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下旬, 上京下了几场大雨。
听闻京郊的雨势的更大,且雷电交加,声势骇人。据说天上的落雷击中了一个山头,硬是将山头劈没了。
这两天雨水不断, 阿缠没有开店, 也没有外出去买吃食。
到了晚上, 她觉得腹中饥饿,从床上爬起来去柜子里翻找之前买来的点心果腹。
今晚的雨下似乎得更大了,也不知道明日是否能小一些?在嘈杂的雨声中,她隐约听到了敲门声。
是听错了吗?
阿缠犹豫了一下, 还是拿着油灯下了楼。
等到了楼下,敲门声就更加清晰了。
这样的天气, 谁会来找她呢?
“是谁?”她站在门口, 出声问。
阿缠的声音响起后许久,外面才有回应:“是……我……”
是陈娘子的声音。
她放在门闩上的手迟疑了一瞬, 但还是拿开门闩,打开了门。
门一开,外面的雨水混杂着一股并不好闻的土腥味和淡淡的臭味一起传了进来。
陈娘子披着斗篷站在雨中,她头上虽然带着兜帽,却浑身湿透。
不过十几日不见,再见却恍若隔世, 一个站在门内,一个站在门外。
阿缠借着油灯的光看着沉默站在雨中的陈娘子, 像是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许久轻叹一声:“陈慧,进来吧。”
陈娘子跨过门槛,进了屋子。
阿缠关上门, 并未与她拿手巾擦身子,也并未请她坐下,只轻声说:“把斗篷拿下来吧。”
“会、吓到你。”
“既然让你进门,我就不会害怕。”
陈娘子解开了斗篷上的细绳,斗篷落地,露出她现在的样子。
如她说的一样,很吓人。
她裸露在外的脸、脖子和手上有许多腐烂的黑色斑块,就是那些腐烂处,散发着淡淡的臭味。
更确切的说,是尸臭。
从陈娘子进来到现在,她都没有呼吸过,心脏也没有跳动过。
几日前,她被活尸咬断了脖子,其实就已经死了。
意识陷入恒久的黑暗中,却并没有一直沉沦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苏醒”了。
她逐渐记起自己的名字,记起发生了什么,也记起自己死掉的这件事。
她甚至能够察觉到,自己被埋在了土里,身上压着的厚实的土对她并无影响,只是让她无法动弹。
直到外面下起了雨,然后开始打雷。
埋着她的土坑被雷炸开,她便从土坑中爬了出来,离开了那里。
一开始,她并无察觉,直到经过一个小水沟的时候,她低头看见了水中的自己。
她的脸正在腐烂。
她被自己吓坏了,跌跌撞撞上了官道,抢了一个人身上的斗篷然后跑掉了。
后来,她装作自己有严重的皮肤病,混进了城。她想,就算是死,也该死在自己的家里,免得给别人惹麻烦。
可是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她在大雨中,闻到了那股在绝望中支撑她活下去的香味。
她并不想来见季婵,因为会吓到对方。
可她的身体像是不受控制一样,循着味道找了过来。
季婵给她开了门,请她进了屋……
见到陈娘子如今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清楚呢,她死了,变成了一具活尸,还是一具没能完全尸化的活尸。
她保留了生前的记忆,比阿缠曾经见过的活尸更像人,却也因为没能完全尸化,导致她会一直腐烂。
如果无法控制,她会亲眼看着自己烂光。
“出了什么事?”阿缠问。
陈娘子并没有从阿缠眼中看到惊恐,她像是轻易接受了这样的自己。
“我……”陈娘子张了张嘴,“这个故事从头说起的话,可能有些长。”
“没关系。”阿缠指着身后的椅子,“坐吧,有一整晚的时间,可以慢慢说。”
那些过往要从什么时候开始说呢?要从陈慧还未及笄的时候。
那时,她的父亲还是天下四大书院,明州书院的院长,是天下闻名的大儒。
有一日,她父亲有一日欣喜若狂地回到家,对她和母亲说,收了一个十分有天赋的学生,那学生处处都好,可惜父母双亡,抚养他长大的祖父母也亡故了。
母亲并不在意,还让父亲经常将人带回家里吃饭,这样也能省下一些银钱。
陈慧就是这样认识的严立儒。
他们年少相识,相知相许,最终在父母的见证下订了婚。
后来,父亲昔日的同窗在朝中举荐父亲任国子监祭酒,他们全家去往上京,那时,已经考取举人功名的严立儒也一道上京。
在路上,陈慧救下了一个要去上京寻亲的女孩,那女孩与她年岁相仿,面黄肌瘦,看着着实可怜,她便央求父亲,带着那女孩一同去上京。
那只是她这些年来,顺手帮过的人之一。
陈慧从来没有想到,这个叫方玉的女孩,会改变她的一生。
到了上京,女孩寻找她的父亲,严立儒与陈慧他们一同离开。
后来偶然间,在一次宴会上,陈慧再次见到了方玉。她已经成为了镇北侯的独女,成为众多官家小姐追捧的对象。
那个曾经柔弱可欺的女孩似乎有了不同的人生。
陈慧并未上前,她不想打扰对方现在的生活,可方玉却叫住了她。
她才来上京不久,没有朋友,方玉的出现,让陈慧有了第一个朋友。她们曾经同吃同住,买同样的衣服,互相赠送漂亮的首饰,分享自己的小秘密。
然后有一天,严立儒与方玉一起来到她家里。
他跪地向她父亲请罪,他说他救了落水的方玉,看了她的身子,必须要对她负责,娶她为妻。
那我呢?
陈慧还记得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心情,心中充斥着绝望和痛苦。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为什么偏偏是她?
父亲很生气,可他无法指责严立儒什么,他只是为了救人。
后来,婚退了,她的未婚夫成了别人的丈夫。
再后来,父亲因为一篇文章,被众多朝臣弹劾,陛下将他父亲贬出京,在路上遭遇了妖祸。
陈慧的眼睛充满了死寂,她说:“直到死前我才知道,原来我家人的死并不是意外,是方玉一手促成的。那个杀了我全家的怪物,是她养的活尸。最后,我也被那头活尸咬死了。”
阿缠听完了陈慧的故事,莫名觉得心里发闷。
她似乎,能够理解经历过这一切的陈慧,有多么绝望。
“那么,严立儒在这个故事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阿缠问。
陈慧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帮凶。”
“我死前,他来了。我被活尸咬断脖子的时候其实还没有死,我听到他说,找个风水好的地方,把我埋了,哈哈哈哈……”
陈慧不可抑制的笑了起来,脸上却做不出微笑的表情。
她笑到想要流泪,但她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你今夜来寻我,是为了什么?”
“我只是闻到了香味,循着味道找了过来。抱歉,我没有想要打扰你。”
“香味?”阿缠疑惑。
“你送我的那枚香丸,我被抓过去的时候实在太饿,被我吃掉了。不知道为什么,那股味道很吸引我。”
阿缠起身,去博古架上取了一枚掺了龙骨粉的熏香丸:“你说的是这个?”
“是。”见到这枚熏香玩,陈娘子眼睛死死盯着它,似乎随时会扑过去。
但她克制了自己,身体一动没有动。
阿缠将熏香丸递给了她,陈娘子毫不迟疑地将熏香丸塞进了嘴里,没有嚼就吞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陈娘子脸上的一块腐烂斑块似乎变小了点。
阿缠凑近去看,发现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怎么会这样呢?”她喃喃自语。
这种熏香丸除了龙骨粉之外,没用什么特殊的材料,除了味道好闻,还有个小小的作用,如果用它熏衣服,下雨的时候衣服不沾水。
这种奇怪的作用,对人没有任何影响,只是有些好玩。
陈娘子在成为活尸之后,会极度渴望这个香丸,很有可能是因为龙骨粉的缘故。
她生前吞了含有龙骨粉的香丸,又被活尸咬死,死后化为活尸却并未完全尸化,可能不是一个意外。
或许,是龙骨粉在机缘巧合之下被她吸收了,阻止了她完全尸化的过程。
龙族的力量之强大,充斥全身各处,包括它们的骨头。
四境龙族的骨头,蕴含着强大的力量,但那是无法被吸收的,活人不行,死人呢?
没有人试过。
没有谁会把珍贵的龙骨粉喂给濒死的人,再让活尸去咬死他。
在阿缠思考问题的短暂时间里,陈娘子脸上的一个小些的斑块已经消失不见了。
“还真的被吸收了。”阿缠有些惊喜,同样也很烦恼。
惊喜的是,她的猜测是对的,陈娘子果然能吸收龙骨粉内的能量,如果有足够的龙骨粉,她说不定能变得像正常人一样。
烦恼的是,没有那么多龙骨粉。
四境的龙,即使她还是狐妖的时候,都没敢想去碰一碰。
现在嘛,龙和拥有龙骨的白休命,危险性一样高。
白休命才刚把监视她的探子撤了,如果知道她家里有活尸,第一件事绝对不是听她解释。
当初怀疑她是妖的时候,对她的态度已经说明了很多事,他对妖魔鬼怪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阿缠从不觉得,白休命现在对她态度温和,就可以什么都对他说。
那是取死有道。
陈娘子在阿缠惊喜的目光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手伸出来的时候,发现手指上的一块腐烂的黑斑竟然不见了。
她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是真的消失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
“香丸里有龙骨粉,龙骨的力量或许会暂时让你的身体恢复正常,但是……”
“但是什么?”
“需要维持正常的状态,可能需要一直吃龙骨粉,那东西太罕见了。”阿缠语气为难。
“这样啊……那就算了吧。”
陈慧低头看着自己手上如正常人一般的皮肤,努力想要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能再见到你,与你说这些话,就已经够了,我本来已经是个死人了。”
“如果不管,继续放任下去,你还会再死一次。不会觉得不甘心吗?”阿缠问。
陈慧幽幽地说:“当然不甘心啊,我全家都被害死了,他们一家人却活得逍遥快活,太不公平了。”
“可人有时候,要认命。强求不来的,就不要强求了。”
阿缠看着说不要强求的陈慧,她并不是真的不想强求,只是,不想为难自己。
她不禁想起在山上的时候,祖母骂她固执,说她强求永远都得不到的东西。
她只是想见爹娘而已。
直到她长大,直到她死去,直到她再一次复生,这个念头始终没有变过。
她或许永远都改变不了了,强求不该强求的东西。
“我有一个办法,或许能帮到你。”阿缠说。
第32章 第 32 章 你还欠我一个天大的恩情……
陈娘子充满希冀地看向阿缠:“什么办法?”
“有一种熏香, 可以让尸体维持在生前状态最好的时候。”
“真的?”
什么样的熏香会有这样的效果?
在陈慧的认知中,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可她一个死人都能坐在这里,好像也没什么是不能的。
“真的。”
阿缠没有告诉陈慧,那方子是用来熏制祭品的, 有一个族群很奇怪, 他们每年要祭祀先祖, 将猎来的最好的猎物供奉给先祖。
但在供奉之前,要将祭品收拾得漂亮一些,便研究出这种熏香来。
保证上了祭台的祭品还是最鲜活的样子。
听起来有些奇怪,也确实很怪。
阿缠没有见过, 却又像是能通过那些书中的记载,看到自己母亲族群的过往, 那样的鲜活有趣。
“只是……”
随即阿缠的语气有些迟疑, 她算了一下那种熏一个人需要的材料,顿时眼前一黑, 掰了两遍手指,钱还是不够。
“只是什么?”
“我手上银子不够买材料的。”阿缠略微有些羞赧,这种事说出来有点丢人。
陈娘子扯动着僵硬的脸,想要做出微笑的表情:“没有关系,我在家里存了五百两银子。”
那还是她与前夫和离的时候,前夫被严立儒逼着赔给她的嫁妆银子, 她买下了一家店铺,余下的银子都放了起来。
本以为从此生活会越来越好, 命运却和她开了这样的玩笑。
“那好,等拿到银子,我们两个分头去买材料。”
两人说话的时候,陈娘子脸上的黑斑已经淡的只剩下一块了。
阿缠又取出了一枚香丸, 陈娘子吃下之后,脸上和身上的溃烂处都长好了。
她看起来和生前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没有心跳。
阿缠对她说:“虽然你不需要呼吸,但这样太容易被人察觉到异常。你应该习惯呼吸,也该让自己有心跳,这些,你都可以做到。”
这只是最基本的身体操控,成为活尸后,陈娘子应该具备这样的能力。
陈娘子点点头,她按照阿缠说的,开始呼吸,让胸腔起伏,又模拟出心跳。
一开始并不容易,不时呼吸停滞,心跳速度慢的吓人,渐渐的,她开始得心应手。
阿缠心想,陈娘子果然是个聪慧的人,一点就通。
第二日过了晌午,虽然天依旧阴着,但总算不下雨了。
阿缠从陈娘子手中拿到了她放在家中的银钱,两人各自去了不同的市场买材料。
阿缠依旧去了西市,有两种特殊的材料,软骨藤和虎蛟皮只有西市的猎铺有卖。
不过这一次她换了一家猎铺,交易还是和前一家一样,因为加急,第二日就要,所以略贵了些,软骨藤还好,一斤只要五十两,干虎蛟皮三块要了她二百两。
阿缠又开始怀念当初一爪子能拍死一池子虎蛟的自己了,她浪费了好多银子。
订好了货她回到家,陈娘子也将阿缠点名要的材料买齐了。
陈娘子买的多是各种香草和木枝,寻常一些的还好,去卖草料和柴火的摊位就能找到,有一些特殊功用的,就只能去大通坊买。
大通坊汇聚了三教九流,以前陈慧也只听人说过,从来不敢自己过去。
如今她披着斗篷,掰断了两个人想要扯她斗篷的手,再也没人敢对她指指点点了。
除了这些之外,她又买了口大缸,最后花银子雇了辆推车将东西送到阿缠家里。
这时已经到了傍晚,天色不好,路上来往行人都少,周围的店铺一天都没几个客人,早早都关门了。
只有阿缠家还开着门,似乎在等她回去。
将货物在门口卸下之后,与送货的人结了钱,陈娘子开始往屋子里搬货。
她双手扣在水缸边缘,只是稍微一用力,那口能装下一个人的缸就被她抬了起来。
阿缠在旁观察着,陈娘子没有习过武,又刚化为活尸没多久,应该与人类的一境修士相当,不过若是真的交手,可能会吃亏。不过活尸在力量与速度上都有优势,她现在应该能随便举起五个自己还能颠一颠。
陈娘子将缸放到后院,又回来将其他东西一起抱走,阿缠在后面关上了门,顺便上门闩。
此时的后院摆满了她们白日里去买来的东西,陈娘子只记得她买了九种香草,九种木枝,光是这些就堆了厚厚一层。
阿缠每一种取了大约三分之一,先将木枝掰成手掌长,将它们整齐摆放在缸底,然后铺上香草,只留下中间拳头大小的空隙。
之后,将木枝点燃,等着下面的木枝慢慢燃烧。
“烧缸需要一整夜,不能见明火,只能烟熏。”阿缠说到。
“我在这看着。”陈娘子立刻道。
阿缠本想说不用,不过想到她现在不需要睡觉,倒也没有再强求。
她担心陈娘子守着缸会无聊,还找了几个有意思的话本给她看,陈娘子欣然接受了。
第二日一早,阿缠醒来后难得没有赖床,第一件事先去后院看缸。
缸里的草木熏了一夜已经变成了一层灰铺在缸底,缸壁上也挂了一层灰,阿缠用手指抹了一下放在鼻子下闻,烟熏味中夹杂着一丝草木香。
这一步应该没问题了,等猎铺的货送来,就可以让陈娘子坐进去熏了。
想到这里阿缠这才发现陈娘子不在,本以为她出去了,结果灶房的门开了,陈娘子端着一碗粥,一碟凉拌的小菜,还有两张葱花蛋饼出来了。
见阿缠愣愣地站在一旁看着,她问阿缠:“不吃早饭吗?”
“吃。”阿缠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活尸不需要吃饭,即使需要进食,也是以血肉为食。
陈娘子有些不一样,她吃人类的食物也没有太大反应,只是吃不出味道。
葱花饼有些咸了,不过对阿缠来说一样很美味。
吃完简单却可口的早饭,阿缠拍拍小肚子,朝陈娘子道:“谢谢。”
“是我该谢你肯帮我。”
“等你恢复了再谢不迟。”
阿缠先让陈娘子冲了个澡,检查了一下她的身体,一天的时间过去,她身上的斑块又长出来一些,但还没有开始腐烂。
看起来两粒香丸只能管一天。
阿缠干脆取了一点龙骨粉让陈娘子和着水吞了下去,效果依旧很好,那些斑块迅速淡去了。
等她身体完全恢复正常了,阿缠如昨日一样,在缸里摆上了木枝,但在木枝上先倒了半斤的软骨藤进去,然后再铺上草。
等到中午,猎铺的货送来了,果然花了大笔银子就是不同,不但送货上门货的质量还都是上等。
阿缠验了货和对方交接完毕,关上门拿着东西回到后院。
一切准备就绪,阿缠用火折子点燃了虎蛟皮,虎蛟皮很油润,点燃之后就像是一个小蜡烛,她将虎蛟皮放到香草中间的缝隙中,用它来点燃底下的木枝和软骨藤。
很快虎蛟皮化掉,中间残留的缝隙中冒气了淡淡的烟气。
阿缠摆了个凳子进去,让陈娘子坐进缸里,然后用一个大木盖将缸盖住。
陈娘子需要在里面熏上整整三日,一步都不能离开。
在陈娘子进入缸中的第二日,昌平坊突然来了一群官差。阿缠需要守在店里,倒是徐掌柜去瞧了热闹。
他回来之后对阿缠道:“后街卖胭脂的姚老板昨日家中闯入了凶人,将她害死了。”
“被杀了吗?”
徐老板叹了口气:“不只是被杀了,听说有人看见了尸体,那尸体被啃得不成样子。”
阿缠心中一惊,这死法,怎么这么熟悉?
“那些官差没说什么吗?”
