头:“若是齐海知道,怕是会后悔今日为镇北侯出头了。”
“你觉得他为何要替镇北侯出头?”明王问。
白休命看向明王:“因为他背后的人也想要西陵的兵权,可惜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他们没准备好接手的人选,自然是让镇北侯继续握着兵权最稳妥。”
也不能怪他们不够周全,而是以当今陛下的性格,就算想要动镇北侯也不会这么着急。
可谁也没想到,镇北侯的把柄会被白休命捏住,而且一日都不肯多等,直接掀了桌子。
明王笑了一声:“不错,比小时候强多了。以前齐海为西陵王说了好话,陛下饶过了他,你就只会和我生气。”
他说的是十几年前西陵王妃的案子,那是白休命的母妃。
以前他只要提起那件事,这小子就发疯,如今竟然可以在朝堂上当众提及用来挤兑齐海了。
白休命看向云雾缭绕的水塘,里面的龙鲤都聚集了起来,在吞云吐雾。水上的荷叶半掩在水雾中,仙气缭绕。
以前,西陵王府也有这样的水塘,他母妃很喜欢荷花。
很快,他的思绪收敛,淡淡道:“那时候我还小,不懂事。”
“行,有长进。”明王知道他不想多说,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和镇北侯交手的感觉如何?”
“很强。”
“具体说一说。”
“比我弱。”
明王失笑:“那可未必,镇北侯虽然脑子不太够用,但拼起命来可不容小觑,你今日把人逼急了,他迟早会对你出手。”
“不把他逼入绝境,他如何会露出马脚?您和陛下难道就不想知道,妖玺究竟会不会落入他手中?”白休命反问。
下朝之后,镇北侯刚回到府中,没过多久就有太监带着禁军来侯府宣旨。
大概意思就是镇北侯之女残害百姓无数,镇北侯教女无方,令其闭门思过三个月为其女赎罪。
等镇北侯接下圣旨后,那群禁军立刻守住了侯府所有出入口,明摆着要在接下来三个月,就近监视镇北侯府。
侯府大门关上后,镇北侯终于忍不住,将手中的圣旨直接摔在了地上。
“欺人太甚!”
刘周见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的镇北侯,幽幽道:“皇帝这是要夺走侯爷的兵权,架空侯爷啊。”
“军师可有什么解决办法?”镇北侯猛地看向他。
刘周摇摇头:“侯爷被人捏住了把柄,此事已成定局。”
毕竟镇北侯的女儿在京中杀了那么多人,偏偏又被明镜司拿到了证据,这是不容辩驳的,只罚了他闭门思过三个月,百姓只会觉得罚的轻了。
“本侯为朝廷出生入死,现在用不上我了,就将我一脚踢开,皇帝果然如军师说的一般刻薄寡恩。”
军师笑了笑:“历来皇帝都是如此无情,侯爷还是要多为自己着想。若是您能早日进阶五境,天下何处去不得,哪里还需要受人掣肘。”
“你说得对。”
“侯爷莫要忘记,我们这次回上京,本也不是为了争权夺利,而是为了……妖玺。”
刘周看向表情越发缓和的镇北侯,露出一抹笑:“只要拿到妖玺,侯爷就有足够进阶的资源了,届时兵权又算什么。”
“妖玺……”镇北侯眯起眼,看来他需要尽快从严立儒手中取走妖玺了。
朝中之事向来与京中百姓无甚关系,但镇北侯因纵容其女被陛下禁足之事,依旧很快就传遍了京城。毕竟这位战神进京的时候,大家还去围观过,谁知道没过两日,就犯了事。
听到传言的百姓满是唏嘘,阿缠反而有些惊讶。
她没想到昨日才哄了白休命,今日镇北侯就被禁足了,虽然只有三个月,但也很了不得了,白大人果然是吃软不吃硬。
阿缠心想,下一次惹事的时候,她一定尽力隐藏好,绝对不让白休命产生怀疑,为她的事多费心,就当是对他的报答了。
昨日镇北侯赔偿的五千两银子到手后,阿缠与慧娘商量,打算将二层小楼推倒重建,慧娘还去买下了后面的院子,到时候正好可以将院子打通,重新规划一番。
旧房子要被扒掉重建,两人当然不能继续住在店里,阿缠便带着慧娘住进了放着季婵母亲嫁妆的那座宅子。
那宅子在崇明坊,距离东市不远,位置极佳,周围也都是官宦人家的府邸。
昨天晚上阿缠才与慧娘搬进来,许多东西都还没有置办,只随意在府中睡了一夜。
今日一早,阿缠便和慧娘雇了车将原本放在店里的一应用具都搬来府里,然后又去东市置办一些日常用品。
因为镇北侯那一枪的威力,原本家里的许多东西都不能用了,她们必须要重新买。
等她们终于从东市出来,身后多了整整两车的货物。
两人在前面走着,拉车的两名货郎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进了崇明坊能够明显感觉到这里与昌平坊不同,这里的人穿着要富贵许多,对人的态度却也冷淡许多。
阿缠并不是很喜欢这种环境,或许是先入为主,她更喜欢昌平坊那些平易近人的邻居们。
好容易走到了家门口,阿缠正要开门,却见宅子对面的府邸大门打开,几个丫鬟婆子扔了一堆东西出来。
阿缠现在特别喜欢凑热闹,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她让慧娘将两个货郎带进宅子里卸货,自己则忙不迭地凑过去看热闹。
等靠近对面的宅子,看清了挂在大门上的牌匾,她不由愣了一下。
昨晚是她第二次来这边的宅子,只知道周围的宅子最小也是三进的,住的都是官宦人家。
可她却不知道,自己对门,竟然是安西将军府。
那些丫鬟将东西扔出来之后,一个人也被两个婆子押着推出了门。
见那道被推出门的身影有些熟悉,阿缠不由往前多走了几步。
走近了她才发现,那人不是林岁又是谁。
此时林岁显得十分狼狈,她的脸颊红肿得厉害,嘴角上还带着血迹,似乎被人打了好些巴掌。
等那些丫鬟婆子退下之后,一名美妇人被一名与林岁年纪相仿的女子搀扶着走了出来。
林岁跌坐在地上,她缓缓从地上爬起来,眼底充斥着血丝,死死盯着站在门口的母女二人。
安西将军夫人姚氏无视了她的目光,冷冷对着林岁道:“我本以为这两年对你悉心教导,你该有所长进,没想到你竟仗着我的纵容,一而再再而三的闹得家中不宁。”
听她开口便是倒打一耙,林岁几乎要笑出声,说出的话也格外不客气:“你对我悉心教导?你所谓的教导,就是时时刻刻提醒我,让我不要抢林婷的东西,得处处让着她吗?凭什么!”
“凭她是你妹妹,姊妹友爱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学不会吗?”姚氏厉声呵斥,“你在乡下这些年,竟只学会了那些农户的粗鄙短视。上一次,你抢走婷儿的婚事我已经不愿意计较了,这一次你还想做什么?”
“姊妹?她也配。母亲莫不是忘记了,我可没有什么姊妹,你的好女儿,是你从娘家抱回来的,她或许是女儿,但绝对不会是我的姊妹。”
“你放肆!”姚氏捂着胸口,一副要被气到昏倒的模样。
她身旁的林婷赶忙喊来丫鬟将人扶住,缓了好一阵,姚氏才逐渐恢复。
林岁看着被丫鬟簇拥,被女儿安慰的姚氏,脚步都不曾动一下。
这时林婷站了出来,语气中满是指责之意:“姐姐,我知道你怨恨我取代了你的位置,但我的身份,父亲、母亲以及家中所有长辈都已经承认了,无论你认不认,我就是林家女。”
林岁看着微微仰着下巴,骄傲得不可一世的林婷,沉默不语。
两年前,她刚被接回林家,满心期待地想要见到亲人,却见到了冷淡的母亲,与母亲亲如母子的林婷,以及对林婷百般疼爱的二哥林衡。
后来她才知道,母亲根本不想接她回家,不过是因为她及笄了,父亲提及了此事,母亲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原本林岁对父亲还有所期待,可惜父亲回来之后,一切都没有改变。
他们所有人,都更看重林婷。仿佛她这个亲生女儿,才是可有可无的,她想不通,也不愿意妥协。
林婷自顾自地说着:“姐姐喜欢我的未婚夫,我让了,就当是这些年我欠了你的。但是你这次竟然为了旁人污蔑二哥的清白,我是万万不能容忍的。”
“污蔑?他和人去打猎,却逼着我弟弟给他做向导,遇上了危险先把我弟弟推了出去,若不是我弟弟运气好,只断了一条腿,他现在连命都没了。这件事,我从头到尾有污蔑过他吗?”
林岁的一番话却没有换来任何人的动容,姚氏神情冷漠,林婷也是同样。
“姐姐错了,你没有弟弟,那户农家身份低劣,如何攀附得起我们安西将军府?如今姐姐既然回到了府中,就该谨记自己的身份,而不是为了什么腌臜的人来伤母亲的心。”
“你们才是腌臜的人!”
“林岁,你给我住口!你真是不识好歹。”姚氏尖声道。
“我说错了吗,母亲当初怎么有脸教导我为人要正直的,你养出的儿子,连我弟弟的一根手指都不如,你还指望他出人头地?别做梦了。”
“你给我住口!”
林婷赶忙回过身安抚道:“母亲,姐姐只是一时想不明白,还请母亲不要生气了,您这样对身体有碍,女儿会担心的。”
林婷的话却像是火上浇油,让姚氏却越发生气,她指着林岁道:“我就知道你是个白眼狼,你既然这么想要你那个弟弟,就滚去找他,以后也不要回来了。”
“你当我稀罕这里!”林岁的暴脾气如何能忍,那些和她一起被扔出来的行李她看都不看一眼,转身就走。
姚氏也没有再多看亲生女儿一眼,带着二女儿直接进了府,让丫鬟们关上府门,把林岁关在了外面。
林岁走出几步远,再回头去看,只看到紧闭的朱红大门。
“林姑娘。”见林岁一直看着安西将军府的大门发呆,阿缠朝她的方向走了几步,开口叫她。
林岁转过头,有些意外在这里见到阿缠:“你怎么在这儿?”
