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是我


    明镜司接手赵家的凶案之后, 很快便查出了结果。


    赵家一夜之间共死了四个人,其中赵铭的爹娘在自己卧房中被砸碎手脚,挣扎了一夜,活生生疼死了, 赵铭和他的外室苏姚则是在书房内室被活剐。


    赵文奇的守夜丫鬟说, 他曾经在半夜离开房间。两个凶案现场, 也都发现了他的血脚印。


    赵铭爹娘房间的木凳上,有幼童的血掌印,与赵文奇的手掌大小相同。而书房内室也找到了同样有血掌印的匕首。


    赵文奇被带到白休命面前,几岁大的孩子在亲眼看见爹娘惨不忍睹的尸体后, 整个人变得呆呆傻傻,不复早先的伶俐。


    他脸上的刀口也一直没人处理, 想必将来就算是长好了, 容貌也毁了。


    “大人,属下问他什么都不说, 可能是吓到了。”封旸有些为难道。


    白休命转头看向他,语气森冷:“你没学过怎么审问这样的犯人?”


    封旸身体瞬间紧绷,他原本只是觉得几岁大的孩童遭遇这样的事情有些可怜,如果动用了震魂术强行将他唤醒,他恐怕承受不了现实。


    到时候,怕是会直接疯掉。


    封旸不敢再多想, 他弯下腰与赵文奇对视,赵文奇不知感受到了什么, 涣散的瞳孔突然紧缩,身体颤抖,仿佛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封旸开口:“告诉我,昨晚看到了什么?”


    “有人用凳子砸断了爷奶的腿, 他们一直在叫。”赵文奇眼中充满惊恐。


    “还有呢?”


    “还有……还有人割掉了爹娘身上的肉,啊——啊——”


    赵文奇似乎回想起了昨夜看到的一切,双手抓挠着头发,不住尖叫。


    不得已,封旸第二次对他施加了震魂术,强行将人唤醒。


    “你知道杀他们的是谁吗?”


    “是……是……巧娘,是这个贱人误导了我,我是被她蒙蔽了。”赵文奇突然神色一变,指着一个方向,连神态和语气都像是变了一个人。


    赵文奇似乎又沉浸在了自己的意识中,他不停地说着:“巧娘,求你放过我吧。巧娘,是我对不起你,求求你。巧娘……”


    封旸转身对白休命道:“大人,他口中的巧娘,应该就是赵铭的亡妻林小巧。”


    他没有再对赵文奇使用震魂术,对方已经彻底崩溃,没办法救了。


    眼下案子已经十分明朗,赵铭的亡妻小林氏化为厉鬼附身在赵文奇身上,用他的身体杀了赵家除她女儿之外的成年人。


    虽然赵文奇被放过了,但看他现在的模样,还不如死在昨晚。


    就算他没疯,即便被鬼附身,也是他亲手杀了爷奶爹娘,这世道,容不下他。


    这是多深的仇,才能让小林氏用这样的手段来报复?


    “将赵府的管家带来。”白休命终于对赵家的恩怨情仇产生了一些兴趣。


    管家被带进书房,看着坐在书案后面的白休命,直接跪倒磕头:“草民赵富拜见大人。”


    白休命一手撑着头,语气懒散:“给本官讲讲赵家的事,就从你们夫人死后讲起。”


    “是。”赵富偷偷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如实道,“夫人死后不久,老太爷和老太太就来了,还带着文奇小少爷,说要将小少爷过继给老爷。


    那时候小人就觉得不对劲,直到夫人出殡的前一天,苏夫人来了,小人意外听到小少爷叫她娘,才知道老爷这些年一直养了外室。”


    “继续。”


    赵富吞了吞口水,继续说:“夫人出殡那天,老爷找来了平南观的净云道长,那老道说夫人可能会化为厉鬼,于是府中大家都同意将夫人的魂魄镇压在棺材里。”


    白休命眉梢一扬:“府中的人同意?这么说,有人不同意?”


    赵富点头:“伺候夫人的孙妈妈又哭又闹,被我赶走了,还有就是夫人的外甥女,那位季姑娘,她当时也是不赞成的,但是我们小少爷说了几句话,将她劝服了。”


    “他说了什么?”白休命颇感兴趣地问。


    他近来事忙,底下的探子每次递上来的册子也都言简意赅只记重点,倒是没想到,赵家还上演过这么一出戏。


    “小少爷说,夫人生前心善,定然是不愿意害人的,可如果当真化为厉鬼怎么办?还说府中活着的人才重要,大家就都赞同小少爷的话了。”


    白休命垂眸,掩下眼中一闪而逝的精光,他可不觉得,季婵会被这三言两语劝服。


    “你觉得,你们小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管家下意识地想赞美几句,可又想到现在老爷都没了,倒也没必要吹嘘了,便实话实说道:“小少爷平日里看起来聪慧懂礼,实际上是个非常自私的人。他很清楚自己占据了大少爷的身份地位,却觉得这都是他应得的,甚至出言侮辱过夫人。”


    “还有吗?”


    赵富犹豫了片刻,咬咬牙,终于道:“草民一直怀疑,夫人的死可能与老爷有关。”


    “有证据吗?”


    “草民并无证据,只是……小少爷偶尔会得意忘形,似乎早就知晓大公子会出事,他会被过继入府,可若是夫人还在,这件事是断不能成功的。”


    赵富毕竟也当了这么多年的赵府管家,有些事他并非看不懂,只是识时务而已。


    “行了,退下吧。”


    赵富又磕了个头,赶忙退出书房。


    这一次,封旸再看向痴痴傻傻的赵文奇,心情变得有些复杂。


    若真如赵府管家所说,这里发生的这一切倒也都能说得通了。


    只是有一事依旧奇怪,既然小林氏的魂魄被封印,那她又是怎么出来杀人的?


    白休命在赵家耽搁了大半日,等回到明镜司的时候已是申时,派出去寻找小林氏坟墓的人也已经回来了。


    带回来的却不算是个好消息。


    被派去的明镜司百户汇报道:“大人,林氏的棺材自下葬之后便再无人动过,上面钉了七根炼制过的棺材钉,似乎是为了镇魂。开棺后,棺中怨气极重,应当已经化为厉鬼,可属下拘魂三次,皆无所得。”


    说完之后,那百户心中忐忑。


    普通人死后魂魄十分脆弱,无法拘魂,只有化为厉鬼或是更高阶的鬼物才能被强行拘魂,可林氏分明已经化为厉鬼,却没了魂魄,他担心镇抚使大人认为他办事不利。


    白休命却只是哼笑一声:“有意思。”


    他转向封旸问道:“净云老道呢?”


    封旸立刻回答:“已经在门外候着了,他最近一直留在上京,并未回道观。”


    “让他进来。”


    净云老道身上还穿着法衣,似乎是正在做法事的时候被明镜司卫带走的。


    见到白休命时,他身上半点仙风道骨的影子都不剩下,直接下跪磕头。


    “小道净云拜见镇抚使大人。”


    白休命抬抬眼皮,问他:“左佥都御史赵铭曾请你去家中做法事,可有此事?”


    净云老道不敢有半分欺瞒,都不用白休命继续往下问,就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确有此事。大人,小道就是拿钱办事,那赵大人寻到我,说他的原配妻子遭了妖祸,他担心亡妻怨气不散,化为厉鬼在家中作乱,希望小道将她的魂魄封印进棺中,还暗示我,最好能让她魂飞魄散。”


    “你封棺的时候,林氏可有化为厉鬼的迹象?”


    净云迟疑了一下才说:“小道当时感觉到,林氏的怨气不小,但并未化为厉鬼。”


    “若她化为厉鬼,是否能离开棺材?”


    “绝对不可能。”净云老道斩钉截铁道,“小道炼制棺材钉的手艺是师门一代代传下来的,能制住鬼将以下的厉鬼,几百年来从无失手,林氏即便化为厉鬼,也没那般能耐挣脱。”


    “照你的说法,她现在应该呆在棺材里,可现在她的魂魄却不见了。”


    “怎么可能?”


    净云老道一脸懵,那反应并不像是装出来的。


    因为没能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利用道术助纣为虐的净云老道被送进镇狱反省去了。


    白休命翻看着刚整理完的,赵家血案的卷宗,距离结案,只剩下化为厉鬼的真凶林氏了,偏偏凶手凭空消失了。


    他合上案卷扔到一旁,又拿起一旁堆叠的册子翻开,随口问身旁的封旸:“你猜,林氏哪去了?”


    封旸也想过很多种可能,最符合逻辑的,就是魂魄被其他人拘走或是封印了。但他们的人是在林氏尸首旁拘魂,但凡有这种可能,一定有所感应。


    剩下的两种可能,一个是林氏魂飞魄散了,另一个就是下了幽冥。


    “属下以为,或许是有人发现林氏作恶,将她的魂魄打散了?”


    之所以不猜最后一种,是因为厉鬼无法自行进入幽冥,想要送厉鬼往生,并非一朝一夕之事,需要僧道两派的得道高人超度,很是麻烦。


    白休命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手中的册子,对他的猜测不置可否。


    那册子是他派去监视季婵的探子呈上来的,记录得像是流水账,每一页只有短短几句话,余下大片空白。


    尤其这十几日,唯有两页记满了,一页上记录着她与林氏身边伺候的孙妈妈见面,孙妈妈偷听到了林氏的死因,将此事告诉了季婵,但季婵的反应很冷淡。


    第二页记录了季婵去西市猎铺买的东西,在她得知林氏死亡真相的第二日。


    花了大笔银钱,买了些看似无用的东西,对于小林氏的死,她真的无动于衷吗?


    后面几页的内容几乎一模一样,季婵用买来的三种材料在家中制香,香制成之后每晚子时点香,五更方停。


    白休命搜索着自己的记忆,确定没有见过或是听说过同样的仪式。


    她到底在做什么?小林氏的失踪,又是否与她有关?


    就在这时,门外江开的声音传来:“大人,刑部来人了,说要见您。”


    白休命抬眼,封旸立刻会意,上前将门打开。


    “来的是谁?”


    “刑部左侍郎严立儒。”


    白休命站起身,整了整袖子,迈步往外走去,封旸与江开一左一右跟在后面。


    明镜司衙门外,年过不惑身形却依然挺拔的严立儒一身紫色官袍,神情严肃地站在外面,守门的明镜司卫仿佛没有察觉到严立儒身后跟着的刑部司吏几乎要杀人的目光。


    反正不经通报,就算是正三品也进不了他们明镜司的衙门。


    直至白休命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走来,严立儒才将目光移了过去。


    两人视线相对,白休命先开口:“不知严大人来我明镜司衙门,有何贵干?”


    “听闻我刑部员外郎薛明堂被白大人带回了明镜司,还希望白大人能给本官一个说法。”


    “薛明堂破坏了现场证物,阻碍办案,这个理由如何?”


    “若薛明堂有错,也该由我刑部惩罚,还轮不到明镜司插手。”严立儒态度强硬,半分不肯退让。


    白休命意味深长道:“严大人对这名下属倒是很上心。”


    “本官对所有下属一视同仁,还请白大人即刻将薛明堂放归,否则本官少不得要参上白大人一本。”


    白休命与严立儒僵持了片刻,才终于开口:“来人,将薛明堂放了。”


    严立儒身后的刑部司吏眼中都泛起喜色,等见到被拖着出来的薛明堂后,喜色顿时转为怒意。


    严立儒却只是扫了薛明堂一眼,见他身上只是皮外伤,便不再多看。


    “今日多有打扰,告辞。”说完,他转身带人离开。


    身后有几名刑部司吏是跟着薛明堂的老人,见上司进了一趟明镜司,竟然受了这么重的伤,心中愤懑不已,忍不住开口:“严大人,明镜司必然是给我们大人用了刑,他们……”


    “住口。”严立儒冷眼扫过去,那几人立刻不敢再说下去。


    等人走远,江开才道:“真如大人所料,刑部来要人了,没想到竟然是这位严大人,属下听闻这薛明堂可是刑部右侍郎的学生。”


    白休命看着严立儒的背影,眯了眯眼:“他交代了什么?”


    江开遗憾道:“薛明堂嘴很硬,什么都没说,身上也没能找到雪针蛇。”


    “无妨。”比起薛明堂这个小卒子,他更好奇,薛明堂的背后还有谁。


    能从大夏的禁库里把东西偷出去,有这等本事筹划布局的,必然久居高位。


    官声极好的严立儒,会是其中之一吗?


    因为刑部来人打扰,白休命出衙门的时候已是酉时。


    忙碌了一整天,自己的两个下属眼巴巴地看着,他只得先带人去酒楼用晚饭。


    上司请客,江开点菜一点不手软,没一会儿桌子上就上满了菜。


    白休命如今的修为,已经不需要食物来补充能量,所以吃得并不多。


    江开和封旸两人不多时就把一桌子菜吃得干干净净。


    三人走出酒楼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街上的行人也逐渐变少。


    “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江开只顾着跟白休命走,却还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地。


    “昌平坊。”


    江开挠挠头,这地方怎么有点耳熟?


    三人皆是步行,但速度并不慢,还未到戌时便来到了季婵家门外。


    见白休命到来,隐在暗处的明镜司探子主动现身,上前汇报道:“大人,今日季婵并未离开家门,今晨上楼后便不曾下楼。”


    白休命“嗯”了一声,那探子又隐回暗处。


    “去敲门。”


    白休命开口吩咐,江开上前拍门。他那蒲扇一样大的手在门上拍了两下,整扇门都在晃。


    然而屋内一片安静,从外面往上看,二楼不见半点光亮。


    “大人,要不属下把门破开?”反正开这门也就是一掌的事,江开最喜欢省事。


    白休命将他拨到一旁,手掌在门上按了一下,随后大门便开了。


    门闩早已不知所踪,地上只留下一层木屑。


    屋内没有光亮,一片昏暗,但并不妨碍修士能够将屋子里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唯一的桌子上摆了一个碗,碗中是混杂着香灰的米粒,应该就是季婵烧香用的“香炉”。


    无论是敬先人还是敬鬼神,都太过简陋了些。


    白休命将两名属下留在一楼,自己则迈步上了二楼。


    阿缠又发热了,朦胧间,她好像做了个梦。


    梦到了以前,还在山上的时候。


    那时候她的身体很好,从来不会生病,但是会挨揍。


    因为祖母的冷待,同族也不喜欢她和她妹妹,她们一直被族人排挤。


    她还好,天生的八尾狐,即便祖母不承认她,族人多少也会忌惮,但她妹妹只有一条尾巴,有时根本变不成原型。


    在一群狐狸中,有一个人形,总是会被排挤的。


    他们不但欺负她,还想让她死。


    她为了保护妹妹,总是受伤。每次受伤,妹妹就哭个不停,满山的跑去给她找草药。


    她那时躺在山洞里,看着外面的阳光,总想着有一日,或许爹娘会来带她和妹妹走,但是没有。


    后来,妹妹不见了,受伤的时候再也没人会在她耳边哭,也没有人在乎她的死活,就像现在一样。


    阿缠躺在床上,呼出的气息都是灼人的,这次的病来得尤其严重,她甚至虚弱到起不来床,更别提去请大夫。


    她其实有些害怕,自己会不会就这样病死在这里,尸体等到几天之后才被人发现?