“他们能说什么,一群只知道中饱私囊的废物,我看啊这案子可能要交到明镜司手里了,希望能快点破案,免得那不干净的东西继续在坊中继续作乱。”
徐老板一语成谶,第三日,又死了一个人,是夜里打更的更夫,那尸体确实如被什么东西啃过了一样。
当天的早朝,又有御史出列弹劾明镜司镇抚使。
“陛下,臣昨日听闻,有妖邪闯入城中,不但伤了守城护卫,还接连两日害死百姓并啃食尸体,引起百姓惊慌,明镜司掌管妖邪诡案,却没能及时处理,此乃大过。”
并无人发现,立于朝臣之中的严立儒在听到啃食尸体后突变的脸色。
“白休命,你怎么说?”皇帝出声。
白休命出列,并不辩解:“臣有罪,还请陛下责罚。”
“那就罚你……”
“陛下。”就在这时,严立儒站了出来,“陛下,京中案件皆由京兆府率先调查,此案是京兆府没能及时上报所致,怪不到白大人身上。”
“既然怪不到他身上,那这案子怎么办?”皇帝问。
“刑部愿意接手此案,臣保证必定会尽快抓到行凶邪祟。”严立儒又道。
“白休命,你觉得呢?”
“臣无异议。”
“那就这么办了,这案子交由刑部负责,严立儒,尽快给朕一个交代。”
“是。”
下朝回到刑部衙门,严立儒让人叫来了薛明堂,薛明堂进屋后立刻关上了门。
严立儒看清薛明堂的脸时不由一愣,他不知遭遇了什么,人看着清瘦不少,而且眼底青黑,眼球上满是血丝,似乎许久没能睡一个安稳觉了。
“出了什么事?”严立儒皱眉问。
“大人,雪针蛇被明镜司抓了。”薛明堂眼中闪过惊惧,“明镜司的人抓到蛇的时候我就在附近,他们可能已经开始怀疑我了。”
这几天,薛明堂一闭眼就像是能听到明镜卫司踹门的声音,好像他们随时会过来将他从家中抓走,抓回镇狱。
这样大的压力之下,他已经连续几日没能睡个安稳觉了。
严立儒面色一沉:“你太让本官失望了,一条签订了契约的蛇都看不好。”
薛明堂低声辩驳:“下官前些时日受伤太重,压制不住雪针蛇,它偷偷跑了出去。大人,如果明镜司的人顺着契约查到了我,该如何是好?”
“你与雪针蛇签订的契约可有异动?”严立儒问。
“暂时还无异动。”
严立儒坐在椅子上沉吟片刻,终于道:“后日寻个机会来我府上,我将你与雪针蛇的契约解除。”
“多谢大人。”薛明堂面露感激,不过很快眼中又闪过一丝疑虑,“大人,我听说契约要一方死亡才能解除,该不会……”
“想什么呢,妖玺还在本官手上,可以强行解除契约。”
“那便好。”薛明堂松了口气,只要契约解除,他就安全了。
听到严立儒提起妖玺,他心里颇不是滋味。
那东西可是他用了不少手段才从禁库中偷出来的,偷之前只以为是一件贵重法器,后来把东西交给了严立儒他才知道,这东西是当初妖国的玉玺。
妖皇死后妖国破灭,妖玺落入大夏皇族手中,一直放在禁库里,直到最近才被偷了出来。
若是那宝贝能放在自己这里就好了,偏偏落在严立儒一个无法修炼的人手上,真是暴殄天物。
当然,这个念头薛明堂是万万不敢表露出来的。
生死危机暂时有了解决办法,他才想起问道:“大人叫我来可是有事要吩咐?”
严立儒点头:“最近可能有一头活尸闯入了京城,它在昌平坊杀了两个人,你要尽快将它擒住,然后毁尸灭迹。”
薛明堂没有问为什么,而是立刻应下:“属下明白。”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薛明堂上前开门,外面站着的也是严立儒的心腹。
那人进屋后对严立儒道:“如大人所料,那活尸的尸体果然不见了,属下以为,可能是公子并未舍得活尸头颅砍下。”
活尸被砍了头之后就会死亡,严立儒当日让儿子处理活尸,却没想他竟然敢阳奉阴违。
他闭了闭眼,强忍着怒意问道:“还有吗?”
“还有大人吩咐的,属下去了埋陈慧的山头,那山头被早几日的雷电劈过,山上一切都化为黑灰,根本找不到尸体。”
“即使被雷电劈了,也该留下残骸。”严立儒觉得有些不对劲。
“下属并未找到残骸。”那属下说完之后,试探着道,“大人,那陈慧被活尸啃食过,她是否有可能也变成了活尸?”
活尸品阶越高,唾液与血液中的尸毒就越厉害,越是有可能将啃食过的人化为活尸。
夫人和公子养的这只已经是二阶活尸了,相当于人类修士的二境,已是极为罕见。
严立儒沉吟片刻,转头对薛明堂道:“一会儿本官给你一张画像,你去昌平坊查活尸的时候,顺便查一查,最近画上的女人有没有出现过。”
“大人放心,属下知道该怎么做。”
朝中发生的大事皆与阿缠无关,今日就是熏香的最后一天,等到烟气消失,陈娘子就能出来了。
阿缠正在店里缝香囊,虽然手艺依旧不佳,但是经过陈娘子点拨后,已经能看出香囊的形状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吵吵嚷嚷,阿缠走到门口,见徐掌柜和他店里的小伙计也都在外面张望。
“发生什么事了?”她问。
“听说刑部的人来了,挨家挨户搜查活尸,好像还找人。”徐掌柜叹了口气,“这世道呦,活尸都出来了。”
阿缠脸色微变,正想去后院,却见薛明堂带着一群刑部司吏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薛明堂仿佛并不认得阿缠一般冷声开口:“你就是这家店的老板?”
“是。”
“来人,进去搜。”
见他身后的人闯进自己店里,阿缠心里担心后院的陈娘子被发现,一时没心思计较自己的香丸被人到处扔。
一名司吏突然喊道:“大人,后院有人。”
他话才落下,一名二十出头容貌秀美的女子从后院走了进来,她披着斗篷,长发也未挽起,显得有些狼狈。
出来后她一脸茫然地问阿缠:“季姑娘,怎么有人突然闯了进来?”
阿缠见到这容貌有些熟悉的女子后微愣了愣神,然后回道:“没什么,刑部的大人们在搜查要犯。”
薛明堂看了眼走出来的年轻女人,对照了一下自己手中的画像,感觉似乎有些像,但年龄明显对不上。
进了后院的刑部司吏很快出来了,走到薛明堂身边道:“大人,后院里放了一口缸,里面似乎在烧什么东西。”
“那是我正在炮制的香料,价值不菲。”
“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那刑部司吏狠狠瞪了阿缠一眼。
“行了。”薛明堂立刻呵止下属,又深深看了一眼阿缠,“我们走。”
他要走了,阿缠却不打算就这样让他离开。
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薛大人这般威风,让下属毁了我店里的香丸和香料,就打算这样走了?”
“你想如何?”
“赔钱啊。”阿缠理所当然道,“收你五十两,不算多。”
“放肆!”薛明堂还未开口,他的下属已经翻脸了。
阿缠并不惧怕,反而故意挑起薛明堂的火气:“如果薛大人没银子,可以去找你姐姐借一些。”
薛明堂面沉如水:“季婵,你在挑衅本官。”
“我以为毁坏别人的东西要赔,这是理所应当的。今日大人若是不赔也可以,改日我让白大人上门去要。”说着阿缠轻笑了一声,“薛大人可以回去与你姐姐讨教一番,她应该已经熟悉了白大人的风格。”
薛明堂如何不知白休命上晋阳侯府去替季婵讨要嫁妆的事,今日再次被提及,依旧替自己长姐委屈。
他深吸了几口气,最后扯下腰间钱袋扔到阿缠脚下。
“薛大人慢走。”
被阿缠威胁一番,还被这么多人看着,薛明堂也不再搜查这条街了,让属下继续,他则带着其他人快步离开了。
看热闹的各个店铺的老板也都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关于阿缠与官家人的那些关系,他们早就已经讨论过一遍了,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不过今日又能确认一点,季姑娘的后台确实很硬。
别家都拿钱请那些瘟神走,她一开口就坑了那些人五十两银子。幸好这位季姑娘性子好,平日里见谁都温温柔柔的,他们也不担心不经意间把人开罪了。
碍事的人走了,阿缠关上了门,这才转身看向年轻了十几岁的陈娘子。
她看起来和活人一模一样,有弹性的皮肤,明亮的眼睛,正常的呼吸和心跳,都证明了她是一个活人。
就连薛明堂这个修士都没有察觉到异常。
陈娘子等到阿缠转身的时候,突然跪了下来。
阿缠一愣,就听陈娘子道:“姑娘再造之恩,陈慧没齿难忘。”
她上前将陈娘子扶了起来:“你叫我阿缠就好。”
陈娘子笑了笑,她脸上的肌肉不再僵硬,笑容很好看:“那阿缠便叫我慧娘,我爹娘都这样叫我。”
“慧娘,你有什么打算吗?”
陈慧想要恢复成人类的样貌,自然不会是因为爱美。
慧娘摸了摸如今的脸,这是她二十多岁时候的样子,严立儒应该会觉得熟悉。
想着那个人曾经无数次对她说过,心里只有她,陈慧心想,是时候去试验一下了。
她说:“我要去严家,我全家的仇,总要有人来报。”
“严立儒是刑部侍郎,他家中,并不是安全的地方,你的实力不够。”
“我知道。”慧娘笑笑,“方玉是镇北侯唯一的女儿,她身边常年跟着护卫,如果我想报仇,只能用其他办法。”
“哪怕你可能会被发现,再死一次?”
“对。”
阿缠对陈慧这个选择并不意外,尽管她并不看好,也没有想过要阻止。
她帮陈慧,只是因为觉得她不该就那样死掉,那太可惜了。但这是陈慧自己的选择。
阿缠轻叹一声:“慧娘,你知道妖言惑众这个词吗?”
陈慧面露疑色。
“妖有妖言,尸有尸语,有些人天生意志坚定,很难被蛊惑,但其实是有办法的。”阿缠看向她,“从微小的事情开始,他第一次答应你的时候,你对他的影响就会多增一分,如果你能成功蛊惑他千百次,你就成功了。”
阿缠笑了笑:“慧娘,你还欠我一个天大的恩情没有还,我等你来还我。千万不要让我等来世,我不信来世”
陈慧重重地点头:“好。”
第33章 第 33 章 拜见夫人,奴婢名唤如慧……
方玉最近心情极好, 陈慧的死仿佛是多年来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终于去掉了,她从未如此痛快过。
哪怕得知儿子并未将活尸处死,导致活尸失控在上京作乱也没能扰乱了她的好心情。
不过是在昌平坊杀了两个人,都是平民百姓, 死了便死了, 有什么可担心的?
但这事惹得相公大怒, 不但让人将儿子从外面抓了回来,还亲自上手打了十棍子,最后把人关去了祠堂禁闭十日。
方玉虽然心疼儿子,却也不愿意在这种事情上与自己相公对着干, 只能趁他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去看看儿子。
她带着丫鬟, 拎着食盒来到祠堂外, 还没推开门,就听见了里面暧昧的声音。
她脸色铁青, 用力拍了一下门,发出哐当一声响。
里面男人的调笑声和女人的叫声都停了下来。
“哪个不要命的打扰本公子的好事?”屋内寻欢的严呈大喝一声。
“你娘。”
过了半晌,严呈衣衫不整地过来开门,脸上还带着讨好的笑:“娘,这事儿你可千万不要告诉爹啊。”
方玉往里瞄了一眼,被严呈拽进祠堂的是个外面洒扫的丫鬟, 容貌看着还凑合。
她恨铁不成钢地伸手点了点儿子额头:“你可真是什么脏的臭的都吃得下。”
“这不是闲着没事做吗。”他吊儿郎当地笑着。
严呈本就是个耐不住寂寞的,平日里就混迹在勾栏酒肆, 这次他爹要关他十天,他怎么可能忍得住。
“那也不能在祠堂里。”
“你不说我爹也不会知道,何况严家的祖宗有什么好拜的,也就爹天天把他们供起来, 这群人加起来都没外祖父一根手指厉害。”严呈语气不屑。
方玉并不纠正儿子,而是宠溺道:“不准有下次了,否则被你爹知道了谁也救不了你。”
“知道了。”严呈回答得颇不走心,显然并未将他娘的话听进去。
“来人。”方玉开口。
身后的丫鬟立刻走上前:“夫人。”
“把里面的那个处理掉,不要让老爷发现了。”
“是。”两名丫鬟走进了祠堂,将那个衣衫不整的洒扫丫鬟拖了出来。
那丫鬟还期待地看着严呈:“少爷,少爷救我……”
严呈只扫了一眼就无趣地收回目光,不过是个打发时间的玩意而已。
方玉将手中食盒递给严呈:“都是你爱吃的,多少吃一点。等你爹一会儿回来的时候,你说些好话求求他,让他早点把你放出来。”
说着,方玉也有些无奈:“你说你这孩子,要是想把活尸留着就看好了,怎么还能让它跑出来。它那脸可没毁掉,若是被人抓到了,一查就能查到你外祖父身上。”
那活尸生前是镇北侯府的护卫,与外人勾结意图背叛镇北侯被发现,因那人是二境修士,方玉便没让父亲直接处死他,而是将人炼成了活尸,受她驱使。
这炼尸的手艺是方玉从她养父那里学来的。
没有回到上京之前,她和养父生活在一起,养父以赶尸为生。
直到死前养父才和她说,她的亲生母亲是养父的妹妹。当年镇北侯领军经过此处,她生母被村里人送去伺候了一夜,谁知就怀上了她。
方玉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竟然是一位侯爷,心里便恨上了这个养父,如果早说与她听,她早就去认亲了,也不必受了这么多年的罪。
养父死了之后,她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卖了,又翻到了一本被他珍藏多年的“邪书”。
方玉用书里的法子,将养父炼成了活尸,用哨子控制,有了“养父”一路护送,她成功离开了家。
谁知半路,却被一个道士发现她操控活尸,最后还是她苦苦哀求,那道士才放了她一马。
当时方玉虽然口口声声说着会改邪归正,可见识过了活尸的好处,怎么可能会丢开不再用。
这些年,许多她看不顺眼的人都是那头活尸替她处理掉的。
严呈一副受了天大冤屈的模样:“冤枉啊娘,我已经给它下了命令,让它去山里藏好,谁知道它怎么突然就不听命令了,还闯进了城里。”
方玉虽然会炼尸,但也只会照着书里做,超出那本书记录的范畴,她一窍不通。
既然不懂,她也不再想了:“罢了,不必担心,你爹已经让人去处理那头活尸了。”
严呈本来也没担心,只道:“可惜外祖父不在,不然哪里用爹费心,还不是外祖父一句话的事。”
想到自己父亲,方玉的眉眼柔顺了许多:“再过一个月,你外祖父应该就回来了。”
镇北侯年轻时候受过伤,很难有子嗣,方玉在上京认亲后,确认了她真的是镇北侯的女儿,她就成了镇北侯府唯一的小姐。
镇北侯对她很是宠爱,就连她故意抢了国子监祭酒的未来女婿,她父亲也替她兜着,还为了哄她将陈慧一家赶出了上京,免得污了他的眼。
这些年,她在她父亲的庇护下,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三年前她父亲被派去驻守西陵边境,如今终于要回上京了。
方玉瞧了瞧外面天色,这个时间相公也该回来了。
她转头对严呈道:“行了,你好生在祠堂里呆着,你爹快回来了,为娘就先走了。”
方玉在府中等着,严立儒每日申时下值,一般申时中便能到家。
可今日她从申时初一直等到酉时初,依旧没能见到人。
严立儒在回府的路上,途经一处街巷,街头聚集了不少人,马车过不去。
车夫与他通报之后下去瞧了一眼,回来之后汇报道:“老爷,那边有个姑娘在自卖自身,要二十两卖身银子,聚集的人都是凑过去看热闹的,可要将人驱散?”
严立儒听到后皱了下眉:“不必,本官下去看看。”
严立儒此时身着官袍,刚一下马车,周遭的百姓立刻散开给他让路。
旁边还有人认出了严立儒的身份,都在喊他严青天。
他与几名神情激动的百姓颔首示意后,走进了人群,终于看到了那跪在地上,要自卖自身的女子。
那女子初时是低着头的,且一身孝衣。
他只看了一眼便差不多弄明白了缘由,这样的事并不罕见。想来这女子家境贫寒,可能是有亲人过世,她不得已才想卖了自己换银子为家人安葬。
不过聚集了如此多的人,想来这女子该是有什么过人之处。
严立儒站在对方面前,还未开口,旁边就有好事的婆子先插了话:“姑娘,这位可是严青天严大人,你要是有难处,不妨说出来。”
那女子听了对方的话后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年轻秀丽的脸。
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严立儒呼吸一滞,瞳孔微缩:“阿慧……”
他声音极低,周围人声嘈杂,并无人听到。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眼前的女子比阿慧年轻许多,看起来也只有二十出头的模样,她的眉眼与阿慧十分相像,只是更显怯弱,并不如阿慧那般冷硬。
“你叫什么名字?”严立儒温声问道。
“禀大人,民女叫巧娘。”
“为何在此地卖身?”