阿缠朝她笑笑:“我恰好刚搬到这里,如果不嫌弃,林姑娘不如来我家里歇歇?”
林岁有些迟疑,似乎并不想答应下来。
阿缠又道:“林姑娘一起来吧,就当是庆贺我今日的乔迁之喜。我家慧娘的手艺可好了,你会喜欢的。”
边说着,边牵起林岁的手,将她领进了自己家中。
第47章 第 47 章 阿缠将狐假虎威这个词展……
阿缠的宅子很大, 加起来也只住着她和慧娘两人,她们便将其他院子都锁上了,只开了正院。
林岁还是第一次进这种连下人都没有的大宅,整座宅子空荡荡的, 安静极了, 高声说话都带着回音。
若不是林岁与阿缠有过两面之缘, 见到这样的宅院,她就该转头离开,这里看起来就不像是正常人住的地方。
阿缠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引着林岁穿过垂花门进入内院, 里面依旧没有人声,不过院中却堆着不少东西。
刚才只顾着看将军府的热闹, 都忘记了自己买的东西。
阿缠尴尬地朝林岁解释道:“方才与慧娘从东市回来, 还没来得及收拾。”
正在后面小厨房里的陈慧听到声音走了出来,见阿缠还带了个人回来不由有些惊讶。
阿缠给两人互相介绍道:“慧娘, 这是林岁林姑娘,上次铺子被砸的时候林姑娘帮过我。”
陈慧立刻记起了林岁,面色不由柔和几分,对她道:“林姑娘好,我叫陈慧,你与阿缠一样叫我慧娘就好。”
“慧娘。”林岁也不扭捏, 她上一次也是亲眼见识过陈慧的神勇,知道她身上是带着功夫的, 也难怪两个人就敢住在这样的宅子里。
陈慧对阿缠道:“我去做饭,阿缠你将这些东西收回屋子里,太重的就别搬了。”
“知道了。”阿缠乖乖听话,林岁也上前帮忙。
至于陈慧说的那些重物, 倒是都被林岁一个人搬了进去。
见阿缠惊讶地看着她,林岁随口道:“以前我在家中什么活都干,还劈过柴,这点活不算什么。”
“在将军府吗?”
“不是,在我家。”林岁语气顿了顿,“我以前在乡下住,和我奶奶还有弟弟一起。”
阿缠想起关于林岁的那些传言,心中了然。有了本人的证实,那些传言看来都是真的了。
阿缠没有多问,两人收拾好了东西,陈慧的饭也做好了。
因为来了客人,她特地多做了两道菜,还为阿缠端上来一盘子拆好肉的烧鸡。
三人在正厅里摆了桌子,坐下来一起吃饭。
陈慧的手艺非常好,吃了两口后,林岁的进食速度明显加快了。
吃到七分饱,林岁才注意到陈慧竟然没怎么动筷子,她似乎只吃了那盘辣味的血豆腐,其他的饭菜都没有动过。
阿缠好似习以为常,什么都没有说。
林岁便也将心中的疑惑按下,没有说出口。
吃过饭,林岁便犹豫着是否该离开了,结果阿缠拉着她和陈慧打起了叶子牌。
三人玩了一下午,脸上贴了一堆纸条,谁都不肯先认输。
等天色暗了,林岁终于提出要走的时候,陈慧却劝道:“天已经晚了,林姑娘不妨住下吧,正好院子里的两间厢房都收拾出来了,我们一人一间。”
林岁不禁迟疑起来,其实她并没有其他的去处,离开这里也不过是找家客栈住下。
反而是呆在这里的一下午,让她难得平静下来。
自从回到将军府,她好像时时刻刻都处于紧绷的状态,与那里的每一个人吵架,她都好久没有这样悠闲的渡过一日了。
阿缠直接略过了林岁要走这个话题,对陈慧道:“慧娘,晚上要吃打卤面,还有我的烧鸡。”
“知道了,这就去给你们擀面。”陈慧撕掉脸上的纸条,好脾气地应道。
“还有甜酒,我之前在东市买的,老板说晚上喝可以助眠。”
陈慧立刻扫过一记眼刀过来:“你不能喝酒,正好给林姑娘喝。”
阿缠委委屈屈地闭上了嘴,林岁被阿缠打岔,便也没能再说出要走的话来。
晚上的面只准备了阿缠与林岁的,陈慧还给林岁倒了杯甜酒,她尝了尝,果然如阿缠说的一样,很甜。
她以前并未喝过酒,结果才喝了两杯甜酒,就有些熏熏然。
接下来,不用陈慧倒酒,林岁拿过小酒坛,给自己又倒了一杯。
她就这样,又喝了两三杯。
阿缠担心她喝多了明天头疼,都打算将她的酒杯抢走了,却突然见到林岁哭了起来。
“我好想回家啊。”她含含糊糊地说。
阿缠与陈慧对视一眼,陈慧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那就回去看看。”
“可是奶奶不在了,弟弟也不让我回家。他被林衡害得断了腿,以后可能都不能参加科举了,却不让我回去看他,你说他是不是怨我?”林岁抬起头,眼神迷茫。
此刻的她与白日里那个桀骜不驯,连亲生母亲都不肯让步的林岁截然不同。
陈慧轻轻叹了口气:“不会的,你和你弟弟从小一起长大,他怎么会怪你呢?”
“嗯。”林岁点点头,“小洛对我最好了。”
之后林岁又含含糊糊地说了几句话,头一歪便睡了过去。
陈慧将林岁安置到了西厢房,自己则去了东厢房。
阿缠收拾好了碗筷,又洗漱之后,看了一会儿新买的志怪故事书,便吹灭蜡烛睡觉了。
她感觉自己并没有睡多久,意识突然清醒了过来。
睁开眼,便发现自己在一间明亮的屋子里,趴在一张宽敞又精致的木床上。
低头看去,两只手是毛茸茸的。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并没有醒过来,只是再一次的进入了内视的状态。
她的左前爪干干净净,右前爪上还绑着一条黑色锁链。
她用左爪拨了拨那条锁链,锁链上发出咔吧咔吧的脆响,然后突然就断开了。
锁链又化成了她之前见过却不认识的黑色符文,她匆忙记下了两个简单的,那些符文便消失了。
又断掉一条锁链。
阿缠将两只爪叠放在一起,脑袋压在爪子上,开始努力思考。
上一次在帮过小林氏之后锁链断掉了一根,这一次她帮了慧娘后又断掉了第二根。
看起来只要不停地帮助别人,她就有机会能够挣脱身上的枷锁。
但同时她也确定了,这些来历不明的锁链并不是天地规则对她的束缚。
阿缠很清楚,自己帮助小林氏和慧娘的举动,从某种角度来看,并不是做好事。帮助一个死去的人,害死一群活人,没有规则是这样偏颇的。
这些锁链更像是人为的,只是谁会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布置了这些呢?
将她锁起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阿缠脑中的疑问很深,可惜现在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她闭上眼,意识离开了这里,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阿缠在昏昏沉沉中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
“发热了,得去请大夫。”
都快要过了辰时,阿缠还没起床,陈慧本打算喊她起床的,结果却发现她双颊泛红,身体温度明显升高。
林岁见状去外间洗了张帕子,叠好放到了阿缠额头上,然后对陈慧道:“我熟悉这里,我去请大夫过来。”
“好。”
林岁急急忙忙地往外走,刚开了府门,差点撞到了人。
等她脚步停住抬起头,却发现挡在面前的竟然是她爹。
“……爹,你怎么在这儿?”林岁见到林城,脚步微顿,神色也变得有些冷淡。
她原本对这位亲爹是有些期待的,林城也不算辜负了她的期待,只是他将他的父爱平等分给了所有的孩子,也包括林婷。
这让林岁清楚的意识到一件事,如果她要留在将军府,就必须与林婷共处下去,没有人会因为她的喜恶而赶走林婷。
说她恶毒也好,自私也罢,她就是看不惯林婷,也不会妥协。
林城看着个子还只到自己胸口的女儿,看见她眉眼中的尖锐与冷漠,温声道:“我听说你与你母亲吵了一架,就算生气,也不该一个人跑出家门。”
林岁嗤笑一声,原来在她那位母亲口中,她是自己跑出去的,她怎么不敢实话实说了?
“被赶出去和自己跑出去还是有些差别的,爹,你年纪也不小了,好歹也是个将军,别总听别人说,自己多想一想吧。”
林城突然被女儿教训了一通,不由有些愣怔。
林岁见他还挡着路,不耐烦地拨了他一下:“劳烦您让让,我朋友生病了,我要去请大夫。”
林城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意外,这孩子手上的力道不轻。
见林岁着急要走,他对身后人吩咐道:“去请府医过来。”
身后的护卫转身朝着对面的将军府跑去。
林岁停下了脚步,语气略微有些迟疑:“多谢。”
“都是一家人,不用说谢谢。”
林岁扯了下嘴角,没吭声。那个家里,可没几个把她当成一家人。
很快府医便被请了过来,林城在门口站着,林岁就算再不懂规矩,也不能把她亲爹扔在外面,自己领着大夫进去。
迟疑了瞬间,她才道:“进来吧,不过我朋友是女子,不太方便见你。”
林城笑笑没说话,跟着林岁一起走进了宅子。
陈慧听到人声迎了出来,见林岁身边除了一名拎着医箱的大夫,还跟着一个让她觉得十分危险的男人,这人大概率修为不低。
林岁见到陈慧赶出来忙道:“慧娘,快让大夫去给阿缠瞧瞧。”
“好。”陈慧应下,随即看向林岁身后的人,“这位是?”
