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那些是我的兴趣


    无数亮起的闪光灯中, 段饮冰走向洛焉。


    他们仿佛在被所有人见证着什么,但又什么都不必多说。


    反应最快的记者已经想到了昨晚那条很火的博文,在段饮冰终于走到洛焉身边后, 迫不及待得把相机怼了上去。


    “洛焉小姐, 所以莫林实验室真的在进行兽化人体实验吗?您是否因为对自己的老师怀恨在心, 所以对他使用未公开的药剂导致其发生兽……”


    记者的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同伴拐了一下,痛呼一声硬生生停住了。


    同伴小声骂道:“你疯了, 执行官在!”


    那个记者才后知后觉突然反应过来。


    兽化是因为罪恶,这是教会的定论。


    要是真能通过某种药剂造成兽化,那岂不是打了教会的脸?


    网络上的各种匿名猜测也就算了, 教会不至于一个一个去扒马甲,但是他居然在裁判庭执行官的眼皮子底下问出这种问题……跟不要命了有什么区别!


    但洛焉却正等着这个问题。


    她很轻松地笑了,仿佛不是在认自己的罪, 而是在轻描淡写说今天天气真好。


    洛焉:“这个问题, 我的回答是……”


    “莫林实验室的确在进行兽化相关实验, 但我和洛焉之间没有私怨,甚至我和她一直私交密切。”段饮冰很突然地握住了洛焉的手,抬高声音打断她的话,“一年前,我自愿参与了莫林的药剂实验, 并成功产生兽化特征, 洛焉手里的检测报告就是证明。”


    记者目瞪口呆,连洛焉都愣住了,手指下意识想要蜷缩起来,但却被段饮冰紧紧握在掌中, 一动也不能动。


    他的掌心温暖干燥,在这样的情况下甚至没有一丝黏腻的冷汗。


    在场一片寂静, 记者面对着这显而易见的惊天新闻,一个个几乎都是有嘴不敢问——谁都知道,这件事不管怎么问,怎么答,都是对教会权威的挑衅。


    而教会的执行官就坐在高台一侧,半点参与的意思都没有,甚至仿佛看戏一般饶有兴趣地翘起腿,就差拿把瓜子了。


    而谁都没有想到,在这个僵持的局面下,最后冷笑出声的居然是夏煊。


    他紧盯着洛焉和段饮冰交握的手,甩开他母亲的阻拦,满目荒唐地笑起来:“你……段老师,你什么意思?你自愿?你和洛焉是爱人?怎么,这一年来你被她折磨疯了?”


    夏煊笑着看向执行官十七:“执行官大人,您刚才说,教会之所以决定不追究洛焉的异常值,是因为教会认可了洛焉因为……呵,因为爱情,因为爱情带来的激素影响性情大变,甚至异常值达到百分之九十四这一观点,对吗?”


    十七挑挑眉毛:“对。”


    “那么我可以证明,洛焉在说谎。”夏煊的神情里带上了一丝扭曲的痛快,“洛焉不爱段饮冰,我手里有证据。”


    十七却并没有先关注他口中的“证据”,反而颇为有趣地笑了一声,好奇地问道:“请问你谁?你以洛小姐什么人的身份,来证明她说谎?”


    夏煊脸上血色一涌。


    他是夏卓成的私生子,是洛焉有着一半血缘的亲生哥哥。


    偏偏,他继承的是夏卓成那卑贱的,肮脏的,只能依附于妻子的那一半,而不是洛焉母亲那高贵的,富裕的,生来即被万千宠爱的那一半。


    即使现在,夏卓成和林芙青已经结婚,即使明眼人谁都知道他是个私生子……


    夏煊咬着牙关:“我是……她哥哥。”


    十七:“哦……哥哥。可惜教会不承认非血缘,非婚姻的亲属关系。”


    夏煊:“我和她是……”


    夏卓成脸色变了:“小煊!”


    他是入赘洛家的,即使许多人已经知道夏煊明面上说是林芙青上段失败婚姻留下的孩子,实际上是他的私生子。


    但这和当众承认是不同的!


    夏煊也瞬间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必要陷入这个自证陷阱,毕竟证明洛焉说谎这件事根本不需要什么特别的身份。


    他差点被这个执行官绕进去了。


    但想到这里,夏煊又隐隐心惊……教会偏帮的态度太明显了。


    可是为什么?昨天他们带走洛焉和段饮冰的时候,明明是公事公办的!


    夏煊立刻想要转换话题直接将众人的注意力放到他拿出的“证据”上,洛焉却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已经递到嘴边的话头。


    她坦荡地朝执行官笑了一下:“执行官大人,如果按教会的说法,他和我的确有亲属关系。”


    洛焉的目光落在夏煊身上。


    她毕竟不是原主,对这一家人本来并没有什么深到骨子里的仇恨,无非就是觉得恶心罢了。


    如果没有答辩那天发生的事情。


    洛焉:“毕竟,一半的血缘也叫血缘,同父异母,也是哥哥。你说对吧,哥哥?”