    听起来好像有点凄凉。


    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碰了碰她的脸颊。


    阿缠睁开眼,屋子里一片漆黑,借着月光,她只看到一片黑乎乎的影子:“是谁?”


    她的嗓子已经哑了,只能吐出气音。


    白休命缓缓俯下身:“是我。”


    第24章 第 24 章 我热……


    阿缠并没有立刻辨别出声音的主人, 她的手动了动,抓住了一截布料,布料入手细腻,带着夜晚的凉意, 让她掌心的温度都降了下来。


    “我热……”她嘟哝着。


    白休命垂眸看了眼被抓住的袖子, 又将目光移回到阿缠的脸上。


    因为高热, 她的脸颊绯红,杏眼迷蒙地半睁着,唇色靡艳,像是染了上好的胭脂。


    白休命伸手覆在她额头上, 意外发现她的脸很小,不过他一巴掌大。


    他的掌心温度低, 阿缠舒服地喟叹一声, 但很快,那只手就离开了。


    阿缠不舍地抓了抓, 因为胳膊没力气抬起来,只抓了两下他的袖子。


    白休命起身,目光扫过房间,这里没有水没有药,如果今天他没来,明天可能见到的就是一具尸体。


    他转身往外走, 阿缠似乎感觉到了身边的人要离开,努力睁开眼:“阿爹, 你是来接阿缠的吗?”


    那声音连她自己都几乎要听不见,白休命却停下了脚步。


    “阿娘呢,她没来吗?她是不是不要阿缠了?”


    “封旸。”白休命开口,声音很低, 声音却传入楼下封旸的耳中。


    “大人?”


    “去请大夫。”


    封旸愣了一下,随即转身往外走。


    江开还一脸茫然,就听到白休命对他说:“去院子里打盆水上来。”


    “是。”江开听话地打水去了。


    等封旸将正在家中泡脚的老大夫从隔壁街的医馆拽出来的时候,江开正站在季婵家的二楼门口,看着他们镇抚使大人将拧过水的帕子叠好放到季婵额头上。


    江开越发觉得不对劲了,他们不是来查这人的吗?怎么先照顾上病人了?


    老大夫背着药箱,被一路拖拽着来到季婵家门外,看着一片漆黑的房子,差点以为自己遇到了歹人。


    直到被逼着上了二楼,那黑黢黢的房间里一点火光亮起,他看清了病人的模样后才松了口气。


    他倒是还记得这位姑娘,年纪轻轻身子骨弱到她这个份上的实在不多见,尤其她人还生得漂亮,让人很难忘记。


    老大夫抬眼匆匆看过屋子里剩下的两人,一个看起来像是绿林盗匪,眉目凶戾,张牙舞爪的。


    站在窗边的那位反而像是世家大族出来的贵公子,端得是龙章凤姿,器宇不凡。


    也不知他们与这位姑娘是什么关系?


    白休清冷的目光掠过,老大夫一个机灵,不敢再多想,将沉重的药箱放下,拿出脉枕,上前去给阿缠诊脉。


    老大夫诊脉的时候,屋中十分安静,只有油灯不时发出噼啪声。


    诊完脉后,老大夫紧皱的眉头并未松开,他对白休命道:“这位姑娘应当是连续几日没有休息好,损耗了大量精气,而且她体质比之常人更弱,更容易邪风入体,这才高热不退。”


    白休命言简意赅:“怎么治?”


    “老夫先开张方子,一会儿去我家里抓一包退热的药,到时候将三碗水煎成一碗喝下即可。”


    老大夫交代得很仔细,见这屋里也没有纸笔,干脆口述了药方让他们确认,又带着封旸回去抓药了。


    他本以为抓完药就行了,谁知封旸不肯放人,一定要将他再带回去,还给了他一锭银子当出诊费,足有五两。


    老大夫无奈之下将银子留在家中,又安抚了家人,又匆匆跟着封旸回去了。


    封旸倒不是为了别的,而是留下老大夫,才有人给季婵煎药,不然就得他和江开干活了。


    江开那手,稍微一用力就能把药壶捏碎,这活儿八成会落到自己头上。而他从小到大都没生过病,怎么可能会熬药。


    这活对老大夫来说倒是不难,他从小炮制药材一直到老,早就习惯了。


    幸好阿缠之前生病,在家中备了药壶和煎药的炉子,老大夫找到了东西,利落地开始熬药。


    大约一刻钟,他端着一碗汤药走上二楼。


    他先看了看守在门口像门神一样的二人,又看了眼屋中姿态矜贵的公子,走进屋将药给了白休命。


    “公子,这药已经晾凉了些,可以直接喂了。”


    白休命微蹙了下眉,还是伸手将药碗接了过来。


    他见阿缠那虚弱的模样,没有再浪费口舌让她起来,而是侧身坐在床边,一手将床上躺着的人捞了起来。


    阿缠软软的身子靠在白休命身上,头枕着他宽阔的肩膀,凌乱的黑发垂落在他身上,眼睛却睁都不肯睁一下。


    “张嘴。”


    阿缠皱了皱秀气的小鼻子,她闻到了药味,更不肯张嘴了。


    最后白休命忍无可忍,左手掰开她的嘴,右手端着药碗直接灌。


    阿缠呜呜了两声,轻微的挣扎没起到任何效果。


    幸而他的动作看似粗野,却很有分寸,喂药的速度并不快。阿缠被迫不停吞咽苦涩的药汁,很快一碗药就喝进了肚子里。


    将碗递给在一旁的老大夫,白休命松开了钳制阿缠的手。


    手一松,阿缠吸了吸鼻子,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开始抽抽噎噎掉眼泪。


    白休命面无表情地将她软若无骨的身子放回床上,由着她继续哭。


    “什么时候可以退热?”伴着阿缠的呜咽声,白休命问身旁的老大夫。


    “最多半个时辰药就能起效。”


    白休命颔首:“劳烦你再等半个时辰。”


    老大夫爽快应下:“这是当然。”


    老大夫开的药效果来得很快,大概一刻钟的功夫,阿缠的额上出了一层薄汗,身上的温度也略有下降。


    还没等老大夫松一口气,她的体温竟又升了回去,甚至比之前还有所升高。


    老大夫行医多年也没见过这种情况,他上前再次给阿缠诊脉,脉象并无太多变化,他的药应该是有效的才对。


    又折腾了一会儿,老大夫忙得满头是汗,可阿缠身上的温度始终降不下来。本来已经停歇的哭声,这会儿又响了起来。


    白休命捏捏鼻梁,病成这样都还不忘了哭。


    老大夫一脸羞愧地朝白休命拱拱手:“这位公子,老夫已经尽力了,实在是医术有限,无能为力。”


    白休命并未为难老大夫,只吩咐封旸道:“把人送回去。”


    封旸点头,带着老大夫一起离开。


    大夫被送走了,江开以为他家大人终于不想再折腾了,谁知一个东西突然迎面飞来,他眼疾手快地接住,是一块令牌。


    令牌通体漆黑,上有盘龙,盘龙中央是一个明字。


    这是明王的令牌。


    “大人?”江开抓着令牌,不明所以。


    “去宫中请太医,快去快回。”


    即使江开一贯不太喜欢使用脑子,这会儿都觉得有些不妥了。可是大人的命令,他是绝对不会违抗的,便只好拿着令牌走了。


    人都走了,阿缠也不像之前那么安分了,她伸手去抓白休命的衣袖,却抓到了他的手腕:“呜呜我好热呜呜……”


    覆在手腕上的小手带着明显高于寻常体温的热度,眼见她几乎要将整个身子凑过来,白休命反手握住了阿缠的手。


    一股凉意从两人交握的手掌传递过去,阿缠体内的温度渐渐降了下来。


    白休命在用内息强行压制她体内的热度,这种方法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只要他的内息离开阿缠的身体,她的体温会再度升高,但至少能短暂的让他的耳朵歇一歇。


    另一边,江开催动内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皇宫,他用明王令敲开了宫门,又从太医署带走了一位值夜的太医。


    太医刚出宫门,这消息就传到了当今天子耳中。


    不止天子,上京城中但凡有些耳目的,都知道了这件事。毕竟深更半夜开宫门,这可是大事。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是明王出了什么事,可太医并未去明王府。


    后来大家又想起来了,明王的养子也有令牌,那肯定是白休命出事了。


    还没等他们开心,结果太医也没去白休命的住处,而是直接被带去了昌平坊。


    得到消息的人都很好奇,昌平坊里究竟住着什么人,竟然能让白休命这般兴师动众?


    被请来的太医姓黄,出身太医世家,从曾祖父到他父亲,全都在太医院任过职,皇宫里不太受宠的皇子都未必能请到他看病。


    黄太医本不想来的,但当时江开在太医署问谁的医术最好,其余几个小太医都指着他,于是他就被强行掳来了。


    黄太医被江开扛了一路,到了季婵家门外才被放下。


    幸好他多年来一直修炼家中的养生功法,虽然修为不高,但体质不错,没被颠吐。


    脚踩在地上,黄太医才沉着脸不悦地斥责江开:“真真是有辱斯文。”


    “我们镇抚使大人就在里面,黄太医请吧。”江开无视了他的话,推开门。


    人都到了门口,黄太医虽然满心不情愿但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上到二楼,见到那位传说中的明王养子,黄太医整了整衣衫,上前行礼:“下官黄姚见过白大人。”


    目光微转,黄太医看到床上女子的手正被白休命扣在掌心。


    他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能在宫中一直安稳地当太医,靠得就是看不见听不见,这样才能活得长长久久。


    白休命并未与他客套,起身给黄太医让了位置。并开口道:“她一直高热不退,之前请了大夫开药,喝了药后体温略降了些,但很快又升了回来。”


    因为两人松开了手,阿缠体内的凉意渐渐散去,她又不安分起来。


    黄太医见惯了这样的病人,倒也不以为意,他快速给阿缠诊了个脉,又叫人把刚刚熬过的药渣拿了过来。


    黄太医翻了翻药渣,对比了一下阿缠的脉象,对白休命道:“大人请的这位大夫医术不错,药没有问题。可能是这位姑娘的体质太弱,无法吸收药力,这样吧,我先施针为她降温。”


    说着黄太医从怀中掏出一套银针,趁着阿缠哼唧的时候,迅速在她手脚,脖子,头上扎满了针。


    原本在床上翻来滚去的阿缠立刻老实了下来,即使人病得意识都不清醒了,也还是知道疼的。


    黄太医每隔一会儿取一根针下来,血珠不停滚落,持续了半个多时辰之后,所有的针被取下,阿缠身上的温度终于降了下来,也不再闹人了。


    施针期间,黄太医又喂了她两粒制成的丸药,那药简直苦的人头皮发麻,阿缠吃了之后,涣散的瞳孔都缩了起来。


    “好了,注意些不要让她受凉,今晚应该不会再发热了,明早再施一次针就行了。”他一边收拾自己的银针一边说道。


    随即又想到了什么,抬头对白休命道:“白大人刚刚可是用了内息压制了这位姑娘体内的热度?”


    “是。”


    “这位姑娘经脉滞塞,此法并不适合常用。”


    “本官知道。”


    黄太医又看了眼阿缠,示意白休命与他出去。


    白休命走了出去,两人下到一楼,黄太医才又开口:“下官不知这位姑娘与大人是什么关系,不过她的身子骨极差,若是这样的高热再多来两次,怕是有碍寿数。”


    无论季婵能活多久,和他似乎都没什么关系。


    但他并未解释,只问了句:“能治吗?”


    黄太医摇头:“下官暂时还想不到治疗的方法,她身体太虚,许多补药没办法用,容易虚不受补。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好生娇养着,不能受累,不能受凉,平日里要保持心情愉快,不能熬夜,吃食也要格外注意,要多喝热汤,少碰寒凉之物。”


    说完,他又补充一句:“哦对了,她来月事的时候可能会很疼,需要格外注意。”


    黄太医说了一堆禁忌,听得人头大,楼上门口站着的江开已经开始翻白眼了,这么难养的姑娘,幸亏不是他们大人家的。


    白休命安静地听着,神情一直未变。


    黄太医说完那一串之后继续说:“其实就算养的好,这位姑娘恐怕是也只能多活个二三十年。”


    “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的身体这么虚弱吗?”白休命终于开口了。


    黄太医摇摇头,随即又迟疑着道:“她的身体虚弱的有些不合常理,不是中毒,反而有些像是传说中的受到了诅咒。”


    诅咒一事他只听说过,并没有亲眼见过,这种事只能让修士来处理,他治不了。


    白休命略感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知道了,多谢黄太医。”


    “白大人客气了。”


    明早还要施针,阿缠家里也没有多余的客房可以休息,白休命让封旸带着黄太医去客栈住下。


    送走黄太医之后,他回到二楼,阿缠已经安静地睡了过去。


    其实从发热之后,阿缠就恍惚进入了半内视的状态,体内的狐狸与她一样,翻来覆去都很难受。


    狐狸身上的锁链一直在晃动,发出刺耳的声音,一直到刚刚,其中那条缠在狐狸左前腿上的锁链突然断掉了。


    阿缠眼睁睁地看着黑色的锁链化为一个个看不懂的符号,漫天炸开,然后消失在虚空中。锁链断掉的刹那,她的身体好像变轻松了。


    她茫然地看着内景地中发生的一切,缠在身上的一道枷锁就这样消失了?


    阿缠这才意识到,自己突然发热可能并不只是生病,而是和这道消失的锁链有关。


    可她到底做了什么才引发的这一切?


    阿缠努力地想着,最近,唯一能称得上特别的,就是帮了小林氏一把,在她复仇之后又将她送入幽冥轮回。


    从其他人的角度来看,阿缠做的可算不上好事,会是因为这个吗?