“我爹。”
林城的目光越过林岁,一眼便看到了陈慧额头上的契痕,他立刻就知道眼前这个与活人无异的女人是什么了。
近日朝中最大的乐子便是镇北侯因为一头活尸得罪了白休命,结果被白休命上书弹劾,到了手的功勋就这么飞了。
他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巧,这头活尸就住在他家对面。
“林将军。”陈慧朝他微微颔首,随即转身领着大夫进了正房。
大夫为阿缠诊过脉后面色轻松:“这位姑娘只是着凉,额上温度不高,喝两副药将养两日就好了。”
“那就劳烦大夫开药了。”陈慧听了大夫的话这才松了口气。
阿缠的身体一直很虚,幸好今日病得不重。
等大夫看完了诊,陈慧从对方口中得知他是将军府的府医,将人送出来的时候,顺便与林城道谢。
“多谢林将军遣府医来帮忙。”
“不客气。”林城不愧是上过战场的人,即使知道陈慧的身份,依旧能神色自若地与她交谈,“还要多谢你昨日收留我女儿。”
陈慧笑了笑:“林将军言重了,林姑娘昨日只是受邀来我们府上做客。”
说着她看了眼林岁,林岁点头:“对。”
听她这样说,林城反而有些欣慰。他知道这个女儿一直很孤僻,如今见她交了朋友,也算是一件好事,虽然这位朋友的身份有些问题,但他也没有点破。
他又对林岁道:“岁岁,昨日听说高洛那孩子受了伤,我已经派人送去了银两,也请了大夫随行,你不要着急。”
听到他的话,林岁却并不觉得高兴,他只说了补偿的办法,却只字不提害了她弟弟的林衡。
“知道了。”林岁语气冷淡下来。
林城依旧耐性十足道:“今日你大哥也回来了,家中人齐聚,你也回去……”
林岁打断了他的话:“我就不回去了,阿缠生病了我不放心,我要住在这里。”
她知道林城想说什么,但是她根本不想看他们一家团圆。
林城微蹙了蹙眉,这时陈慧开口道:“若是林将军不介意,可以让林姑娘在我们府上住些时日,免得她回去了,心中还惦记着。”
想到进门前女儿的话,林城终于还是同意了。
林岁就这样在阿缠家里住了几日,期间林城又来了一次,带着她回了府,在将军府住了两日,她又跑了回来。
阿缠知道林岁与她母亲关系不好,也不多问。
这日天气晴好,三个人打算去逛逛马市,一开门,却见对面的将军府门口停着两辆马车,丫鬟婆子正扶着姚氏与林婷上马车,林衡则骑在马上,他们似乎打算出门。
见到林岁走出来,林婷突然停下,绕过马车朝着她们走了过来。
林岁见到她,身上就像是长了刺的刺猬一般,尖锐得让人难以靠近。
林婷站在她几步外,朝她笑了一下:“姐姐这是要外出散心吗?”
“与你何干?”
“倒也没什么干系,只是告诉姐姐一声,母亲接了福宁长公主的帖子,要带着我与二哥去荷园赏荷花,这几日姐姐就不要回府了,免得没人为你做吃食。”
林岁本来就对赏花没兴趣,林婷的话丝毫没有刺激到她。
但林婷却并不愿意就此罢休,又特地补充了一句:“哦对了,福宁长公主还特地嘱咐了母亲,让她务必不要带着你这样……不知礼数的人一起去她的园子。”
林岁的脸沉了下来,上一次林婷在长公主的宴席上与她闹起来,说自己抢了她的未婚夫,让长公主很是不悦。
看来自己那位母亲说了什么,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自己身上,倒是让林婷全身而退了。
“对自己的长姐说出这样的话,林二姑娘也算不得懂礼。”陈慧在旁随意说了一句,便转头对林岁道,“林姑娘,我们还要去看马,别浪费时间了。”
“好。”林岁不在理会林婷,与阿缠她们一同离开了。
林婷看着林岁的背影,表情逐渐阴沉了下来。
凡是见过她的人,都很喜欢她,偏偏只有林岁和她身边的人处处看她不顺眼,她讨厌这样的特例。
去马市的路上,阿缠突发奇想:“我们干脆买一辆马车算了,她们要去荷园赏花,我恰好有个庄子在荷园附近,那里也有荷花池子,我们也去赏花。”
林岁眨眨眼,心道这么随意吗?
陈慧笑道:“也好,反正最近也没事做,那庄子之前一直没去,是该去瞧瞧。”
说着她又转向林岁:“林姑娘也可以趁机去城外看看你弟弟,那庄子距离你弟弟住的村子应当不远。”
听到她这样说,林岁也动摇了:“那好吧。”
于是阿缠挑了匹马,又买了车架,三个人在路上买了一堆吃食,就这样直奔郊外的庄子去了。
人已经出了城,林岁还是觉得这次出行实在有些过于随意了,但阿缠和慧娘好像都不觉得有什么。
今日受邀出城赏荷的人家似乎不少,官道上不时有勋贵或高官家的马车驶过,阿缠她们倒是不急,路过一家茶棚的时候,还停下来要了茶。
这家茶棚就设在路旁,里面坐着两个行商模样的人,还有几个晒得黝黑的过路村民。
那几个村民中的一人见到从马车上下来的林岁时,眼睛突然亮了亮,高声道:“这不是高家的小岁吗?”
林岁的目光看过去,面容不由缓和许多,与那几人打招呼:“福贵叔,福贵婶,王三奶奶。”
这几人是她曾经住的那个村子里的村民,都是看着她长大的长辈,与她奶奶生前关系都不错。
“呦,还真是小岁,有两年不见了,听小洛说你回了自己家,最近可还好?”
“一切都好。”林岁声音放缓,“我听说小洛摔伤了腿,他还好吗?”
“好着呢,前些时日有大夫又去看他,说只要好好养着,以后走路看不出毛病,娶媳妇肯定没问题。”福贵叔笑呵呵道。
林岁却没有笑,她知道自己弟弟想要的不是娶媳妇。
既然这几位是林岁认识的人,阿缠便多点了两壶茶,还有两盘点心,坐着与他们聊了起来。
说到林岁弟弟断腿的事,王三奶奶压低声音道:“小洛的运气已经很好了,遇到了山君只是断了腿,反而捡了条命,我听说隔壁村子有人上了山就没再下来过。”
福贵婶见阿缠瞪大眼睛听得认真,忍不住笑道:“哪有您老说得那么玄乎,那山君早就被京中来的大人打杀了,要我说邻村的那个何老三分明是欠了赌债跑山里躲了起来。”
王三奶奶却偏偏不认同这个说法:“你怎么知道山上只有一头山君,说不定还有一头没被抓到呢?”
福贵婶也较起真来:“咱们村里的张猎户之前还在山里过了夜呢,第二日还不是完好无损地下来了。”
福贵叔在旁帮腔:“确实,张猎户打了不少野兔,还分了我家半只,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没卖去城里?”
“可能是嫌野兔卖不上价格吧,张猎户说山里野兔泛滥,最近村里不少人都进山抓起了兔子,你可别去,当心遇到危险。”福贵婶提醒福贵叔。
“知道了,就你胆子小。”福贵叔也不反驳,笑呵呵地应了。
听着几人闲聊了一会儿,又喝了两杯茶解渴,阿缠她们才与福贵叔一家和王三奶奶告辞,听说过几日她们要去村里,王三奶奶还说要请阿缠吃饭。
与同村人分别后,或许是打听到了弟弟的近况,林岁心情也好了许多。
又赶了一个时辰的路,他们终于来到了庄子外。
阿缠发现福宁长公主的荷园距离她的庄子还真不远,似乎就在不远处的山里,去荷园恰好要经过这里,现在路旁还有几辆马车在缓慢前行。
阿缠她们下了马车后,一名胖妇人迎了出来,见到她们后神情很是警惕:“你们是什么人?”
“这座庄子的主人。”阿缠回道,“让庄头出来见我。”
那妇人上下打量了阿缠几眼,转身跑了回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中年男人带着几个人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还没等阿缠说话,庄头就道:“我们这庄子的主人可是晋阳侯夫人,你是谁,竟敢冒名顶替?”
阿缠拿出一张文书道:“这是官府的文书,这庄子现在属于我了。”
那男人非但不看文书,反而伸手就要去撕。
不过他才刚伸手,就被陈慧一把捏住手腕,随手一甩,人就飞出去几米远,直接滚到了路旁。
阿缠微微张开嘴,赞叹道:“慧娘,你的力气又大了。”
陈慧回道:“没有,只是学会了一些发力技巧。”
两人说完,又看向庄头。这人看起来不是不知情,而是故意的。
那庄头从地上坐起来,见旁边有贵人的马车经过,竟然干嚎起来:“打人了,有人抢了庄子还想打人!”