巧娘边垂泪边道:“民女自幼没有母亲,如今父亲意外身亡,已经停灵七日,可民女无银钱安葬父亲,故而才想着卖身。”
“既如此,本官替你安葬你父亲,你回去吧。”
巧娘听说严立儒愿意帮忙安葬父亲,眼中满是感激:“大人愿意帮巧娘安葬父亲,巧娘这条命就是大人的。”
严立儒失笑:“不必如此,你回去吧,以后莫要轻易卖身了。”
巧娘脸上泛起一丝茫然,旋即道:“民女如今父母双亡,已经无家可归了。求大人将我带回去吧,我很能干的。”
严立儒看着那女子无措的目光,听着她哀求的话,心头微动。
他和阿慧实在是太像了,可阿慧的性子那么硬,这些年过得不好,也从不肯来求他。
如今阿慧不在了,却让他遇到了与她这般相像的巧娘,或许这就是天意。
沉默半晌,严立儒叹道:“罢了,那你便与我回府,做个丫鬟吧。”
听到严立儒肯将巧娘带回府中当丫鬟,不少人都觉得羡慕。
这可是严青天严大人的家里,必定家风严明清正,卖身能找到这样好的主家,也算是祖坟冒青烟了。
不然就巧娘这般容貌,自己在外生活,怕是迟早要被外面的豺狼虎豹祸害了。
巧娘不住磕头:“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处理完此事,严家的马夫下来将聚集的路人驱赶了,严立儒也转身回了马车上。
巧娘跟着上了马车,她坐在严立儒身边,一直垂着头,双手紧攥着身上的孝服,显得十分拘谨。
严立儒一直注视着她:“不必担心,待入了府后,你便在我院子里伺候。”
“谢谢大人。”
“巧娘这个名字也需要改一改。”
“全凭大人做主。”
“便改成如慧吧。”
巧娘脸上绽出一抹笑:“这个名字真好听,那奴婢便叫如慧了。”
严立儒终于满意了,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酉时中,马车终于停在了严府门外。
方玉久等严立儒不归,以为他遇到了什么事,听到下人说老爷回来了,立刻赶往大门口。
她刚到,就见一身官袍的严立儒从马车上下来,然后转过身,从马车上接下来一个年轻女人。
那女人垂着眼对他说了什么,她那不苟言笑的夫君竟然笑了一下。
随后那女人抬眼看了过来。
在看清那人的容貌后,一瞬间,方玉如坠冰窟。
陈慧!
下一刻她就反应过来,不可能是陈慧,陈慧是她亲眼看着断气的,陈慧也没有这么年轻。
可这样的想法并不能安慰到她,她眼睁睁看着她的相公与这贱人眉来眼去,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就在这里!
方玉手攥成拳,修剪精致的指甲断了两根她都没感觉到痛。
她一直以为,除去了陈慧,严立儒眼里就只有自己了。
可做梦也没想到,陈慧死了,严立儒竟然将这个与陈慧如此相似的女人带回府!
这算什么?
方玉强忍着心中怒意,开口问:“夫君,她是谁?”
还没等严立儒说话,站在严立儒身后的女子便上前行了一礼:“拜见夫人,奴婢名唤如慧。”
“如慧,可真是个好名字。”方玉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她死死盯着如慧,仿佛想要将她的脸一寸寸刮花。
如慧却并未察觉到异样,抬头朝着方玉露出灿烂的笑。
“行了,管家,将如慧带去我院子,日后她就在我身边伺候。”
“是。”管家看了看老爷,又看了眼夫人,上前带着还不明所以的如慧一起离开了。
跟着管家走出一段路,如慧转过头,看向与严立儒撕扯起来的方玉,嘴角微微上挑。
这还只是个开始。
从严立儒听了她的话,将她带回严府的那一刻起,这座府邸就注定再也得不到安宁,这都是他们应得的。
第34章 第 34 章 夫人是不是活不成了?
转眼, 如慧到严府已经有七日了,头两日,院中的其他两名丫鬟并不让她上手,无论是吃食还是衣物, 都不准她碰。
那种防备是很隐晦的, 并不容易被察觉。
第三日, 大概是她的身份终于被查证了,管家才叫她过去,写了卖身契给她,一同给她的还有二十两银子。
如慧毫不犹豫地在卖身契上按了手印, 从此她便卖给了严家。
那之后,两名丫鬟对她的态度终于有所转变。按照管家的吩咐, 如慧暂时被分到了书房伺候。
如慧发现, 严立儒的生活非常有规律,每日下值回府后, 先与方玉一同用饭,用完饭便去书房。
每晚戌时入睡,他宿在自己的院子里,并不与方玉同住一处。
至少在如慧入府的这些时日,她没有见到严立儒靠近过方玉的院子,倒是方玉时常过来送些汤汤水水, 但也从不见严立儒喝。
这两人的关系和她预想中的,竟全然不同。
严立儒待方玉如此冷漠, 以方玉的性子根本不该忍下来,偏偏她就忍了。
他们到底有什么秘密呢?
如慧一边打扫着已经很干净的书房,一边思索着。
书房门打开,严立儒走了进来。
见到背对着他, 用鸡毛掸子有一搭没一搭掸着挂画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的如慧,他仿佛看到了自己还在求学之时,那时候的年轻的阿慧。
那时,她每次犯了错,老师罚她去打扫书房,她就会偷偷叫来自己,让自己帮忙干活,她则偷懒拿着鸡毛掸子掸灰,然后用力过猛,毁了老师一幅得意的画作。
那次被老师发现,老师拿着鸡毛掸子追着她跑了大半个院子。
回忆中美好的过往让严立儒严肃的面容缓和下来,这时如慧仿佛终于察觉到有人进来,转过身见到他,有些慌乱地想跪下:“老爷。”
严立儒上前扶住她的手臂:“府中并没有那么多规矩,不必下跪。”
“奴婢知道了。”
严立儒眉头皱了皱:“你不用自称奴婢。”
如慧愣了愣,才道:“是。”
她见严立儒走向书案,刚想要退下,却又被喊住:“你过来,为我研墨。”
“可是如慧不会研墨。”
“无妨,我教你。”
等如慧走过去,严立儒先在砚台中点了些水,然后拿起墨条开始研磨。如慧好奇地看着,没等严立儒让她做,她便问:“大人,我能试试吗?”
“好,你来吧。”
如慧很快就学会了如何研磨,严立儒也不再看她,开始写字。
这是他少时就养成的习惯,每天都要写一张大字,至今依旧没有改变。
他书案上放着摊开的字帖,那字帖很有些年代,纸张都泛了黄,上面的字体如慧一眼便认了出来。
那是她父亲的字,她父亲的书法曾经被许多文人追捧。
这字帖,是当初父亲写给严立儒的。
她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看,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
大约半个时辰后,严立儒终于练完了字,见如慧盯着桌上铺着的纸,问她:“你认字吗?”
如慧摇摇头:“不认得。”
顿了一下,她满怀希冀地问:“大人能写下我的名字吗?我想知道大人为我取的新名字是什么样的?”
“自然。”严立儒笑着应下,又取了一张空白宣纸,在上面写下如慧二字。
方玉端着甜汤来到书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已经订婚的陈慧与严立儒,他们在她面前毫不掩饰的亲昵。
她那时笑着站在一旁,心里却有烈火在灼烧。
她很想立刻将这个小贱人发卖了,但不行,上一次她与夫君因为这贱人吵了一架还未和好,若是再因她起了争执,说不定会让夫君把人护得更紧。
方玉深吸了几口气,心想,想要对付这个替身的办法多得是,总能让她抓到机会。
她抬手敲了下门,严立儒放下手中的笔,抬头看了过去。
见到方玉,他只淡淡道:“夫人来了。”
方玉走进书房,将手中甜汤放在桌案上,笑道:“这是我专门为夫君熬的甜汤,夫君尝尝。”
如慧见方玉进来,赶忙上前行礼:“夫人,奴婢就先退下了。”
如慧离开后,方玉才说起了正事。
“相公,呈儿被关了这些时日,已经有所反省,是不是该让他出来了?”
“急什么,再关他五日,好好磨一磨性子。”严立儒又取了一张纸,似乎打算作画。
他这般冷淡的态度方玉早就习惯,她偏偏就爱严立儒这样的姿态。
当初他对她就是这样的态度,那样疏离,那样高不可攀,后来还不是娶了她,还与她生下了呈儿。
只可惜……
方玉及时止住了念头,笑道:“夫君心中有成算便好,对了夫君,再过一个月父亲就要回来了。”
听到镇北侯要回来,严立儒才有了些反应:“知道了。”
“那夫君是否要搬来正院与我同住,若是父亲发现我们分开住,怕是会不高兴。”
严立儒并未应下,反而目光沉沉地看向方玉:“你觉得父亲会因此斥责我吗?”
方玉不自觉地吞了下口水,严立儒的眼神让她有种秘密被人窥探的感觉,她赶忙移开目光,强笑道:“我只是随口说说,夫君不必放在心上。”
之后几日,方玉一直让人盯着如慧,让他们将如慧与严立儒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如实上报。
第一日,她得知严立儒在书房里教如慧写字。
第二日,如慧为严立儒做了上不得台面的萝卜糕,她让严立儒吃,严立儒就吃了。
第三日,如慧进了严立儒的卧房为他收拾床榻,虽说很快便出来了,但以前从未有丫鬟敢踏入他的卧房。
第四日……
每日来汇报的严立儒院子里的小厮见夫人恨不得生撕了他的模样,不敢再说下去了。
虽然老爷和那如慧姑娘没有做过什么逾越之事,可任谁都看得出来,老爷对那位姑娘甚是喜爱,怕是不久之后,这府里就会有一位姨娘了。
“贱人、贱人、贱人!陈慧,你这个贱人!”方玉发疯似的将房间里的摆设都砸了。
丫鬟们只敢在外面守着,谁也不敢上前劝阻。
“吴叔,你出来。”方玉砸完了东西,理了理散乱的头发,突然出声。
一个年约六旬的老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间中:“姑娘有何吩咐?”
“你去杀了那个如慧,让她悄无声息地消失。”
被称为吴叔的老者冷淡地拒绝道:“侯爷只让属下保护姑娘,杀人不在属下职责之内。”
说完,人就消失了。
方玉被气得差点一头栽倒,她咬着牙恨恨道:“你当我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她不能在府里处置那个小贱人,那就只能将人引出府。
只要出了府,把人弄死了,严立儒就不会再追究了。
她很了解这个男人,就算是他放在心里多年的陈慧,见到她没救了,他便会立刻放弃。
这个冷心冷肺的男人,心里最看重的只有权势。而她爹能够给他权势,所以他义无反顾地娶了她。
就算他爱了陈慧多年又如何,最后还不是来迟一步,只能眼睁睁看她去死。
方玉下定决心之后,反而没有那么愤怒了。面对一个迟早会死的人,还有什么可在意的。
第二日就是他们夫妻二人约定将严呈放出来的日子。方玉满心期待着严立儒归家,以为等他回来儿子就能从祠堂里出来了。
谁知严立儒归家之后竟黑着脸拎着棍子去了祠堂,她听到下人的汇报后吓得赶忙往祠堂赶。
她赶到祠堂时,严呈正被小厮们押着,人已经挨了好几棍。
严立儒年轻时候尝试过练武,可惜并无天赋,只能算是个不入流的武者。但也好过耽于酒色的严呈。这次他丝毫没有留手,棍子打在严呈身上,那声音让人胆寒。
“夫君这是做什么,呈儿已经被关了半个月,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方玉上前抱住严立儒的手。
“做错了什么?”严立儒强压怒气将方玉甩开,让小厮们都退出去才又开口,“这孽障有没有告诉过你,那头活尸快进阶了?”
“怎么可能?”母子二人同时发出惊呼。
“你不知道?”严立儒怒视儿子。
严呈惨白着脸色摇头:“不知道,这不可能啊,外祖父明明说过,活尸只吃寻常人的血肉是不会进阶的。”
方玉恍然大悟:“难道是那头活尸要进阶了,这才不受呈儿的控制,自己跑出去了?”
见儿子并不像是知情不报故意隐瞒,严立儒总算没有方才那么生气。
又听方玉问道:“夫君,到底发生了何事,惹得你大动肝火?”
严立儒吐了口气:“刑部昨日抓到一头活尸,已经就地斩杀处置了,结果今日又发生了活尸伤人案。”
显然,薛明堂抓住的那头活尸并不是严呈母子养的那头失去控制的活尸。
后来他也招来薛明堂问过了,被抓的活尸只有一阶,分明是刚刚被制造出来的。
能够在短时间内制造活尸,而且还知道声东击西,显然是那头二阶活尸开始朝着三阶提升了。
无论妖魔鬼怪,三境之后便进入了不同的层次,活尸会产生智慧。
他必须要在那头活尸进阶之前将它处理掉,幸而薛明堂还算有些能耐,这些时日虽然并未摸到那头二阶活尸的踪迹,但也没有再死过人,他还能勉强将这案子压下来。
即便这件事严呈并不知情,但也不妨碍严立儒看他不顺眼,严呈出祠堂的日子遥遥无期,方玉也不敢求情了。
严立儒回到院子时,院中的两名丫鬟正在与如慧说刚才发生的事,另一名还在问如慧:“如慧姐姐,你到底是如何泡的茶,喝了你的茶,老爷就不肯喝别人沏的茶了。”
如慧笑着回道:“都是寻常的步骤,没什么特别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里有一道像刀口一样的红痕,不过消退的很快,就快瞧不见了。
见严立儒回来了,另外两名丫鬟不敢再说话,如慧神色自若地跟着他进屋去伺候。
进了严立儒的卧房,如慧替他更衣,又将刚泡好的新茶替他斟上。
见到姿态越发规矩,言行举止与阿慧越来越像的如慧,严立儒一整天的疲惫总算消散了许多。
“老爷,明日我能出趟门吗?”
“要去做什么?”
“明日是我父亲的生辰,我想去祭拜他。”
“好,我会告诉管家。”严立儒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
“多谢老爷。”如慧微笑,走到他身后替他捏肩。
明日当然不是她父亲的生辰,却是方玉会出门的日子。
如慧发现,每隔七日,方玉就会出一趟门,而且只带一个贴身丫鬟却不带护卫,这还是她偶然发现的,那名时刻跟随方玉的护卫,竟然在她出门的时候依旧留在府中钓鱼。
这府里的人似乎都对方玉的行为习以为常,观察了两次之后,如慧就觉出不对劲了。
如慧也是嫁过人的,这两次方玉回来后,那模样可不像是刚买完了心仪的衣裳首饰。
第二日一早,如慧早早出了门,却并未离开太远。
等她见到了方玉坐着一辆与平日里奢华风格不相符的低调的马车出门的时候,她跟了上去。
马车的速度不快,只是路程有些远,一直到左枝巷才停了下来。
方玉在丫鬟的搀扶下进了巷子,直奔一个二进宅子。
进去的人只有她,丫鬟将她送去之后便在马车中等着。
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方玉才在一名年轻英俊的男子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她脸上还带着淡淡驼红。
如慧站在街巷的另外一段,眼中清晰地映出对面那两人的举动,那年轻男子似乎在痴缠方玉,方玉似乎给他塞了一张银票,便坐上马车就走了。
目送马车离开了,那男子才回了巷子。
这属实有些意外了,她以为方玉如此痴迷严立儒,会对他一心一意,从一而终。
可这住在左枝巷的年轻男子又算什么?
严立儒知道此事吗?
以她近些时日的观察,严府中鲜少有事情能瞒过严立儒的眼睛,连她都能在短时间内发现方玉的异常,严立儒会没有发现吗?
或许这就是他与方玉分院而住的原因。
随即如慧又摇摇头,应该不止。
严立儒这人,心机深沉,他摆明了不愿意应付方玉,方玉却也只能随着他,或许就是因为心虚。
这么好的拿捏方玉的手段,可能是意外造成的吗?
如慧看了眼左枝巷,她已经开始怀疑,住在那里的年轻男子,说不定认得严立儒。
之后的时日,严府依旧相安无事。
有一次,如慧对严立儒提了个有些过分的要求,让他在回府的时候替她买天街附近的一家甜饼,严立儒竟真的买了回来。
接了甜饼,她分了一半喂给严立儒吃,他竟也吃了。
严立儒不喜欢甜食,即使当年,陈慧喂他他都不肯吃,如慧就更没有这般大的脸面。
如慧将余下的饼收好,她等的时机终于到了。
这日严立儒休沐,也是方玉出府的日子。如慧以为方玉会换个日子再去,不想到她竟准时出门了。
马车里,方玉的丫鬟还在劝说:“夫人,今日老爷休沐,我们不该出来的。”
方玉嗤笑一声:“相公如今被那贱人迷得神魂颠倒,哪里还能看得见我。前几日,相公竟然还从外面带了吃食给她。”
她心情不好,自然要找人发泄。
宁郎年轻力壮,虽在她心里比不上相公,可相公婚后一直鲜少与她同房,她也是有需求的,这些年过去,她心中的苦闷又有谁知道。
丫鬟不再劝说,方玉也垂下眼,心中盘算着也是时候了,前两日她已经找了那贱人在乡下的亲戚,让他们想办法哄她出府,再过两日,她就能除掉这个祸害了。
另一边,严府中,慧娘再次与严立儒告假,说要去福安坊取她订做的笔。
当严立儒问她为何要定做毛笔时,她才支支吾吾地说,下月是他的生日,是送给他的。
“老爷,你能陪我一起去吗?”如慧看着严立儒的眼睛,“如果你不喜欢,还可以改的。”
“……好。”严立儒答应了下来。
他最近总是做噩梦,梦到阿慧,每次看到梦中浑身是血的阿慧,醒来后他就想加倍对如慧好。
只要是她想要的,都给她。
算着时辰差不多了,如慧将严立儒支去茶楼等她,她则去福安坊左枝巷旁的店里取她花二两银子订的笔。
方玉与宁郎一同出了巷子,她的手还握着宁郎的手,恰好遇上了从旁边铺子里出来的如慧。
两人对视一眼,如慧的目光落在方玉和宁郎的手上,脸上露出惊骇。
方玉面色一变,对身旁的宁郎道:“快抓住她,若是被她说出去,我们就完了。”
宁郎也知晓此事的严重,上前一把抓住如慧,捂住她的嘴。
有方玉在旁遮掩着,他们见没人,便又进了左枝巷。
如慧被身强力壮的宁郎禁锢着,挣扎力度并不大,周围并无人被惊动。
严立儒在茶楼中等了半刻钟,始终不不见如慧回来,便起身去了她去的那家铺子。
见铺子开在左枝巷外,严立儒扫过一眼,眉宇间有淡淡的嫌恶。
他寻了店铺老板询问,才知道如慧已经取走了笔,可人却没有回去。
出了铺子,严立儒一眼就看到在巷子口,有一根折断的笔。
他抬头看向不远处停靠着的马车,目光一沉,迈步往左枝巷里走去。
如慧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那宁郎守在外面,屋中只剩方玉。
本以为要过两日才能收拾这贱人,没想到她今日竟然撞到了自己手上。方玉居高临下地看着眼中带着哀求之色的如慧,毫不犹豫地扇了她一巴掌:“贱人,勾引我相公的时候,可曾想到今日?”
“我没有勾引老爷,夫人求求你饶过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是吗?”