    夏煊的脸白了。


    他没有想过,洛焉第一次叫自己哥哥,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所期待的,明明是洛焉在教会的囚禁地,可怜地跪在他的脚下,一边哭着叫他哥哥,一边哀求他帮帮自己,然后就这么做一只很乖很乖的小狗。


    明明该是这样才对。


    为什么会变成在所有闪光灯下,在所有人面前,扒下了他最想要藏起的出身?


    “哈?”夏煊有点尖锐地笑起来,在晃眼的镜头下,看上去居然诡异得冷静了下来,“洛焉,你还在嘴硬吗?”


    他的脸上带着模糊的笑意,再也藏不住眼睛里的欲/望和野心:“我手里有证据,视频,图片,什么都有。你将段老师囚禁在身边,你虐/待他,侮/辱他,伤害他……你要是不怕,我可以给所有人看你们是怎么相处的,看看段饮冰几次被你折磨到濒死的样子。这样你还敢说,你的异常值变化是因为你爱他?你在说笑话吧!”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段饮冰身上,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椭圆形金属,按了上面的按钮。


    鲜血淋漓的画面瞬间被打在高台后的屏幕上,夏煊为了证明他们之间不可能有温情,挑的都是段饮冰伤口的特写,和鞭子铁夹在皮肉上咬出鲜血的瞬间。


    在场的记者一片哗然,闪光灯连绵不断。洛焉紧紧抿起嘴唇,段饮冰的脸色惨白一片,几乎没有任何血色。


    这是夏煊手中他们最无可辩驳的东西,原主对段饮冰所做的一切。


    “执行官大人。”夏煊干脆放弃了和洛焉他们辩驳,直直地看向执行官,“您敢相信,这样的两个人相爱吗?”


    话到如今,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钉在了洛焉身上。她有点无奈地笑了一下,几乎明目张胆地晃了晃段饮冰的手,眼里含着笑意,责备又安抚地看向他。


    早知道,按我们原本说好的来就可以了,你不该临时改说法的。


    我知道,你是想帮我,你不舍得我被任何人骂,舍不得我沾上任何一点脏污。


    但是没关系,到这里够了。


    剩下的,该我来背负了。


    段饮冰在她眼中读出了这些话来,他看着她向前走了一步,挡在了他的面前。


    因爱生恨也好,追夫火葬场也好,这并非一个圆不回来的爱情故事。洛焉看了那么多小说,虽然不会写,但随便掰扯掰扯,倒也是一段茶余饭后不错的谈资。


    无非就是她在故事里扮演了那个最开始强取豪夺,后来幡然悔悟的人渣罢了。


    “那些是我的兴趣!”


    洛焉愕然回头。


    段饮冰的嘴唇颤抖了一下,喃喃重复一遍:“是我的兴趣……”


    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挂上了笑容。


    只是那笑容如一张飘忽的纸,就连阳光都能轻易刺破。


    “夏少爷,我不是说了吗,在兽化之前,我就和洛焉……私交不错。她知道我的一些兴趣,她喜欢我,她愿意满足我,即使她以前从未接触过这些。”段饮冰的嘴唇麻木地张合,那双犬耳难以抑制地颤抖着。


    但他的声音很稳,稳得仿佛在陈述什么再直白不过的事实。


    “她对我做的一切都是我教她的,虽然一开始可能有些手生,把场面弄得不太好看。但这不是洛焉的错,是我没有教好。”他轻轻地微笑着,手指向前探过去,直到轻轻将洛焉颤抖的手再次握进掌心,“我是……她的老师啊……”


    洛焉:“段老师……”


    “事实上,我现在看到这些影像,回想起当时的感觉,依然会觉得……心动和兴奋。”段饮冰没有让洛焉说话,目光扫过连绵的镜头和闪光。


    他将自己包装成一个可以被赏玩的玩具,就这么血淋淋地剖开在镜头面前,让所有人看里面虚假脏脏的欲/念。


    “洛焉是善良的,善良,干净,美好,世界上最好的词都可以用来形容她。如果不是因为爱我,她怎么可能为我做这些事?”他最终看向夏煊,微笑着问道,“夏少爷,在您浅薄的认知里,这不能被称为爱情吗?”


    洛焉的鼻子微微酸了,但是她知道,她不能哭。


    绝对不可以。


    夏煊咬牙切齿:“你疯了,段老师。你有没有想过,今天的直播,你以前的学生可能都在看。你要让他们知道,你是这种人吗?这种……贱种?”


    是啊,他的学生可能也在看着。


    曾经这个因为被原主用狗的形态牵到学校而崩溃的人啊,他的心里本有那么一块不允许被侮辱的净土。


    “只是个人兴趣而已,怎么哥哥你说得段老师好像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洛焉咽下哽咽,反握住段饮冰的手,“倒是,哥哥。我想问问你,我和段老师在自己家里玩自己的情趣,你怎么会有这么多视频图片。”


    洛焉逼着自己笑起来,仿佛真的好奇又失望似的,叹气道:“哥哥,你监视我啊?”


    她不等夏煊回答,将声音提得更高:“还有前天,夏卓成和林芙青的婚宴。你趁着我去学校的时候强行从我家带走了段老师,还找了一群人试图虐/杀他。哥哥,你安的什么心?”


    “还是说,你就喜欢抢我的东西。很久以前就抢走了我爸爸,之前想抢走段老师,今天又想靠这场记者会抢走整个洛氏!”