原本行进就不快的马车这会儿都停了下来。
其中一辆马车的帘子掀开,露出了薛氏的脸。
那庄头显然认得薛氏,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跑到薛氏的马车外:“侯夫人,这庄子的主人明明是您,这人却莫名其妙地说庄子是她的。”
薛氏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其余马车也不往前走了,里面的人纷纷探头往外瞧。
比之前削瘦许多的薛氏来到阿缠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才开口道:“这庄子我不点头你是收不走的,我想买下这里,你可以开个价。”
那庄头在旁帮腔道:“对,我们庄子里的人只听侯夫人的话,其他的什么人我们是不认的。”
庄头带出来的几人也都瓮声瓮气地附和:“我们只认侯夫人。”
阿缠没理会薛氏,只对庄头道:“既然不认,那从今日起你就不是庄头了。”
“凭什么,我在这庄子里住了十几年,侯夫人都没说话,你有什么资格赶走我。”
薛氏微微一笑,似乎在赞同那庄头的话。
这庄子里都是她的人,只要她一句话,就算季婵拿着地契,也收不走这庄子。
她原本早就想好了整治季婵的办法,只是没想到季婵今日才来了庄子里,还恰好撞见了自己。
“就凭……”阿缠话还没说完,突然眼前一亮。
她朝不远处骑马的男人不停招手:“白大人,这里。”
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白休命勒住缰绳,转过头。
在这里见到阿缠,他不由有些意外,身下的龙血马并未收到指令,却踢踏着马蹄来到阿缠不远处。
“遇到麻烦了?”白休命高坐马上,看了眼撒泼的庄头,与一旁的晋阳侯夫人。
“可不是。”阿缠幽幽叹息,“晋阳侯夫人可能对白大人当日去要我娘嫁妆的事不满,不然今日也不会如此咄咄逼人。”
她捂住胸口,重重咳了几声,看起一副来随时要晕倒的模样:“方才,晋阳侯夫人还要强买强卖,逼我将庄子卖给她。”
感受到白休命的目光,薛氏不由头皮发麻:“白大人,是季婵误会了我的意思。”
“真的是误会吗?”阿缠眨着眼,语气天真。
“当然。”
“那这庄头呢,他方才还威胁我。”
薛氏深吸了口气:“胆敢威胁主子,这种人就该送官查办。”
“那就劳烦晋阳侯夫人帮忙送官了。”阿缠声音轻柔道。
薛氏挤出一抹笑,在那庄头的哭嚎声中,马车旁的护卫上前将人捆了起来。
白休命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话,阿缠却将狐假虎威这个词展现的淋漓尽致。
第48章 第 48 章 她竟然被人敲诈了!这还……
不远处停着的一辆极为奢华的车架内, 福宁长公主姿态慵懒地掀起帘子,往外看去。
心中还在奇怪,方才还骑马跟在车旁的堂弟,怎么转眼之间人就不见了?
她朝外面瞧了好一会儿, 终于找到了人。
“他这是在做什么呢?”福宁长公主语气带着疑惑。
她身旁伺候的嬷嬷眼尖瞧见了阿缠, 顿时笑道:“看起来似乎是哪家姑娘遇到了麻烦, 白大人上前帮忙去了。”
“他?帮忙?”福宁长公主几乎要笑出声,白休命那冷心冷肺的样子,连见到自己这个堂姐都爱答不理,还会主动帮别人?
这次虽然是她邀请白休命过来的, 可她让人送请帖的时候根本没想过对方会答应。
一路上,她绞尽脑汁找了几个话题和他聊了几句, 她不开口白休命就沉默着, 对自己都这幅样子,难道对别人就不是了?
“那位姑娘瞧着十分惹人怜惜, 想来白大人也是一时心软。”嬷嬷说完后,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
“那姑娘……有些眼熟,似乎是晋阳侯家的嫡女?”嬷嬷有些不确定地说。她印象中的晋阳侯嫡女,虽然与对方容貌一样,可举止却大有不同。
“原来是她啊。”福宁长公主来了些兴致,“我记得晋阳侯与她断绝关系了?”
“确实如此。”
“既然遇到了, 给她也送上一张请帖吧,人多热闹。”
“是。”嬷嬷笑着应道, 心想哪里是人多热闹,分明是公主想要看热闹了。
嬷嬷去拿请帖的时候,阿缠还在轻声细语地和薛氏说话。
虽然那闹事的庄头被晋阳侯府的侍卫绑走了,阿缠却并没有就此罢休, 她按着太阳穴,眉头轻轻蹙起:“方才侯夫人实在是太凶了,可真是吓坏了我。”
薛氏被阿缠这矫揉造作的模样气得半死,深深吸了口气,余光瞥见依旧坐在马上,冷眼看着她的白休命,脸上扯出一个假笑:“今日都是我言行不妥。”
阿缠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侯夫人就是这样与人道歉的吗,看起来不如上次真诚呀。”
薛氏表情一滞,想起了上次她让人去季婵的店里找麻烦,结果侯爷在朝堂上被参,她也被皇帝亲口训斥。
上一次带来的恶劣影响至今还在,原本她还打算为女儿寻一门好亲事,最近邀了几位夫人入府却屡屡被拒。
阿缠提醒道:“侯夫人,白大人还在看着呢。”
薛氏咬着牙朝身后的丫鬟低声吩咐:“去拿二百两银票过来。”
身后的丫鬟不敢多言,赶忙跑回去取银票,又快速回来,将银票塞到薛氏手中。
薛氏抖着手将银票递给阿缠,面上还不能露出不悦之色:“这些是压惊费,你可莫要推辞。”
阿缠快速伸出手取走了两张银票,然后朝薛氏嫣然一笑:“侯夫人果真大方,这件事便罢了,都是误会。”
“对,都是误会。”见季婵总算不再死咬着不放,薛氏终于松了口气,她又朝白休命道,“白大人,我就不打扰了。”
也不等白休命回应,她说完就带着丫鬟和护卫快步朝自家马车走去,像是生怕被叫住一般。
阿缠往晋阳侯府的马车上瞧了一眼,薛滢和薛昭正透过车窗往她这边看,她心想,这赏荷宴果真是热闹。
等薛氏走了,白休命才翻身下马。
他今日穿着一身白色窄袖骑装,袖口处绣着一条繁复的银色缠龙,龙口大张。腰间系着同色腰带,下了马后更显得这人腰细腿长。
阿缠的目光往他腰间瞄了又瞄,嗯,今日他没有带刀。
“用我用的很顺手。”
方才他还由着阿缠自由发挥,转眼这人就有翻脸的趋势。
“怎么会呢,明明是大人乐于助人。”阿缠小嘴跟抹了蜜似的,“今日多亏大人在场,若不是大人,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本官从不助人为乐。”白休命的目光落在了阿缠手上,指向性很明显。
阿缠的手往后躲了躲,白休命慢条斯理地开口:“利用本官敲诈晋阳侯夫人,往大了说,可是在败坏本官的官声,你说该当何罪?”
你才没有官声那种东西,阿缠在心里腹诽。
然后从两张银票中抽出一张,伸到白休命面前。
白休命只垂眼看着,根本不接。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阿缠狠狠心,将第二张银票也递了过去,他这才伸手接过,然后十分顺手地塞进了怀里。
这人到底干过多少次这种事才会这么娴熟啊!
她气的想要跳起来,光天化日之下,她竟然被人敲诈了!这还有王法吗?
幸好不是她的钱,不过这二百两银子可不能白花。
“大人,你能不能借我几个人啊,这庄子里的人看起来都很凶,我怕他们不肯走,一会儿还要与我闹。”
阿缠既然要收回庄子,这里的人就不能再用了。
今日这群人能被薛氏撺掇着要赶走她这个主家,来日还不一定做出什么事,她一个都不打算留下。
白休命:“今日没带人来。”
“咦,大人今日不是来办差的,那是来做什么的?”阿缠神色意外地问。
“赏花。”
“大人可真有闲情雅致,也不知道要长成什么样子的花才能引来大人。”她是真的非常好奇,该不会是什么天下罕见的名贵品种吧,有点想看。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公主身旁的掌事嬷嬷走了过来,先朝着白休命行了一礼,然后双手递给阿缠一张请帖:“季姑娘,这是公主给您的请帖,这几日若是您有空,还请姑娘一同来参加赏荷宴。”
福宁长公主不是第一次办赏荷宴,季婵以前和她娘来过一次,知道这宴会要持续三四天时间。
阿缠接过请帖:“还请嬷嬷替我谢谢长公主,我会去的。”
说完,她又问了句:“能带人一起去吗?”
“自然是可以的。”
阿缠可不觉得长公主是突然看她顺眼才会临时补了一张请帖,八成是看在白休命的面子上。
行吧,二百两银子买张赏荷宴的请帖,还是她赚了。
掌事嬷嬷正要离开,这时白休命开口道:“劳烦嬷嬷帮我个忙。”
“您说。”
“这座庄子里的人不太干净,把他们都清走,再换上一批人。”
掌事嬷嬷看了眼不远处的庄子,笑道:“这容易,奴婢这就吩咐人去处理。”
说罢她又看向季婵,询问道:“季姑娘对新的庄户有什么要求吗?”
阿缠想了想回道:“老实本分就好。”
“好,姑娘稍等片刻,我这就让人来清理庄子。”
等这位掌事嬷嬷走了,阿缠立刻对白休命道:“谢谢大人,大人可真好。”
白休命睨她一眼,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朝福宁长公主的马车而去。
“大人慢走,路上小心,我明天找大人一起赏花呀。”人都走了,阿缠还在殷勤地挥着她的小手帕。
二百两银子物超所值,感谢晋阳侯府人慷慨解囊。
公主身边的掌事嬷嬷果然雷厉风行,那边去荷园的车队还在慢悠悠地往前走,她已经派了人领着几名护卫进了庄子。
没一会儿,那些原本的庄户们就排着队被赶出庄子。
阿缠带着陈慧与林岁进了庄子歇息,发现这些人离开的时候,竟然还将庄子里打扫了一番。
那名被派来的管事怕阿缠等急了,特地过来与她说,新的庄户再过一个时辰就能过来,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果然没过多久,新的庄户就都来了,阿缠从这些人里选了个看起来精明懂事的做了庄头,她这座庄子就算是彻底收了回来。
那庄头上任后,立刻让人为她们收拾好住处,听说她们要自己做饭,也没有多言,只准备好了新鲜的食材送了过来。
吃过了饭,阿缠兴致勃勃地带着陈慧与林岁去水塘边看荷花,可惜这里的荷花稀稀落落的只长了几个花苞,短时间内看起来并不打算开花。
阿缠有点失望,对林岁道:“我们还是明日去荷园赏花吧,正好上午赏完了花,下午去看望你弟弟。”
“都可以。”去年姚氏也没带她来参加赏荷宴,林岁并不介意先看了花再走。
阿缠想了想又道:“从城里走得匆忙,没带礼物,明天从庄子里抓两只母鸡带上。”
她已经知道了,去别人家里探望是要带礼物的,庄子里满地奔跑的母鸡在阿缠眼里可是规格很高的礼物了。
林岁想着弟弟伤了腿,是应该喝点鸡汤补一补,于是就同意了。
两人愉快地达成一致,又商量好了明日的行程,便各自回屋歇息。
第二日一早,卯时不到,阿缠就被公鸡的打鸣声吵醒,整个人都是懵的。
起床后,她临时把昨天定好的礼物换成了一只公鸡一只母鸡,出门前还让庄头把它们绑好,等她回来就拎着它们去送人,这次一点都没觉得心疼。
三人乘着马车沿着庄子旁的那条路往里面驶去,拐过几道弯,又往前走了一会儿,就见到了依山修建的荷园。
这座荷园依山傍水而建,将山中美景尽揽园中。
出示了请帖后,她们被恭敬地请入园中。
荷园占地极大,园中大大小小有好几处水塘,里面生长着品种不同的荷花,且大部分都已经开放。水面上还修建了回廊与凉亭,恰好能让人在水面上观赏荷花。
若是不想与去凉亭赏花,还可以坐船。
三个人在荷园里逛了一个多时辰,最后坐上了船。
坐着船穿行在水面上,身边就是朵朵绽放的荷花,陈慧与林岁都在欣赏美景,只有阿缠强烈要求下船,无奈才划了两圈的船夫只好将她们送回岸上。
阿缠上岸的时候腿都是软的,她第一次坐船,结果发现自己晕船。
见阿缠这幅模样,陈慧好笑地与林岁一起扶着她,找了处少有人经过的回廊,让她坐在旁边的石椅上歇着,陈慧则去了厨房为她们拿吃食。
荷园这里整日提供吃食,想吃可以随时去厨房端。陈慧离开后,阿缠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缓了过来。
她靠在林岁的肩膀上哼哼唧唧:“一会儿吃完东西我们就走,这里克她!”