“是,以后夫人说什么我都会听。”
“真是个乖巧的姑娘,难怪相公对你这般疼爱,可惜啊……”方玉冷笑,“可惜他看重的不过是你的脸而已。”
“什么?”
“你还不知道吧,相公曾经有个青梅竹马,与你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方玉陷入回忆,“她后来成亲嫁人了,相公还偷偷去看她。于是,我就偷偷告诉她相公,陈慧那个贱女人婚前便与人有了首尾,她相公果然信了,从此之后,天天打她哈哈哈哈。”
如慧安静了下来,目光沉静地看着方玉。
她当初只以为自己识人不清,从没想过是方玉从中作梗。
就在这时,门开了。严立儒一手抓住方玉的肩膀,想将她拨开。
并无人注意到,如慧伸出脚,勾住了方玉的脚踝。
两人同时用力,方玉一个趔趄直接仰头倒在了地上,后脑恰好磕在了床边的脚踏上。
严立儒上前将如慧解开,如慧站在他身侧却担忧地看着方玉,方玉还睁着眼睛,但脑后已经流出了大滩的血。
“救、救……”
严立儒看着方玉,并未上前。
“老爷,夫人是不是活不成了?”如慧面带惊恐。
半晌,严立儒才道:“去叫大夫。”
“可是……可是我听说夫人的父亲是镇北侯,若是被他知道夫人的伤和你有关,他不会放过你的。”
严立儒僵住。
“老爷。”如慧在他耳边轻声说,“夫人在这里与人偷情,却被情郎与她的婢女联手杀害,无论如何也怪不到你身上。”
严立儒往前走出一步,又停了下来,他不知道在与什么抗争。
身后,如慧的声音还在:“等镇北侯回来,想必案子已经盖棺定论。”
方玉看着严立儒蹲在她面前,以为他会救她。
却见他将手中的麻绳缠到她脖子上,然后死死勒住。
如慧站在严立儒背后,看着目光从惊恐到绝望的方玉,微微笑了起来。
最后,方玉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如慧身上。
她看到了如慧脸上的微笑,看到她张开嘴,无声地叫了她:“阿玉。”
第35章 第 35 章 那头活尸怎么像是在追寻……
方玉瞪大眼睛, 她张着嘴想要发出声音,却已经来不及了。
陈慧!为什么如慧会是陈慧?
这个问题直到死,她无法得到答案。
方玉死在了一个很寻常的日子里,被她痴迷了一辈子的相公, 亲手勒死了。
死不瞑目。
房间里充斥着严立儒的喘息声, 如慧站在他身后, 垂眼看着已经失去了生命气息的方玉,心里并没有复仇的痛快。
在她全家枉死的二十年后,罪魁祸首才死在她面前,她只觉得这一切都来得太迟了。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严立儒背上, 方玉死了,下一个……就该轮到他们的儿子了。
“老爷, 接下来要怎么办?”
严立儒松开了勒死方玉的绳子, 站起身道:“不必担心,将她身上的珠宝首饰都拽下来, 力气大一点。”
如慧微愣了一下,便按照他的吩咐去做了。
她将方玉头上的珠翠,身上的宝石坠子和项链,还有手腕上的两个玉镯都扯了下来。
因为用力过大,在方玉的脖子和耳朵上都留下了痕迹。
在她取走方玉身上首饰的时候,严立儒在屋中走着, 来到桌旁,找了个角度将桌子推倒, 上面的花瓶碎了一地。
他又撕下了一边床幔,将并没有叠好的被子扯下床,枕头也被扔到了床尾。
只是稍微做了些改动,这屋子看起来就像是有人在里面发生了争执。
“老爷, 已经好了。”
如慧将首饰交给严立儒,严立儒将东西收好,对她道:“走吧,出去的时候什么都不要说。”
如慧点头,跟在严立儒身后往外走去。
他们走出房间后,严立儒任由房门大敞,带着如慧继续往前。
院子里,方玉的那个年轻的情郎正惴惴不安地站着,似乎在等他们出来。
见到严立儒,他非但没有转身就跑,而是迎了上来。
“大、大人,我们说好的……”
严立儒打断他:“放心,我早说过不会追究你,我和方玉还有话要说,你去街头的来福酒馆等着。”
“是、是,我这就去。”
“别让门口的丫鬟和车夫看到了。”严立儒语气依旧平静。
“绝对不会。”
那年轻男子得了严立儒的话,就像是得到了圣旨一样,整个人松了口气,头也不会地朝着外面跑去。
和如慧之前猜的一样,方玉与人偷情之事严立儒果然早就知道,连方玉的情人,都可能是他物色的。
严立儒这个人,果然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走吧。”
听到他的话,如慧有些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就这么走了吗?”
严立儒见她惴惴不安的模样,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不必担心,没有人会发现。”
两人避开了方玉的丫鬟和马夫离开了左枝巷,两人走到前街上了严府的马车,马车并不回严府,而是去了一间开在严府附近街巷的成衣铺子。
那铺子的生意不太好,掌柜正在柜台前打瞌睡。
严立儒走进去之后伸手在柜台上敲了敲,掌柜一个机灵:“严大人?”
“让叶家兄弟来见我。”
“是,小的这就去叫他们。”掌柜迅速答应下来,也不看店了,身形灵活地从后门去了后院。
很快,一对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兄弟走了出来,见到如慧也在,两人警惕地扫了她一眼,随后向严立儒行礼:“严大人,有什么需要我们兄弟去做的?”
严立儒出声道:“左枝巷外停着一辆马车,车上的马夫和丫鬟,还有街头来福酒馆里一个叫宁聪的年轻男子,将他们控制起来。
将马夫杀了,做出被人偷袭至死的假象,扔回左枝巷左手第二个宅子里。两天之后未时末,让那一对男女驾车出城,将这些首饰放在他们的行囊中。”
他将之前从如慧那里接来的首饰递给了兄弟二人:“可听明白了?”
其中一人接过了首饰,毫不犹豫地应道:“听明白了,我兄弟二人这就去。”
两人的身影很快便消失了,严立儒带着如慧回到马车中,这一次,马车是朝着严府驶去的。
两人出府这一趟,并未惊动任何人,也没有人敢对这府中的男主人指手画脚。
到了酉时,方玉院中的几个丫鬟开始有些担心了,以往夫人外出,从来不会这么晚还不归家,难道是遇上什么事了?”
她们一直等到戌时,都已经宵禁了,夫人竟然还没有回来。
一直伺候方玉的大丫鬟逢夏终于扛不住压力,匆匆赶往严立儒的院子。
“老爷,夫人白天外出后,至今仍未归府。”逢夏神情忐忑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严立儒的表情。
她是伺候方玉的贴身丫鬟,就算一开始不知道夫人每次出门都去做什么,但时日久了,总会在对方身上发现一些不该存在的暧昧痕迹。
若不是这次夫人宵禁了仍未归家,她也不敢惊动老爷。
“你可知夫人去了何处?”
“奴婢不知,但夫人是带着逢春一起出的门。”
逢夏说完等了半晌也不见主子回应,偷偷抬起头,只见严立儒沉着一张脸似乎在思索什么。
半晌才听到他开口:“这件事不许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夫人院子里的几个丫鬟,如果她们敢出去乱说,本官饶不了她们。”
“是,奴婢一定不会让她们乱说话。”
“回去吧,若是有人问起,就说夫人去了郊外的灵安寺小住几日。”
“奴婢明白了。”
回去的路上,逢夏还未进院子,就被一名老者拦下了。
“小丫头,你们夫人呢?”老吴头询问到。
逢夏神色自若地将严立儒教她的说辞对这老者说了一遍:“夫人去了郊外的灵安寺,说要小住几日。”
老吴头微蹙了蹙眉:“怎么之前没听说过?你们这几个丫鬟也没跟去?”
“是夫人临时决定的,她只对我们老爷说了。”
“哦。”听闻严立儒知晓此事,老吴头便不再追问了,背着手踱步离开。
方玉消失的第二日,府中并无任何异样,除了如慧和方玉的几个丫鬟外,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出了一趟门。
但是一大早,京兆尹便亲自来了刑部衙门。
见到了严立儒,那位京兆尹脸上露出一抹为难之色,吞吞吐吐半晌,才终于将此行目的说了出来:“严大人,下官接到左枝巷百姓报案,说发现一户人家夜不闭户,有贼人闯入,进去不久那贼人便一边喊着杀人了一边夺门而逃。”
严立儒似有些诧异:“难道死者与近来的活尸案有关?”
京兆尹嘴里发苦,硬着头皮道:“那死者似乎是尊夫人。”
“什么?”严立儒一愣,“你说什么?”
京兆尹死死低着头,不敢看他此刻的表情,又迅速重复了一遍:“那位死者是尊夫人。”
严立儒沉默许久才问:“她是怎么死的?”
“尊夫人似乎与人发生了争执,被人用麻绳勒死的。她身上的金银首饰都消失不见,那闯入宅子的小贼身上并未搜到尊夫人的首饰,他也不承认自己拿过任何东西。”
“那宅子的主人是谁?”
“……宅子的主人是一个叫宁聪的男子,这宅子原本是尊夫人过户给他的。尊夫人死后,这个宁聪也消失不见了。”
京兆尹背后的冷汗都冒了出来,他又不是第一次断案,都查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是不清楚的?
严大人家的那位夫人不但给他带了绿帽子,还被情夫给杀了。
这件事一旦传出去,严大人怕是脸面无存。
“多谢宋大人将此事告知严某,这案子……”
京兆尹忙道:“这案子就交给刑部了,严大人放心,本官并未将此案内情告诉任何人。”
严立儒微微颔首。
刑部接手此案后,严立儒将案子交到了心腹手中。
第二日,那人便追踪到了凶手的痕迹,在他们赶车出城后,直接将二人射杀。
那人带着的刑部司吏在马车上找到了属于严夫人的首饰,证实了车中男子就是杀害严夫人的凶手。
随即,他们又得知车中女子乃是严夫人的贴身丫鬟,这起凶案的起因也找到了。
严夫人养的情夫与她的贴身丫鬟互生情愫,两人决心私奔,却苦于没有盘缠,便在严夫人与情夫厮混之时将她杀害,取走她身上昂贵的首饰,一起亡命天涯。
杀人凶手与帮凶因为拒捕被格杀当场,这案子并无任何疑点,就此便可以结案了。
严府众人是在方玉离府的第三日,刑部司吏上门,将她的尸体运回严府的时候才知道他们的夫人并没有去什么寺庙,而是被人害死了。
终于被从祠堂放出来的严呈听到他娘被杀的消息几乎傻了,明明前几日还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死了?
他红着眼睛抓住那刑部司吏的手臂,朝他吼:“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那司吏吞吞吐吐也不肯说。
严呈更是认为其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揪着那人衣领:“你说不说,信不信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那司吏终于忍不住大声道:“严夫人是被她的情夫与贴身丫鬟害死的。”
原本的哭喊声一瞬间都消失了。
得到消息赶过来的吴老头脚步也顿住,脸色十分精彩。
他虽是被侯爷派来保护方玉的,却也不会时时刻刻贴身保护。
有时候方玉不需要,他便不会跟着。
他从没有想过,方玉不需要他跟着的时候,是去会情夫。
吴老头并没有听信那刑部司吏的一面之词,上前掀开盖在方玉身上的白布探查起来。
他发现方玉后脑有一处磕碰伤痕,却并不是因此而死,而是被人勒死的。
他轻易便推断出方玉死前的过程,她被人推倒倒后磕到了后脑,然后凶手用麻绳勒死了她。
耳垂和脖子上的痕迹是首饰被拽走留下的,那凶手杀人之后抢走了她的首饰。
吴老头站起身,看向最后走进府的严立儒,语气像是质问:“严大人,我们姑娘被害这么大的事,为何不告诉我?”
严立儒脸色却比他更难看:“你整日跟着夫人,为何不告诉本官她时常出府是去了何处?”
吴老头立刻气弱:“我不知道此事。”
“难道本官就该知道吗?”严立儒深吸一口气,“她夜不归宿,本官为了她的名声替她寻了借口,结果呢?你知道昨日京兆尹上门时,本官在想什么吗?”
吴老头沉默不语。
“本官这张脸,被她丢尽了。”严立儒黑着脸,一字一句道。
此刻,就连一贯嚣张的严呈都不敢再说一个字。
好半晌,严立儒情绪渐渐平复,才开口道:“此案两名嫌疑人因拒捕被就地处决,此案已结。”
说完他转向一旁道:“管家。”
“老爷。”
“置办夫人的丧礼。”
“是。”
严立儒又看向吴老头:“阁下还有什么疑问?”
吴老头本想质疑严立儒让手下杀掉两名嫌疑人的行为,可又转念一想,似乎能够明白他的做法了。
如果嫌疑人不死,人进了刑部大牢,问出了口供,镇北侯之女与人偷情被杀之事可能就瞒不住了。
到时候不光是严立儒丢人,他们侯爷同样丢人。
最后,他只能道:“没有。”
严府的葬礼办的很低调,周遭百姓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严青天的夫人日前遭遇不测,被歹人所害。
方玉出殡那日,还有不少百姓冲着严青天的面子,在路边设下路祭,一时间很是肃穆悲凉。
阿缠在严夫人出殡的第二日,在茶楼听严青天断案故事的时候,听到隔壁桌有人问说书先生:“刘老,听闻前几日严青天的夫人被害身亡,可有此事啊?”
那说书先生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确有此事。”
周围立刻嘈杂起来,有人已经喊了起来:“莫不是严青天为百姓申冤得罪了权贵,那些人暗害了严夫人?”
“这个老朽就不知了,不过大家不必担忧,凶手在严夫人被害不久就已经被绳之以法,严青天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恶人。”
阿缠捻着花生的手微顿了一下,耳边还充斥着“好人没好报”的声音。
她仔细将花生壳压开,从里面挑出三枚红皮花生,又将花生皮搓掉,一粒粒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炒过的花生很香,伴着今日听来的故事,就更美味了。
说书先生下半场的故事还没讲完,阿缠便付了账离开了茶楼。
前些日子,封旸送来了一把门钥匙和一叠地契与房契,都是季婵母亲留下的嫁妆。
她这些时日一直在归拢那些嫁妆,除了郊外的庄子未曾去过外,其他的铺子宅子都去了一遍,也与租铺子的掌柜们重新定了租赁契约。
今日她好容易有了闲暇,倒是听了一出好戏。
想来慧娘在严府的日子还算安稳,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离开严府,又会如何脱身?
这样的念头只在阿缠脑中一闪而逝,还未深究,却见她的店铺外,站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直到走近了阿缠才有些意外地叫出对方名字:“赵闻月,你怎么在这儿?”
赵闻月转过身,看到款款而来的阿缠,眼中闪过一丝嫉妒。
自己在薛家被那老太婆折腾的整日休息不好,人都憔悴了许多,季婵却看着比之前更加明艳动人。
若不是自己家中出了变故,她本该过得比季婵更好才是。
阿缠并未错过她眼中的情绪,但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来到门前问:“表妹今日怎么来找我了?可是有什么事?”
她一边问,一边用钥匙开了锁。
房门被打开,屋子里一股淡淡的艾草香传出,香气中还带着一丝清凉,那是阿缠近来为端午节特意配置的驱邪香丸。
里面用了薄荷、艾草、菖蒲等香草,调配之后散发出的味道比之装了香草末的驱邪香囊更好闻。
端午前几日驱邪香丸卖的极好,虽然卖的便宜,也没赚几个钱,却将铺子的名声打了出去。
赵闻月似乎也很喜欢这股味道,忍不住问:“这是什么味道?”
“是我制的香丸。”阿缠随手从柜台上取了一个香囊递给赵闻月。
赵闻月有些嫌弃地看了眼手上的香囊,凑近闻了闻上面的味道:“这是你自己做的香丸?”
“是啊。”阿缠又问了一遍,“表妹今日可是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赵闻月语气相当不客气,随即又轻咳一声,“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她原本是想找阿缠说话的,在薛府的生活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薛郎对她一直很好,可是薛老太太很是刁钻,不但处处与她为难,竟然还想动她的嫁妆。
赵闻月整日与那老太太纠缠,薛郎最近很忙,根本没心情听她抱怨,只是一味让她忍让,她心中郁郁,却不知该与谁诉苦。
母亲不在了,往日的好友得知她给人做妾后就与她再无来往,想来想去,只剩下季婵了。
阿缠笑笑,并不将她的态度放在心上:“表妹请坐。”
她引赵闻月坐下,又道:“表妹近来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赵闻月眼睛一亮。
“可是与薛大人有关?”
赵闻月连连点头,先是与阿缠说了一番薛老太太的丑恶嘴脸,后又说起了薛明堂。
“相公近来很是烦躁,夜里都休息不好,听丫鬟说他已经好些时日没能睡个安稳觉了。”
“这么严重,表妹可是薛大人的贴心人,可知是因为什么?”阿缠露出好奇的神情。
阿缠的话让赵闻月很是熨帖,便将知道的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你应当知晓活尸的案子吧?那案子一直是夫君负责的,谁知那活尸甚是刁钻,原是在昌平坊,如今却躲去了常乐坊,至今都还没抓到。”
阿缠有些意外,常乐坊那不是严府所在的坊市吗?
那头活尸一开始出现在昌平坊的时候阿缠并未放在心上,以为只是个意外,现在看来,它怎么像是在追寻慧娘?
慧娘有什么特别吗?
它咬死了慧娘,吞吃过她的血肉……
阿缠好看的柳眉微一挑,慧娘的血肉里可融入了龙骨粉,那活尸不会是冲着龙骨粉来的吧?
可这样的话,它该冲着自己啊?
或许……它要的是混杂着血肉的龙骨粉。它至今没能对慧娘下手,说不定是因为慧娘身上的味道被遮掩了,味道太淡,它无法精准地找到目标了。
阿缠忽然笑了一下,这个猜测,倒是让她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你笑什么?”赵闻月不解地问。
“没什么。”阿缠转移话题,“想来薛大人是因为平日压力太大,所以才整夜无眠,这倒也不难办。”
“你有办法?”赵闻月立刻追问。
“我可以为表妹调制一些安神香粉,表妹每晚给薛大人点上,应当能够助眠。”
“你有这么好心?我记得你和薛家一直不对付吧?”赵闻月难得精明了一回。
阿缠深色坦然:“我是和薛家人不对付,但我更想要银子,特制的香粉价格可不便宜,订金五两,到时候再付十两,无效退钱,香粉给你可以随便找人去验,如何?”