    第32章 恭喜毕业(完)


    话到此处, 无论夏煊,还是夏卓成林芙青的脸色都变了。


    所有人都喜欢自己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好像这样以后, 就能肆无忌惮地评判旁人的低劣。如今道德的枷锁被扣在了夏煊身上, 而留在洛焉和段饮冰这边的, 反而更多是狎昵的情趣和幻想。


    猜想他们的性/癖,好奇他们的相处, 甚至想要加入其中,就连段饮冰兽人的身份都成了这场集体高/潮中某个令人兴奋的要素。


    如今闹剧到了这里,洛焉不再理会夏煊, 转头看向执行官:“执行官大人,您是否要评估我手里的这份报告,好证明段老师的兽化, 的确是药物所致?”


    十七饶有兴趣地看了洛焉一会儿, 忽然笑了:“当然, 教会及裁判庭都对洛氏的研究成果很感兴趣。虽然兽化是神为罪人降下的惩罚,但教会也的确曾发现过,虽然存在兽化特征,但却其实是由外在原因硬生生导致出现相似性状的……不能称之为兽人,但也不能称之为人类的存在。”


    他说着, 慢慢走向洛焉, 伸手捏住了洛焉手中薄薄的几页纸,一双有些像蛇的眼睛锁在洛焉脸上:“比如说,我们的执行官十三就曾处理过一个类似的案件……一个医生为了报复,硬生生在仇人身上移植了兽耳和尾巴, 并宣称其为兽人,意图剥夺他的公民权。”


    “至于最后的处理结果……既然是人造的, 无端受害的无辜者,自然应该归还他原本就有的人权,而害人的医生也得到了应有的审判,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不过如果这种异常兽化真的是由洛氏的实验造成的,那洛氏进行非法人体兽化实验这件事,咳,就算受害人称自己是自愿,但教会也需要对负责人进行处理。”十七暧昧的用两根手指摩挲着薄薄的纸张,仿佛这是什么值得赏玩的东西。


    “啊,不过我记得洛小姐要等到毕业之后才能接受洛氏对吗?在这之前,洛氏的负责人,应该是您的父亲,夏卓成先生,对吧?”


    洛焉几乎瞬间听懂了这名执行官的潜台词。


    教会可以退一步,将段饮冰的兽化定性为这种异常外力导致的结果,否决他是兽人的结论,让他成为“人造的,无端受害的无辜者”。


    他们甚至愿意帮她一把,把夏卓成作为莫林人体实验的负责人直接处理掉,省了他们后续的所有麻烦。


    但前提是,他们接受这个判决,不去死咬所谓的兽人无罪,继续挑衅教会的权威。


    洛焉的手指用上了几分力气,没让他把报告抽走。


    十七眯起眼睛笑了笑,忽然靠近她,贴在她耳边轻声道:“洛小姐,耐心一些,好好想想你今天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他意味深长地抬眼看向段饮冰:“教会今日的态度,是圣子送给你们二人的谢礼和赔偿,至于更多的……现在还不是时候,还请洛小姐稍稍忍耐。”


    洛焉目光一闪,后退半步,一字一字清晰地问道:“如果教会确认了段老师的兽化是莫林的药剂导致,洛氏的负责人会遭到怎样的审判?”


    “虽然最终判决需要裁判庭敲定,但我觉得吧……既然是意图将他人变为兽人的罪人,自然得体验一下兽人的人生。毕竟,这是他的原罪。”十七微笑着,也和洛焉一样稍稍扬起声音道,“既然是罪人,即使是亲生父亲,也还是请洛小姐大义灭亲,这才是公民应做的事情。”


    高台上,夏卓成已经完全瘫软了下去,无论如何都没法理解,局面怎么会变成这样。


    几乎是两级反转,原本要被囚禁,被剥夺公民权,被变成狗的人应该是洛焉才对!


    为什么教会……为什么裁判庭,会在这种时候,在那么多镜头下明目张胆地偏帮洛焉。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是怎么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勾搭上了教会?


    洛焉用余光看着段饮冰和自己相牵的手,段饮冰的手指用了点力气,拇指安抚似的摩挲着她的虎口。


    洛焉明白他的意思。


    洛焉:“执行官,也就是说,教会承认,这个世界上有因为外部原因,而非原罪产生的兽人,对吗?”


    十七滴水不漏:“我刚才说了,这一部分,教会并不认可其为兽人。”


    洛焉松开了手里的纸张,咬牙切齿地笑了一下:“看来我们达成了共识,这一点,教会愿意承认就好。”


    十七依旧微笑,将检测报告拿过去,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巧的仪器扫描了一遍。


    几乎像是只走了个过场,不到十分钟,十七就笑着说道:“根据裁判庭判定,这位……段饮冰先生,的确是因为某种药物产生了类兽化的性征,并非兽人。因此裁判庭判决,恢复段先生的公民编号。”


    一片哗然中,洛焉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整个人大喘了一口气。


    他们的确已经几乎得到了今天所能得到的最好的结果,而那些更长远一些的目标,今天已经种下了一颗正在发芽种子——有了段饮冰这一个特例,人们就会自发地想着有没有更多特例,有没有更多被冤死的罪人。