林岁想到刚才阿缠一副自己要被船夫害死在船上的表情,忍笑:“你昨天不是说要陪那位白大人赏花吗?”
“不赏了,我们没有一起赏花的缘分。”
“好吧。”可能是要回村心情好,林岁今日难得多说几句话,“我们村子里也有水塘,里面养了不少鱼,我以前和我弟弟最喜欢在水塘边钓鱼,一会儿我可以教你钓鱼,王三奶奶做鱼可好吃了。”
“好呀。”阿缠顿时来了兴趣,缠着林岁问起了村子里还有什么好玩的。
林岁回忆着自己以前的生活,对阿缠说:“村里的孩子偶尔会去后山玩,山上有几棵果树,到了季节大家就去摘果子,不过奶奶不许我和弟弟上山,有一次我偷偷上山迷了路,还是我弟弟偷偷跑上山将我带回家的。”
阿缠静静地听着林岁说起她在村子里的童年,她的表情是少见的恬静,那段在旁人眼中贫穷困苦的日子,她很怀念。
“你弟弟今年多大了?”阿缠问。
“他今年正好十五岁。”林岁想也不想地回答,“去年他考上了童生,村里的先生都说他聪明又刻苦,在读书一道上很有天赋。”
说着说着,林岁温和的表情渐渐散去:“如果不是林衡那些人心思歹毒强迫他上山,他也不会断了腿,往后还不知能不能继续科举。”
两人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两道身影就站在她们不远处,将她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等陈慧端着东西回来的时候,那两道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丫鬟扶着林婷的胳膊,语气带着些许不忿:“难怪夫人瞧不上大姑娘,果真是乡下长大的,为了一个外人竟然还说起了二公子的坏话。”
林婷轻笑一声:“这不是很好,她若是不说,二哥又怎么知道他的亲妹妹心里这么怨恨他。”
两人穿过一处垂花门,前面的花园中,有不少年轻男女聚集在里面游戏。
林婷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一眼便瞧见了穿着大红色骑射服的林衡,低声对丫鬟吩咐:“一会儿你就将听到的话如实告诉二哥。”
“姑娘,你是要……”丫鬟眼睛一亮。
林婷不再言语,带着丫鬟一起来到正与友人比试射箭的林衡身旁。
林衡放下弓箭,转身就见到了林婷,他笑问:“你怎么过来了,不是不喜欢这些游戏吗?”
林婷道:“母亲那边没意思,我就来寻二哥了。”
说着她迟疑了一下,又道:“方才我在园子里看见了大姐姐。”
听她提起林岁,林衡皱了下眉,表情明显不悦:“她是怎么进来的?”
“不知道,大概是被谁带进来的吧。”
林婷漫不经心地说着,她偏头看了眼身旁的丫鬟,那丫鬟便上前语带气愤道:“二公子,奴婢本来是不想说的,但是大姑娘方才与人说话的时候提起了您……”
“她说了我什么?”
“她、她与旁人说您心肠歹毒,都是您害了她弟弟不能科举。”
林衡怒极反笑:“好啊,我当初没弄死那个小畜生反而让她对我生了怨恨,一个泥腿子难道想考上进士不成?”
林婷摆摆手让丫鬟退到后面去,等丫鬟走了,她才上前低声安抚林衡:“二哥何必与大姐姐一般见识,你也知道,她从小在乡下长大的,本就没读过几天书,对家里人没感情也是正常。”
林衡冷哼一声:“母亲已经将她带回家两年,她还是没有一丁点长进,我看她就是一个白眼狼,这种人就不该留在府里。”
林婷叹息一声:“可惜了母亲的一片慈母之心,大姐姐却只把她在乡下的弟弟当成家人,方才听她说,似乎要去村子里探望她那个弟弟呢。”
林衡表情阴沉,似乎在思考什么。
林婷见状劝道:“二哥在园子里与人比试箭术有什么意思,不如大家一起去山中玩耍。二哥上一次去山中行猎遇到了意外,许诺我的小兔子都没带回来,这次可不能失言了。”
林婷的话说动了林衡,他本来就对赏花没兴趣,要不是母亲说这样的场合必须要出席,再加上他的几个朋友也都过来了,他才不会来呢。
“也行。”略微思索了一下,林衡就答应了,他语气有些阴森地说,“正好,进山行猎还缺一个向导,那小子的腿也养了一段时日了,该好了。”
林婷看着开始呼朋唤友,和他们商量着一起外出上山打猎的林衡,将嘴角溢出的笑用帕子遮住。
毁掉林岁其实很容易,只要除掉她最在意的人就行了。以她那样暴躁的脾气,只要知道了这件事与二哥有关,必然会迁怒林家所有人,此事闹大之后,她只会与林家决裂。
林婷一开始就知道如何拿捏林岁,不然也不会轻易离间了她与母亲的感情。母亲最讨厌别人忤逆她,偏偏林岁以为她是母亲的亲生女儿,言行无所顾忌,可真是个蠢货。
等二哥为她扫清了障碍,到时候就算父亲再舍不得这个亲生女儿,他也迟早会被林岁的言语伤到,若是父亲对她失望了,林岁又算是什么东西。
林岁不想她留在林家,难道她会希望林家多出一个林岁吗?她从小在林家长大,林府是她的家。
安西将军也只能有一个女儿,那就是她林婷。
第49章 第 49 章 比起林岁的命,他的命当……
林衡这次叫的还是上次与他一起打猎的那几个人, 上次他们本来就没玩尽兴,听他说还要再去一次,不由都动了心思,各自吩咐身边伺候的人去准备马匹和弓箭。
林衡来到薛昭跟前, 拍拍他肩膀:“走, 一会儿打猎去。”
薛昭有些犹豫, 他不是不想去,能够进入这个圈子对他来说殊为不易。
但是自从舅舅过世后,他娘尤其重视他的安危,甚至不愿意让他一个人出门, 薛昭心中厌烦,却也不敢忤逆。
见薛昭不动, 林衡皱了下眉:“怎么, 你不想去?”
“不是,我要先去与娘亲说一声。”薛昭感觉到林衡的不悦, 赶忙道。
“行吧,这么大的人了,出去玩还要告诉娘。”林衡撇撇嘴。
“林兄稍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薛昭装作没听到他的话,匆匆去找薛氏。
薛氏带着女儿薛滢坐在不远处的兰荷苑里,这里聚集了不少勋贵家的女眷, 各家的姑娘们或弹琴或作画或嬉戏游玩,她们的一举一动都被坐在一旁说话的各家夫人们看在眼里。
与其说各家夫人聚集在这里是为了赏花, 不如说是趁机为家中子嗣挑选适婚对象。
因为晋阳侯上次被皇帝斥责过,至今还没人上前与薛氏攀谈,薛氏心中略微有些焦急。
薛昭来到兰荷苑外不敢擅闯,让守门的丫鬟代为通传, 不多时薛氏便被引了过来。
“昭儿,你不是在园中与人玩吗,怎么过来了,可是遇到了什么事?”薛氏见到儿子不由问道。
“没什么事,是林兄约我外出狩猎,我来与娘亲说一声。”
“不行,不能去。”薛氏一听他要出去打猎,脸色立刻变了,“上次你就是与他们出去,结果在山上遇到了虎妖,难道还不长记性?”
“娘,那只是意外,况且那头虎妖已经被明镜司的人处理掉了,这次不会再出事了。”
“那也不行,山里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就算没有妖怪,若是遇到意外呢?叫你去的那些人难道会管你?”
薛昭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紧皱着眉:“娘,儿子总要与人交际。”
“那就与正经人交际,你看你结识的那些纨绔……”
薛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薛昭打断:“你以为正经人愿意与我结交吗?”
他指着自己道:“娘是不是忘了,我是什么身份?”
虽然他是晋阳侯唯一的儿子,但他的身份至今也过不了明路,许多勋贵子弟根本不愿意多看他一眼。他也是在书院里故意接近理国公家的三公子,才被他带入了这个圈子。
偏偏他娘什么都不懂,却还怨他。
薛昭的话让薛氏喉头一哽,再也说不出话来。
半晌,她红着眼道:“都是娘没本事,害得你和你妹妹被人瞧不起。”
见他娘这么难过,薛昭也放缓了声音:“娘,这不是你的错,要怪也是怪季婵……以后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是,我们一家会越来越好的。”薛氏虽然这么说,眉头却还是皱着,她心知不能强留下儿子,只好道,“你这次去山上,可要格外注意。”
“您就放心吧,他们这次出门都带了护卫,不会有危险的。”
“那晚上能回来吗?”