赵闻月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十五两银子而已,对她只是小钱。
“好,我什么时候来取香粉?”
“后日就行。”
今日,阿缠要去一趟猎铺,买两种特殊的香料,明日应该就能调制出她特地为薛明堂准备的香粉了。
赵闻月扔了一小锭银子给阿缠:“那好,我后日再来找你。”
见赵闻月要走,阿缠叫住了她,装了两枚香丸给她:“表妹看着憔悴许多,是否也是不得安眠?可以将这两枚香丸挂在床头,就能睡好了。”
赵闻月接了她的香丸走了。
阿缠站在门口目送远去,那两枚香丸是效果很好的安神香,等用了之后,她应该就会更信任自己的调香手艺了。
第36章 第 36 章 是她主动勾引我的
下午, 阿缠去了猎铺买了三株沸血草,这种草药通常用来炼制活血丹,活血丹是给低阶修士服用的一种迅速激发体内潜能的药丸。
沸血草的效果,就是将药丸的药性以最快的速度融入人的体内。
除了沸血草之外, 她又买了一块无香根, 这是一种花的根, 黄褐色,有婴儿拳头大小,只要一些汁水,就会中和掉沸血草特有的味道, 让人无法分辨成分又能够保留药性。
这两种特殊的材料要价都不算贵,加起来只要了二十两银子, 而且是立即拿货, 不需要等待。
这次买卖比预料中的顺利,阿缠心情不错, 离开西市的时候,还在门口买了五张糖饼。
买了东西后她见天色还早,便想顺便去一趟天街,将之前订的衣服取回家。
季婵母亲的嫁妆里有一间铺子在天街,被人租赁下来开了制衣坊,那制衣坊这些年在上京越发有名气, 前些时日阿缠与制衣坊的掌柜签订新的租赁契约时,顺便在那里订了几件新衣。
那掌柜给了她不小的折扣, 阿缠也没吝啬花银子,订下了五套新衣裳。
从西市到天街制衣坊的路程不算很远,阿缠是走着过去的。
穿行天街的时候,她突然看见一队明镜司卫骑着龙血马奔驰而来。
天街上的行人纷纷避让, 阿缠反应稍微慢了点,但也即及时退回了路边。
没想到领队的人到她身边的时候竟勒马停了下来:“季姑娘?”
阿缠抬头看向马上的人,竟是与她有过数面之缘的江千户。
“江大人安好。”阿缠与他打招呼,有些好奇地问,“江大人这是要出城办差?”
“对,有人在京郊附近的山上发现了虎妖,我去瞅一眼。”江开大咧咧地回道。
阿缠做惊恐状:“那发现虎妖的人没事吧?”
“没事,一群无所事事的勋贵子弟发现的。”江开似想到了什么,又道,“哦对了,薛昭也在那群人里。”
他家大人为了这位季姑娘与晋阳侯府撕破了脸,他们这些当下属的当然要查清楚侯府中都有些什么人,以后迟早用得上。
所以那帮勋贵子弟屁滚尿流地来明镜司报案的时候,他一眼就认出了薛昭。
阿缠立刻转变了态度:“哎呀,竟然没事,真是太可惜了。”
江开哈哈大笑,朝阿缠拱拱手:“季姑娘路上小心,我就先走了。”
“唉等等。”阿缠叫住正要走的江开,将手里拎着的一包糖饼递了过去,“刚买的糖饼,送给江千户路上当干粮吃吧。”
江开也不客气,蒲扇一般的大手抓过油纸包:“那就谢谢季姑娘了,回头再遇上那小子,我替姑娘揍他两顿。”
“那就这么说定了。”阿缠笑眯眯地目送江开策马离去。
阿缠走到制衣坊外,还未进门,就听到门内有男子的声音:“把你们这里的成衣拿几套出来。”
这制衣坊接待男宾与女宾,不过内有东西二室,可以去内室选料量体,倒也并不会被冒犯。
阿缠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迈步走了进去。
进来之后她才发现,厅里竟然站了一群年轻公子,他们形容十分狼狈,身上布料昂贵的衣服几乎都有脏污破损,像是刚从哪里逃难出来的一样。
她心想该不会真的这么巧,才听江开说几名勋贵公子遇到了虎妖,就在这里见到了他们?
只是扫了一眼,阿缠就见到了站在几人中的薛昭。
还真是他们。
她看过去的时候,薛昭略显阴沉的目光也正朝她看过来。
这时恰好掌柜走了过来,挡住了薛昭的视线。
“几位公子请稍侯,我这就去取新衣。”接待男宾的掌柜满脸堆笑地将几人引去西室。
阿缠没再看他们,转过身与接待女宾的掌柜道:“掌柜,我是来取新衣的。”
那位女掌柜认出了阿缠,声音都柔和了几分:“季姑娘的新衣都已经做好了,还请姑娘去内室换上,若有不合身的地方,我们再为姑娘改。”
阿缠欣然应下。
她在东室将五套衣裳都换了一遍,并无任何不妥之处,那掌柜每见她换一套衣裳就在旁边夸一遍,用词都没有重复过,阿缠忍不住想,人家的成功果然是有道理的。
将衣服换下来之后,掌柜将新衣包好,又贴心地询问需不需要帮她雇一辆马车,阿缠自然答应下来。
等马车到了,她走出内室,见到薛昭他们换了身新衣服也都出来了,不过那群人里又多出了一个薛明堂。
阿缠瞥了他们一眼,心想,薛家人还真是阴魂不散。
薛明堂也见到了阿缠,但并未有什么反应。
他是得到消息过来接薛昭的,薛昭会选在这里买衣服,只是因为这家铺子以前名义上是属于他娘的,他们全家的衣裳都在这里订做。
结果才过了没多久,这铺子就落到了季婵手里。
薛昭自然是对此事不满,不过上次被白休命教训过之后,他好歹学会了克制,没有对阿缠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只是刻意无视了她。
看着阿缠坐马车离开之后,薛昭走到薛明堂身边,低声道:“舅舅,娘亲因为她病了好几日,难道真要看她这么得意下去?”
薛明堂微眯了眯眼,这段时日他一直让人盯着季婵,发现她与白休命近一个月时间都无往来。
虽然不知道之前季婵是怎么打动了白休命,但他们的关系显然还没有到阿姐以为的那个地步。
季婵是一定要解决的,还要趁着她和白休命之间并无更深的瓜葛之前动手。
原本薛明堂还在犹豫,但最近恰好有了一个极佳的借口。
看来,他需要找个法子,将那头四处乱窜的活尸赶回昌平坊,这样才容易制造意外。
阿缠可不知有人对她这般虎视眈眈。
她回到家后,将买来的沸血草在烧着火的灶台上烘干,另一边将无香根磨碎,挤出的汁水反复滴在沸血草上。
这样炮制了一个多时辰,沸血草已经被烘干,草叶上自带的淡淡的血腥味也彻底消散了。
阿缠检查了一下沸血草的干度,满意地将它们取下,放到碾子里碾成粉。
然后又从柜子中选出制作安神香的各种香料磨成粉混合在一起,最后倒入龙骨粉搅拌均匀。
数种粉末混在一起,散发出一种淡淡的腊梅香,存在感并不强,却清新怡人。
这香粉最适合用来打香篆,虽然浪费了些,但效果一定很好。阿缠将香粉包好,等着赵闻月后日来取。
到了约定那日,赵闻月一直到晌午过后才来了阿缠店里。
她出门前刚与薛家那老虔婆吵了一架,心情并不好,到了店里本想拿了香粉立刻就走,却被阿缠叫住。
“表妹可会打香篆?”阿缠问。
赵闻月点头:“学过一点。”
“那便好。”阿缠将包好的香粉递给她,“这些香粉可以用五次,每晚睡前点燃即可,不过这香是针对薛大人的症状调配的,表妹若是没有失眠,近些时日最好与薛大人分房睡。”
赵闻月脸微红,她本也不与薛明堂睡在一处。
那薛家的老太婆说她只是个妾,不能与她儿子同住,非要让她搬去其他偏院。
赵闻月自然是不满的,刚进薛家的时候,因为这事儿与那老太婆闹了好几场。
不过这些自然是不能告诉阿缠的,她接过香粉后,将准备好的银子给了阿缠便匆匆离开了。
赵闻月拿到香粉并没有立刻回薛家,而是来到了薛家附近一处小有名气的香料店,她进店后直接让店里的伙计将老板叫了出来。
“姑娘可是要买香粉?”香料店的老板态度温和地问。
“你们这里可能够检验出香粉的用料是否妥帖?”赵闻月问。
那老板只是微愣了一下,便点头道:“自然是可以的。”
“那你帮我看看这袋香粉有没有问题?”
事关薛明堂的安危,赵闻月可是分外仔细。虽然季婵说是为了银子才与她做的这笔生意,但她还是要谨慎些,毕竟薛郎才是她的家人。
那掌柜拿着装香粉的袋子闻了又闻,又捻了些香粉出来放到熏炉上试了下味道,末了才笑着对赵闻月道:“姑娘不必担心,这只是一种安神香,香气清雅,调香之人很有品味。”
“香粉没有问题吗?”
“倒也不能说没有问题,这香料下的重了些,对失眠之人或许有奇效,寻常人最好不要用。”
这掌柜的话倒是和季婵之前交代的一样,赵闻月听到对方这么说,终于放下心来。
晚上,等薛明堂从他母亲那里回到房间,就闻到一股淡香。赵闻月穿着单薄的衣裙坐在窗前的矮几上,正在打香篆。
薛明堂走过去看了一眼:“这是什么?”
赵闻月声音放柔:“这是我特地为夫君买的安神香,你这几日睡得不好,听闻这香粉的效果很好。”
薛明堂倒也没拒绝,只问:“在哪儿买的安神香?”
赵闻月立刻道:“就在附近的香料店里买的,好闻吗?”
她今日确实在那家香料店里买了两样香粉,不过都不是安神香。
虽然夫君从不与她说季婵的事,但她觉得薛家人对季婵应该是心有芥蒂的,最好还是不要在他面前提起香料是从季婵那里买的比较好。
薛明堂凑近闻了闻,这味道他确实很喜欢,便点点头:“好闻。”
赵闻月打好了香纂,用线香将香粉点燃,盖上香炉的盖子。
袅袅青烟从香炉中升起,很快整个屋子都散发着一股淡淡梅香。
等赵闻月离开后,薛明堂靠在床头,心里想着最近做出的布置,
他需得尽早抓住那头活尸了,这案子拖得太久,虽然上头因为没出人命,没有催促过,可若是再拖延下去,怕是要在严立儒心里落个无能的形象。
近来,他已经摸到了那头活尸的行踪轨迹,但要想将活尸驱赶至昌平坊还需要有人帮忙,或许可以让严大人派个人来帮他?
平日里一想到这桩案子,他就彻夜难眠,今日却觉得眼皮渐渐沉了下来。
薛明堂躺回床榻上,闭上眼,很快就睡了过去。
香炉中的香粉在缓慢燃烧着,龙骨粉的味道在沸血草的催化下逐渐侵入薛明堂的四肢百骸,而他却一无所知。
第二日,薛明堂睡了一个好觉,整个人神清气爽。
起床后,他去矮几上的香炉里看了一眼,里面的香粉都已经燃尽了。
他不禁想,这香粉的效果如此好,今晚或许可以再点一炉香。
到了刑部,薛明堂去找严立儒要人,却被人告知严大人今日请了病假。他心中惊讶,严大人怎么突然就病了?
昨日傍晚,严府。
从方玉出殡之后,被镇北侯派来保护她的老吴头就不见了。
不知是去找镇北侯请罪了,还是畏罪潜逃了。
严立儒并不在意此事,方玉的案子已经被做成铁案,即便他那位岳父回来,也难说什么。
况且,他那位岳父与其说是在意方玉,不如说在意自己的血脉。如今已经有了呈儿继承香火,方玉就没有那么不可替代了。
这府中没有了方玉的身影,倒是让人住着更舒心了。
这几日为了在人前表现出伤心的模样,严立儒着实有些疲倦。用晚饭前,他在榻上小憩了半个时辰,醒来后发现房间中一片安静。
“来人。”严立儒喊了一声。
“老爷有何吩咐?”外面候着的丫鬟立刻问道。
“如慧呢?”
“如慧姑娘半个时辰前去大厨房为老爷做点心了,算算时间,也该回来了。”
那丫鬟也觉得奇怪,大厨房距离老爷的院子不算太远,只是要穿过花园,难不成还能迷路?
严立儒在房中等了半刻钟,见如慧始终没有回来,便出了院子,朝着大厨房去了。
如今没有了方玉,他即便表现出对如慧的在意,这府中也没有人敢多说一句。
此时天色尚未完全暗下来,严立儒穿行过花园的时候,经过两座假山旁,突然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的声音。
他眉头微皱,停下了脚步。
见脚步声没了,假山后的声音就越发肆意起来,甚至传来了衣服被撕裂的声音。
严立儒还在想是谁这么大胆,突然听到了男子“啊”的一声,随后一道尖利的声音划破寂静。
“救命——”
随着那道声音响起,附近听到声音的丫鬟家丁都往这边赶来,但最先有反应的还是严立儒。
严立儒大步绕到假山后,在工匠刻意做出的山洞里见到了掐着一名女子脖颈正欲强迫的严呈。
“严呈,你在做什么?”严立儒脸色铁青。
严呈转过头,见来人竟是他爹,不由脸色大变。
他急忙松开了被掐着脖子女子,转过身来,声音微颤:“爹,你怎么在这儿?”
严立儒并没有回答,只是命令道:“出来。”
严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被他挡在身后,上衫被撕破,露出大半雪白肩膀的女子露出脸。
赫然是如慧。
如慧无神的眼睛在看到严立儒后似乎终于有了一丝光亮,整个人颤抖着哭出了声:“老爷,求老爷救我……公子他,他……呜呜呜……”
如慧哭得伤心欲绝,身体摇摇晃晃连站都站不稳,径直跌坐在地上。
严立儒见到这一幕心疼与怒意交织,整张脸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
他看向严呈的目光带着一丝凶戾。
严呈也感觉到了他爹的怒意,一边后退一边哆哆嗦嗦地道:“爹,你听我解释,是她,是她主动勾引我的,我真不是不故意的。”
他指着瑟缩在角落里的如慧,想要将所有罪责都推到她身上。
他以为严立儒生气是因为母亲头七没过,他在热孝中就与丫鬟亲热,却不知严立儒在意的根本就是如慧本人。
“你还敢狡辩!”严立儒怒从中来,一把将严呈从假山洞中拖了出来,还没等严呈再开口,一脚踹到了他肚子上。
严呈被踹出两米远,严立儒尤不消气,他左右看了看,在地上找到了一根木头,抡起来朝严呈身上打去。
偏偏严呈并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只不停地求饶:“别打了,爹我知道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真的是这个丫鬟主动勾引我的。”
等严府听到声音的下人们赶过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下半身血淋淋的自家公子,和拎着一根沾着血的木头的老爷。
严呈蜷曲在地上,抱着腿哀嚎不止,口中不停喊道:“我的腿断了,快去叫大夫!”
管家来得有些迟,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公子惹怒了老爷,被打断了腿。
直到他看见如慧衣衫不整地从假山后走出来,面色才变了变,目光转向了面无表情的严立儒身上。
管家心中暗叹一声,招呼人去叫大夫了。
严呈呻吟着被两名家丁抬走,严立儒走向如慧,正要碰她的手,却见她猛地后退了好几步,似乎被吓坏了。
周围还未离开的丫鬟和家丁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如慧,有些目光带着同情,有些却如严呈一样,不怀好意。
在他们心里,或许如慧是无辜的,可事情被闹大后,如慧也就成了离间严家父子的罪魁祸首。
或许她还要背上勾引主子的骂名。
在府中有了这样的名声,以后该如何立足?
若是以往,他们还在想老爷或许会将如慧纳了,可如今她被公子看到了身子,老爷还如何会要她。
平日里与如慧关系好的丫鬟们都心有戚戚,谁也没有上前安慰。
夜里,严府一片死寂。
严呈腿上的伤被大夫用了药后又用木板固定包扎,因为腿疼,他一直睡得不太安稳。
半夜,他隐约听到房门发出吱呀一声响,似乎有谁走了进来。
他睁开眼,在黑暗中模糊看到一女子窈窕的身影。
“谁?”严呈出声问。
直到那女子走到他床边,严呈才认出了对方的脸,正是白日在花园用眼神勾着他,却害得他被父亲打断腿的贱人!
“是你。”严呈恨恨道,“贱人,你还敢来?”
如慧垂眸看着严呈:“严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什么?”严呈听着她莫名其妙的话,有些不解,什么叫又见面了?
“我一直很羡慕严夫人,她养出了严公子这般孝顺的儿子。”如慧缓慢地说着,“所以我想,若严夫人不在了,以严公子的孝顺,应该会很乐意下去陪她。”
严呈这才意识到不妙,正想张嘴喊人,却被人一把捂住了嘴,那只手冰冷却又力大无穷,让他无力挣扎。
如慧看着严呈,伸出一根食指压在唇上:“嘘——”
第37章 第 37 章 我回来了
严呈眼中满是惊惧之色, 那只手冰冷不似活人的触感,让他一瞬间就想到了尸体。
他操控活尸多年,太熟悉那样的温度了。
“严公子,你猜到了, 是吗?”
如慧的脸凑近严呈, 她越是靠近, 严呈就越是抖个不停。
这个女人,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她、她竟然是一头活尸!
严呈发不出声音,只能下意识地瞪大眼睛。
如慧看着他恐惧的模样, 神情没有丝毫动摇。
她轻声说着:“本该受尽折磨而死的人是方玉,可我不能亲手杀了她, 就只能让你爹动手。”
严呈瞳孔缩紧。
“你作为方玉的儿子, 将我变成这副模样的罪魁祸首,让你替你娘受过, 也不算是冤枉。”
严呈终于猜到了眼前这头活尸是谁,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那个叫陈慧的女人,究竟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
有人帮了她?
是谁?是谁想要害严家?