    没有人不恐惧兽化,不恐惧这不知如何产生的,突如其来的灾难降临在自己头上。


    即使发生兽化,谁都希望自己不是罪人,能够夺回原本应有的权利。


    最终的结果,这场火一定会烧起来,直到逼迫教会承认,这世上已经没有纯粹因为“罪行”诞生的兽人,所有还保留着兽化特征的人,都只不过是“外部环境造成的特例”。


    他们不会等太久。


    只是,洛焉也隐隐明白,他们今天这一遭……不,甚至可能从更早一点。从那场枪击案,从执行官十三闯入婚礼现场,甚至从夏煊试图利用异常值处理掉洛焉这个障碍开始,他们这一群人大概就已经在教会那位圣子的谋划中。对于现在的结果,他乐见其成。


    那位圣子到底想要什么?


    他不应该是神的代言者,是神最虔诚的信徒吗?


    洛焉百思不得其解,而夏卓成已经被裁判庭的侍者押下了高台。他那张一贯虚伪慈和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狼狈和恐惧,所有表情分毫毕现地被摄像机捕捉,又这么明晃晃地挂在了每一块正在直播的屏幕上,作为这场狂欢的落幕。


    直播结束,在网上掀起了热议,正如他们原本期待的一样。兽人的原罪,兽人的人权,兽人原本作为人应该拥有的一生,这些东西似乎从未被这样拿出来大范围地讨论过。


    宋以宁松了口气地关掉直播,朝不远处的几个白毛少年招了招手。


    她找不到小白,但没关系,她有的是钱,有的是权,有的是替身愿意源源不断地凑到她身边。无论是白猫还是白狗还是白兔子,最终脱了衣服,都是一个样子。


    只是宋以宁忽然觉得,自己这个房子好像有些太大了,即使装了那么多人,也依旧空荡荡的。


    遥远的下城,空荡荡的诊所中,温栩按灭手机终端,疲惫地看着屋外盛大的阳光。


    楼上传来慌乱的犬吠,但这一次她却没有任何动作,仿佛一座沉寂而麻木的雕塑。


    神的雕塑微微低垂着目光,庄严肃穆,悲悯温和。


    教会狭窄的祝祷室,金发的圣子被按在桌上。他跪在神的脚下,拼命仰起头,发出近乎濒死的喘息。他的眼中含着水色,碧绿的瞳仁微微翻白,仿佛承受着极端的欢愉和痛苦。


    十三面无表情地抓住他被剪断过,只剩下一小节根部的尾巴,引得他剧烈颤抖了一下。


    十三:“大人,这是您想看到的吗?”


    过了许久,圣子的嘴唇才微微翕动着,微笑着吐出几不可闻的话语:“好……好孩子,这是……神想看到……”


    十三收紧手指,圣子的声音就这么卡在喉咙里,溢出了一串无法抑制的眼泪。他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看不清神的面容,眼前只剩下大片如闪光灯一般炸开,连绵不绝的白光。


    无数闪光灯连绵不断地刺在眼睛里,几乎让人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能听着一阵阵绝望的快门声,于是清晰得明白自己这个瞬间的丑态正在被所有人观摩。


    夏卓成被裁判庭的人扣押着,面对着无数闪光的镜头,发出慌不择路的尖叫声。


    “等等!我不知道啊!莫林实验室不是我的!我从来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东西!我一直信奉着神,信仰教会……是洛焉!是洛焉害我!她勾结了教……呜呜呜……”


    夏卓成的话没说完,裁判庭的人已经一电棍按在他的背上——脱离了直播,裁判庭的动作变得更加粗暴。夏卓成浑身颤抖地瘫软下去,被刺激出一片腥臊,又被一条狗一样地直接拖走。


    林芙青已经吓得瘫倒在座椅上,夏煊剧烈地喘息着,看着正向他走来的洛焉和段饮冰。


    “……大小姐,段……段老师……”夏煊的声音也在抖,他是个识时务的人,几乎瞬间就已经给自己挂上了如往日一般讨好的笑容,“我……我可以解释一些误会……”


    “留着去跟警察解释吧。”洛焉抬起下巴,“我说,你应该还没忘记,你找人试图虐杀段老师这件事吧?现在段老师恢复公民编号了,故意伤人,杀人未遂……哥哥你觉得能判几年?”


    夏煊:“……你没有证据。”


    “怎么会没有呢?哥哥你给我发的消息,你给我打的电话,还在我手机里啊。”洛焉笑着歪了下头,“那天的所有人,江衍他们我也不会放过。只不过,先从你开始吧。”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能够挣扎的了。夏煊惨笑一声,目光有些痴迷地掠过洛焉的脸:“大小姐,我一直以为,有一天你会是我的……”


    洛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跟看个疯子似的,最终冷笑一声:“是吗?那可真是太恶心人了。”