    她无法确认,但这对她而言,至少算是个好消息。


    那些莫名出现在身上的枷锁,似乎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难以去除,总算不至于全无希望。


    阿缠心里很高兴,但身体却疲惫的让她无法做出多余的反应。


    那道锁链碎掉之后,内视状态也随之消失,阿缠的意识逐渐沉入梦乡。


    第二天早上,黄太医来给阿缠针灸的时候,她都没有醒过来。


    直到傍晚,半边天空被晚霞映得通红,阿缠终于睁开了眼。


    这一觉睡得太久,她是被饿醒的。


    房间里很安静,阿缠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左扭右扭抻了会儿懒腰,终于打算起床去做点吃的,不然身体可能会撑不下去。


    等她撑着胳膊从床上坐起身,才发自己的房间里竟然坐着一个人。


    白休命一直靠坐在窗边,目光沉静地看着她。顺便将她刚才扭成麻花的模样收入眼底。


    “你……怎么在这里?”阿缠瞪大眼睛,将推开的被子拢在身前,警惕地看向他。


    “你昨夜病了。”


    阿缠恍惚记得,昨天最难受的时候,似乎真的有人在她身边。


    她一直以为那是自己在做梦,因为她觉得陪着她的是阿爹。原来并不是做梦,陪着她的也不是阿爹,竟然是白休命。


    “你是不是还给我请了大夫?”阿缠试探着问,她嘴里有一股未散去的苦味。


    她好像又想起了几个片段,白休命似乎给她喂过药。


    “嗯。”


    白休命并未提及昨晚,太医的事也没有告诉她。


    阿缠完全不知道,昨夜过后,因为半夜开宫门请太医,她会进入多少人的视线中。


    “白休命,谢谢你。”这是阿缠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她很郑重地向他道谢。


    “不必,本官找你本就有事要问,昨晚只是恰好遇上。”


    阿缠立刻猜到了白休命找她是为了什么,她原本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只是没想到突然就病倒了。


    “大人,吃食送来了。”封旸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白休命起身往外走去,走到门口才淡淡开口道:“穿好衣服,下来吃饭。”


    阿缠在楼上拾掇自己的时候,封旸已经将从明镜司一路拎来的吃食和大人点名要的热粥摆上了桌。


    这粥可是明镜司的大厨亲手熬的,熬了一个多时辰,米花炸开,上面飘着一层米油,闻着极香。


    “今日衙门里有事发生?”白休命上下扫了眼封旸,见他左耳上有一点血痕,便出声询问。


    “一个探子说疑似发现了雪针蛇的踪迹,属下带人追了过去,可惜又被逃走了。”


    逃走的时候还在他耳朵上留了一道口子。


    说着,他皱了皱眉:“最近雪针蛇频频露出踪迹,属下觉得是幕后之人在混淆视线。”


    这时脚步声响起,坐在桌旁的两人同时转头。


    阿缠缓步走下楼梯,她并没有挽发,而是将长发编成辫子垂在身前,一身绣着兰草的浅绿色袄裙,衬得大病初愈的她楚楚动人,越发惹人怜惜。


    封旸只看了一眼就赶忙移开目光,白休命却一直看着她。


    第25章 第 25 章 和本官扯上关系,对你没……


    阿缠状似并未察觉到白休命的视线, 神色自若地走到桌旁,在唯二的木凳上坐了下来。


    白休命慢条斯理地将白粥从瓦罐中盛出来,又在碗中放了个汤匙,然后推到阿缠面前。


    阿缠一口一口地喝着白粥, 眼巴巴看着白休命面前摆着的四道菜外加一只熏鸡, 就是街头胡老爹卖的那个。


    熏鸡的香味不停往鼻子里钻, 她馋的几乎要流口水。


    “大病初愈,你现在只能喝粥。”白休命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在她伸出筷子之前,断掉了她的希望。


    阿缠暗暗叹了口气, 目光不舍地从熏鸡上移开,再次感叹, 做人可真难。


    一碗粥下肚, 饥饿被抚平,身上也有了些力气。


    阿缠喝完粥, 白休命也刚好放下碗筷。


    两人谁都没动,封旸十分有眼色地上前收拾碗筷,收拾好之后,拎着东西走了。


    门外,晚霞渐渐淡去,天空中只剩最后一缕辉光。


    阿缠一手托腮, 偏头看着外面,白休命也安静地坐着, 并不打扰她。


    直到最后一缕光线消失,日月轮转,阿缠才转过头:“白大人想要问我什么,问吧。”


    “地衣、坟头土还有空心槐木是用来做什么的?”


    “大人不是知道嘛, 用来制香的。”


    “作用呢?”


    阿缠眨了下眼:“如果是别人,我肯定不会告诉他,不过白大人昨夜刚救了我的命,我偷偷告诉你。”


    她身子微微往前探,一副要告诉他一个小秘密的娇俏模样。


    “那是用来祭祀的,据说可以送归亡人。”


    “据说?”白休命一挑眉。


    “是啊,我从记忆里翻出来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既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为什么还要尝试?”


    阿缠有些意外,白休命的语气不像前两次那般咄咄逼人,虽然他依旧在怀疑她。


    她心想,这人大概是看到了她病弱的模样,怜惜弱小。


    “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白休命问。


    “不难,我只是觉得,这个答案白大人大概不会相信。”阿缠语气低落,“去吊唁姨母的那一天,我就见到了那位苏夫人。第二日姨母出殡,一大早,姨父全家找了人来做法事,说姨母化为厉鬼,会危及家人,要将她封在棺中,待怨气消散,百年之后再放出来。”


    她飞快看了眼白休命,他面无表情,根本看不出来他到底有没有相信她的话。


    “大人,那是我亲姨母,是我沦落至此之后,唯一一个给过我银子的人。我没办法阻止姨父,也无法替我姨母寻一个公道,就只能让自己心安。”


    “为求一个心安,差点病死,也在你计划之内?”


    阿缠有些羞恼,她的嗓子还没有完全恢复,说多了话声音会带着一丝沙哑:“那是意外,我白日里有好好补觉,谁知道会突然病倒。”


    随后她嗓音微扬,心情似乎也恢复了:“还要多亏大人,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白休命看着眉目生动的阿缠,却想到了昨夜黄太医对他说的话。


    即便娇养着,她也只有二三十年可活。


    “大人?”见他半晌没有反应,阿缠有些奇怪。


    “你做的香应该还有吧?”白休命将注意力收回,开口道。


    “还有几十根,都放在我的卧房里,如果大人想要查看,可以取走。”阿缠表现得十分配合,“祭祀的过程也很简单,我可以全部告诉大人。”


    阿缠毫无保留地将祭祀的过程说了一遍,她甚至还将制香的步骤也告诉了白休命,连屋子角落里的那块阴柳木桩都说了。


    白休命没再问她什么,从阿缠手中取走了她剩下的引魂香,便起身离开了。


    阿缠站在门口,目送他的背影隐没在黑暗中,同时心里也有些奇怪,今天的白休命真是格外的好说话,她还以为要和他纠缠许久。


    打发走了白休命,她决定一会儿烧点热水擦擦身子,等关上门突然发现门闩竟然不翼而飞了。


    ……除了昨晚不知道怎么进入她家的白休命,好像也没人会对她的门闩做什么了。


    阿缠气呼呼地在家里翻了好一会儿,总算找到一块短一些的长条木块,暂时能充当门闩用。


    白休命从阿缠手中拿到线香后并没有回明镜司,而是去了司天监。


    监正此刻还在司天监内,听说明镜司镇抚使白休命求见,不禁有些诧异,亲自迎了出去。


    白休命见到监正后上前见礼,问候的语气却很随意:“监正大人别来无恙?”


    监正与明王交好,时常去明王府,自白休命十几年前被明王带回明王府后,他们就经常见面,直到白休命被派去幽州。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小子有什么事?”监正带他进入自己平日休息的房间,随口问。


    白休命与监正坐下后,将手中的盒子打开。


    监正往里面看了眼,见是一堆线香,还是手艺不太好的人制作的香,顿时兴致缺缺。


    “这是谁做的香,手艺这么差?”


    白休命突然有些好笑,如果被季婵听到了这话,她大概会很生气。


    “是我收缴来的,想请监正大人帮我看看,这香有什么问题?”


    听到他的话,监正从木匣中挑起一根香,先是拿到鼻子下认真闻了闻,然后又掐了一段在指尖碾成粉末,放入口中尝了一下。


    “嗯,阴气很重,材料也没什么特别,这是谁想出来的?”他问白休命。


    白休命没回答,对这位思维跳脱的长辈很是无奈:“您就直说,这东西有什么用?”


    “没用,如果一下子烧个百十根,阴气聚集,倒是可能引来一些低级鬼魂。”


    “没用?”这个答案让白休命很是意外,他随即将探子记录的阿缠的祭祀过程又说了一遍,“有这个仪式配合,也没用吗?”


    “这仪式是用来做什么的?”


    “送归亡人。”


    “嚯,口气可不小。”监正笑道,“如果点香就能随便把亡人送下幽冥,那些和尚和道士也就不用费力超度了。”


    “所以真的没用?”


    监正喝了口茶漱了漱口:“至少在我的记忆中,没有这么儿戏的仪式。你可以找人试一下,反正这个仪式也简单,抓个厉鬼回来,写上它的生辰八字,再烧七天香,看看有什么效果。”


    他不说白休命也打算尝试一下,不过匣子中的线香不够,还需要找人制香。


    “听说监正大人也会制香?”


    监正点了点白休命,就知道这小子找他准没好事。


    监正按照白休命说的步骤,一步一步制出了百来根线香,检验后,和从阿缠手中拿来的香一模一样。


    七天之后,仪式结束,什么都没发生。


    那只被关起来的厉鬼既没有被烧香的人召唤过去,也没有被送走。


    监正的好奇心也重,最后一天特地过来看了一眼,结果果然如他预料。


    “死心了吧,早就告诉过你没用了。仪式哪有简单的,我们司天监敬告天地都要花费一年的时间来准备。”监正站在白休命身边说起了风凉话。


    白休命并不失望,这个结果早在预料之中。


    但是,他的潜意识对于这个仪式依旧抱有怀疑。


    “我以前听人说,在没有香的年代,古人用香木就能祭祀天地?”


    “你知道的还不少。”监正也乐意为他解惑,便道,“确实是有这么一种说法,但是所谓的古人并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什么人,你应该听说过上古传说巫妖大战吧。”


    “和我们说的有什么关系?”


    “能随便插根棍祭祀天地,还会得天地馈赠的古人,统称巫。”


    “巫?巫族?”


    “对,他们不承认自己是人族,认为他们的先祖是与妖族齐名的上古巫族。这些巫族敬畏天地自然,他们有一套属于自己的祭祀方式,简单有效,但我们用不了。”


    “为什么?”白休命感兴趣地问。


    “前面几任监正研究过,巫族的魂魄带有特殊的力量,他们称之为先祖之力,只要拥有巫族血脉,就能在祭祀中借用先祖的力量,所以仪式就没那么重要了。”


    “听起来似乎很厉害,不过我以前为什么没听说过?”


    监正叹了口气:“最后一支巫族在两百年前已经被灭绝了,你才几岁,当然没听过了。”


    “谁做的?”


    “妖族做的。那时候妖族势大,一度建立了妖国与我大夏平分天下,那位妖皇对巫族有很强的敌意,他派出一支军队去旷野之地灭绝了所有巫族。”


    “一个都没留下?”白休命有些意外。


    监正遗憾道:“一个都没留下,他们动用了妖族圣器,通过血脉寻人,找到一个杀一个。当时的圣人也派人寻过巫族,一无所获。”


    监正的话算是彻底掐断了白休命的怀疑。


    或许那只狐妖是从哪里听来或者看来的祭祀仪式,也可能这个仪式真的和巫族有关,但无论是妖还是人,都用不了。


    可能真如季婵所说,她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


    转眼十几日过去了,阿缠最近在家中做起了香丸。她调配了三种味道的香丸,用的是最寻常的方子和最便宜的香料。


    她将之前从西市买来的玉粉取了少量放在制做香丸的香料中,等香丸制成,驱逐蛇虫鼠蚁的效果果然很好。


    放一枚香丸在灶房里,这十几日都见不到一只老鼠。


    阿缠准备开一间香铺,正好可以用香丸来打开市场。虽然她手头还有些金饰,一些银子,但也不能只出不进,嫁妆的事遥遥无期,她总要有个进项。


    前几日,听隔壁的徐老板说书铺闹老鼠,他聘了只黑白色的小猫回来,结果猫的破坏力不比老鼠低,徐老板的书被挠坏了两本,他又气得满地抓猫。


    阿缠听说后送了徐老板一粒香丸,只用了两日,徐老板就觉出了香丸的好处,今日特地找她说要再买两粒香丸。


    香丸的用料并不贵,她算了下成本,一粒香丸要价二十文,对普通人来说有些小贵但负担得起,毕竟这香丸的主要作用是驱蛇虫鼠蚁且效果极佳,总会有人愿意买的。


    徐老板痛快地给了她四十文钱,从阿缠手中拿走了两粒香丸。


    这还是阿缠第一次自己赚到钱,正数着钱,就见白休命穿着一身月白常服朝她这边走来。


    “白大人,许久不见。”阿缠刚赚了钱心情好,笑吟吟地和白休命打招呼。


    白休命朝她微微颔首,来到她面前,将手中木匣递了过去。阿缠接过木匣后打开一看,发现自己原本的几十根引魂香不但没少,竟然还多了。


    她看了眼白休命,心想,这人果然疑心重,这么久才来找她,八成是将仪式试了一遍。


    不过,她既然敢将仪式的每一个细节都告诉他,自然有把握他什么都查不出来。


    有些仪式,就算知道过程也没用。


    看了一眼匣子,阿缠就合上了,她抱着匣子打算放回屋里,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些香还能用上,不能浪费。


    白休命还了她引魂香之后并不离开,像是打算与她闲聊:“你方才在卖东西?”


    “是啊,我在卖香丸。”


    阿缠从荷包里摸出一枚香丸递给白休命,打算顺便将这个香丸过了明路。


    白休命才接过香丸,他食指上的黑色指环里突然飞出一个东西,朝着他手中的香丸吼了一嗓子。


    阿缠盯着那黑乎乎的小东西看了半晌,才试探着问:“白大人,那是……龙吗?”


    “龙魂。”白休命解释一句,然后问她,“这是什么做的?”