“能,您等儿子给你猎只狐狸回来。”
薛昭与薛氏说完话,匆匆去找林衡。
找到林衡后,一行人背着弓箭策马离开荷园,他们身后还跟着四名理国公府的护卫,都是二境修士。
有了这几名护卫,他们几人都放松了不少。
“林衡,这次咱们从哪儿进山?”
理国公的三子张序姚大声问道,张序姚的母亲是理国公的填房,也是林衡的母亲姚氏隔房的堂妹。
林衡与张序姚算是表兄弟,这才是他们能玩到一起的原因。
“还是之前那个地方,那边野兽多。”
“那地方可不好进,你记得路吗?”
林衡嗤笑一声:“不用记路,上次那个领路的不是挺好用么,这次还找他。”
几个人听林衡提起上次领路的人,不由都笑了起来,还有人说:“那小子没死啊,我还以为他被虎妖吃了呢。”
“大概是嫌他身上土腥味重吧。”
几人哈哈大笑,很快就来到了黄溪村。
坐在村口闲聊的村民们见到了这群骑着高头大马还带着护卫的年轻公子哥,都远远避开,谁也不敢上前问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林衡看都没看那些村民,轻车熟路地找到林岁弟弟的家,下了马,一脚踹在不怎么结实的大门上,将半掩的门踹开。
正穿着一身短打在家里劈柴的高洛闻声抬起头,见到林衡和门外那一群骑着马的勋贵子弟,握着斧头的手跟着紧了紧。
“你们要干什么?”高洛警惕地问。
林衡垂眼瞧了瞧他的右腿:“听说你瘸了?”
“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爹前几天还找人来给你看过腿吧,看样子是给你用了灵药,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能下床,是不是还给你银子了?”林衡不答反问。
高洛绷着脸:“如果你是来要银子的,我这就还给你。”
“免了,那点银子买你一条腿算你赚了,你还是好好收着吧。这次找你是让你带我们上山的。”
“我不去!”想到上一次上山的经历,高洛吞了吞口水,毫不犹豫地拒绝。
他好容易捡了条命回来,这次说什么也不会再去了。
“哈。”林衡嗤笑一声,“这可由不得你,你要是不去,那我就只好把你另外一条腿也打断了,让你这辈子都站不起来。”
他丝毫没把高洛放在眼里,看他倔强的样子,冷笑一声:“你不会真以为林岁会为了你和我翻脸吧,醒醒吧,别做梦了。”
他说着,朝身后的护卫招了招手。
其中一名护卫走了进来,虎视眈眈地盯着高洛。
这人的眼神很吓人,高洛被看得毛骨悚然。
那护卫问林衡:“林公子,现在就打断他的腿吗?”
林衡笑了声问:“高洛,去还是不去?”
高洛咬紧牙:“我去。”
高洛与林衡他们一行人从黄溪村后面的林子进了山,他们走后大概一个时辰,阿缠的马车姗姗来迟。
林岁坐在外面给陈慧指路,越是靠近黄溪村,她心中就越发忐忑。
上次见面还是两年前,也不知道弟弟想不想见她?会不会不让她进家门就将她赶走?
马车停在高家门外,三个人下了车发现高家的大门是敞开的,院子里还摆着劈了一小半的木柴,屋里却没有人。
“小洛可能是出去了,我去找人问问。”林岁转头去了村口,询问那些闲聊的婶子们。
几个村妇见了林岁笑嘻嘻地和她打招呼,还问她是不是进城过上了好日子。
林岁没心情与她们纠缠,急切地问:“婶子,你们看到小洛了吗,他怎么不在家里?”
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老太太开口道:“刚才村里来了一群年轻公子们,他们好像就是去找小洛的。我瞧着那群人眼熟,上一次好像也是他们把小洛带走的。”
“可不就是他们,他们刚才往村后头走了,看样子是要进山。”旁边有人附和道。
林岁听到她们的话脸色一变:“确定是上次那些人吗?”
老太太想了想:“好像比上次的人多,不过其中一个小子和你长得像,我肯定不会认错。”
林岁攥紧拳头转身往回走。
阿缠她们在高家的院子里等了一会儿,林岁才迈着僵硬的步子走了回来。
“找到你弟弟了吗?”阿缠问。
林岁的声音发颤:“没有,小洛他可能被林衡他们带进山了。”
阿缠与陈慧对视一眼,不久前她们才知道了林岁那个二哥害得她弟弟断了腿,这人怎么狗皮膏药一样?
“我得进山去找小洛,林衡那个人根本没有人性,我怕小洛跟他们进了山就回不来了。”
看林岁现在的样子阿缠就知道劝不动她,但她一个人上山实在太危险了,阿缠只好看向陈慧。
陈慧对林岁道:“别急,我一会儿和你一起去找人,你先去村里打听一下他们是从哪里进山的,我们跟上去。”
“那阿缠怎么办?”林岁看向阿缠,这段时间的相处,她也知道阿缠身体不好,别说爬山,快走几步都气喘吁吁。
可将她一个人留在村里,林岁又有些不放心。
“没关系,我就留在这里等你们,这么多人呢,不会出事的。”
林岁想了想才道:“隔壁就是王三奶奶家,我一会儿和她说一声,你要是有什么事就喊她。”
“好。”阿缠应下。
林岁先去村子里打听了一圈,然后又跑去了王三奶奶家,让她帮忙照顾下阿缠,这才和陈慧一起进了山。
等她们离开之后,阿缠就闩上了高家的院门,进了屋里。
林岁的弟弟一直住在西屋,东屋里摆着的都是林岁的东西,虽然她两年没回来了,但是屋子里打扫得很干净。
阿缠坐在林岁以前睡的床上,摸了摸床头,一点灰都没有。
她忍不住想,难怪林岁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个弟弟,她弟弟大概也很惦记她。
真好啊,虽然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却如亲姐弟一样心里牵挂着彼此。
黄溪村后面的山不算陡,但很深。有些地方,高洛也没有去过,因为村里的老人家都说那些地方不能去。
这一次高洛按照林衡他们的要求,带着他们往猎物多的西山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西山那边他们只见到了几只兔子还有两只野鸡,并没有再看到其他的猎物。
几个人都有些不满,让高洛给他们找新的狩猎地。
高洛想起前两天住在山脚下的张猎户逢人就说,西南边的山上最近有很多兔子,还有鹿和狐狸。
村里几个叔伯跟着张猎户进了一趟山,确实带回来不少野味。
稍微犹豫了一下,高洛便带着这群人往西南边走去。
他以前很少来这边,因为这边的山靠近村里老人说的不能去的地方。
这次来高洛发现山里的草木长得十分茂盛,根本找不到山路。
张序姚带来的护卫有两个来到了队伍最前面,他们用身上的刀剑削掉路上的草叶和树枝,强行踩出一条路来。
高洛见他们找到路还算平稳,就知道这两个人很有些赶山的经验,便也不再多说。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他们突然见到不远处的草叶子一阵晃动,张序姚立刻激动起来:“白色的毛,是不是狐狸?”
“别喊,当心吓跑了。”林衡搭弓射箭,一箭没射中,那躲藏在草叶下面的野兽立刻窜了出去。
几个人赶忙追了上去,没一会儿,林衡就拎回来一只血淋淋的狐狸。
一旁的张序姚还在和林衡说话:“唉,刚才我看到一头鹿往下面一个山沟里跑了,咱们一会去那边瞧瞧?”
“行啊。”
高洛一听他们要去的地方,赶忙出声阻止:“那边不行。”
“怎么不行?”张序姚转过头,看向高洛的眼神带着嫌弃。
“那边有危险,我们村里的老人不让去。”
他说完,立刻引起一阵笑声。
“哈哈哈,还有危险,你们村里的人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吗,他们算什么东西。”
又有人调侃道:“林兄,你带的这个向导不行啊,胆子也太小了。”
张序姚问身边的护卫:“能记住出山的路吗?”
那护卫立刻道:“公子,都记下了,您放心。”
“行了,既然我的护卫能记住路,就不用这小子了,免得他磨磨唧唧坏了我们的好心情。”
林衡闻言瞥了高洛一眼,居高临下地对他说:“行了,你滚吧。”
高洛看了林衡一眼,心中有些怀疑这些人并不会轻易放过他,但他还是转身就走。
走出十几步远,身后突然传来了破空声。
两支箭插在了他身旁的一棵树上,还没等他回身,又一支箭直接扎进了他肩膀。
高洛惨叫一声扑倒在地上,身体一个不稳,往斜坡下面滚去。
在这样的时候,他却能够清晰地听到那些人的笑声。
林衡对身旁的薛昭倒:“行啊薛昭,箭术不错。”
那支射中高洛的箭,就是薛昭射出来的。
“过奖。”薛昭笑了笑。
几个人见高洛滚下了山,再也没多看他一眼,也根本没有把他的生死放在眼里。
来的时候林衡就说过了,不想让这小子好过,既然这样,那干脆就让人消失在山里好了。
他们又没有亲自杀人,不过是不小心射了一箭,至于高洛能不能活下来,希望他不会被山里的野兽吃了吧。
一群人很快离开了这里,朝着张序姚指着的山沟走去,越是靠近,那附近的动静就越多。
很快,他们就看到了一头鹿在低头吃草,一群人立刻追着鹿往山沟里跑。
然而他们并没有发现,那头正在奔跑的鹿姿势很僵硬,每次迈开腿的动作都是一模一样的。
很快,张序姚追上了那头鹿,一箭射了出去。
那箭直接扎进了鹿的脖子里,可那头鹿不但没有倒下,反而继续往前跑去。
“什么情况,那头鹿怎么没流血?”张序姚确定自己没看错,转过头,表情有些难看。
这时,几个人才注意到,他们脚底下不知何时升起了一层薄雾,天明明还是大亮的,可周围却莫名暗了下来。
林衡转头看到了躲在草里的一只兔子,他用手中的弓拨了拨,那只兔子的身体僵硬,一动不动,像是早就死掉了似的。
“公子,这里不对劲,我们赶紧退出去。”
张序姚身边的护卫护着几个人往外走,还没走出多远,雾气越来越重,一声虎啸从浓雾深处传来。
很快,一头身长足有三米的黑色巨虎出现在他们视线中,那头老虎的目光像是人一样,在上下打量着他们。
“又是你们。”突然那头老虎张开嘴,竟然吐出了人言。
林衡几人肝胆俱裂,不是说虎妖被抓走了吗,怎么还有一头?