    不过好在,这恶心人的念想,从此再也不会落在她的身上了。


    **


    一周后,洛焉完成了毕业论文的答辩,题目是《兽人人权法案的社会性构建》。整个答辩过程很顺利,于是洛焉赶上了这一界的毕业典礼,得以穿着学士服领取毕业证书。


    夏煊的庭审就在典礼当天,除了江衍被江家想办法强行保了下来,其他几个人作为从犯一起接受了审判,安翊则被那名编号十七的执行官带去了教会。


    庭审上,犯罪的证据,情节都很清晰直白,庭审结束的时间甚至比洛焉的毕业典礼还要早半个多小时。


    段饮冰在法庭作为受害者出席庭审后,辞别了已经在法院工作的他曾经的学长朋友,独自坐地铁前往黎城中心大学。


    一路上,有人认出了他就是那天直播里被教会重新赋予公民编号的兽人,有人则只是震惊于一个兽人居然在没有主人牵绳的情况下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上城的公共场所。


    但无论是哪方,都会忍不住一直盯着他,目光里是参差不齐的情绪。


    看他异常的兽耳,看他理所当然的淡定。有人狎昵,有人厌恶。


    要想要改变一些现状,还需要很漫长的时间。


    但至少,他们开始了这条路。


    地铁在黎城中心大学站停下,段饮冰深吸了口气,没有直接进校门,而是在距离学校不远的花店里买了一束向日葵,仔细挑选了每一朵花,抽了彩纸和缎带,照着手机里的教程一点一点包好。


    一整个过程中,店老板的目光总是尴尬地停在他的脸和耳朵上,又很快收回。段饮冰假装没有看见,只是在完成后抱着花询问道:“老板,多少钱?”


    “原价是二百七。”老板有点犹豫地笑了一下,但笑容里并没有什么恶意,“你是黎大的老师,按照教师价打八折,再抹个零,给二百就行。”


    段饮冰一愣,耳朵轻轻抖动:“我已经不是……”


    “以前是也算是。”老板拿出收款码在他面前晃了晃,“段老师快点吧,毕业典礼要结束了,那些学生都等着花拍毕业照呢。”


    “……”段饮冰忽然有几分恍然,然后也是忽然间,在这一刻真正有了自己正在一步一步踏回曾经生活的实感。


    他笑着付了钱,在灿烂盛大的阳光下走向黎大的正门。


    脚步很轻,就像地心引力突然在他身上失去了作用一般,原本令他充斥着恐惧的校门此刻就这么静静伫立在那里。


    很久以前……其实也不算太久,他曾每天出入这里,从不觉得这道门有什么特别。


    后来的那一天,他被牵着,视野那么低,只能看到无数双来来去去的腿,即使用力仰起头,也看不清黎大辉煌的牌额。


    那一天是他人生的分水岭,是他自我的分水岭,那些学生带着好奇的目光在洛焉身边停下,询问她能不能摸摸小狗时,洛焉笑着的声音是他连续几个月逃避不开的噩梦。


    但如今他抱着花,再次走到这里。


    而洛焉穿着学士服站在那道门下,大概因为太热,帽子抓在手里。


    她看到他,就高兴地挥起帽子,流苏在阳光下一晃一晃,好像一只振翅欲飞的飞鸟。


    “段老师!”洛焉喊他,眼角眉梢都是笑容,“接着呀!”


    她抛起她的学士帽,于是那只飞鸟真的飞了起来,段饮冰一伸手,长长的流苏就挂在了他的手心,而飞鸟也撞入他的怀中。


    洛焉在向日葵的簇拥下抬起脸,脸上的笑容灿烂而让人心动。


    “段老师,我毕业啦!”


    “嗯,恭喜毕业。”


    第33章 番外:假学生


    黎城中心大学, 又一个郁郁葱葱,临近期末的夏日。


    下课铃响起,段饮冰摘下眼镜合上教材, 微笑着说道:“重点就划到这里, 下周的课是期末考, 不要迟到了。”


    教室里传来一片哀嚎,段饮冰听若未闻, 低头收拾东西。手机终端突然震动了一下,收到一条匿名的消息。


    【段老师,S, 会用道具,会玩,技术超好还嘴严, 随叫随到绝对不粘人, 约不约约不约?保证不会让洛小姐发现!】


    他哑然失笑, 有点无奈地把信息删掉。


    距离那场记者会已经过去了快两年,之后又发生了太多事情,但总归,一切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大概半年前,段饮冰终于有机会再次回到黎城中心大学, 虽然只是从讲师重新做起, 但对他而言已经是曾经做梦都不敢幻想的事情了。


    不过唯一的一点小麻烦……大概是当初他在记者会上暴露的“性/癖”太深入人心,这半年的教学中他总会收到这种让人哭笑不得的消息。


    咳,尤其在期中考和随堂小考前最频繁。


    不过好在黎大的学生大部分还是要点脸面,暂时还没有遇到过分纠缠的。段饮冰也就没把这些告诉洛焉, 毕竟她赶鸭子上架接手了洛氏,这两年几乎都在焦头烂额地忙工作, 恨不得一天拆成两天过。


    “期末考当天的规定应该也不用我多说了,作弊是绝对不允许的,也不要想着找我考前透题,所有考试内容都在我这节课划的重点里了。法理学只是一门基础学科,稍微用点心思都不可能不合格。”段饮冰说完,在学生们又一次的哀嚎中摆摆手,“下课吧。”


    学生很快离开了教室,段饮冰收拾好东西,一边思考着今晚的菜单一边准备关灯,抬头却看见有个戴着帽子的学生还坐在教室后排。


    段饮冰眯了眯眼睛试图看清楚一些,温声问道:“同学,已经下课了,你是准备在这里自习吗?”