    “白大人记得那些被雪针蛇用的玉吧,我买了一些磨成粉,这香丸里就放了玉粉,用来驱逐蛇虫效果很好。”


    白休命点点头没说什么,那些玉屑对人并无影响,不然早就被明镜司收走了。


    他倒是不知道,那东西还能驱逐蛇虫。


    阿缠的注意力早就不在自己的香丸上了,她盯着白休命手指上的那枚指环,眼珠转了转,试探着问:“大人的手上有龙魂,你曾经杀过龙吗?”


    “你很好奇?”


    “不能说吗?”


    “杀过一头四境黑龙。”这是白休命的成名之战,朝中无人不知。


    也正是因为此事,他才能稳坐镇抚使之位。


    阿缠有些惊讶了,龙族自诩血脉尊贵,从不和其他妖族为伍。之所以这么嚣张,是因为他们有嚣张的本钱。


    同境界交手,龙族凭借强悍的肉身能立于不败之地。


    她不知白休命修为如何,但肯定不到五境,就算他是四境,能杀掉同境界的黑龙,也不是一般的厉害了。


    而且他看起来年纪不大,杀龙的时候,未必就是四境。


    阿缠突然有点理解为什么妖族会这么忌惮人族了,白休命看起来不到三十岁,修为就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同样的修为,刨除血脉加成,妖族至少需要修炼千年。


    人族果然受天地钟爱。


    “大人既然杀过龙,想来龙身上的材料也得到了?”阿缠继续拐弯抹角地问。


    “想说什么,直说。”


    阿缠凑近了几步:“大人,上次封大人说,你们还在抓雪针蛇,抓到了吗?”


    白休命看向阿缠,漂亮的桃花眼中眸光微暗:“你有办法?”


    阿缠唇角上翘,本来还想着缺银钱,没想到机会竟然主动到自己面前。


    “如果我能帮大人捉到雪针蛇,大人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白休命略一沉吟就明白了:“你需要捉蛇的材料和龙有关?”


    “对。”阿缠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她也不担心白休命会逼问她方子然后过河拆桥。


    白休命果然没有追问,只是道:“想要我帮什么忙,说来听听?”


    “我想请大人帮我,将我娘的嫁妆要回来。”


    白休命盯着阿缠看了半晌,看得她有些忐忑,难道自己这个要求很为难吗?


    应该不至于才对。


    终于,白休命开口了:“你知道,如果本官替你去要嫁妆,这意味着什么吗?”


    阿缠当然知道,即便她不是人类,也清楚这件事之后,别人会怎么看待她和白休命的关系。


    人言可畏,可阿缠并不在乎这些。


    “我知道,我不在意。”


    “和本官扯上关系,对你没有好处。”白休命提醒。


    阿缠睁大眼睛:“难道大人是怕我名声不好,将来嫁不出去吗?”


    “你想得倒是远。”白休命嗤笑,他当然不是那个意思。


    “本官仇人遍地,你确定你受得住?”


    他可以不在乎外面的流言蜚语,那对他无丝毫伤害,但季婵一旦被牵连,他的仇人可不管流言是真是假。


    第26章 第 26 章 晋阳侯的家教可不太好……


    阿缠知道自己误会了, 也不觉得尴尬。


    “既然是我主动提出来的,无论结果如何,由我自己承担。”她试探着问,“大人同意这个提议吗?”


    人族有句话叫祸兮福所倚, 福兮祸所伏, 她既然想占白休命的便宜, 当然也做好了付出相应代价的准备。


    人她都已经招惹上了,机会来了,怎么能轻易放弃。


    畏首畏尾的人,注定什么都抓不住。


    “本官应下了。”


    阿缠顿时笑得眉眼弯弯, 她看着面前身形高大的男人,心想, 没有关系不要紧, 她可以攀上关系。


    之前白休命还活在她的谎言里,现在不就成真了。


    这当然还不算完。


    “大人。”这一句大人叫得格外甜腻。


    白休命垂眼, 等着她开口。


    阿缠面带羞涩,双颊微红:“我知道大人一言九鼎,但是……能不能先支付报酬?”


    “不要得寸进尺。”


    阿缠完全不在意他冷漠的态度,将一双手摊开杵到他眼前。


    “大人看看我手上的伤,都是这段时日留下的,以前我连灶台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现在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半来花。如果不是生活实在艰难,我也不敢朝大人开口。”


    阿缠说得情真意切, 眼里都泛起了雾气。


    她手上的伤当然都是真的,不过有些是之前凿阴柳磨出的血泡,一直还没完全恢复,剩下那道新伤, 是她前两天切鸡肉的时候不小心划到的。


    都是为了生活,也不算骗人。


    她手上的伤不太容易恢复,但也只是看着触目惊心,其实并不严重。


    不过卖惨嘛,当然是怎么可怜怎么说了。


    白休命看着她葱白似的手指,忽然想起那天晚上,握住她的手时候,那柔软细腻的触感。


    他移开目光:“你想我什么时候去?”


    阿缠眼睛一亮:“明天行吗?”


    “你很着急?”白休命倒是没说不行。


    “很急。”阿缠眼巴巴地问他,“大人,行吗?”


    “……好。”


    “那大人打算什么时辰过去,我想去凑个热闹。”阿缠在白休命面前毫不掩饰她想看晋阳侯府倒霉的小心思。


    “明日未时。”


    “一言为定。”


    阿缠心情愉悦,好处先讨了,当然也不能忘了正事。


    她正色对白休命道:“一会儿我给大人列一张清单,大人按照清单去准备材料,我想大人手中应该有龙骨?”


    “有。”


    “那就好,除了清单上的东西外,大人取一截龙骨磨成粉交给我就行了。”


    白休命自无不可。


    阿缠突然想到自己家里还没有纸笔,忙跑到隔壁书铺去找徐老板借,徐老板很是爽快地为阿缠准备好了纸笔。


    落笔之前,白休命恰好也走进了书铺,见到他的身影,阿缠下笔的动作顿了顿,然后在纸上写下了几种材料,以及大概的用量。


    她的字很清秀,是寻常女儿家常用的簪花小楷。


    写好后,她拿起纸张吹了吹上面的墨交给白休命:“大人收好。”


    白休命扫了一眼,将纸折好收了起来。


    告别徐老板后,阿缠与白休命走出书铺,见他似乎打算离开了,阿缠突然叫住了他。


    “大人。”


    “还有事?”白休命回身。


    阿缠眨着清亮的眼睛问他:“若有一天大人的仇人找上我,你会救我吗?”


    “本官不救无用之人。”


    “真的不能通融一下吗?”


    白休命懒得再回答,转身离开。


    啧,铁石心肠。


    阿缠在心里哼哼两声,想着明天还有热闹看,回家的脚步都轻盈了许多。


    第二日晌午,她连午饭都没用就往晋阳侯府去了。


    还没到未时,她已经在周围找了个绝佳的观景点,临街一家茶楼的三楼,正好可以看到晋阳侯府的大门。


    阿缠指定了位置,要了一壶茶,又点了三样茶点,小二殷勤地将她引到三楼的窗边。


    此时三楼的人不多,客人大多是一些读书人,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阿缠听他们吟诗作画,倒也别有乐趣。


    阿缠不知,她在欣赏别人,别人眼中的她同样是美景。


    在距离阿缠不远的一间由屏风隔出的包间里,几名年轻公子正透过屏风的缝隙看着她的方向。


    这几位都是官家公子,听说这家茶楼中的茶娘点茶技术一绝,特地来凑热闹。


    几人对着阿缠评头品足一番,便也收回了目光,以他们的身份,什么样的姑娘没见过,实在不必盯着一个不放。


    只有一人还扭着头,一直看着。


    “沐霖,看她那一身打扮,就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你要实在看上了,可以去认识一下,说不定今晚就能做新郎了哈哈。”


    说话的人叫严呈,刑部左侍郎家的公子,他口中的沐霖是礼部尚书家的二公子。


    若论地位,沐霖按理要更高一筹,但严呈有位镇北侯外公,军功卓绝,且极其护短,故而沐霖虽然不满严呈的态度,但也忍了下来。


    同桌的另一位大理寺卿家的公子笑道:“沐霖若是心仪,不妨去结识一下那位姑娘,免得日后后悔。”


    沐霖被他说得有些心动,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站起身朝阿缠的位置走了过去。


    身后一群人笑吟吟地看着,只有严呈皮笑肉不笑地轻嗤一声。


    沐霖走过来的时候,阿缠正拿着一块八珍糕小口地吃着,这家茶楼的八珍糕很是香甜,她心里想着一会儿走的时候可以买些回去。


    “姑娘安好。”


    听到声音,阿缠转过头,就见桌旁杵着个人。


    那是一位年轻公子,年纪应该不大,脸上还有未褪去的青涩,但眼神澄澈,倒不像是纨绔子弟。


    “公子有事吗?”阿缠放下手中的糕点,疑惑地问。


    沐霖面颊微热,心想这位姑娘的声音可真好听。


    他朝阿缠行了一礼,开口道:“在下沐霖,礼部尚书之子,不知、不知能否坐在这里?”


    阿缠看了眼周围,并不是没有空位置。


    倒是眼前这位公子说完话之后,整张脸都红透了,她觉得有趣,便点点头:“公子请坐。”


    沐霖心中一喜,刚刚坐下,正想着说些什么,就见阿缠转头看向窗外。


    他也跟着看了过去,却见一队明镜司卫骑着龙血马停在了晋阳侯府外。


    阿缠看到了在队伍最前面,骑在体型最高大的那匹龙血马身上的白休命。


    他今日穿着大红官袍,金冠束发,腰挎长刀,衬得他越发利落英挺。


    白休命坐在马上,身后随行的下属上前拍门。


    门房听说这群人是来找侯爷的,不敢耽搁,赶忙往府里跑。


    此时晋阳侯正在书房中查看儿子薛昭的功课,听到管家说明镜司镇抚使带人上门了,心中一沉,放下手中的文章匆匆走出门。


    薛昭也跟在了后面。


    白休命没等多久,就看见了一身常服的晋阳侯与其名义上的继子一同走了出来。


    两人不但容貌相似,连走路姿势都极为相像,若说不是亲生父子,恐怕都没有人信。


    薛昭毕竟年轻,没见过这种场面,脸一直紧绷着,晋阳侯却显得沉稳许多。


    见他出来后白休命依旧稳坐龙血马上,晋阳侯目光中闪过一缕寒光,但很好的被掩饰住了:“不知白大人今日登门,有何贵干?”


    “本官受人所托,来找侯爷要一样东西。”


    “哦?不知是什么东西?”


    “侯爷的原配,林氏的嫁妆。”


    晋阳侯脸色顿时一变,看向白休命的目光惊疑不定。


    “白大人莫不是在与本侯说笑?你是以何等身份,来要本侯亡妻的嫁妆?”


    “本官替季婵来要她亡母的嫁妆,应该不算过分?”


    晋阳侯拧起眉,似乎是没想到被赶出家门的女儿还有这等本事,竟然能请动白休命。


    晋阳侯不语,薛昭却有些沉不住气,他上前一步大声道:“白大人好没道理,那季婵乃是林氏与人通奸所出,她有什么资格……”


    话还未落,薛昭整个人倒飞了出去,晋阳侯脸色一变,隔空与白休命过了一招,总算是接到了儿子。


    然而才将薛昭放到地上,就见他一口血喷了出来,直接软倒在地。


    白休命下了马,轻轻弹掉袖子上的灰:“晋阳侯的家教可不太好。”


    晋阳侯脸色铁青,儿子被人重伤,对方还在说风凉话。


    他忍了又忍,咬牙道:“白大人何必与小儿一般见识?”


    白休命轻笑一声:“总要让令公子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晋阳侯说是吗?”


    见晋阳侯不答,白休命眼中笑意转冷:“看起来,晋阳侯是想要与本官切磋一番?”


    “白大人说笑了。”晋阳侯抱起薛昭,顿了顿,终于开口道,“既然白大人是来取亡妻嫁妆的,还请入府。”


    白休命带人进了晋阳侯府,侯夫人薛氏得了消息匆匆赶来,见到了昏迷不醒的儿子,整个人都在发抖。


    “侯爷,这是怎么了?”


    “受了内伤,让管家请大夫来。”


    薛氏赶忙叫了管家过来,等一切都吩咐妥当,她看着不远处那些气势凶戾的明镜司卫,低声问晋阳侯:“侯爷,这些人是?”


    晋阳侯沉默许久才答道:“他们是来取林氏嫁妆的,你拿着她的嫁妆单子将一应物什清点出来,务必不要少。”


    薛氏不解:“为什么,他们怎么会来要林氏的嫁妆?”


    林氏出嫁的时候,林家正值鼎盛,她的陪嫁自是不少。自从季婵被赶出侯府之后,这些东西就全都落入了薛氏手中。


    即使薛家这些年逐渐发迹,薛氏的嫁妆却也不及林氏的十之一二,这么一大笔银子,她如何舍得给出去。


    “还不是季婵那孽女……”晋阳侯见白休命看了过来,不再多说,薛氏却变了脸色。


    她可是记得,花朝节那日季婵与她说过的话。


    薛氏当时听了那番话确实被哄住了,但后面季婵没了动静,她以为自己是被个小丫头骗了。


    谁知不过一个月功夫,季婵竟然真的请动了白休命上门。


    真是个不知羞耻的贱蹄子!薛氏死死掐着手心,恨得咬牙切齿。


    薛氏依旧不死心地劝道:“侯爷,那可是一大笔银子,近来侯爷修炼还需要大笔银钱,若是给了……外人知道了,说不得以为侯爷怕了那位白大人。”


    薛氏认为,晋阳侯是四境强者,虽然因为早年受伤,如今修为只有三境,但实战经验丰富,未必不敌白休命。


    今日二话不说就先退让,来日少不得被人耻笑,到时候晋阳侯府还怎么在上京立足。


    薛氏想得挺好,晋阳侯却狠狠瞪了她一眼,沉声呵斥:“莫要说那些没用的,快去让丫鬟婆子清点林氏的嫁妆。”


    “可……”薛氏还想再说,却对上晋阳侯凶狠的眼神,她不敢再说,只能应下。


    薛氏带着丫鬟去了锁着林氏嫁妆的院子,晋阳侯却站在原地,如果有可能,难道他想将大笔银子拱手让人?