如慧抬起右手,露出了一把寒芒闪烁的杀猪刀。
她说:“我这一生的痛苦,都是你娘和你爹造成的, 他们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人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该心狠的时候,千万不要犹豫。”
那刀毫不迟疑地朝着严呈下半身砍去。
刀砍落之事,严呈因为痛苦,脖子上脸上的血管尽数绷起。
如慧却语气平淡地说:“这一刀, 就当是为这府中,那些因你而死的那些丫鬟报仇了。”
她刚入府中不久,严立儒院中的丫鬟就隐晦提醒过她,要远离严呈。严呈身边伺候的丫鬟,每隔几个月就要换上一批,听说都是因为不安分被打发了。
如慧去打听过,那些被打发的丫鬟,根本没有被发卖,她们全都失踪了。
或许那些可怜的姑娘就如她一样,悄无声息地死在了活尸的嘴里。
只是她运气好,死后又从坟里爬了出来。
她一刀一刀落下,不知道严呈这些年害死过多少人,想来自己刺的这些刀应该不够他还人命债。
如慧松开了钳制他的手,严呈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的胸口只有轻微的起伏,床榻上全都是他身上流出的血,他终于要死了。
在如慧的注视下,严呈终于断了气。
她将手中的刀插入他的心脏处,然后松开了手。
此时,如慧的脸上手上和衣服上都沾满了严呈身上的血,她并没有清理自己,而是转身走出了房间。
今晚的夜色很美,漫天星子缀满夜空,一轮明月安静地照着大地。
如慧在虫鸣声中,走向严府的花园。
花园中有一片池塘,听说是因为严夫人喜欢荷花,但现在荷花还没有开,今年的荷花严夫人也看不到了。
如慧站在池塘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上面歪歪扭扭写了几行字。
她将被血染红了大半的纸放到池塘边,找了一颗石子压上,然后坐在池塘边,吹了半夜的风。
这里的景色很美,进入严府之后,她一直没有心情去注意别的事物,如今一切都尘埃落定,她终于放松了下来。
活着真好,能够一直欣赏这样的景色。
她想,虽然自己已经死了,但还是要努力活下去。
有人,在等着她呢。
天快亮的时候,如慧走进了池塘里,池塘的水没过她的腰,她闭上眼,沉入水中。
严立儒昨夜睡得并不安稳,他又梦到了阿慧,阿慧死前的模样和如慧绝望流泪的面孔在他脑中不断交错。
丫鬟在门外叫他起床时,严立儒几乎立刻就睁开了眼。
他穿好了官袍走出门,见门外守着的两个丫鬟中并没有如慧,便问:“如慧呢?”
两名丫鬟对视一眼:“如慧可能还在房中休息。”
昨日发生了那样的事,若她们是如慧,怕也没脸见人了。
严立儒皱了皱眉,吩咐道:“将她叫来,我有话与她说。”
“是。”
一名丫鬟正要去叫人,却见管家连滚带爬地跑进来,脸上满是惊恐:“老爷,公子出事了。”
严立儒转过头看向管家:“出了什么事?”
管家吞了吞口水:“公子他、他昨夜被歹人杀了。”
一想到自己方才看到的满床榻的血,管家的手脚就止不住哆嗦。他甚至没敢多看一眼床上的人,但流了那么多血,想来人肯定是没了。
严立儒身体僵住,许久才快步往院外走去。
很快,他就来到了严呈的院子。
几名家丁守在院外,见严立儒到来,立刻让开。
严立儒走进严呈的卧房,靠近了床榻,也看清了躺在上面已经变成一具尸体的儿子。
他并不多么喜欢这个儿子,严呈的性子更像方玉,又被镇北侯和方玉宠成了纨绔性子。
不过他的存在,本来就是为镇北侯延续血脉,严立儒几乎没有插手过他的成长。
但无论如何,严呈也是他唯一的子嗣。
严立儒亲自上前检查起了严呈身上的伤,他在刑部多年,即使没有学过验尸,也有相当丰富的经验。
他只看了一眼严呈惨烈的□□,便移开了目光,沉声对管家说:“将……如慧带来。”
管家心头一惊,但还是听话地出去找人。
他没出去多久,又匆忙回来了:“老爷……”
严立儒脸色很难看,见管家一个人回来,冷声问:“人呢?”
管家硬着头皮道:“方才有下人在池塘里发现了如慧的尸体。”
严立儒像是没听清楚他的话一样:“什么?”
“……如慧她,可能是畏罪自尽了。”管家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他对如慧并无恶劣的印象,只是没想到,这位如慧姑娘竟是个如此狠绝的人。
杀了少爷不说,转头连自己的命也送了,竟一点余地都不肯留。
边说着,管家递出了下人交给他的遗书。
那遗书上沾了大片的血,严立儒接过后打开,上面的字歪歪扭扭,稚嫩又生疏,还是他闲暇时教她的。
上面写着,她被人侮辱,已经无颜活在世上,深知自己做过的事对不起老爷,但求老爷能将她葬在自己父亲身边。
严立儒身体晃了晃,手中薄薄的纸张落地,忽地吐出了一口黑血。
“老爷!”管家急忙冲上前,接住了突然晕倒的严立儒。
严呈的死严家并未报官,故而刑部中人还不知道严家一夜之间发生如此大事,只知道左侍郎大人请了病假。
一直到下午,管家在大夫的指点下强行为严立儒灌了两碗药,他才终于有了苏醒的迹象。
严立儒睁开眼,声音沙哑,转头问正在为他把脉的大夫:“我这是怎么了?”
那大夫出声道:“大人一时急火攻心,往后可万万要好生休养。”
他其实在把脉的时候察觉到一丝异样,这位大人似乎不止是急火攻心这么简单,按说严大人此时这个症状绝不应该血行不畅,偏偏他就是摸出了这个脉象。
而且,他刚才给严大人推拿的时候,还在对方背上看到了黑斑,那黑斑竟与他曾经在尸体上看过的一样。
这种情况实在诡异,他又不敢乱说,想了又想,才补充了一句:“草民医术有限,大人若是方便,最好再请太医来看看。”
“本官知道了。”
严呈的葬礼,严家置办的很是低调。
直到他出殡那日,才陆陆续续有人接到了消息,可也没人打听出来,严呈究竟是如何死的。
只是听到一些流言蜚语,说是严呈的死和被他生前糟蹋过的女子有关。
平日里与严呈走得近的那几个,也都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对此竟也不觉稀奇。
严立儒毕竟是刑部左侍郎,他没有报官,其他人也不能强行去严府查,大家议论了一阵,便也过去了。
大家也只觉得严大人运气着实不好,接连丧妻丧子,转眼间一家人就剩下他一个了。
将严呈葬了之后,严立儒刚回府,管家便迎上前,硬着头皮问:“老爷,如慧的尸体要如何处理?”
按说如慧害死了公子,老爷肯定要将她碎尸万段。可老爷非但没有这么做,还亲自为她整理仪容,又买了棺材将她收敛。
管家一时摸不准严立儒的意思,不得不亲自来问。
严立儒沉默许久,才道:“她既要葬在她父亲身边,那就派人将她送去葬了吧。”
“是。”管家得了命令之后立刻叫来家丁,让人抬着棺材出府。
反正之前如慧的父亲也是他让人安葬的,他正好知道人埋在何处。
严府的家丁动作很是麻利,找到了如慧父亲的坟茔后,在旁边又挖了一个深坑,将棺材放入坑中盖上土。
如慧一家死光,如今她也没了,日后也没人来祭拜,便也不需要立碑了。
管家带人离开时往后看了一眼,两座光秃秃的坟墓立在那里,日后再没人知道,坟主人生前到底经历过什么。
又过了几日,城中的新鲜事换了主角,听闻林城林大将军的嫡女抢了其妹的未婚夫,两人在公主的赏花宴上打了起来,场面很是难看。
百姓们听了这样的热闹,顿时对追究严青天妻儿双亡的真相失去了兴趣。
当一切都平息下来之后,在一个月亮被乌云遮住的夜晚,郊外的一处坟地中,土层下传来了砰砰的声音。
幸而周围并无行人,只有树上栖息的鸱鸮被惊得扇着翅膀飞走了。
响了几声之后,又一声巨响,压在坟头上的土被掀开,棺材盖也飞了起来。
片刻后,一只手扶上了棺材边缘,陈慧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她左右看了看,四周一片寂静。她走出棺材后,将棺盖盖了回去,然后又将土堆回去,很快一个坟包就堆好了。
等她处理完坟地周围的痕迹,差不多已经是四更天了。
她走出山林,辨认了一下方向,脚步轻快地朝着上京而去。
等陈慧来到城门外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下面村子的百姓挑着担子等在城门外了。
这个时节,有许多农户挑了家中新鲜的瓜果蔬菜来城里叫卖,倒也算是一项不错的收入。
她孤身一人混在人群中,倒也不显得突兀。
五更天,城中鼓声荡开,宵禁结束,城门大开。
阿缠还在睡梦中,忽然听到规律且执着的敲门声,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瞧了眼窗外,天还未大亮呢。
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散着一头长发,披了件外衫,不是很情愿地下了楼。
楼下的敲门声已经响了一阵了。
“谁啊?”她声音里带着困倦和一丝丝抱怨。
“是我。”
门外的声音让阿缠突然清醒了几分,她忙拿下门闩,将门打开。
伴随着清晨的第一缕霞光,慧娘带着笑的脸出现在阿缠的视线中。
“阿缠,我回来了。”
第38章 第 38 章 我不会让她孤单上路
“欢迎回家。”阿缠脸上也露出了笑来。
她侧身让陈慧进屋, 关上门后才道:“慧娘要做的事,如今可是已经做完了?”
“还没有。”陈慧在椅子上坐下,虽然她感知不到疲惫,可回到这里, 身心好像都放松了下来。
阿缠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陈慧平静地说道:“方玉母子死了, 但严立儒还活着。”
阿缠并不意外, 严立儒是刑部左侍郎,当朝三品,如果他突然毙命,事情必然会闹大, 一旦有人来查,到时候慧娘必然逃不脱。
慧娘也不是小林氏, 她虽然死了, 可人还在这个世上,总要为自己多做些打算才好。
不过, 以她对慧娘的了解,她不会什么都没做就这样离开严家。
“你对他做了什么?”阿缠兴味盎然地问。
“我把我的血喂给了他。”
从她能够触碰到严立儒的吃食后,每日都会将自己体内并不充盈的血挤出来和在里面。
给他沏的茶,做的点心,端给他的每一种吃食,里面都有她的血。
她是活尸, 血液中自带尸毒,那是无论怎么用银针去试都试不出的毒。不管严立儒多么谨慎, 他都一定会中毒。
“如果他现在自尽,说不定有机会变成活尸呢。”阿缠笑吟吟道。
“他不会的,他贪恋权势,如何舍得去死?他只能亲眼看着自己, 一点一点烂掉。”陈慧语气平淡。
“哎呀,那城中百姓该伤心了,严大人在外,名声可是很好的。”
不管严立儒人品如何,对外的形象是极好的,也是真的帮过一些百姓,不然名声也传扬不出来。
“名声……那些名声,就留着给他陪葬吧。”
陈慧留在了阿缠这里,如今她已经不是十多年后的模样,周围人很难将她与街尾食肆的老板娘认成一个人,除非严府中人恰好路过,可能会认得她的脸。
虽然可能性不大,陈慧依旧稍微做了些改变,她不想给阿缠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盘了发,又画了一个与之前稍微不同的妆容,和之前的脸相比,竟有了三四分的变化。
阿缠眼巴巴地看着她梳妆,眼中兴趣浓厚。
陈慧化完妆后,将蠢蠢欲动的阿缠压到凳子上坐下,给她画了个漂亮的桃花妆。
阿缠照着镜子摸摸脸,感觉今天的自己美美的。
清早,阿缠吃了陈慧为她做的晨食后,与她一起去了附近的木工坊。
暂时她还没打算搬家,陈慧虽然不需要睡觉,但总要有个休息的地方。
阿缠和陈慧商量了一下,两人决定先买一张塌摆在一楼,晚上就可以在那里休息。
两人选了一张长度合适的榻,阿缠付了银子,店里的伙计问她要了地址后见并不是很远,便立刻推了板车过来,将榻给她送去店里。
回去的路上,阿缠见到几个人敲锣打鼓地将人吸引到街头,便也好奇地往那边张望。
“出什么事了?”
她认出为首的那个人,是昌平坊的坊正,平日里也就管管宵禁后还要乱跑的人,其他时候就和寻常百姓一样,偶尔能在街上见到。
她还是有一次听人叫他坊正才知道对方的身份。
送货的伙计见阿缠好奇,便笑道:“姑娘去看热闹吧,我慢慢走,若是提前到了就在门口等你。”
“好。”阿缠拉着陈慧去街头看热闹了。
等人聚集起来,坊正才大声道:“近日坊中有活尸流窜,今晚刑部的大人们会在坊中追查活尸下落,宵禁后,每家每户都要锁好门窗,务必不能扰乱办案。”
坊正说完,大家反应都不太热烈。
这样的话,之前听过了好几遍,结果活尸还不是没被抓到。幸好后来再没死过人,大家也就不怎么关注了,谁知道那头活尸在城中转悠了一圈竟然又要回来了。
“那些刑部的大人们靠不靠谱啊,这都抓了多少次了,怎么还没抓到?”有人在人群里喊了一嗓子。
坊正连忙道:“不要乱说,总之今晚大家可千万不要出门,也不要随意给人开门,免得被活尸闯进家中。”
“您就放心吧,我们还想多活几日呢,酉时初就锁门。”
阿缠见又是老生常谈顿时觉得没了意思,听了一会儿就和陈慧一起往家里走了。
路上,陈慧问:“那头活尸还没被抓住吗?”
她记得,自己去严家之前,官府就在昌平坊搜捕活尸。
“没有,听说那头活尸之前还跑去了常乐坊。”
陈慧顿时察觉到不对:“该不会是方玉养的那头活尸吧?难道是冲着我来的?”
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就算方玉母子还活着,也不会疯狂到将活尸送入城中杀人。
除非是出现了什么意外。
“或许和你之前吃的香丸有关。”见陈慧眉头紧皱,阿缠宽慰起她来,“不必担心,之前这头活尸都没有找到你,如今你身上的味道更淡了,它就算来了昌平坊也没用。”
当然了,她也不是一点准备都没有做。毕竟她现在可是柔弱的人类,也是很怕死的。
不过阿缠还是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这么多天过去了,慧娘体内的味道应该更淡了才是,那头活尸之前都没能找到她,现在就更不可能了。
如果不是冲着慧娘,那就可能是有人想让它出现在昌平坊了。
毕竟活尸对自己来说是个可利用的东西,对别人说不定也是呢。
陈慧并不知道阿缠心中所想,有些歉疚道:“还是给你惹了麻烦。”
“这算什么麻烦。”阿缠语调轻快,“对我来说,这可是个很好的机会。”
陈慧面露不解,阿缠却只是笑,不再往下说了。不管那头活尸跑来跑去到底是因为什么,应该很快就能见分晓了。
虽然之前坊正敲锣打鼓的时候,大家都一副懒得听的模样,但到了酉时,整个昌平坊的店铺和住家几乎都早早关门落锁。
活尸更喜欢在夜晚出没,这个时辰天还未彻底暗下去,它并不会出来。不过薛明堂提前准备了血饵,活尸最喜血肉,尤其是活人血肉。
为了引活尸出来,他特地申请从刑部大牢带了几个囚犯出来,还在他们身上动了刀子见了血。
刑部众人将这几个血饵分别带去了活尸近来出没过的几个坊,很快,永安坊那边就升起了响箭。
薛明堂有些意外,薛家就在永安坊,没想到活尸竟然跑去了他家附近,但这并不妨碍计划进行,虽然他的下属们并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将活尸引去昌平坊?
按照计划,刑部的人会带着血饵直接赶往昌平坊。
活尸的速度很快,不过刑部司吏身上贴着司天监的疾风符,刚好快过活尸,一路有惊无险,竟真的将那头活尸引入了昌平坊。
薛明堂早早就将自己的下属分成几队,安排在了昌平坊各处。
轮到他自己的时候,却并没有与任何人组队,而是孤身一人。
有下属不放心他,他却坚持如此,最后所有下属都按照他的布置去各自的位置等待,薛明堂则来到了阿缠家的那条街上。
带着血饵的刑部司吏按照薛明堂提前的吩咐,将血饵带到了薛明堂面前,同时也将活尸引了过来。
“大人,你务必小心,那头活尸的速度又快了几分,似乎快要进阶了。”赶来的刑部司吏将血饵扔下,匆忙对薛明堂道。
“知道了,你先走吧。”薛明堂摆摆手。
那人也不多话,知道自己修为低,留在这里更容易拖后腿,便迅速离开了。
那个被充当血饵的刑部囚犯躺在地上声息渐弱,流了一路的血,人也快撑不住了。
薛明堂却没有看他一眼,只是静静等待着活尸出现。
不多时,活尸终于来了。
身体佝偻,用四肢奔跑的活尸除了有人形,很多行为已经与人相去甚远。
如果薛明堂更仔细一点或许就会发现,他和血饵同时出现,活尸看的并不是血饵。
可惜,这个时候的他沉浸于计划即将成功的喜悦中,并没有注意到。
他拎着血饵,直接来到阿缠家门外,然后将那半死不活的囚犯扔到了紧闭的门板上。
阿缠与陈慧都听到了门外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砸在了门上。
这时,陈慧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腥臭味,她面色一变,立刻站起身。
“怎么了?”阿缠看向她。
“活尸来了,就在外面。”陈慧表情紧绷,死死盯着门口。
如果那头活尸闯进来,就算她不是对手,也能抵挡一阵,足够阿缠逃走了。
她转头正想要与阿缠说些什么,却见阿缠翻起了柜子,在里面找了一会儿,抱出来一个小坛子。
阿缠将小坛子递给陈慧,示意她打开。
陈慧才掀开坛子的盖,突然一股酸臭刺鼻的味道直冲天灵盖。
从她死后,还是第一次闻到这样可怕的味道。更准确的说,并不是闻到的,是身体感受到的。
这股味道,根本无法屏蔽掉。
“这是什么?”她差点没抱住怀里的坛子,赶忙将盖子盖了回去。
“我专门调配出来的药粉,可以用来驱赶僵尸活尸还有山魈。”阿缠表情无辜,她也没想到用得上这坛药粉的时候,慧娘刚好在家里。
作为活尸的陈慧沉默了一下,经过她的亲身验证,药粉的效果非常好。
“要怎么用?撒在门口吗?”