    那个学生站起来,压着帽檐走向段饮冰。


    某种熟悉的香气压过教室中混乱拥挤的气味,向段饮冰涌过来。段饮冰一愣,随即弯起眼睛笑道:“啊,你今天不忙吗……哎……”


    他被那个学生压在了讲台上。


    学生暧昧地咬了一下他毛茸茸的犬耳,瞬间引得他哆嗦起来。


    “等等,这里是……”


    学生:“S,会用道具,会玩,技术超好还嘴严,随叫随到不粘人,还保证不会让洛小姐发现。”


    熟悉的手从被扯出的衬衫下摆伸进来,在什么都看不到的情况下精准地捏住了某个小小的白金环,扯了扯环上晶亮的钻石。


    段饮冰无法抑制地拱了下背,从齿缝间溢出一声抽泣般的喘息。


    那里原本挂着宠物牌,后来宠物牌被洛焉花了大功夫终于逼得教会想办法取下后,那里挂上了一枚戒指,有一点分量的钻石微微坠着,使得两边变得不太对称。


    也使得这总是肿胀的一边变得更敏感。


    学生抬头亲了亲他被眼泪模糊的眼睛,笑着问:“所以,约不约啊,段老师?”


    段饮冰:“……”


    他摸了摸学生垂落的长发,将发丝勾缠在手心,垂眸笑起来:“可万一被洛焉发现了怎么办呢?更何况你是我的学生,和我在教室……这里可是有监控的……呃。”


    学生又拽了一下戒指。段饮冰的声音咽在喉咙里,没能发出来,只能隐约感觉到,眼前的学生似乎将纤细的手指伸进了戒指的环中,揉面似的重重捏了一把。


    段饮冰用力将头埋进学生的颈窝,忍着破碎的声音:“呃……别,可能……咳,会有学生过来……”


    这学生倒也没有继续折磨他,粗暴的动作温和下来,轻轻摩挲着戒指上的钻石。


    她抽出手,拉顺段饮冰的衬衫。


    学生:“段老师的意思是,换个地方就可以,对吧?”


    段饮冰意识混乱地点了下头,心里模糊地闪过一个念头。


    看来今天的晚饭是来不及亲手做了。


    宽敞的黑色轿车停在少有人烟的学校一角,夜色朦胧,车窗玻璃上蒙着一层水雾,一只手按在那里,指骨森森泛白。


    车子底座很稳,即使在激烈的运动下也没有明显的晃动,偶尔会有夜跑的学生经过,每当这时,那只手就会痉挛着抽搐一下。


    “段老师,好像又有人过来了呢。”学生咬着他的耳朵,“要是被发现是不是很糟糕呀?”


    段饮冰目光涣散,生理性的眼泪几乎完全止不住,源源不断地滴落在真皮的坐垫上。


    段饮冰:“对,不能被……发现……”


    “嗯……”学生有点狡黠地笑起来,手指捉住他颤抖的舌头,轻轻揉捏,“那段老师告诉我,期末考最后一道大题考什么好不好?”


    段饮冰:“……”


    他忍不住轻轻咬了一下学生的手指,听到她小小地痛呼一声,又温柔地舔舐过去,小声抱怨道:“……主人,别玩了,*我。”


    他身后的洛焉抽了口气。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段饮冰喊她主人了,也很久没听到段饮冰说这种直白粗鄙的话了。一时间简直像是热油浇上烈火,燃起来了。


    于是,他们都没吃上晚饭。


    一直到月过柳稍,洛焉才神清气爽地打开车窗散去车里的味道。段饮冰瘫软着躺在后座,无力地抬起泛红的眼皮。


    “焉焉。”他轻轻叫了一声,声音已经彻底哑了,“今天怎么有空来黎大?云安的事已经忙完了吗?”


    “放心吧,都已经搞定了。”洛焉伸了个懒腰,“接下来我要给自己放个假!必须放假!不然我真的要死掉了!”


    因为云安那边的制药厂出了些问题,洛焉这些日子都在出差,几乎忙得脚不沾地,他们就连视频都很久没有超过十分钟了。


    不得不说,洛焉今天突然出现,还在他的课上扮了一节课的假学生,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让段饮冰高兴了。


    虽然说,这场角色扮演的后续有点让人难以启齿吧。


    偷/情什么的……咳,真是……


    段饮冰哭笑不得,又忽然想起什么,有点意外地问道:“所以,一开始我收到的那条信息真的是你发的?”


    “当然不是,是坐我旁边那个人,我也不认识。”洛焉说起这件事,有点气愤地鼓鼓脸,“她就在我旁边,大大方方地拿手机打的字,我一转头正好看见。”


    她像只张牙舞爪的小兽:“我都看见了她甚至都没觉得不好意思,还对我笑了一下!她怎么好意思!”


    段饮冰忍不住发出一声笑音。


    洛焉哼了一声:“段老师,你还笑!我会生气的!”