    外界都传白休命只有三境,却能越级杀四境,天资绝世。


    他这一身修为只有自己清楚,如何是白休命的对手。


    季婵……


    晋阳侯在心中反复念着这个名字,最终叹了口气。


    薛氏带着明镜司卫去清点嫁妆,白休命却并未跟去,他叫了侯府管家过来,让他带着自己去了季婵以前住的院子。


    季婵虽然被赶走了,但她以前的院子还在,并非是给她留着的,而是侯府的两位小主子都嫌弃这里晦气。


    院子里还有个洒扫丫鬟,听管家说,是以前伺候季婵的贴身丫鬟。


    那丫鬟似乎受了不少磋磨,面容麻木,听管家说来的是一位大人,跪下便开始磕头。


    “起来吧。”白休命把人叫起来,开口道,“本官有些话想要问你,你只需如实回答。”


    “是。”丫鬟低声回道。


    “季婵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丫鬟愣了愣,似乎想了一会儿才说:“姑娘是个很和善的人,平时对奴婢们都很好。”


    这样的回答显然没能让白休命满意,他又换了个问法:“你们姑娘很喜欢哭?”


    丫鬟摇摇头:“姑娘平日很少会哭,不过……每次生病的时候会偷偷哭着找爹娘。”


    说到这里,那丫鬟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似乎想起了以前的事。


    随即她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就算生病,侯爷也很少过来看姑娘。”


    “她识字吗?”


    “当然识字。”


    白休命从袖袋中拿出一张纸展开:“看看,这是她的字吗?”


    那丫鬟看清了上面的字连连点头:“这就是姑娘的字,以前姑娘还教过我,可惜我手笨,写的不好。”


    “这里有她写过的字吗?”白休命问?


    “有的。”丫鬟见白休命要看,便开了门,去里面取来了一叠纸,上面大大小小写了许多字,似乎是闲来无事的时候乱写的。


    这些纸上的字与她列出的那张单子上的字一模一样。


    第27章 第 27 章 省着点用


    白休命将单子折好放回袖袋, 唤来了门外候着的下属。


    “大人有何吩咐?”


    “将这里的东西一并搬走。”


    下属愣了一下立刻点头称是,迅速叫人过来搬东西。


    丫鬟看着明镜司卫进进出出的把她家姑娘惯用的家具摆件都搬了出来,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阻止,只能看向管家。


    管家抹了把汗, 偷瞄了一眼这位煞星, 又将头深深埋下。心想侯爷既然都让这位爷把先夫人的嫁妆抬走了, 大姑娘惯用的东西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晋阳侯秉着眼不见为净的原则,一直呆在正堂。


    听到府中下人来报,说白休命还命人搬空了季婵以前住的院子,牙齿被磨得咯吱作响。


    “欺人太甚!”


    他站起身在厅中来回走动, 心中盘算着,林氏嫁妆这事不好闹得太大, 一旦深究, 对侯府和他的一双儿女都无好处。


    但也不能将此事轻轻揭过,白休命如此嚣张, 必须要给他一个教训才行。


    薛氏用了半个多时辰的时间,将林氏曾经陪嫁过来的一些珍贵物件,从侯府各个主子的房间里找了回来。


    她和丫鬟一起清点着林氏陪嫁的庄子和铺子,房契与地契加起来也有一小摞。


    “夫人,这些都要交出去吗?”薛氏的丫鬟语气中满是可惜。


    这里有一间铺子可是开在天街上,每月只是收租就是一大笔银子, 还有一个庄子……


    薛氏犹豫了一下,将铺子与庄子的契书都抽了出来叫丫鬟藏好, 将其余地契与房契放在一起交了出来。


    与她交接的明镜司卫只看了一遍契书便问:“林夫人的嫁妆中,有一座京郊的庄子还有一处天街上的铺子都不在,晋阳侯夫人是忘记了吗?”


    薛氏脸色微变,强笑道:“大人许是记错了?”


    那人也不生气, 只道:“在下记性极好,若是侯夫人找不到契书,我可以让人帮忙,我们这些人,平日最擅长抄家寻物。”


    薛氏强笑一声:“或许是我记性不好了,我让丫鬟再去找找。”


    那丫鬟得了她的眼色,赶忙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两张藏起来的契书拿了出来,交到明镜司卫手中。


    白休命带来的人干活十分利索,一个时辰不到,便将林氏的嫁妆清点装箱抬了出去。


    阿缠坐在茶楼上,看着白休命带人进了侯府,唇角不由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沐霖的目光一直没离开阿缠,见她笑了,不由跟着傻笑起来。


    他绞尽脑汁想着找个话题,见阿缠一直盯着那些明镜司卫,不由眼前一亮,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也不知道晋阳侯怎么得罪了明镜司那位白大人,竟然带着这么多人打上门。”


    阿缠闻言转过头来。


    沐霖心中暗喜,继续说:“早听说这位白大人性情乖张行事无状,今日动了手,明日怕是要被御史台参上几本。”


    “会很严重吗?”阿缠问。


    “应该不会,最多被罚俸或者停职,他毕竟是宗室出身,陛下对他们一贯很温和。”


    阿缠感兴趣地问:“不知白大人是哪位皇亲的子嗣?”


    “他是西陵王嫡子,听说早些年,西陵王想废了嫡子推次子上位,但是陛下一直没答应。后来先王妃没了,这位世子也差点死了,恰好明王路过,就把他带来了上京。”


    沐霖知道的确实不少,阿缠听得兴致勃勃,原来白休命还有那么弱小的时候呢,真是看不出来。


    “姑娘认得他?”沐霖见阿缠似乎对白休命很感兴趣,忍不住问。


    阿缠立刻否认:“不认识,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热闹看过了,她也打算离开了。沐霖才与阿缠说上两句话,连名字都还没问出来,自然不想她就这么走了。


    见阿缠起身,他也跟了上去。


    阿缠来到一楼结账,顺便买了一份八珍糕带走,小二正将打包好的糕点递给她,茶楼外就传来一阵骂声。


    阿缠拎着点心跟着其他人一起走出茶楼去看热闹,只见外面街上,一个穿着灰色布袍的高瘦男子正抓着一个妇人的发髻,一边扇她巴掌嘴里一边吐出许多污言秽语。


    那妇人看着三十多岁,即使嘴角被打得渗着血,眼眶也是青紫的,依旧能看出她姣好的容貌。


    那男人见围观的人多了也不胆怯,反而越骂越起劲:“贱人,老子还在家呢就迫不及待的出来和男人私会,你说你是不是贱!”


    围观的众人也都听出两人关系了,原本还想要上前帮忙的人也都停下了脚步。


    这女子若是与人私通被相公抓了,多管闲事很容易惹上麻烦。


    “我没有。”那妇人一边努力想要躲过男人的巴掌,一边辩驳,可惜对方根本不听。


    见人越聚越多,茶楼掌柜也出来了,他认出那挨打的女子后,赶忙叫店里的伙计上去把他们两个分开。


    那个打人的高瘦男子被两名伙计拉开,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说着:“好啊,这个就是你的奸夫吧,你们给我等着。”


    说完,他转身快步走了。


    掌柜嫌恶地瞪了高瘦男人一眼,伸手想去扶那妇人,她却自己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陈娘子,你还好吗?”掌柜见妇人一脸的伤,不禁询问道。


    “多谢掌柜。”妇人摸了摸肿胀的脸颊,“我没事。”


    见掌柜欲言又止,她垂下头道:“今日多谢掌柜援手,日后我就不在茶楼点茶了。”


    因她有一手点茶的技术,这些天一直在茶楼做点茶娘子,如今脸被打成这样,她那相公看着也是个不讲理的,掌柜也不想给店里招惹麻烦,便点头同意了。


    那位陈娘子又朝掌柜福了福身,将碎发拢到耳后,转身往人群外走去。


    这时阿缠感觉到身后多出几个人来,她转过头,见是几位年轻公子,他们似乎认识沐霖,正在和他挤眉弄眼。


    阿缠收回目光,本想趁机离开,却听到身后有人说:“刚才那女人好像是上一任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吧,严呈,你认不认识?”


    “我怎么会认识。”被叫做严呈的人不耐烦地回道。


    “我记得那人因为写文章骂你外祖父被贬了官,结果才出上京没多远就遭了妖祸,全家死光,就剩下这么个女儿了。”说话的人感叹道,“好好一个官家小姐,现在被糟蹋成这样,真是可怜。”


    阿缠听着他们的对话,看着走出人群的妇人依旧挺直的背脊,倒是觉得她可能并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她没有继续听下去,才往前走出几步,沐霖又跟了上来,叫住阿缠:“姑娘,姑娘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阿缠不太喜欢被人反复纠缠,她压下眉宇间的几分不耐烦,想了想干脆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季婵。”


    说完也不等沐霖反应便走了。


    沐霖先是一愣,随即想起了季婵是谁,他脸色变了变,最终还是没有再追上去。


    阿缠回到家中不久,就听到了敲门声。


    她以为是白休命来送林氏的嫁妆,谁知开了门,见到的却是封旸。


    阿缠上下打量了封旸一番,发现对方两手空空。


    “季姑娘,镇抚使大人要我给你带句话。”封旸站在门口说道。


    “你说。”


    “大人说……他已经按照约定,将姑娘要的嫁妆从侯府取走了。”


    阿缠眨了下眼,然后呢?取走之后难道不应该给她送来吗?


    封旸没看她此时的表情,继续道:“姑娘列出的材料明日就能送来,还请姑娘……尽早将东西做出来,也好尽早取回嫁妆。”


    阿缠目瞪口呆,半晌才咬牙道:“你们家大人,可真是滴水不漏。”


    “季姑娘过奖了。”封旸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哦对了。”封旸突然想到此行的另一个目的,在阿缠把门板拍到他脸上前说了出来,“大人说姑娘生活环境简陋,他看着很是痛心,便送了姑娘一些东西。”


    说完,他侧过身,阿缠看向门外,发现外面摆着一堆家具摆件和日常生活用具。


    那些东西看着有些眼熟,似乎是以前季婵在侯府用过的?


    封旸让人将家具搬进阿缠家里,因为空间不够,还做主卸了她的门板。


    阿缠总有种自己被他暗戳戳打击报复的感觉。


    花了半个多时辰,那些疑似从侯府搜刮来的东西都被安置在了恰当的地方,二楼的卧房也彻底变了模样。


    封旸临走前还不忘补上一刀:“大人说,姑娘手中至少还有百两银子,应当不至于过得凄惨,如果实在觉得银子不够用……”


    阿缠心里有一点点期待。


    “那就省着点用。”


    咣当,新安上的门板被摔上了。


    封旸伸出手指蹭了蹭鼻子,他就知道说完之后季姑娘肯定会生气,可谁让他和江开打赌输了,只好自己上门。


    关上门,阿缠怒气冲冲地走上二楼,看着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卧房,靠窗的桌上还放着文房四宝和几本书。


    那些书都是季婵曾经喜欢看的,她被赶出府的时候,书就是这样摆着的,连顺序都没变过。


    可真是体贴入微!她要的是家具摆设吗?她的银子呢!


    她踹了一脚从侯府搬过来的椅子,结果脚趾被磕到了,她抱着自己的脚坐在椅子上生了半天的闷气。


    从今天起,白休命就是她最讨厌的人类!


    第二日,阿缠还在睡梦中的时候,朝会上,先后数人对白休命发难。


    先是刑部左侍郎严立儒上书参白休命罔顾法纪,对刑部官员用刑,致其重伤。


    严立儒才说完,又有御史站出来,参白休命办案不利,左佥都御史赵铭被害一案至今未抓到凶手,他却趁机打压异己,要求陛下严惩。


    晋阳侯站在武勋官员中间,看着出列的御史恨不能指着白休命的鼻子骂他无能,昨日受的气总算是消散了几分。


    坐在皇位上的圣人翻看着呈上来的奏折,头也未抬:“明镜司镇抚使白休命。”


    “臣在。”白休命出列。


    “你有何话说?”


    “赵铭赵大人的案子在日前已经了结。”


    “呵,白大人可真是会混淆视听,若是案子了结了,那凶手呢?”参奏白休命的御史冷笑一声。


    白休命解释道:“此案涉及到赵大人的名声,不便在朝堂上多说。”


    赵铭的案子被明镜司封锁,唯一知道真相的,就是先去一步的薛明堂,但薛明堂没资格参加朝会。


    那御史果然不满这个说法:“白大人不肯说,该不会是没查出真相,想要敷衍了事吧?”


    说着他又跪地上禀:“陛下,明镜司查案不受监管肆意妄为,天长日久必会成为国之大祸。”


    “那就说说吧,这个案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坐在龙椅上的圣人开口道。


    “赵铭为了让外室子认祖归宗,疑似谋害其妻林氏,林氏死后他买通道士欲将林氏魂魄封印。后林氏化为厉鬼附身赵铭外室子身上,先后杀害赵铭父母,赵铭以及他的外室共四人,这就是案子的全部过程。”说完之后,白休命跪地请罪,“还请陛下恕罪,林氏杀人之后便消失不见,臣无能,没能将其擒获。”


    白休命说完,今日朝堂上所有的御史脸都是绿的。


    这是在请罪吗?这是在打他们御史台的脸。


    一个左佥都御史,竟然还养外室。


    不但养了,还敢把外室子弄回家里去。若是没发现还好,偏偏被发现了。


    现在该论罪的,就轮到他们御史台了。


    为什么他们早早没有发现赵铭是人品如此卑劣之人?


    所有御史都偃旗息鼓了,龙椅上的皇帝似乎也没有追究的打算,今日朝会就这么囫囵散了。


    散朝之后,白休命往外走去,身后一只手拍了下他肩膀。


    白休命转头,身穿亲王服的明王笑眯眯地走到他身边。


    现任明王外表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他不喜欢留须,下巴上光溜溜的,倒是显得比皇帝还要年轻几岁。


    “听说你最近做了一件大事?”


    “您指哪件?”


    “当然是开宫门请太医的那件了,快和为父说一说,谁家的姑娘?”


    此时的明王,与那些蹲在大街上打听东家长西家短的闲汉不分上下。


    “您不是知道了。”


    “啧,本王还当你不喜女子,原来是喜欢大家闺秀,需不需要让本王帮你参谋一下?”


    白休命偏头看向自己养父,疑惑地问:“您从哪儿看出来我喜欢大家闺秀的?”


    “那姑娘不是晋阳侯的嫡女吗?”