虽然味道很可怕,但说不定真的能阻止那头活尸闯进来。
“对。”
陈慧按照阿缠说的,将药粉撒在了门口和窗口,然后飞快盖住坛子。
屋子里渐渐散发出那种可怕的味道,虽然并不能伤害到她,却熏得她头昏眼花。
阿缠见她状态不好,干脆带着她上了二楼。
那药粉只有靠近了味道才很冲,上来后几乎闻不到,陈慧顿时觉得好多了。
外面的声音还在继续,阿缠与陈慧对视一眼,两人分别站在二楼的窗边,将窗户开了一道缝隙,正好能观察楼下的情况。
出乎薛明堂的意料,那头活尸根本没有奔着血饵去,反而冲向了他。
他布置好了一切,以为活尸会去吃了血饵,然后不小心撞开门,季婵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死于非命,
再然后,他就可以叫人过来围剿活尸。
然而事情并没有按照他计划的进行。
活尸在面对薛明堂的时候,口中的涎液不停地往下流,将地面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它死死盯着眼前的人,他的体内有吸引它的味道,只要吃了他,就可以进阶。
对进阶的渴望操控着活尸,它毫不迟疑地扑向薛明堂。
薛明堂与活尸同阶,活尸靠蛮力,他却更有技巧,一时间很难分出胜负。
阿缠在屋里看的着急,这要打到什么时候去?
她将陈慧留在二楼,自己又咚咚咚地跑下楼,没一会儿,又拿着三个巴掌大的袋子回来了。
她将袋子的封口解开,递给陈慧一个,指着薛明堂道:“把这口袋扔到那人身上。”
陈慧没有多问,接了东西将窗户缝打开了一些,捏着袋子的封口朝薛明堂扔了过去。
第一个没砸中,被他躲了过去。
然后是第二个。
这个袋子因为薛明堂要躲过活尸的攻击,没有及时避开,正好砸在了他身上,那袋子的口打开,洒了他一身粉末。
那粉末什么味道都没有,只是让薛明堂在抵挡活尸的过程中分心看了眼阿缠家的二楼。
此时他心中却在想,虽然计划失败了,但除去季婵却是刻不容缓。这样的时候,她还敢做小动作,看来是真的不想活了。
既然如此,他也只能人为制造一场意外了。
想到这里,活尸的爪子突然在薛明堂胸前划了下去,一爪下去,他却没能及时躲开。
然后他发现,活尸的动作似乎越来越快,它的攻击落在他身上,越来越难躲开。
难道是要进阶了吗?
他并没有意识到,并不是活尸速度快了,是他的身体变迟钝了。
“他怎么了?”在楼上的陈慧看出了底下薛明堂的异常,忍不住问身边的阿缠。
对方的变化,就是从她扔下去那袋子粉末开始的。
阿缠看着楼下被活尸扑在地上的薛明堂,脸上笑容明媚:“他之前吸入了不少沸血草,对身体有些影响。”
陈慧转头,耐心等着阿缠继续说。
“我好心为他解除了沸血草的药性,只是短时间内,他的身体会略微有些迟钝。”
在与活尸交锋的生死时刻,一点错漏,都会要了他的命。
阿缠并不是算无遗策,她只是习惯有备无患。
有一种香,叫做合香。
单用的时候,没有任何不适。但合起来用,却会出现一点小小的状况。
她原本也只是顺手做的,没有想过要什么时候用,可谁让薛明堂恰好出现在她家门外呢。
如果不用在他身上,岂不是浪费了?
活尸的爪子穿透了薛明堂的双腿,让他无法再站起来,然后贪婪地咬住他的脖子,一口下去,血顿时喷了出来。
剧痛混杂着惊恐,在那一瞬间,充斥着薛明堂的大脑。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终于对死亡产生了恐惧。
他想不明白,只不过是一个寻常的任务而已,根本难不住他,他怎么会倒在这里?
他到底输在了什么地方?
比起肉,活尸似乎对他的血更感兴趣。
它趴着吸了很多血,薛明堂已经完全失去了反抗的力气,只能期待那头活尸不会杀了他。
它确实没有杀掉薛明堂,在吸了足够的血之后,活尸终于感觉到了进阶的契机,它必须寻找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让自己进阶。
很快,活尸放开了薛明堂,迅速钻进了一个小巷中。
“他似乎还没死。”活尸离开后,阿缠推开窗,探头看向薛明堂。
“但是快了。”陈慧补充道。
“我们下去。”阿缠将最后一个口袋放到陈慧手里,“如果他还能反抗,就再给他一下。”
“好。”陈慧接过口袋,一手揽住阿缠的腰,直接带她从二楼跳了下来,落地很轻,没有发出声音。
两人走向薛明堂。
薛明堂的意识已经开始混沌,但他还是挣扎着睁开眼,他在身上摸索着,他带了响箭,只要拉开响箭,就会有人过来救他,他就能活下去。
他摸到了怀里的响箭,拿在手中,脸上的笑容还没有绽开,一只手将响箭取走了。
“薛大人,我调的香好闻吗?”女子柔美的嗓音突兀地响起,阿缠的脸出现在薛明堂的视线中。
阿缠脸上带着笑,偏头看着他。
“是你……”
薛明堂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并不是那头活尸突然变厉害了,是他在不知道的情况下,中了招!
是她扔下来的香吗?
“刑部、不会放过你。”
阿缠语气无辜:“我只是见到活尸太害怕了,扔下来一袋子香粉而已,只是普通的香粉,等刑部的大人们来调查的时候,我会主动配合的。”
薛明堂张大嘴,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唯一的救命稻草,此时捏在阿缠的手中。
他不想死,他还没有升官,他还有许多事没有做,他还……
“薛大人,濒临死亡的感觉好吗?”阿缠的声音幽幽响起。
不,一点都不好。
“你杀季婵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他当然没有想过自己会因此而死,长姐想让季婵消失,他便随意射出一箭。原本,不应该出现意外的,她应该死了的。
可是在面对季婵的时候,他的计划永远都会出现意外。
上次也是,这次也是。
“别怕。”阿缠声音温柔,“很快,就会有许多人下来陪你,我不会让她孤单上路。”
第39章 第 39 章 三日之内,朕要见到那头……
阿缠站在一旁亲眼看着薛明堂断了气, 末了才弯下腰,将那枚响箭放在他手边。
活下去的希望给了他,可惜他死了,那就怪不得别人了。
陈慧将她刚刚扔出去的两个口袋找了回来, 然后带着阿缠跳回二楼的窗户。
窗户被关上后不久, 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 刑部的人终于赶了过来。
阿缠听到有人喊:“薛大人被活尸袭击了。”
随后又是一连串的人在喊薛大人,可惜他们的薛大人什么听不到了。
那群刑部的官差在外面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最后得出了薛明堂被活尸害死的结论,不得不抬着尸体走了。
阿缠也靠在窗边听了一个时辰, 等那群人终于离开了,她站的腿都酸了。
不过害死季婵的人死掉了一个, 她今晚应该能睡得很好。
夜色渐浓, 阿缠已经睡了过去,楼下的陈慧也躺在铺着厚实被褥的榻上, 让自己的意识沉入黑暗中。
对她们来说很美好的一个夜晚,对薛家人来说却如噩梦。
薛家人等了薛明堂半夜,仍旧不见他归来。
到了后半夜,终于有人敲响了房门,打开门后却只见到一群陌生的穿着刑部官袍的司吏。
为首之人上前对门房道:“我们是薛明堂薛大人的同僚,有事要见你们家主人。”
门房不敢耽搁, 赶忙去通报。
很快,整个薛府的主子就都醒了过来。
薛家人口简单, 府中的正经主子就是薛明堂父母,当家主母还未入门,赵闻月这个妾勉强算是半个主子。
三个人齐聚正厅,那位领头的刑部司吏沉声道:“几位节哀, 薛大人今夜被活尸袭击,不幸殉职。”
“你说什么?我儿,我儿怎么了?”薛老太太仿佛没听清楚对方的话,声音却陡然尖利起来。
“薛大人因公殉职,尸首已被送往刑部衙门,待验尸之后会送归薛府。”
那刑部司吏说完,薛老太太一头栽倒。薛老爷子也眼睛发直,口中不停地念叨着:“怎么可能,我儿怎么会死?”
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白日里还活得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到了晚上,却变成了一具尸体?
那刑部司吏见在场的三位薛家主子中,只剩下赵闻月看起来还算冷静,便对她道:“这位夫人,我们还要回衙门复命,就先走了。”
“管家,送送几位大人。”赵闻月声音飘忽地对门外的管家道。
管家将人送走了,赵闻月摸索到了身后的椅子,缓慢地坐了下来。
她的薛郎,她不惜害了自己母亲也要嫁的男人,就这么轻易的死了?
他还没有兑现对她说过的话,将她扶成正妻,也没有如她预料的那样青云直上,他就这么平平无奇地死在了一头活尸手里。
早知今日,她当初为什么要忤逆母亲呢?
赵闻月呆呆地坐着,直到薛老太太醒了过来,哭喊着朝她扑来,一边抓挠她的脸,一边不停地骂着:“丧门星,都是你克死了明堂。你害了你全家还不够,现在还要来害我薛家,我打死你这个丧门星!”
赵闻月挨了两巴掌之后也不再忍了,反手就给薛老太太两巴掌,两人谁也不肯退让,厮打成一团,薛老爷子却在旁哭嚎,像是伴奏。
管家刚把刑部的人送走,回来就见到这一幕,顿时眼前一黑。
他挨了好几下,总算是将两位女主子劝开,薛老太太又想起了自己的大女儿,非让管家立刻去晋阳侯府叫大女儿回来。
管家无奈提醒:“老夫人,现在已宵禁了。”
“宵禁又如何,我儿难道就白死了吗?”
管家表情无奈,但也只能继续规劝,好说歹说总算是将人劝住了。
这一夜,薛家人谁都没有闭上眼,天刚亮,宵禁结束的鼓声才响起,管家就匆忙驾着马车去往晋阳侯府。
这个时辰,晋阳侯要早起上朝,薛氏也跟着起了。
听下人汇报说薛府的管家求见,她不由有些奇怪,让人将管家请了进来。
薛府管家见到薛氏便立刻跪下磕头,直接将事情说明:“侯夫人,昨夜刑部来人,说……说公子殉职了。”
手中端着一杯热茶的薛氏手一颤,茶碗落在地上摔成碎片,茶水洒在薛氏裙子上她都没有反应。
“你说什么?”
管家不得不重复一遍:“公子没了。”
“这不可能!”薛氏猛地站起身,“我弟弟天资纵横,才这般年岁就已经是二境修士,如何会轻易被害?”
“昨夜来府上的刑部大人说,公子是在抓捕活尸的时候被袭击了,具体情况并没有细说。”
这时已经换上官袍的晋阳侯走了出来,见薛氏面色惨败,与薛府管家说话时声音凄厉,似发生了什么大事,便出声询问:“怎么了?”
“侯爷。”薛氏回身扑到晋阳侯怀里,伤心欲绝地哭了起来,“管家说明堂、明堂他死了。明堂一贯谨慎,怎么会突然出事,一定是有人害了他!”
晋阳侯听到这消息后一愣,随即轻轻拍了拍薛氏的后背安抚道:“别哭,我这就派人去调查。”
晋阳侯派了身边亲卫去查探消息,但他今日还得上朝,便在安抚好薛氏之后匆匆走了。
留下薛氏在府中等着调查结果。
很快,被派出去的亲卫便回来了,也带来了昨夜那些刑部司吏不曾说过的细节。
“夫人,昨夜薛大人与刑部中人在昌平坊追捕活尸,他一人对上了那头活尸,具体过程刑部中人并未看到,只知道他们到的时候,薛大人已经死了,响箭就在他手边不远处,似乎没来得及用便断了气。”
薛氏攥紧拳头:“为什么我弟弟会落单,可是刑部有人故意排挤他?”
亲卫摇头道:“并非如此,薛大人是此次行动的负责人,他执意要一个人行动。”
“明堂从来不是这么鲁莽的人,他为什么非要一个人行动?”薛氏低声喃喃,“昌平坊……昌平坊……”
突然她心头一动,急忙问道:“明堂出事的地方距离季婵的住处有多远。”
“薛大人出事的地方,就在她家门前。”
薛氏表情瞬间扭曲,她手掌用力拍在桌子上,手腕上的玉镯重重磕在桌角发出脆响:“我就知道,一定是季婵害了明堂!怎么可能会那么巧,明堂偏偏死在了她家门外。”
那亲卫觉得薛氏有些不可理喻,他以前也是见过季婵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如何有胆量在活尸面前害了二境修为的薛明堂。
不过现在薛氏才是晋阳侯府的当家主母,他只能委婉道:“这件事并无证据,夫人若是贸然出手,恐怕会得罪了那位白大人。”
“难道我弟弟就能白死了吗?”薛氏恨得咬牙切齿。
亲卫怕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只能提议:“不如夫人等侯爷回来,将此事告知侯爷后再做决定?”
薛氏深深吸了气,面上总算平静下来:“也好,你先退下吧。”
她打发了亲卫,心中那股怒火却未平息。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弟弟会孤身出现在季婵家门外,定然是心有谋算,却不知为何出了岔子,遭了祸。
即便如此,这件事也全都是季婵的过错!
若不是她屡次挑衅,明堂如何会针对她,他又怎么会落单丢了性命。
就算现在不能让季婵给明堂陪葬,也一定不能让她好过!
薛氏冷着脸喊来了两名得用的管事,吩咐了他们几句,那两人迅速离开了。
薛家与晋阳侯府的种种反应都不在阿缠的在意范围内,早上起来的时候,昨夜活尸与薛明堂交手留下的痕迹已经完全看不到了。
左右的店铺迎着朝阳开门,店铺老板还笑着与阿缠打招呼,完全不知昨夜有人死在了他们店门外。
唯一留下了痕迹的,就是阿缠家的门板。
昨夜薛明堂将一个死人砸在她家门上,尸体已经被刑部的人收走了,却留下了一道血痕。
阿缠嫌这血痕晦气,陈慧便拿了银子去木工坊找木匠订做新的门板了。
陈慧离开后,阿缠整理了一下店中的香粉和香料,心中盘算着最近天气越来越热,蚊虫也开始多了,她那混了玉粉的香丸需得多做一些。
心中正想着这事儿,就有人从店外走了进来,。
来的是一名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子,这人穿着一身青色广袖长袍,外罩白衫,看起来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看他一身行头与周身气势,不像是会出现在昌平坊的人。
“客人想要买什么?”阿缠问了一句。
那人走到柜台前,开口道:“听闻这里卖一种香丸,驱鼠效果很好,可是真的?”
“是真的。”阿缠回身取了一枚香丸递给对方。
那人捏着香丸闻了闻,又凑近仔细看了一会儿,似乎想要分析出香丸的成分。
“一枚香丸二十文钱,效果能维持一个月。”
那人皱皱眉,他只在香丸中分辨出了几种寻常的香粉成分,按说不该有什么驱鼠效果。
不过给他推荐香丸的人言之凿凿,他那老友又不是个会说谎的,或许这香丸真有过人之处?
闻重从袖袋中摸出二十文钱递了过去,打算回家试试。
他近来养了一只活泼好动的小狸奴,前两日小狸奴被家中肥硕的老鼠吓到了,每日战战兢兢连饭都不肯吃了,无奈之下,他只好到处寻灭鼠的法子。
阿缠正要接钱,却见一群人拎着棍棒气势汹汹地从街对面走了过来,直奔她这里。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那些人已经冲进了店里,话都不说,便开始四处打砸,似乎要将整个店都砸了。
那群人中为首的人见阿缠生得貌美,虽然给钱的人说了不让动店里的人,可这个时候他也听不进去了,伸手就就要去拽她。
闻重正要阻拦,却听外面有女子怒喝一声:“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还有没有王法!”
声音还没落,一个东西飞了进来,直接砸到想对阿缠动手动脚的人后脑勺上。
那人转过头,一只鞋从他脑袋上掉了下来。
攻击性很弱,但侮辱性极强。
几人同时望向那名站在门口的女子,阿缠竟从记忆里找出了对应的人。
这位姑娘似乎是安西将军林城的嫡长女,林岁。季婵与她并不熟悉,记忆里只是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而已。
可能是见有人出了头,看热闹的行人,还有周围店铺的老板和伙计都聚集在了阿缠店门口,纷纷出声说已经去报官了,让他们立刻停手,放下手中武器。
那些人却并不停手,只有那个被鞋砸了的人指着阿缠道:“这女人心肠歹毒,卖有毒的香粉,害了我妹子浑身长包,我砸她的店就是她活该!”
一时间围观人也不知道对方究竟说的是真是假,却听林岁冷笑一声:“你说她卖有毒的香粉,怎么不去报官?若你说的是真的,到时候她挨上几板子,岂不是更让人痛快?”
旁边顿时有人附和:“是啊,为什么不去报官,却找这么多人来砸店?”
“这明显是趁机报复,这是和季老板有仇吧?”
林岁见那人说不出话,讥讽道:“连个诬陷的活都做不好,还敢收钱来砸人家的店,我要是你们,早就一头撞死了,你蠢到这个份上,怎么有脸见人?”
林岁几句话就让那人恼羞成怒,他一边骂骂咧咧:“臭娘们你懂个屁。”
一边伸手去抓阿缠。
这一回还未碰到阿缠,一扇门板从门外飞了进来,直接砸到了那人身上,将他硬生生砸进了柜台里。
这动静让店里的人全都停了下来。
陈慧从店外走了进来,随手拽过来一个想要逃走的,一脚便踹断了那人的脚踝,下手之果断,让闻重眉头跟着一跳。
“慧娘。”阿缠急忙跑到她身旁。
“伤到了吗?”
“没有。”陈慧先是确认了阿缠没事,又看了眼旁边的闻重,见他不像是歹人,才看向店里的其他人。
陈慧走向那个被她用门板砸进柜台的人,将他拎了出来:“谁派你们过来的?”