    自从记者会得到教会的首肯和偏袒后,洛焉不再受到异常值的限制,日渐活成了和从前完全不同的样子。不过段饮冰觉得这个样子很好,像个在爱中长大的孩子。


    当然,面对公众外人的时候,她还是会稍微装一装成熟稳重。


    段饮冰:“嗯,不笑了,我错了。”


    洛焉撇撇嘴,又忽然垂下眼睛,小声问:“段老师,你经常收到……那种信息吗?”


    段饮冰下意识否认:“也没有经常……”


    洛焉:“是因为当初你在记者会上说的话对不对?”


    段饮冰沉默下来。


    他早就知道,洛焉很聪明,也擅长对已知的信息抽丝剥茧,否则当初也不可能仅仅只是知道那么一点模糊的线索,就立刻串起了所有因果。


    “焉焉,你要知道,我在人群中永远都是个异类。”段饮冰晃动着尾巴和耳朵,沙哑的声音平稳温和,“想要作践我的总会想办法作践我,即使那天你背负了所有骂名,也是一样。”


    “而且,我也不算说谎,你对我做的事我都是喜欢的。”他柔软地笑道,“咳,你一开始手法比较粗糙也是真的……”


    “段老师!”洛焉红着耳朵打断他,有点羞耻地捂了下脸。


    夜风算不上清凉,但好在也不闷热,轻易吹去了身上黏腻的汗意。洛焉肚子叫了两声,在体力消耗后开始觉得饿了。


    段饮冰于是笑起来:“饿了吗?想吃什么?”


    “都行。”洛焉给出一个标准答案。


    “嗯……我刚发了工资。那我们就先去酒店洗个澡换身衣服,然后去吃顿贵的?”


    “好耶!”


    一顿美食之后,洛焉如她所愿休到了长假。昏天黑地睡了一天半后,又拉着段饮冰天昏地暗到处胡搞,黏黏糊糊地缠在对方身上不肯下来,开始过上了吃了睡,睡了做,做了继续吃的米虫生活。


    一直到段饮冰必须回学校监考,洛焉才不情不愿地放行。


    段饮冰把领子立起来遮挡脖子上的痕迹,但无奈连手指上都布着红痕。


    好在,黎城夏天的蚊子的确多。


    等到期末考试结束,卷子一张张收上来,某个学生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指向教室门口,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去,又暧昧地看向讲台。


    段饮冰的心跳突然跳得有些快。


    他顺着学生们善意的目光看过去,看见抱着一大捧鲜红的玫瑰花,站在教室门口笑容灿烂的洛焉。


    “段老师。”她一如往常,清脆地叫了一声。又从玫瑰花里摸出来一个小小的,黑色缎面的四方盒子,就像那天扔给他学士帽一样,轻轻抛向了他。


    段饮冰本能地伸手接住。


    学生的尖叫声几乎要掀翻整个教室。


    那个盒子太经典了,根本不用打开就知道里面会装着什么。


    段饮冰的嘴一张一合,几乎有点傻掉似的,居然还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你猜。”洛焉促狭地歪了下头,但又忍不住羞涩地笑起来,一张脸腾的红了。


    她捧着玫瑰花,向段饮冰伸出一只手,天鹅一般美丽的姿态,“我的戒指已经戴在你身上啦,现在,我允许你给我戴上戒指。”


    还没走的学生们再次爆发出兴奋之至又惨绝人寰的尖叫,洛焉就在这一阵阵的尖叫声中,温暖而清澈地看着他单膝跪下。


    “段老师。”她叫他,“我来宣誓主权。”


    “嗯。”他答她,“我属于你,永不背叛。”


    第34章 if番外:现世(1)


    “喂, 焉焉,你准备上车没?你弟弟周岁宴,红包记得要包一个的。”


    电话那头的声音模糊不清, 隐约可以听到各种笑闹声。洛焉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 费力地拖起行李箱。


    “知道, 马上出发了。”


    电话立刻就被挂断了,嘀嘀嘀的忙音惹人心烦。


    室友从床上探出个脑袋, 打着哈欠问:“这才六点呢,这么早赶车啊?”


    “嗯。”洛焉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 吵醒你了。”


    “没事没事。”室友挥挥手,又睡回去了,“走好。”


    距离大巴车开还有半个多小时, 学校坐地铁到车站大概二十分钟, 时间有点紧, 得跑着去地铁站才行。


    洛焉胡乱地把围巾裹起来,一出寝室楼的大门,屋外夹杂着雪粒子的寒风就像刀一样割在脸上,呼出的气瞬间凝结成水,把脸前面的那块围巾打湿了。


    好像更冷了。


    洛焉有点委屈地抽了一下鼻子。


    那个她从没见过的弟弟一周岁了。


    一个比她小了二十多岁的弟弟, 终于用最直白的方式证明了, 她不被父母爱着的原因。


    那些失落很轻易很熟练地被洛焉压了下去,趁着雪没下大,可以不用打伞,赶紧跑到地铁站才是最重要的。


    洛焉深吸了口气, 把头一低,拖着硕大的箱子冲了出去。


    咚——嘭!


    “啊——!!!”