    “她算什么大家闺秀。”白休命语气古怪,想着对自己软磨硬泡撒娇卖惨的季婵,实在没办法昧着良心哄骗明王。


    “臭小子,怎么能这么说人家姑娘。”明王以为白休命是瞧不上季婵的身份,还想再说两句,白休命已经先走了。


    第28章 第 28 章 他要纳我为妾


    第二日, 阿缠睡了个懒觉。


    一个布置的很适合睡觉的卧房,果然能让人的睡眠质量提升许多。


    在柔软的被褥中醒过来,脚下还有一个已经变凉了的汤婆子,阿缠心里对白休命的怨气都减少了几分。


    她简单的梳洗之后下楼开了门, 门外温暖的阳光斜着照进屋子里, 映出大块的光斑, 将原本昏暗的房间照亮。


    阿缠这才有心思打量起一楼的布置来。


    昨日封旸让人搬来的两个博古架还一个柜子都贴墙放着,空白的墙壁上挂着书画,并不是名家手笔,是以前季婵自己买来的。


    窗户旁边摆着一套桌椅, 上面放着茶具,等店铺开业来了客人, 倒是可以请人坐在那里试香。


    阿缠转了一圈, 脑中想着可以把博古架上的摆设都撤下来,放上她制的香, 用来展示,其余的香可以存放在柜子中。


    不过现在她制成能卖的香只有一种,似乎有点小题大做。


    需要添置个柜台,放账本和钱匣子,还有香炉,以及盛放香粉的罐子, 算起来比她之前预计的投入要小很多


    阿缠跑到楼上取来纸笔,将需要置办的东西都写下来, 打算等得空的时候就去把东西买齐。


    “季姑娘。”阿缠还在想自己有没有什么东西落下没写,就听到有人敲门。


    抬起头,封旸那张不讨喜的脸又出现了。


    “进来吧。”他今日来应该是来送材料的。


    果然如她所料,封旸进来后, 后面还跟着两个人,一人手上拎着阿缠需要的几种材料,另一只手抱着一个被布包起来的罐子,后面那人则左手药碾子,右手举着一个半大的石磨。


    他们安静地将东西放下,然后迅速离开了。


    封旸将阿缠写给白休命的单子拿出来,和她一一核对上面的东西,一个不差。


    剩下最罕见的龙骨粉,被封在罐子里。


    封旸解开罐子上的黑布,将盖揭开,刚开封,一股水汽就铺面而来。


    阿缠探手进去,捻了捻骨粉,手拿出来的时候略微有些湿润,是品质上好的龙骨。


    至少证明白休命没骗人,被他杀掉的龙死的时候修为是实打实的四境。


    封旸等阿缠验完了货,打算告辞:“东西已经送来,我就……”


    “别急着走啊。”阿缠笑眯眯地把人叫住,“封大人也想快点将雪针蛇捉到吧,不如留下来帮我点小忙,尽早将香饵做出来?”


    封旸被说服了。


    于是他留下来先给阿缠筛了两遍龙骨粉,别看龙骨粉看着不多,却十分的沉,放下筛子的时候他的手都发酸。


    然后阿缠又将日及肉递给他,要他剁成肉馅,封旸又开始勤勤恳恳的切肉剁馅。


    阿缠悠闲地站在一旁点评:“这肉可真新鲜,明镜司里养了日及吗?”


    日及是一种异牛,没什么特别的本事,就是身上的肉被剃掉之后,明天就能长好。


    阿缠早先知道日及的存在,就一直想要找一找有没有异种鸡,那样她就可以天天吃鸡肉了,可惜没有,这年头的鸡可真是不争气。


    封旸咧嘴笑了下:“这是徐国公养的,我们大人昨日派人去要,徐国公不给,半夜我们偷偷摸过去切了两斤肉。”


    阿缠顿时一言难尽,随即她又有些疑惑地问:“就算日及不会伤人,也算是异种,上京城不是不允许养这些东西吗?”


    “那些规矩是对寻常人而言的,上京还有人在家里养半妖呢。”


    “你们明镜司不管?”


    “都是在我们明镜司的监管下签了契约的,只要不闹出事来,一般是不会管的。”封旸也不瞒着阿缠,“你也知道,这京中的勋贵们都不安分,明面上不让,他们暗地里也会养,还不如过了明路,真出了事就连坐,前些年明王砍了一个养钩蛇吃人的伯爷,之后他们就安分了。”


    将弹性极好的日及肉剁好后,封旸忍不住问:“季姑娘,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没说吗?我要做香饵。”


    阿缠将自己磨碎的几种香草粉末加入日及肉馅中,让封旸一边摔打,她一边往里倒龙骨粉。


    这肉馅摔到一半,封旸就开始吞口水,无他,实在是太香了,有一种他形容不上来的香味直冲鼻子。


    “这是什么味道?”封旸问。


    “这就是龙髓的味道。”阿缠看了看肉馅的质地,感觉差不多就让他停下来了。


    她将肉馅装进放骨粉的罐子里交给封旸,又对他说:“这个罐子需要放置五日,然后你们就可以用它来设陷阱了,只要有这个香饵,雪针蛇一定会来。”


    雪针蛇脱胎于龙髓,弱点也是龙髓,它们无法抵挡这个味道。


    她记忆里,香饵的方子有好几个,龙肝凤髓的味道都有,是可以用来钓应龙等类龙族的。


    还有一个香饵方子说是可以钓来龙凤,不过材料她都没听说过,也不知道是随便写的,还是经过验证的。


    封旸谨慎地接过罐子,踟蹰了一下才问:“季姑娘,这个香饵,人……能吃吗?”


    他寻思着,这东西是日及肉做的,日及的肉他不是没吃过,这个饵应该也行吧?主要是这块肉太香了,他第一次这么馋。


    阿缠有些为难道:这里面放的几种香料对蛇类有麻痹作用,你吃了倒是不会被毒死,但说不定身体会麻痹几个月,最好还是不要试。”


    “好吧。”封旸一脸失望,“今日多谢姑娘帮忙。”


    “不谢,你要你们大人还记得还娘的嫁妆就行。”


    封旸轻咳一声,略显尴尬,总觉得自家大人在欺负人。


    “等雪针蛇抓到,我一定亲自把东西送来。”


    阿缠不太优雅地翻了个白眼,果然和白休命是一丘之貉,竟然还要等蛇抓到,怎么不等到明年?


    但她有什么办法呢,东西都在人家手上,她也只能忍了。


    把人赶走之后,阿缠回到后院的灶房,刚才她用来装骨粉的碗里还留下一层底子。


    这东西不好拿出来卖,容易被小心眼的白休命翻后账,但她可以用来调制一些特殊的香。


    阿缠将骨粉装进瓷瓶里收好,脑子里已经在盘算新的香方了。


    做香饵没花太长时间,主要是封旸这人干活实在是利落,阿缠干脆回到屋里,将自己之前买来的香料拿出来,用碾子磨成粉。


    大部分的香料不需要额外炮制,磨粉就能用,但是对粉的细腻程度有一定要求。


    磨了没一会儿她就觉得手疼,翻过掌心一看,磨破了一块皮。


    她忍不住想,自己身边什么时候能有个像封旸一样能干的人呢?


    晌午,阿缠受够了自己糟糕的手艺,去外面新支的面摊吃了一碗鸡汤面,味道一般,她勉强吃了大半碗就回家了。


    走到家门口,意外发现有人在等着她。


    “你是……赵管家?”


    自从赵铭出事,阿缠和赵家就再无来往,今日赵府的管家竟然寻了过来。


    赵富转过身,见到阿缠后赶忙上前行礼:“表姑娘,可算是等到你了。”


    “有什么事吗?”


    赵富吞吞吐吐道:“是这样,老爷和老太爷等人的尸身已经被送回府上了,三日后出殡,不知姑娘到时候是否有空?”


    “我还以为赵府并不欢迎我。”阿缠戏谑道。


    “怎么会,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阿缠也不与他纠结,问道:“是谁让你来的?”


    “是我们二姑娘让小人来请表姑娘的。


    “知道了,我会去的。”


    做人要有始有终,她总要亲眼看看赵家人的结局。


    三日之后,阿缠如约来到赵府。


    比起上一次小林氏出殡,这一次的赵府显得分外冷清。


    阿缠并不意外这个结果,最近连她家附近的茶馆说书先生都换了故事,故事的主角变成了杀妻害子养外室,狼心狗肺的赵大官人,可不就是她那位姨父。


    也不知道赵家的案子到底是怎么被宣扬出去的,虽然下面百姓知道的也是一知半解,但赵家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名声可言了。


    赵铭死后,倒是人人都记住了他。


    赵家人的灵堂依旧设在曾经的院子里,问了管家阿缠才知道,赵府只置办了三个人的丧仪,那位苏夫人的尸首被送归赵府之后,赵闻月已经吩咐人卷一张席子,扔去乱葬岗了。


    “赵文奇呢?”阿缠又问。


    管家也不隐瞒,说道:“文奇公子受到惊吓,得了癔症,他本就是过继来的,不是我赵家人,也被姑娘赶出去了,前几日还在家门外转悠,这几日已经不知所踪。”


    阿缠没有再问下去。


    虽然这个结局在预料之内,但赵闻月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凉薄。


    她会这么对外人,也会这么对待自己的亲娘,她果然只爱她自己。


    去灵堂的路上,管家还告诉阿缠,赵闻月前两日找来了一群僧人在府中念经超度,听说是担心爷奶和她爹的冤魂不散。


    她娘化为厉鬼大概是让她吃了教训,这次没敢钉棺材。


    阿缠去灵堂上香的时候,见到里面并排摆着的三口棺材,棺材旁还有三名僧人在念往生咒。


    看来是真的很怕她爹找来,阿缠没告诉她,不是所有人死后都会变为鬼的,能化为厉鬼,也算是一种另类却不可控的机缘了。


    她上完香后,赵闻月朝她走了过来。


    短短几日,接连戴重孝,赵闻月憔悴了很多,看见阿缠也不像之前那样尖锐了。


    “今日多谢你能来。”


    她爹死后,那些平日里关系好的友人同僚就像不存在一样,谁都没有来上柱香。


    赵闻月心中悲愤,又不知道找谁诉苦。


    她没想到季婵竟然真的会来,不由有些感动。


    “日后你打算怎么办?”阿缠问她。


    预料中的答案应该是回乡守孝三年,但赵闻月永远能让人出乎意料。


    她说:“前两日薛郎来提亲了,我答应了。”


    “提亲?”阿缠声音微抬,“你要嫁给他?”


    赵闻月像是被人戳到了痛处一样,脸变了变,最后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他要纳我为妾。”


    阿缠的表情很是古怪,赵闻月以为她看不起自己,忍不住为自己辩解:“如今赵家再没人能支撑门楣,爹的名声也没了,还有哪家人肯娶我?”


    那可说不定,阿缠心想,只要心气不那么高,找人嫁了当个正头娘子不难。


    她如今被算是被赵铭牵连,但整个赵府的家业都属于她了,有家业傍身,总会有人心动的。


    说到底,是她依旧舍不下薛明堂。


    薛明堂就更有意思了,他不但舍不下赵家的家业,还不舍得给出自己正妻的位置。


    阿缠懒得管她的选择,但又想到了小林氏,还是多嘴了一句:“你要想好,给人做妾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我早就想好了,薛郎也和我保证过,将来等他爹娘能接纳我了,再把我扶正。”


    阿缠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祝她心想事成了。


    快要到出殡的时间了,依旧没人来,阿缠问身旁的赵闻月:“你的薛郎不来给你父亲上柱香吗?”


    赵闻月替他解释:“薛郎并非不想来,是他受了伤,正在家中养伤,来不了。”


    薛明堂没来,薛家是派了个管家来。


    阿缠话音才落下,薛家的管家就进来了。他神色有些倨傲,进了灵堂后径自点了三炷香,转过来的时候还等着赵闻月先与他见礼才点了下头。


    那管家也不管此处场合,对赵闻月道:“赵姑娘,后日我们薛府的轿子就来抬你入府。”


    “怎么会这么着急,薛郎不是说……”


    管家不耐烦地打断她:“这是我们夫人的意思,我家公子受了伤,正好赵姑娘入府可以冲冲喜,还是说赵姑娘不愿意?”


    赵闻月闭上嘴,半晌才点点头:“知道了,我会准备好的。”


    那管家这才露出满意的神情,离开前还不忘记补充一句:“对了,赵姑娘把嫁妆也准备好,到时候府中会派人来抬。”


    薛府管家离开后,过了没一会儿,竟然又走进来一人。


    那人四十多岁,容貌儒雅俊朗,身着白色锦袍,看着像是个读书人。


    赵府管家匆匆进门,在赵闻月耳边道:“姑娘,这位是刑部左侍郎严立儒严大人。”


    阿缠也听到了管家的话,不禁扬了扬眉,竟然是位大人物。


    严大人上完香后,转向赵闻月,赵闻月立刻行礼,那位严大人也还了礼。


    他看着赵闻月,叹息一声道:“我与赵兄师出同门,日后你若有是什么困难,可去府中寻我。”


    所有听到这话的人都意外了,这可是刑部左侍郎,正三品大员,他说出的话可不是一般的有分量。


    赵闻月也不是不知好歹,眼中闪过喜色:大声道:“多谢世伯。”


    严立儒微微颔首,他看了眼正好奇打量他的阿缠,朝她笑了一下,这才离开。


    “这位严大人可真是好人。”赵管家也忍不住感慨道。


    “严大人说与姨父师出同门,他们的老师是谁?”阿缠好奇地问。


    赵闻月不知,管家赵富却是知道的。


    赵富的表情有些唏嘘:“是前任国子监祭酒陈大人,据说十分有学问,连如今声名显赫的齐大儒也曾是陈大人的学生。后来陈大人出事,老爷便不再提及了。”


    “那位陈大人倒是厉害,接连教出了姨父与严大人这般高官,竟还能教出大儒。”阿缠真心夸赞道。


    “谁说不是呢,可惜了遭了妖祸,最后尸首都被啃食了。”


    这是阿缠第二次听人提起前任国子监祭酒了,还真是有些巧。


    她想,若是那位陈大人还活着,说不定靠着自己的学生都能过得不错了,真是可惜。


    “说起来,前两日我听人说严大人帮了一位拦路的妇人洗脱冤屈,如今上京百姓都叫严大人严青天呢。有严大人的承诺,日后小姐算是有了保障。”管家又道。


    赵闻月笑了笑:“薛郎与严大人都出自刑部,即便是看在严大人的面子上,薛郎也会对我好的。”


    她果然无药可救了,无论什么事都能扯到薛明堂身上。


    阿缠有时候真的怀疑,小林氏生赵闻月的时候,忘记生下脑子了。


    “如此倒是要恭喜表妹了。”阿缠的语气中听不出什么喜意。


    赵闻月却以为她是真的在恭喜,脸上的喜色都要掩饰不住了。


    很快出殡的时辰到了,赵闻月在管家的协助下继续主持丧仪流程。不久前才经历一次,这次她显得很熟练。


    阿缠上过香了,便也不打算继续留在赵家,离开前,阿缠对赵闻月说:“日后若是表妹在薛家过得不好,可以差人告诉我。”