护着张序姚的护卫心知不好,互相对视一眼,同时朝那头虎妖扑去。
然而在几人期待的目光下,那四名护卫被黑虎妖一人一掌,直接拍死了。
二境的护卫,竟然死的毫无反抗之力。
虎妖咬住其中一名护卫的胳膊,撕扯了两口,有些嫌弃:“可惜都是男的,肉质一点都不鲜美。”
林衡几人用力吞了吞口水:“山、山君大人,我们都不好吃,如果你想吃女人,我们可以给你送上来。”
“对,想要多少都有。”张序姚立刻附和。
“真的?”黑虎妖眯起眼,似乎在衡量他们的话。
“当然是真的。”又有一人开口,“我们现在就能告诉你哪里有鲜嫩的女人。”
“说来听听?”黑虎眼中闪烁着戏谑的光芒,他最喜欢看着人类为了活下去绞尽脑汁讨好他的样子。
“黄、黄溪村。”那人大声道,然后指着林衡道,“他妹妹今天就在黄溪村,一定符合山君大人的要求。”
“哦?”黑虎妖看向林衡,“你妹妹长得如何?”
林衡心中对同伴的那点恼怒在对上黑虎妖铜铃大的眼睛后立刻烟消云散,比起林岁的命,他的命当然更要紧。
他赶忙道:“我妹妹长得很漂亮,被母亲娇养在家,她、她符合山君的要求。”
“好吧,看在你们还有用的份上,今天就先不吃你们了。”
黑虎妖仰头吼了一声:“去黄溪村,把那个女人抓回来。”
它的声音响起,黑虎身后的浓雾中,突然出现了许多人影,若是此时高洛在,一定能够发现,不久前他才见过的张猎户,也在其中。
第50章 第 50 章 山君要不要赌一把?……
阿缠在屋子里呆了没多久, 就听到门外有人在喊她。
“季姑娘,季姑娘在吗?”伴随着喊声的还有拍门的声音。
阿缠走出去打开门,发现是王三奶奶,她笑呵呵地说道:“季姑娘还没吃饭吧, 快来我家一起吃。”
阿缠正觉得有些饿了, 便没有推辞, 笑眯眯地应了:“谢谢王三奶奶。”
“哎,不客气不客气。”
王三奶奶将阿缠请进隔壁家里,她老伴早逝,两个儿子已经分了家, 如今跟大儿子一家过。
今日她大儿子外出做工,人不在家, 她大儿媳是个胖乎乎的妇人, 穿着蓝色布裙,头上扎着碎花头巾, 见到阿缠也笑着打招呼:“季姑娘,快来吃饭。”
“谢谢大嫂。”阿缠嘴甜,脸上又带着笑,模样讨喜,这顿饭吃下来,王家大嫂的小女儿已经依偎到阿缠身边来了。
今日虽然没能吃上王三奶奶拿手的鱼, 但王家大嫂炸的小河鱼也甚是鲜香,阿缠这一顿饭把王家大嫂夸得脸都泛着红。
等吃完了饭, 大家坐在一起说起了高家的事。
阿缠在王三奶奶这里,终于听到了关于林岁故事的完整版。
王三奶奶说起林岁过世的奶奶,忍不住叹息一声:“高婆子早些年在外面做接生婆,听说给不少官家夫人接生过, 林岁那孩子也是她接生的。”
“那林岁为什么会被高婆婆带回家里养?”阿缠奇怪地问。
王三奶奶叹口气:“高婆子与我说,那位夫人生林岁的时候难产,差点死了,心里就不怎么喜欢那孩子,生下来后看都没看一眼。
那天那位夫人娘家的嫂子带了个女冠去她家里,那女冠张口就说孩子克她,得在别人家里寄养到及笄才能带回家里来,谁知她竟然真的信了,当即就让管家去寻人家。”
“这么随意的吗?”阿缠觉得林岁那位亲娘脑子不太清醒。
“谁说不是呢,听说是当家的常年在外面打仗,家里只有她做主,你说她也不是第一回做娘了,怎么能这么狠心呢?
后来高婆子可怜那孩子,就站出来说自己儿子儿媳成亲两年都没孩子,正好打算收养个孩子,林岁那孩子就落到了高婆子家里。”
“那林岁的娘亲就没反悔过?”
“反悔过,抱走一个多月后,那家就反悔了,也派了管家上门,都说好要把孩子带回去了,后面却没了动静。
高婆子去打听,听说那夫人的嫂子抱了自家的女儿去探望她,那夫人喜欢得不行,非要留在家里养着,有了养女就再没提把亲女儿接回家里的事了。”
王家大嫂心直口快,忍不住插嘴道:“别人家的孩子,怎么突然就那么稀罕了,要我说啊,这里面指不定有什么事呢。”
王三奶奶瞪了儿媳一眼:“就你多嘴。”
阿缠则深以为然地点头:“大嫂说得对。”
“是吧。”王家大嫂朝阿缠笑。
阿缠王家呆了一个多时辰,看着外面天色阴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雨了,这才起身告辞。
回到了高家的院子,阿缠坐在林岁的屋里歇了会儿,又觉得有些困,便脱了鞋袜打算在床上小睡一会儿。
这一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醒来的时候,慧娘与林岁依旧没回来,外面的天灰蒙蒙的,似乎还起了雾。
阿缠揉了揉眼睛,正想着要不要去外面瞧瞧,就又听到了敲门声。
“小洛在家吗?”
阿缠推开窗仔细听了听,才听清楚对方是来找林岁弟弟的。
她来不及多想,急忙踩着绣鞋往外走,边走边回道:“高洛今日不在家。”
门外的人似乎听到女子声音有些惊疑,顿了顿才问:“你是高家的小岁?”
“我是林岁的朋友,今日来探望高洛的。”
“哦。那请姑娘开一下门,我打了点野味要送给小洛,请姑娘替他收下。”
阿缠没有多想,便打开了门。
门外,一名四十多岁,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手中还拎着只兔子。见到阿缠开门,他咧嘴一笑,将手里的兔子递了过去:“就是这只兔子,劳烦姑娘了。”
阿缠伸手接过,她拎住兔耳朵的时候,那原本已经僵硬了的兔子突然弹了一下。
阿缠惊得手一松,那兔子便跳到了地上跑了。
“姑娘,你怎么能把兔子放跑了呢?那可是我辛辛苦苦抓来的兔子,你必须得赔我。”阴恻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下一刻,她的手臂便被狠狠捏住。
阿缠错愕地抬起头,发现方才还很正常的中年男人,这会儿表情已经变得极为狰狞。
周围的雾气不知何时变得越发浓郁了。
阿缠并未露出惊恐之色,她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中年男人,好一会儿才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这人外貌看似与常人无异,但他捏住自己胳膊的触感不对,并不像是人的手,更像是一圈冰冷的铁。
这样低的温度,不是尸怪就是鬼怪。
但尸体很难将人模仿得这么像,慧娘可是独一无二的。
所以眼前这个是鬼无疑。
他不是高阶鬼物,却还能白日出现,据阿缠所知,能白日出行的鬼,就只剩下伥鬼一种了。
这男人如果是村子里的人,他变成了伥鬼,村子里怕是不会只有一只伥鬼。
阿缠正想着,门口又出现了两道人影,一男一女,都是村民打扮。
女鬼在前引路,两只男鬼将毫无反抗之力的阿缠扛了起来,走出门的时候,阿缠偏头看了眼隔壁王三奶奶家,迟疑了一下还是没喊救命。
就算喊了也没人能救她,到时候别连累了王三奶奶一家。
这些伥鬼大抵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配合的人类,不喊不叫不挣扎,老老实实地被他们扛着上了山。
穿行过村子的时候,阿缠在雾气中见到了几个村民,那几个村民与她对上目光,便也跟在了队伍后面。
行吧,都是伥鬼。
阿缠晃晃悠悠地被人扛着,心想山里那头虎妖到底是多无聊,才这么热衷把人变成伥鬼,还弄出这么一串来。
进了山之后这群伥鬼的速度明显加快了,大约走了半个时辰,阿缠突然听到山里有女子的声音,似乎是在喊人。
她神色一凛,心道不好,果然跟在队伍后面的四只伥鬼朝着声音响起的方向去了。
阿缠无法阻止他们,只能担忧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希望林岁不要被他们抓到。
又过了大概半刻钟的时间,这群伥鬼扛着阿缠来到了一处山沟,这里草木葱郁,但地上能见到不知何时铺就的石板,似乎有人在这里出没过。
再往前出现了一个破旧的山神庙,门窗早就腐朽了,只剩下三个黑黢黢的洞。
阿缠仔细听,能听到山神庙里似乎有哭泣声,那声音高高低低,还不是一个人。
伥鬼将阿缠放了下来,刚刚在山上的时候,她踩着的两只鞋早就不知道掉哪里去了,现在只能赤脚踩在地上,虽然不算凉,但很硌脚。
她被放下后,伥鬼们突然消失了,但笼罩在身边的雾气并没有散去。
阿缠左右瞧了瞧,缓缓地往山神庙的方向走去。
她只走到山神庙门口,就瞧见了里面瑟缩挤在一起的几个人,那些人的目光并没有看向她,而是看着她身后。
阿缠转过身,一只硕大的虎头正在她脑后,那黑虎张着血盆大口,满嘴的腥臭味。
阿缠嫌弃地掩住鼻子:“山君,便是妖怪,多少也要注意些仪容仪态吧。”
黑虎妖闭上嘴,毛茸茸的脑袋凑到阿缠跟前,有些惊讶:“你不怕我?”