那人倒是硬气,依旧不肯说实话,只道:“没人派我们来,我们就是为了讨回公道。”
陈慧直接卸了他一条胳膊,那人疼得额头上直冒冷汗,一边扯着脖子喊:“杀人啦,救命啊——”
这时闻重终于上前,他对陈慧道:“这位夫人,不如让我来试试?”
陈慧迟疑了一下,松开手,将那人放开。
闻重走上前,弯腰在那人耳边说了什么,那个人顿时抖如筛糠,一股脑的把话都说了出来:“是晋阳侯府的管事找我们来砸店的。”
“原因呢?”
“听说侯夫人的弟弟昨晚被活尸咬死在门外,侯夫人记恨这家店的店主,觉得是店主妨碍了她弟弟,才害得她弟弟身死,就找我们来教训她一顿。”
闻重表情淡了几分:“晋阳侯府人吗?”
由于陈慧及时赶了回来,虽然阿缠的店被人砸了,但是人没有受伤。
很快,京兆府的差役就赶了过来,将来闹事的人都押走了,阿缠这个苦主也得去一趟京兆府,闻重作为证人自愿跟着一起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阿缠只来得及对林岁道了声谢:“多谢林姑娘方才出手相助。”
林岁瞥了阿缠一眼:“废柴。”
然后扭头就走。
阿缠张张嘴欲言又止,想说你的鞋还在我店里呢,然而林岁并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京兆尹办事还是很有效率的,问清了案情之后,判了几人入狱一个月,又让他们赔付阿缠二百两银子用来修缮店铺。
至于他们之前说的晋阳侯府的管事找他们来砸店之事,因为没有证据,便只能不了了之。
那几个地痞从晋阳侯府管事手里不过拿了一百两银子,转眼间自己还要倒搭进去一百两,顿时心如死灰。
但不给银子一个月的牢狱之灾就要变成一年,他们只能尽力凑齐了二百两银子。
阿缠本也没指望能够让官府出面对付晋阳侯府,拿了赔偿后又与主动来帮忙的闻重道了谢,便离开了。
等她走了,京兆尹走下堂,对着闻重深深施了一礼:“下官见过闻大人。”
闻重“嗯”了一声,没和京兆尹多说,也匆匆走了。
看着这位左副都御史匆忙离去的背影,京兆尹抹抹汗,明天早上朝堂上有人要倒霉了。
第二日一早,朝会上,一贯低调的左副都御史闻重突然站了出来。
不仅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朝中半数正在瞌睡的大臣和勋贵们都激灵了一下。
这位闻大人在御史台那可是相当的特立独行的存在,从不盲从别人,他就喜欢参那些背景深厚的朝臣和勋贵,一参一个准,至今战绩在御史台无人能敌。
偏偏陛下信重他,谁拿他都没办法。
闻重朗声道:“陛下,臣要弹劾刑部左侍郎严立儒。”
皇帝坐直身体:“说。”
“月前有活尸在京中作乱,陛下曾令刑部左侍郎严立儒全权负责此案。但据臣所知,那头活尸至今未被抓捕,且昨日还在昌平坊还杀死一名刑部员外郎,而刑部非但没有将此事上报,还试图隐瞒陛下,其心可诛。”
“一群废物!连一头活尸都抓不到,朕还能指望你们保家卫国?”皇帝怒道,“严立儒呢?”
刑部尚书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启禀陛下,严立儒已告假半月,今日并未上朝。”
“既然病了,那就让太医去看看,朕倒是很好奇,怎么偏偏这么巧,他在这个时候病了。”
陛下明显是对刑部不满了,刑部尚书不敢再为严立儒辩解,生怕皇帝将对刑部的不满全部倾泻到他头上。
皇帝锐利的目光扫过下面的大臣,最后开口:“白休命。”
“臣在。”白休命出列,姿态恭敬。
“三日之内,朕要见到那头活尸的脑袋。”
“臣领命。”
第40章 第 40 章 他抬起头,与阿缠对视……
众朝臣心里都很清楚, 如果白休命三天之内将那头活尸杀掉,刑部接下来就要倒霉了。
不少衙门都要从明镜司手中分权,刑部一贯是跳得最高的,现在看来, 也会成为跌得最惨的。
就在大家看完了刑部的笑话, 打算熬一熬时间等退朝的时候, 闻重又开口了。
“臣还要弹劾晋阳侯治家不严,纵容其府内管事买通地痞,打砸店铺。”
这才对嘛,众朝臣突然就松了口气, 就觉得刚才的弹劾少了点意思,原来菜还没上完。
突然被弹劾的晋阳侯满脑子疑问, 他大步出列, 高声道:“陛下,臣不服。臣妻治家一贯严谨, 绝不会纵容管事在外生事,闻御史可莫要冤枉本侯。”
“原来如此,既然晋阳侯认为贵府管事不会做这种事,那就一定是侯夫人指使的。”
闻重不愧是御史台谁都不敢惹的存在,说话专门往人肺管子上戳。
晋阳侯被他气的想揍人,却忌讳着陛下还在, 只能强压怒气:“闻御史慎言。”
“陛下。”闻重朗声道,“被砸的店铺在昌平坊, 昨夜晋阳侯的妻弟就死在那家店外,那些地痞当众承认,是侯府管事雇佣他们过来打砸,因为侯夫人认为这家店的存在妨害了其弟的性命。”
“你胡言乱语, 你故意栽赃!”
闻重根本不管跳脚的晋阳侯,继续道:“店铺被砸时,店内除臣之外,还有众多围观者,他们都能证明。”
“那又如何,说不定那些地痞是胡乱栽赃给我晋阳侯府。”
闻重转过头看了眼晋阳侯:“此事臣要向晋阳侯道歉,未经晋阳侯允许,臣便私下为其府中的管事画了像,将他们的画像带去京兆府大牢让那些地痞分开指认,他们所有人都指认出了同一个人。”
听到这里,晋阳侯的脸都青了,指着闻重的手都在发抖:“闻重,你敢偷偷潜入侯府,你简直无法无天!”
“臣有罪,请陛下责罚。但臣并未入晋阳侯府,最多只是扒个墙头,准确的说,只有臣的手越界了。”
看热闹的大臣们纷纷低下头,强压下上翘的嘴角,心里想着,论气死人还得是闻大人。只要他弹劾的不是自己,这热闹就有得看。
话说到这个份上,晋阳侯也没必要辩解了,这件事他确实毫不知情,必然是薛氏背着他做的。
只是运气不好,偏偏撞上了闻重。
但在朝堂上,他总不能将此事推到薛氏身上,这样陛下会以为他以女子为借口。
他只能沉声道:“陛下,臣对此并不知情,想来是府中管事自作主张。”
闻重立刻跳出来:“陛下您瞧,臣就说晋阳侯治家不严,果然如此。”
晋阳侯额上的青筋绷起,紧握拳头,就怕一个忍不住把闻重揍了。
皇帝看够了热闹,这才开口:“晋阳侯治家不严,罚俸半年。至于其夫人,念其痛失至亲,可以理解,但需赔偿受害者千两白银,若有下次,定不轻饶。”
晋阳侯立刻跪地:“谢陛下开恩。”
闻重也跟上:“陛下英明。”
散朝之后,明王追上越走越快的儿子:“走这么快干什么,为父差点没追上。”
白休命表情无奈,他就是不想被追上才走得快
“儿子要去办差。”
“一头活尸而已,司天监监正手上有个阳火瓶,以尸气为养料,一遇到尸气就喷火,可好玩了,你去借来用两天不就行了。”
“儿子这就去。”
可惜人还没趁机溜走,就被明王捏住了袖角:“还有正事没说呢,跑什么。”
“您说。”
“你之前不是说薛家那小子是疑似偷盗妖玺的主谋吗,就这么让他死了?”
“他的上线已经查到了,他没用了。”
之前抓到雪针蛇的时候本可以人赃并获,但白休命放了薛明堂一马,还给他设了个套,他果然中了圈套。
因为怕手下的人跟丢,那段时间,白休命亲自跟着薛明堂,亲眼见他在自己府上设下了障眼法,然后偷偷去了严立儒府上。
他进严府不久,雪针蛇身上的契约就单方面断掉了,除了妖玺,也没有别的东西有这中强行中断契约的能力,这些证据已经足够了。
“所以,你找到妖玺了?”明王眉梢一扬。
“嗯。”
“那怎么没取回来?”
“我以为,您和陛下放任妖玺被偷走,并不是想让我把它追回来。”
进了禁库的东西,会带着一股特殊气息,所以妖玺刚出禁库,以明王的手段,是能够查到下落的,但他没有,反而过了一段时间将这个案子交到了白休命手上。
明王瞄了瞄个子已经比他高的养子:“果然是长大了,心眼都变多了。”
白休命扯了扯唇角:”您过奖。”
“那你知道,陛下放任妖玺在外是想钓哪条鱼吗?”
“这就要看严立儒手中的东西,最后会落入谁的手里。”
“你猜呢?”明王像是在考校白休命。
“我猜是镇北侯,或者是他身后的人。”
镇北侯是严立儒的岳父,严立儒并无家族支持,能官至三品,离不开镇北侯府的扶持。
他和镇北侯是利益共同体,如果说谁能让他冒险,那就只有镇北侯了。
当然,镇北侯也未必就是最终目标,但嫌疑人总要一个一个往上查。
明王负手而笑:“镇北侯最多七日便要归京述职了,你是不是没见过他?他在京中的时候,你已经去了幽州。”
“没见过,但听说过。听闻镇北侯行事狂妄,他十年前修为便到了四境巅峰吧?”
听白休命一句话说到重点,明王越发满意:“是啊,只差一步就要入五境了,还不许人家狂一点?”
随即他话锋一转:“不过陛下不喜欢他这样狂妄的臣子,入了上京城,就该守规矩。”
就像他们头顶隐匿不见的大阵一样,强行压制着所有三境以上修士的修为,不允许飞天遁地,这就是大夏的规矩,是条龙进了上京也得盘起来。
“明白了。”
“行了,干活去吧,本王去找闻重下几盘棋。”
等明王走出两步,白休命叫住他:“父王。”
“嗯,还有事?”明王回身问。
“闻大人只会些拳脚功夫,输棋的时候,您务必要控制住自己,不要掀桌也不要打人。”
明王顿时火冒三丈:“逆子!”
白休命会这样叮嘱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明王棋艺不佳,但是个棋痴,且棋品糟糕。
闻重闻大人嘛,棋艺极佳,但嘴太毒。
白休命有幸见过一次两人交锋,棋还没下,闻御史让明王发誓谁偷棋谁是孙子。
总之,两人每次下棋,场面都十分难以收拾。
白休命朝明王拱拱手:“儿子告退。”
该劝的已经劝了,之后就没他什么事了。
“哦对了,严立儒生病的事也不知道真假,你盯着点,可别让他在没见到镇北侯之前就出了什么事。”白休命走出很远,又听到明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白休命只好转道太医院。
陛下在朝堂上说让太医去严府为严立儒看诊,消息传到太医院,那位医术极好的黄太医又首当其冲。
黄太医还有些不情愿,直到看见白休命走进太医院,不禁有些诧异地迎上前:“白大人生病了?”
“并不是,有件事想请黄太医帮忙。”
“您说。”黄太医十分客气。
“请黄太医带着我一名下属一同进严府。”
“没问题。”黄太医答应得痛快,也不问缘由。不过是带着个学徒,没有人会在意。
虽然严立儒没有上朝,但朝堂上的事很快就传到了他耳中。
他自然也知道皇帝派了太医来为他诊治。
严府管家在门口等了一个时辰,才终于见到了太医院的马车。
马车停在严府门口,先是走下来两名身着太医院白袍的太医学徒,随后又下来两位太医。
黄太医走在前,另一位张太医不争不抢地跟在后面。
管家上前,姿态恭敬地引四人进府。
在卧房内见到卧床不起的严立儒时,黄太医着实有些惊讶。
这位严大人的气色可不太好,若他不是涂了粉,那就是真病了。
不过他并未说什么,而是看了看卧房环境,倒也不是他挑剔,实在是这房间里太暗了些,不但暗,屋子里熏香的味道也很浓。
黄太医忍不住问管家:“青天白日,为何要在窗前挡上帘子?”
管家为难道:“这位大人,我家老爷最近不知为何十分畏光。”
黄太医沉吟着点点头,随后上前对严立儒道:“严大人,下官奉陛下之命特地来为您诊治,还请您伸出右手。”
严立儒将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黄太医将他的衣袖往上拨了拨,意外发现对方手腕上方长了一块指甲大小的黑色斑块。
他记在心里,随后为严立儒诊脉。
诊脉之后他并未说什么,而是起身让另一位张太医也来诊脉。
两人都诊过脉,互相交流了几句,才对管家道:“从严大人的脉象上来看,他只是血行不畅,气血瘀滞,并不是什么大病。”
但也只是从脉象上来看。
至于其他方面,可不好说。
两名太医都看出严立儒不对劲了,可他的情况,并不是生病了。
管家听到太医这么说不由有些焦急:“可是我家大人身上……”
“管家。”严立儒出声制止了管家继续说下去。
然后又对两名太医道:“多谢两位太医,请开药吧。”
黄太医口述药方,一旁候着的学徒立刻将药方写好,交到严府管家手上,这次看诊便结束了。
严管家在严立儒的吩咐下送四人出了府,但态度明显没有迎接他们时候热情,想来是因为他们并没能解决严立儒身上的问题。
等上了马车,那位张太医才开口:“严大人的血脉不太对劲。”
“岂止是不对劲,血脉几乎不流动了,我只在将死之人身上见过这种情况。”黄太医叹口气,就知道接这种活没好事。
“此事是否需要上报?”
“自然是要报的,如实说就行了,严大人这病啊,我们是治不了。”
两名太医回到太医院后径自去找院使汇报,跟着他们的两名学徒则各自离去,其中一人脱掉身上的白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太医院。
回到明镜司,那人找白休命汇报:“大人,两名太医说严立儒的血脉几乎不流动,像是死人。严府管家说,严立儒最近十分畏光,卧房内的窗户都加了帘子遮光。属下闻到严立儒身上有淡淡的尸臭味,不过被熏香遮过了,他手上有一块黑斑,疑似尸斑。所以属下怀疑,他是中了尸毒。”
白休命并不怀疑这名下属的话,他派去跟着太医的,自然也是对各方面都略懂一些的。
“尸毒,这倒是有意思了,一会儿先去严家转一圈。”白休命把玩着一个手指长的黑色瓷瓶,他面前桌上,还有五只小了一圈的白色瓷瓶摆成一排。
这些都是阳火瓶,黑色的是主瓶,白色的是子瓶。
“将留守在衙门内的千户都叫过来。”
“是。”下属听命出去叫人,很快十名千户依次走了进来,除了被白休命外派出去的江开不在,其他人都齐了。
他从十人中点了五个人,让他们一人拿一只阳火瓶,带人去查活尸的下落,其余人则留守明镜司,以防万一。
命令下达之后,不多时,明镜司千户们带着各自的下属离开衙门去查活尸的踪迹。
白休命则带着封旸和一队明镜司卫一起出了衙门。
天色尚早,明镜司倾巢而出,惊得百姓们都不敢在外面多呆,生怕发生了什么大事,他们被波及到。
白休命刚带人到了严府不远处,就见天上升起了明镜司特制的响箭。
看位置大概是在大通坊,随后,永安坊也有响箭升起。
“听刑部的人说那头活尸快要进阶了,它竟然制造了这么多新的活尸。”封旸有些震惊,要不是用了阳火瓶来寻活尸,这些东西说不定就要在城中隐藏起来了。
白休命没理他,而是看着手中的阳火瓶冒出一簇微弱的红色火苗,那火苗弯曲着指向严府的方向。
封旸见到火苗,啧啧道:“那位严大人该不会也变成活尸了吧?”
“还没,如果他现在死了,倒是有可能。”白休命看了严府的方向一眼,并没有进去抓人。”
“大人,我们现在去哪儿?”
“昨夜活尸不是在昌平坊出现过,我们就去那里。”
龙血马朝昌平坊奔驰而去,刚一进昌平坊,白休命手中的阳火瓶就窜出了三寸长的红色火焰,那火焰指引着他们一路往前,来到了一处位于昌平坊最角落的空宅子。
那宅子看着已经荒废了,大门上还贴着官府的封条。
找到了地方,封旸跃跃欲试:“大人我去……”
白休命没应,而是翻身下马。
他孤身一人走入那荒废的宅子,没多久,宅子里就传来了活尸的吼声,下一刻吼声就消失了。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白休命走了出来,对封旸道:“进去收尸,头装好,明日要给陛下看。”
封旸眼角抽搐,觉得陛下可能并不想在早朝上见到活尸的脑袋,不过谁让这是他们大人的吩咐呢。
没多久,明镜司卫就将活尸的尸体装好,活尸的头被另外装进了匣子里。
其他地方再没有响箭升起,想来城中的活尸都被处理干净了。
就在封旸这么想的时候,他转头看见白休命手中的阳火瓶又喷出了一道火焰,这次的火焰虽然只有一寸长,但是很显然,昌平坊中还有一头活尸。
他们马不停蹄地赶往第二处活尸出没的地点,然后,阳火瓶将他们带到了一个熟悉的大门外。
看着新换了门板的二层小楼,封旸偷偷瞄了他们大人一眼,可惜他根本看不出来他们大人此时的心情。
一群人下了马,跟随白休命走入店中。
这家店才被砸过,暂时不对外营业,店门开着,里面却没见人影。
“慧娘,我的蛋饺好了吗?”
白休命才走到楼梯旁,就听到楼上传来女子娇软的声音,像是在对谁撒娇。
“来了。”另一道没听过的声音响起,通往后院的门帘被掀开,陈慧出现在白休命面前。
她看到这群身穿官袍的陌生人,面色陡然一变,转身就想退回后院。
下一刻刀光一闪,一把刀斜插进陈慧脚下,她身体顿时僵住,再也不敢动。
“慧娘?”阿缠听到了声音,她走出房间,站在楼梯口,扶着楼梯扶手,探出半个身子往下看,簪在她耳侧的一朵石榴花不小心落了下来。
白休命抬手,那朵石榴花落入他掌心。
他抬起头,与阿缠对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