    “不会的。”赵闻月斩钉截铁道。


    阿缠没再说什么,她与小林氏的情谊也就只剩下这句话了。


    第29章 第 29 章 她就这样突然不见了。……


    转眼立夏已过, 南来北往的行人都换上了单衣。


    阿缠体弱,偶尔还是会觉得手脚冰凉,便学着老人家,天气好的时候搬个凳子出来坐在门口晒太阳。


    徐掌柜得空了也喜欢在外面坐着, 偶尔心情好, 还会给附近的小孩子们讲故事。


    近来他店里上了新的话本子, 故事都翻新了,徐掌柜今日就在给几个蹲在他身边的小孩子讲严青天的故事。


    阿缠半眯着眼沐浴在日光下,也偏着头听徐掌柜的故事。


    写话本的人颇有些功力,还会先抑后扬。


    先写故事的主角身世如何凄惨, 全家含冤而死无处申诉,后又写主角历经万难来到上京, 上告无门, 最后遇到了严青天,拦轿喊冤。最终在严青天的帮助下, 真凶伏法,大圆满结局。


    徐掌柜讲完,围着他的小孩们立刻呼喊起了严青天,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阿缠听完了故事,看着日头,差不多也到用午饭的时候了, 她在自己做的难吃的饭和外面做的难吃的面中间摇摆不定。


    如果想吃更好的,就要去两条街外, 她不想走。


    “对了季姑娘,街尾最近开了一家食肆,你可曾去过?”徐老板见阿缠起身,便朝她道。


    “什么时候开的?”阿缠好奇, 她最近没往街尾去。


    “就前两日,那食肆的老板娘手艺很是不错,季姑娘可以去尝尝。”


    徐老板很喜欢和阿缠分享他的美食心得,因为她每次都会捧场。


    阿缠从善如流地往街尾去了,走了半条街,果然看到了新开的食肆。


    沿街的店铺,越靠近街尾生意就越冷清,那食肆倒是出乎意料的,食客竟然还不少。


    阿缠进店的时候,屋子里每张桌子上都坐了客人。


    她没急着走,而是打量起这家店,店面不大,贴墙摆着两条长桌,能坐六名客人。


    另一面墙边摆着两张方桌,可以拼桌坐八个人。


    墙上挂着食牌,只有两个,写着今日提供的吃食,都是面,一个打卤面,一个鸡丝面。


    打卤面七文,鸡丝面八文钱,比起外面的面摊要贵上两文,不过见到食客们都埋头吃得香,阿缠便也打算尝一尝。


    这时,隔开灶房和前面的帘子掀开,她听到老板娘在灶房里喊:“一碗鸡丝面一碗打卤面,哪位客人的?”


    阿缠旁边桌子的一个胖大叔站了起来:“这儿了。”


    他数了十三文钱扔进帘子后的钱匣子里,自己端着两碗面回到位置上。


    这时恰好有客人吃完走了,老板娘出来收拾碗筷,见到阿缠笑着对她道:“姑娘要吃什么?”


    “我要一碗鸡丝面。”


    “姑娘稍等。”老板娘利落地端起碗筷回到灶房,大概是去给她做面了。


    阿缠有些诧异,她竟然见过这位老板娘。


    是那日在茶楼外,被自家相公打得很惨的陈娘子。


    只是短短几日不见,她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很快,鸡丝面就做好了,一碗细面,浇着清亮的鸡汤,上面铺着一层鸡丝,还有翠绿的葱花。


    阿缠尝了一口,觉得以后自己的一日三餐都吃面也不是不行。


    之后几天,阿缠日日都去陈娘子的食肆吃饭,渐渐的两人也就熟识起来,每天陈娘子还会特地给阿缠留位置。


    陈娘子见阿缠每日都吃鸡丝面,知道她喜欢鸡肉,有一日特地凉拌了一碟鸡丝给她尝。


    吃完之后,阿缠差一点就要拉着陈娘子结拜了。


    出乎意料的,陈娘子的性子与阿缠以为的大相径庭,她并不是个唯唯诺诺的人,待人接物爽朗大方,很是让人喜欢。


    有一次阿缠起得晚了,没到午饭的时间就去了食肆,竟然见到这片坊市最有名的媒婆站在店里说要给陈娘子说亲。


    说的还是一位丧妻的富商,据说是吃过一次陈娘子的面,立刻对她情根深种,一定要将她娶回家中。


    阿缠偷偷在心里感慨,真是受欢迎啊。


    这天下午,她将做好的安神香丸和十几粒混着一点点龙骨粉末的熏香丸放到后院阴干,看着已经到申时了,赶忙洗了手往街尾去。


    陈娘子的食肆并不提供暮食,阿缠与陈娘子熟悉后,她听闻阿缠晚上无处用饭,便提议若是阿缠愿意,可以来食肆与她一道用饭,一顿饭五文钱。


    遇到这种好事,阿缠当然立刻就答应下来。


    反正她很快就有银子了,每天十几文的三餐支出都不心疼了。


    其实不光阿缠对陈娘子印象好,陈娘子也很是喜欢阿缠。


    之前上门的媒婆与她闲聊时还说过阿缠,说阿缠孤身一人住在街上,身子弱,不常出门,但长得漂亮而且性情温柔。若不是时常与官家人有来往,早就有登徒子上门了。


    今日,陈娘子买了条两条鲫鱼,炖了豆腐汤。又将鸡架子卤了,拆骨装一盘,阿缠定是爱吃的。


    她端着饭菜出来,听见门响,以为是阿缠来了,眼中喊着笑意:“总算是来了。”


    结果话出口才发现走进来的人并不是阿缠。


    陈娘子见到来人,眼中笑意淡去,语气有些冷淡:“你怎么来了?”


    走进食肆的,是曾与阿缠在赵家有过一面之缘的刑部左侍郎严立儒。


    阿缠走进食肆的时候,发现里面还有别人。陈娘子正在与那人说话,语气并不友好,脸色也很冷淡。


    直到见到了阿缠,陈娘子眉宇间才带了几分暖色,朝着站在门口的她道:“快进来吧,饭菜已经做好了。”


    严立儒转过身,见到阿缠不由愣了一下。


    他记性极好,一眼就认出了她。


    “季姑娘。”


    阿缠暗想,看来这位严大人是知道她身份的。


    对方先开口了,她不能装作没看到,便也朝对方规矩地行了个礼:“季婵见过严大人。”


    严立儒微微颔首,又转头看向陈娘子,语气温和道:“那些来寻你麻烦的人,我已经让人处理了,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阿缠知道他在说什么,这几日不知为何总有人来闹事,因为这个,食客都少了些。


    陈娘子语气冷淡道:“若是严大人日后不再出现,我也不会遇到这些麻烦。”


    阿缠很意外,她还以为是街上哪家食肆眼红陈娘子生意好,雇来的泼皮,原来竟然不是吗?


    听她的意思,那些闹事的人,与严大人有关?


    “阿慧。”严大人似有些无奈地叫她的小名。


    陈娘子却丝毫不为之所动,只道:“天色不早了,严大人该归家了,免得回去晚了,家人担心。”


    严立儒面上似乎有些失落,但在陈娘子面前,还是退让了:“我这就离开,你不要生气。”


    等严立儒走了,陈娘子又笑着招呼阿缠坐下吃饭。


    见阿缠坐下后不时偷瞄几眼,等她转过头又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陈娘子觉得有趣,忍不住笑道:“有什么话就问吧,别在心里憋着了,免得晚上睡不着。”


    “你与严大人是什么关系啊?”


    “我爹曾是他的老师,我与他算是青梅竹马。你对他很好奇?”


    “是很好奇。”阿缠没有否认,“最近徐老板铺子里卖的最好的话本就是以严大人为原型写的,我天天听他在门口讲故事,最近讲到有一妇人拦住严青天喊冤了。”


    陈娘子止不住笑,原本对她而言算是晦暗的过往,从阿缠口中说出来,反而没有那么让人难过了。


    “巧了,我就是那话本中拦住他喊冤的人。”


    “啊?”这个阿缠倒是没想到。


    陈娘子用并不带多少情绪的声音说着:“那日我被前夫打得狠了,又恰好看到他经过,便逼着他帮了忙。”


    顿了顿,她又说:“算是我挟恩图报吧,他看在我爹的面子上,帮我和离,又警告了我前夫。和离后,我拿着剩余的嫁妆在这里开了店。”


    “那些来找麻烦的人呢?”


    这个问题陈娘子没有回答,而是转移了话题:“别愣着了,快吃饭吧,一会儿鱼汤凉了就不好吃了。”


    说着,她给阿缠盛了碗鱼汤:“快尝尝,味道很鲜。”


    阿缠果然很快就被鲜美的鱼汤转移了注意力。


    那日严大人走后,闹事的人果然不再出现,没几日,陈娘子食肆的生意又恢复了。


    这天下午,阿缠不死心地在家里用针戳布,试图缝个香囊出来,然而只缝了一半就肉眼可见的缝歪了。


    她正想着该如何把这块布毁尸灭迹的时候,就听见了敲门声。


    她头也没抬地道:“门没关,进来吧。”


    多亏徐老板的好人缘,阿缠的香丸能驱蛇虫鼠蚁的消息都传到三条街外了,最近不少开店的老板过来买香丸,着实让她小赚了一笔,她的店也算是正式开张了。


    她放下了缝制失败的布料,一抬头,竟然见到陈娘子站在柜台前,不由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这些时日食肆中有老鼠出没,我听人说你店中卖的香丸能驱鼠虫,效果极好,所以来买一丸。”


    阿缠回身从博古架上取了一粒香丸给陈娘子:“二十文一枚,一枚能用一个月,放在屋子的角落里就行,只管一间屋子。”


    “尽够了。”陈娘子数了二十文钱给阿缠,见她放在一旁缝制的歪歪扭扭的半成品香囊忍不住笑,“你这是在做香囊?”


    阿缠脸微微泛红,小声嘟哝:“我就是随便试试。”


    “我女红还不错,不然我教教你?”陈娘子笑问。


    看她这手艺,怕是在家的时候都没学过女红吧。


    “可以吗?”阿缠眼睛顿时一亮。


    陈娘子拿起她缝了一半的香囊,将线拆了,开始教她怎么落针,用什么样的针法。


    很快,一个小香囊就缝好了。


    末了,陈娘子还挑了绿色的绣线,在上面给她绣了几根竹子,几片竹叶,这香囊的身价立刻暴涨。


    阿缠拿着香囊爱不释手,她想到了什么,转身从博古架最上面的盒子里取出一粒香丸来给陈娘子:“你送我亲手缝制的香囊,我送你亲手制的香丸。”


    陈娘子当然知道香料贵,还想推拒,就听阿缠说:“这香丸里没用什么昂贵的香料,只有方子是家传的,别人没见过而已,没什么旁的用途,就是味道闻着不错。”


    其实是有些其他用途的,不过陈娘子肯定用不上,只闻味道就好。


    她将香丸递给陈娘子,陈娘子接过放在鼻下嗅闻,味道很淡,但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香味,让人忍不住一再想闻,而且她竟然觉得有些饿了,这东西好像有点刺激食欲?


    陈娘子确实很喜欢这枚香丸的味道,听阿缠这样说了,便也不在客套,将香丸收下了。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门外经过一辆奢华的马车,那马车原本已经走了过去,不曾想突然又停了下来。


    车中下来两个丫鬟,摆好了马凳,一名穿着华丽的中年妇人被两名丫鬟搀扶着下了车。


    那妇人看都没看左右,径直朝着阿缠的店里走来。


    “夫人是要买香吗?”阿缠有些疑惑,瞧这位的穿着打扮,应当是很有身份的人,怎么会来昌平坊这种平民聚集的地方?


    她自问自己的香丸名声还没大到那个地步。


    那贵妇看都没看阿缠,目光始终落在陈娘子脸上。


    陈娘子抬眼,见到来人,扯出一抹笑:“是阿玉啊,真巧,好多年不见了。”


    那贵妇人也笑:“可不是巧么,我听夫君说你在这附近开店,本想着多年未见,来见见你,没想到半路在这里见到了。”


    “前些时日有人来我店里找麻烦,恰好严大人撞见,便顺手帮了我一把。”陈娘子语气顿了顿,“阿玉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怎么会,你与夫君青梅竹马这些年,即便不看往日的情分,只看陈老大人,他也该帮你的。”


    “青梅竹马可不敢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即便阿缠没见识过太多女子针锋相对的相面,如今也感觉出来不对劲了。


    这位夫人,怕不是把陈娘子当情敌了?


    陈娘子没有再多说什么刺激对方,她清清白白的,也不愿意给自己惹了一身腥。


    和他们夫妻的恩怨,都是早些年的事了,对她而言,早就过去了。现在说几句,也不过是看着方玉不顺眼而已。


    方玉是个好面子的人,她不会在这里与自己撕破脸的。


    于是陈娘子转移了话题,对着方玉道:“恰好阿玉你来了这里,季老板的香丸做的很是不错,你不试试吗?”


    方玉似乎也不打算当着外人的面多说,便顺势道:“是吗,有什么香丸拿出来瞧瞧?”


    陈娘子立刻给阿缠使眼色,阿缠便将最近做出来的几种香丸拿出来给对方试香。


    方玉有些意外,本以为只是个寻常小店,没想到调制的香丸味道竟然都还不错。


    她矜持道:“味道还凑合,就是用料太寻常了,上不得台面,每一样都来十枚吧。”


    虽然被人贬低了一番,阿缠也不生气,五十枚香丸呢,这可是大生意。


    各种香丸价格不同,阿缠正算钱呢,方玉身后的丫鬟直接扔了二两碎银过来。


    阿缠也不客气,收了银子麻利的将香丸分开打包,递给方玉身后的丫鬟,心想这位可真是财神爷。


    方玉似乎还想和陈娘子说些什么,不过陈娘子不与她对视,也可能是因为阿缠这个外人在,她最后也只能悻悻离去。


    等人走了,阿缠直接分了陈娘子一两银子,她卖的香丸,加起来也不到一两。今日若不是陈娘子开口,以那位夫人眼高于顶的模样,她根本赚不到这个钱。


    陈娘子笑着推拒了:“不用放在心上,这是你赚的,自己留着。”


    阿缠已经大概猜到了这位夫人的身份,也不想多问,免得冒犯陈娘子。


    只说道:“我见这位夫人不像是个好相与的,她日后会不会来找你麻烦?”