阿缠笑了声:“多新鲜啊,谁会怕同族呢。”
她也打量着眼前的黑虎妖,一身黑亮的皮毛上带着白色斑纹,虎生重瞳,它却有三重瞳孔,生了神智说话这么顺畅,怕是不会低于三境。
“同族,你看着可不像是妖怪。”黑虎妖上下打量着阿缠。
“现在不是,不代表我以前不是。”
那黑虎突然朝阿缠吼了一声:“人类,你在骗我!”
“你们老虎天天就知道吼来吼去,知不知道很吵啊。”阿缠神情暴躁地吼了回去。
黑虎妖眼中带着思索之色,它没有在眼前这个女人脸上看到哪怕一瞬间的恐惧,她并不是装的。
“据我所知,妖可变不成人。”
阿缠白了它一眼:“那是你少见多怪了,你才见过几只妖。”
“这么说你见过很多只?你以前是什么妖?”
“狐妖,听过青屿山吗,我在那里长大的。”阿缠偷偷往前凑了凑,伸手摸摸黑虎脖子上的皮毛,手感略有些粗粝,看来它没怎么保养。
黑虎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青屿山,那个有五境狐王的青屿山?”
“是呢,你说的狐王就是我祖母。”
黑虎妖已经有些信了,青屿山距离大夏很远,可不是什么寻常女人该知道的地方,就算是他这种三境的虎妖,也是偶然听其他大妖说起的。
“那你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了?”
“被人害了,我便……”阿缠说着转头看向山神庙内,“我们私下说?”
黑虎妖看了里面的人一眼,朝里面吐了口气,那些人顿时晕了过去:“行了,现在说吧。”
阿缠也不纠结,继续道:“我便夺舍了一个人族。”
黑虎妖的眼睛顿时睁得老大:“夺舍?你竟然成功了?”
“哪有那么容易,没见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吗,连你的伥鬼都挣不开。”
阿缠说着,揉了揉僵硬的脖子,刚才被扛来的时候那些伥鬼都没擎着她的脖子,累死了。
黑虎妖眯了眯眼:“这倒是巧了,本来想着抓个女人上来玩一玩,竟然抓来一个同族。”
虽然它信了阿缠同是妖族,但也并不打算就这样放了她,如果真的是青屿山的狐妖,那……
黑虎妖眼中闪过精光,它绕着阿缠缓慢地转着圈:“就算你原本是妖族,现在也不是了,比起放过你,我更应该杀了你。”
阿缠也不意外,妖族原本就是这样,强者为尊。
“所以,我已经想好了该用什么东西来买我的命。”
“哦,什么东西?”虎妖好奇。
“四境狐妖的内丹,感兴趣吗?”
人族无法轻易吞噬妖族内丹,但是妖族之间是可以互相吞噬的,无论这头虎妖多么精明,它都不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
“你的内丹?”虎妖试探着问。
“我的内丹早就爆掉了,我说的是我叔叔的内丹。”在虎妖的注视下,阿缠淡定地说着,“我有十三个叔叔,这些年陆陆续续死掉了三个,我的六叔,死在了大夏,我恰好知道他的内丹在哪里。”
“在哪?”
“西陵,我可以带你一起去找内丹,但你要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现在,虎妖可以百分百确定眼前的女人确实是一只狐妖了,连青屿山狐王有十四个儿子都清楚,必然不会是假冒的。
“我想变回妖族,但是呆在上京永远都没有可能,我想你带我回青屿山。”
“这个……”黑虎迟疑起来。
阿缠只看了一眼,便问:“你是不是得罪了哪位大妖,不得已逃来了大夏,不敢回去啊?”
黑虎妖有些恼羞成怒:“才不是,就是不想与它们正面碰撞。”
“懂了,不过我觉得你也不必担心,如果你怕被大妖追杀,我倒是可以给你指点个更好的去处。”
“什么去处?”
阿缠神秘地笑笑,凑到虎妖耳边说:“你知道白峰山的白虎一族吧,它们族内的三公主就喜欢黑虎,你若是能得了它的青眼,往后还有谁敢招惹你?”
黑虎妖眼睛顿时亮了:“当真,那三公主长得如何?”
阿缠顿时露出个嫌弃的表情:“又高又壮,嗓门还大,脾气特别暴躁,可烦人了。”
黑虎妖听着更激动了,这就是它的梦中情虎啊!
见黑虎妖动了心,阿缠问:“怎么样,这个交易你同意吗?”
“好,只要你带我拿到了内丹,我就带你回青屿山,还有三公主……”
“放心,等我祖母为我恢复了妖身,我就带你去白峰山。”
“一言为定。”黑虎抬起巨大的爪子,和阿缠纤白的小手碰了碰。
正在这时候,不远处又升腾起雾气,四只伥鬼出现,它们将还在挣扎的人扔到了地上,阿缠看过去,果然是林岁。
她暗暗叹了口气,并没有上前与林岁说话,只对黑虎妖道:“山君,怎么又抓来一个人?”
黑虎妖抬抬大脑袋:“里面那个说他妹妹在山下,让我去抓,谁知抓来了你,不知道这个是不是他妹妹?”
“是呢。”
“你认识?”
“认识啊,这里的人我都见过。”阿缠转身对黑虎妖道,“我现在的身份,勉强也算是高门贵女。”
她说话的时候,黑虎又吐出一口气,之前晕倒的几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林岁也被伥鬼推搡着进了山神庙,她经过阿缠的时候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说话。
林岁进了山神庙之后一眼就看见了刚醒过来的林衡,她直接扑了过去,抓着林衡的衣领,恶狠狠地问:“林衡,小洛呢?你把小洛弄到哪儿去了!”
林衡用力将林岁推搡开:“林岁,你有什么病,我怎么知道他在哪儿。”
林岁根本不听他说,她四下去看,找到了门口的一块石头,抓起来便朝林衡头上砸。
看着打成一团的两人,阿缠娇笑:“原来山君喜欢看这种戏码,兄妹相残?”
“还成,呆在这里太无趣,偶尔才能遇到一两个有趣的人类,可惜他们都不识时务,我只好吃了他们。”
阿缠嫌弃道:“吃人有什么意思,都是些普通人类罢了,我有个更好的建议,山君要听听吗?”
“说来听听?”
“这几个人很喜欢打猎,你说,让他们变成猎物怎么样?”
“谁狩猎他们?”
阿缠扬了扬下巴,指着疯了一样的林岁:“她就是个不错的人选,强大的成为猎物,弱小的变成猎人才有看头。山君一会儿给她找个趁手的武器,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在山上看热闹了。”
“唔……还是你们狐妖会玩。”黑虎妖点头,“这个主意不错。”
在阿缠的建议下,黑虎妖走进了山神庙,它大吼一声,原本失去神智的林岁也清醒了过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面前是一只妖怪。
不过看到妖怪旁站着的阿缠,她又稍稍安定了下来。眼前的阿缠似乎很陌生,她和那头虎妖看起来很熟悉,但林岁还是选择相信她。
“本君打算和你们玩个游戏,我放你们离开这里,你们可以尽情的往外逃,谁能逃出去,我就放他离开。”
原本已经有些绝望的几个人心中顿时升起了希望,急忙道:“山君,我们愿意。”
“至于你。”黑虎妖转向林岁,“你要追杀他们,只要追上一个,将人留下了,本君就放过你。”
林岁转头看了眼林衡,没有吭声。
很快,几个人真的被黑虎妖放了,他们迟疑着走出山沟,见没有阻拦也没有雾气升腾,便拼了命似的往山中逃窜。
阿缠望着几个人的背影,眉眼弯弯,看着猎物在惊恐中逃窜、死亡,这才是狩猎的乐趣,他们会喜欢这个游戏的。
林岁被留在了最后,阿缠左右瞧了瞧,见也没什么趁手的东西,便指挥着没退下的伥鬼为她寻了根木棍,又将木棍拿到黑虎妖面前:“山君,来口妖气。”
“啧。”黑虎妖喷了口妖气在上面,这木棍顿时如上好精铁棍一般结实,拿着却很轻。
阿缠将手中的棍子放到了林岁手上,等她接过后,拍了拍她的手背:“走吧。”
“林衡朝哪个方向走了?”还没问出弟弟的下落,林岁依旧不死心。
她刚才和陈慧在山中找到了大片的血迹,可是还没仔细找,便被抓了过来,她很怕弟弟会出事。以林衡这群人的恶劣性格,他们不会轻易放走小洛。
阿缠指着林衡逃窜的方向给她:“去吧,路上小心。”
“你想放走这个人族?”等林岁也走了,黑虎妖的脑袋突然从阿缠肩头伸了出来。
“我是想知道,人在被逼入绝境的时候,会不会兄妹相残?山君,你不好奇吗?”
“我猜不会,人类最看重那些乱七八糟的感情。”
“阿缠微笑,可我猜会,山君要不要赌一把?”
等那群人被放走大约一刻钟后,黑虎的身影在山林中穿梭,阿缠骑在虎背上,长发在空中飞扬。
“山君,慢一点啊!风太大,我头发都乱了。”
“吼,你要求怎么那么多?”
“分明是你们老虎活得太粗糙了!”
“狐狸就是矫情。”
黑虎妖放慢速度,它找到山头的一块巨石跳了上去,从上面恰好能够清楚地看到在山中如无头苍蝇一般的林衡,以及刚刚追上林衡的林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