    陈娘子垂下眼,轻笑一声:“你当她没找过?”


    阿缠立刻明白了:“那些人……”


    原来是这位贵妇找来的,难怪陈娘子对严大人如此不客气。


    陈娘子又道:“放心吧,严立儒会把她看好的。她今日大概是想来试探一下我与她夫君是否有来往,等她查到我们没再见面她就不会过来了。”


    既然陈娘子这样说了,阿缠便也不再纠结。


    眼看着天色晚了,陈娘子说要回去把香丸放好,免得今晚老鼠又钻进灶房,便拿着买来的香丸和阿缠送的那枚香丸离开了。


    之后几日再无事发生,直到有一天早上,阿缠去食肆吃饭,发现店外聚集了不少食客。


    等她过去之后才听说,陈娘子竟没有准时开店。


    本以为陈娘子可能是生病或是有什么事耽搁了,中午或许会开店。可是到了中午,她店门依旧没开,她人也并不在店中。


    之后的几日,阿缠每日都去食肆,却再没见到陈娘子。


    她就这样突然不见了。


    第30章 第 30 章 找个风水好的地方,把她……


    徐老板见阿缠每日都要去食肆看上一眼, 想着年轻姑娘大概经历的事情少才这样大惊小怪。


    不由劝慰道:“陈娘子或许只是有事才关了铺子,可能过些时日就回来了。”


    “可她没有提前与我说过。”


    陈娘子是个守信的人,若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她不得不关店,她定然会提前告诉阿缠。


    “那就是遇到急事, 来不及与你说。”


    徐老板的话并没能打消她心中的疑虑。


    “徐老板, 如果我去京兆府……”


    徐老板摇摇头, 打断了她的话:“季姑娘,你与陈娘子并非血亲,你也没有证据能证明她出了事,官府是不会管的。”


    见她始终眉头不展, 徐老板迟疑了一下又道:“我见姑娘似乎与官府中人有些往来,不如托人打听一番?”


    京兆府衙门的大门和明镜司衙门的大门哪个更难被敲开, 阿缠也不知道。


    但她若是站在明镜司外说要找白休命, 肯定是会被赶出去的。而且就算见到人,白休命也未必肯帮她, 那人可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不过阿缠还是听进了徐老板的话,陈娘子的事,只能找官家人帮忙。


    阿缠回到家中,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拿着油灯去了后院,蹲在墙角开始认真挖土, 然后埋了个东西进去。


    隐藏在暗处的明镜司探子察觉到异样,换了个靠近的位置试图看清她到底在干什么。


    就在这时, 阿缠突然开口了。


    “你们明镜司这么辛苦,每个月到底发多少俸禄?”


    那探子身形顿时僵住不动。


    “你天天盯着我,有时间休息吗?”阿缠很好奇。


    探子心想比起被派去盯着薛家的同僚,他这活可轻松太多了。


    阿缠的交际圈很窄, 除了这条街上的邻居,根本不与外人交流,前些时日与一位陈娘子交往颇多,最近也没了动静,每天说的也都是家长里短


    他家中母亲和妹妹每日最迟辰时初起床,偶尔两次起迟了,妹妹还会觉得羞愧,而阿缠起床时间基本稳定在辰时末,绝对不会提前。


    她睡觉的这段时间,他不但可以补觉,还能顺便回明镜司衙门上交前一天的监视册子。


    然而这些,她就不用知道了。


    “我有事与你说,能出来一下吗?”


    阿缠安静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


    看来是不能了。


    “我有事要找封旸封大人,你能不能帮我带句话给他?”阿缠将手中的小铲子扔到一旁,站起身往回走,“如果不能也没关系,下次我见到你们镇抚使的时候,就说你偷看我洗澡。”


    咚,一个小石子砸在阿缠脚下。


    阿缠踢了下脚下的石子,嘴角扬了扬:“我就当你答应了,我有急事,烦请他快点过来,最好明天。”


    她说完之后进了屋子,留下明镜司的探子在外面无语问天。


    他早就听同僚说过,他监视的这位季姑娘与镇抚使大人关系不清不楚,其实不用同僚说他也有相同的感觉,而且镇抚使大人为了她被人在朝堂上参了好几本。


    虽说是监视,但他不该看的可半点没看,就怕让镇抚使大人心生芥蒂,结果今天竟然被监视对象威胁了。


    那探子在房顶上思考了大半夜的人生,清早回明镜司的时候,决定还是把这事如实上报以证清白。


    白休命看着半跪在自己面前表了半天忠心的下属,合上了他递来的册子。


    “大人,属下真的什么都没……”


    “她要见封旸?”白休命打断下属的话。


    “是,季姑娘半夜去院子里挖坑,故意勾属下出来,说有急事要见封大人。”


    “什么急事?”


    那探子想了想:“最近季姑娘也没遇到什么事,若说让她为难的,可能与她常去的一家食肆的老板娘有关。那老板娘最近关了店,季姑娘似乎有些担心对方安危。”


    “她现在闲的连别人的事都管了?”


    下属半天挤出一句话:“季姑娘心肠好。”


    白休命瞥了下属一眼,一时无语。


    “……大人,属下还要回去盯着吗?”那探子试探着问。


    他真的想知道,自己到底还要监视多久,总觉得继续下去,自己这一身本事都废掉了。


    每天不是听家长里短,就是哪家的肉菜蛋便宜,他现在连昌平坊的物价都摸清楚了,确实比他家附近的菜要便宜一文。


    “不必了。”


    下属顿时松了口气,这任务总算是结束了。


    “那……封大人那里?”


    “不用告诉他。”


    “是。”


    阿缠在家里等着封旸过来,等了一天人也没来。


    她以为被那个盯梢她的探子给骗了,结果都已经宵禁了,楼下却响起了敲门声。


    阿缠打开门,看到了封旸的顶头上司。


    竟然超额完成任务,探子小哥可真是好人。


    心里虽然这么想,阿缠面上可没表现出来,她诧异地问:“这么晚了,大人怎么来了?”


    “你不是要见封旸。”


    “是啊,封大人呢?”阿缠侧身让白休命进来,关门的时候还探头往外看了一眼,根本没人。


    “他忙着抓蛇。”


    “还在抓?”阿缠声调上扬,“你们到底要抓几条蛇啊?”


    白休命笑而不语,阿缠突然反应过来,追上去扯了一下他宽大的袖子问:“大人,你不是要趁机侵吞我娘的嫁妆吧?”


    “是个好主意。”白休命来到窗边的桌子旁坐下。


    阿缠殷勤地为他倒上一杯凉透的茶水,有点待客之道,但是不多。


    “大人,我都要没银子吃饭了。”阿缠坐到另一张椅子上,隔着一张桌子可怜兮兮地看向他。


    “这么可怜?”


    阿缠拼命点头,瞄到了白休命腰间挂着的精致的钱袋:“要不你借我点?”


    白休命竟然真的扯下钱袋扔给她,阿缠打开一看,里面只有十两碎银子。


    她都不忍心下手了,这个大人有点穷啊。而且真收了白休命的银子,她担心自己的嫁妆就更遥遥无期了。


    将银子塞进去,阿缠把钱袋推回,立刻换了口风,“其实我吃不上饭和银子没有太多关系,主要是吃饭的地方出了事。”


    她扯了半天,终于说起了正题。


    见白休命没什么反应,阿缠就继续说了。


    “我常去的那家食肆的老板娘,前些时日突然不见了。”


    “明镜司不管人口失踪,你该去京兆府。”


    “我知道。”阿缠声音放软,比划了一下,“我只是想让大人帮我一个小小的忙。”


    “嗯?”


    “帮我去京兆府报个官。”


    “季婵。”


    “在呢大人。”


    “是什么让你觉得本官会帮你?”


    阿缠无辜地眨眨眼,油灯的火光在她眼中跳跃:“我以为我和大人也算是相熟了,以我们的交情可以互相帮个小忙了,难道才几日不见,就已经不熟了吗?”


    白休命按住跳个不停地眉心,在她的痴缠下终于松了口:“我会和京兆尹说,但是,你最好不要抱太大希望。”


    “谢谢大人。”随即阿缠又道,“调查结果大人要怎么告诉我,不如通过那位住在我家屋顶上的小哥吧。”


    突然觉得有个探子在家里,怪方便的。


    “他现在不住在你家了。”


    阿缠一愣,他把探子撤了?这是终于不再怀疑她了吗?


    “京兆府的人会来通知你调查结果。还有,你娘的嫁妆都收在了她的一处宅子里,钥匙和地契……”


    阿缠满眼期待地望向白休命,结果就听他说:“忘记带来了,下次。”


    期待瞬间落空,阿缠气呼呼地决定,把对他今日肯帮忙的感激收走一半。


    第二天早上,阿缠就听人说有京兆府的差役去了陈娘子的店铺,还强行开了锁进里面查探了一番,但好像什么都没查到。


    之后两日也没听说有什么动静,不过第三日的时候,一位京兆府的差役上门,告知了阿缠调查的结果。


    那差役对阿缠的态度很是恭敬,将几日的调查过程都与她说了一遍。


    “姑娘,我们查了陈慧的住处,她离开家的时候屋内十分整齐,并不像是被人掳走。我们还调查了她的前夫,对方被人打断了腿,一直在家养伤,没有作案动机。”


    对方就差直接告诉阿缠,是她想多了。


    “多谢差爷。”


    “姑娘客气了,我就先告辞了。”


    那官差离开后,阿缠叹了口气,只希望真如京兆府调查的那样,陈娘子只是有事离开,忘记与她说一声了。


    陈慧被人关在这处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这里似乎并不是在上京城内,那日她刚关了店,才要回住处就被人打晕,醒来的时候就在马车里。


    这些天,她一直没见过掳走她的人。


    有时候她会忍不住怀疑,对方是不是抓错人了,所以一直放任她不管?


    或许她还有机会活着回去?


    可她现在实在太饿了,前两天还有人从铁门上的栏杆里扔进来一个粗粮饼子,最近已经没有了,她很怕自己饿死在这里。


    实在受不了的时候,陈慧将阿缠送她的那枚香丸放到手里,闻着那香丸的味道,好似又能坚持一会。


    饥饿让陈慧的身体越发虚弱,意识也渐渐模糊了,香丸的味道依旧不住传入她鼻中,实在太香了。


    她终于没能忍住,将香丸含入口中。


    入口并不是香料苦涩的味道,反而带着一股肉香。她将香丸仔细咀嚼,最终咽了下去。


    即便只是一个指甲大小的丸子,吃下去之后并不顶饿,可陈慧还是觉腹中灼人的饥饿感被平复了。


    这一次能吃掉香丸,下一次怎么办?


    陈慧靠坐在墙边,在安静死寂的空间中,再一次陷入绝望。


    不知道又过去多久,她突然听到了声音,那是很重的喘息声,不像是人的,像是一种正在发狂的野兽。


    关着的铁门被那个东西挠得嘎吱作响,陈慧心中一惊,混沌的意识都清醒了几分。


    “有人吗?”她声音颤抖着问。


    回答她的是嘎吱一声打开的铁门。


    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朝着她扑了过来。


    直到身体被重重压回地面倒,张嘴啃咬在她手臂上,她才渐渐看清了袭击她的东西,那是……一个人?


    但是那个人的皮肤是硬的,眼珠是红色的,在黑暗中会发光,它发出像野兽一样的吼声,它想要吃了她。


    这个怪物力气极大,她根本无法动弹分毫,只能任人鱼肉。


    这让她想到了很多年前,她父亲死的时候,尸体都被啃掉了大半。如今,她也步了后尘。


    真的,只是意外吗?


    就在这时,黑暗的牢房中突然灯火通明,挂在墙上铁索上的油灯一一点燃,一道尖锐的哨声响起,那个已经在她手臂上撕咬下来一块肉的怪物突兀地停了下来。


    陈慧艰难地转过头看向牢房外,她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你……”她的嘴张张合合,几乎发不出声音。


    身着华丽的衣服,带着满头珠翠的严夫人在儿子的搀扶下,缓步走进了牢房。


    曾与阿缠有过一面之缘的严呈跟在他母亲身边,他手中还拿着一个玉哨子,刚才吹哨控制着头怪物的,也是他。


    “陈慧,你知道我想让你死,有多久了吗?”方玉有些嫌恶地看了眼那头怪物,随即又看向浑身染血的陈慧,说出了答案,“有二十年了。”


    “为、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你的存在,让我心里不舒服。如果不是相公,你应该和你那个死鬼爹一样,早早被吃掉。”


    陈慧瞳孔一缩:“是你,是你——”


    方玉见她分明怒极,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忍不住笑了起来:“当然是我,难道你真以为是巧合吗?你爹娘,还有你弟弟都死在我养的活尸口中,你也一样。”


    那头活尸低吼了一声,似乎在迎合方玉的话。


    “严立儒……”陈慧艰难地说出这个名字。


    “相公他当然知道,但他只让我放过你,这就是你能好好活到现在的原因。我本以为,你成亲之后,应该会安分下来,没想到过去二十年了,竟还是这般不知廉耻,勾引别人的男人。”


    陈慧死死瞪着方玉:“不知廉耻的人是你,是你,抢走了他。”


    方玉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一旁的严呈开口:“娘,与她废什么话,早点把人处理掉吧,要是让爹发现活尸还在,少不得又要生气。”


    方玉没好气地白了儿子一眼:“还不是你行事鲁莽,把人绑到这里来。”


    严呈并不觉得自己有错,辩解道:“是你身边伺候的人说你见了这个人之后就日夜睡不安稳,既然她让你不舒服,那就杀了。”


    “你呀。”方玉点了点儿子额头,又觑了眼陈慧,“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本来我也想饶过你的,偏生我儿孝顺,那便依了他。”


    哨声再一次响起,严呈与方玉母子相携走出了牢房,里面只能听见陈慧嘶哑的惨叫声,和活尸啃食的声音。


    就在这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陈慧依稀听到有人喊了一声:“爹!”


    但她没能看到那人,她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听到下属汇报来迟一步的严立儒站在牢门外,最终没有踏进去。


    “爹,是儿子的错。”严呈见到他爹神色怔忪,立刻跪地认错。


    严立儒垂眼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方玉轻轻拽住严立儒衣袖:“相公,呈儿不是故意的,他只是被人挑唆,才做错了事,也是我的错,是我没能及时制止他。”


    严立儒闭了闭眼,出声吩咐:“把那头活尸处理掉,至于阿慧……找个风水好的地方,把她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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