    然后很不巧地, 在刚出宿舍区的主路上撞到了人,连人带箱子压在了对方身上。对方深蓝的雨伞被撞飞出去,孤零零地被风越卷越远。


    “对不起对不起!”洛焉连忙手脚并用地爬起来,都不敢去看“受害者”,小声问道,“那个……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啊?我不是故意的……”


    然后她听到“受害者”低低地笑了一声。


    很温和好听的声音,但这声笑把洛焉笑懵了。


    这……是什么好笑的事情吗?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倒在地上的人,目光就这么撞进一双暖玉一般漆黑温润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含了太多的情绪,复杂得仿佛久别重逢。男人捡起身边被撞落的眼镜戴上,再次抬眼时,眼中的情绪只剩下了温和的笑意。


    “怎么这么冒失?”男人问她,“是有什么急事吗?”


    “……对,我……我赶车。”对方过于温和,洛焉反而更加愧疚了。


    “那得说声抱歉,你可能要赶不上车了。”男人自下而上地看着她,眼里带着点水光,一张被雪粒濡湿的脸算不上惊才绝艳,但端整温润,带着久居象牙塔内的书卷气和宽和温柔,几乎像是隔壁文学系的那些老教授。


    是一张很合她心意的脸。


    洛焉被美色晃得失神,下意识接话道:“啊?为什么?”


    “因为我的腿好像折了。”男人笑吟吟,毫无痛意地说出了离谱的话,“嗯……被你撞折的,现在疼得动不了,你不会丢下我不管吧?”


    洛焉:“……啊?”


    她现在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遇到了碰瓷。


    大概是她防备的表情太明显了了,男人有点无奈地笑了一下。


    “不用这么怕我,我是……咳,你们学校的老师。”他从手机里翻出电子身份证递给她,“真的,你要是担心,我手机可以先在你手里扣着,你也可以查。我刚来你们学校任教不久,所以你没见过也正常。”


    洛焉看着电子身份证上的名字和一寸照。


    段饮冰。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吗?


    很漂亮的一个名字,简直有点像小说里才会出现的那种。


    再去翻一下学校官网,果然是法学院刚入职不久的新教授,一串履历闪瞎人眼。


    洛焉双手把手机递还给段饮冰:“段老师,不好意思,我真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段饮冰依旧好脾气地微笑着,微微仰着头看她,轻轻伸出一只手,仿佛很习惯这样自下而上的姿势,“那……同学,可以麻烦你扶我一把吗?”


    最终,洛焉果然没有赶上回家的巴车,扶着一瘸一拐的段饮冰去了校医院。


    *


    校医院里,段饮冰在屋里做检查,洛焉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等着,摸出手机查看今天晚一点的车票。


    不管怎么算,都没法顺利在今天晚饭前赶到家。


    正在洛焉苦恼的时候,她感觉到有人在身边坐下了,和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让人感觉到安全。


    段饮冰:“在看车票吗?”


    洛焉点点头,小声问道:“段老师,检查结果怎么样了?腿没事吗?”


    段饮冰笑笑,目光注视着洛焉时专注而温和:“没什么大事,是我一惊一乍,耽误你的时间了。为了补偿,我给你买张车票,再送你去车站吧。”


    洛焉连忙拒绝,但段饮冰也没有退让。来回推拉一会儿后,洛焉还是坐上了段饮冰的车。


    她在坐上副驾的时候都还是懵的,下意识想,是不是要给室友拍个车牌让她要是过半小时联系不上自己就直接报警比较安全。


    但……毕竟是学校的老师,应该没事吧……


    胡思乱想的时候,段饮冰已经放好她的行李坐进驾驶座,侧头朝她靠近了一点。


    洛焉往后一缩,段饮冰也没有再靠近,只是微笑道:“系上安全带。”


    洛焉耳朵红了。


    段饮冰买的是高铁票,比大巴车舒服很多。车子平稳地开到火车站,距离检票正好还有二十分钟。洛焉松了口气,又为自己无端猜忌别人的好心而愧疚,都有点不敢看他,只是低着头小声说:“谢谢段老师。”


    段饮冰抬起手,好像想要整理一下她的衣服和头发,但最终也只是轻轻放下了。


    他微笑道:“嗯,去吧,一路顺风。”


    洛焉耳朵更红,抬起脸乖乖地笑了笑,拖着行李箱跑向车站。


    段饮冰在冷风中呼出一口气,冰凉的水汽凝成白雾,模糊地遮挡住他的面容。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段饮冰接通,一个学生的声音传出来:“段老师,你说的那辆大巴车,我撒泼打滚拖了五分钟的出发时间,这样够了吧?哇他们差点报警抓我,要是我真进局子了段老师你要记得来捞我……”


    “你回忆一下刚学的条文,如果还需要我去捞你,那你的绩点是白拿了。”段饮冰笑着说道。


    学生在电话那头哀嚎一声,但显然没出什么问题。段饮冰挂掉电话,靠在车边抬眼看着洛焉正排队过安检的背影。


    拖了五分钟,应该能阻止那场车祸吧?


    他做了他能做的,但终究不敢完全确信,所以还是想办法把洛焉拦了下来,用其他方法送她回家。


    段饮冰抬起头,洛焉在队伍里东张西望,一回头发现他还没走,有些不好意思地挥挥手。段饮冰就对她微笑起来,向她告别。


    要慢慢来。


    他对自己说:不要吓到她,慢慢地,一点一点靠近就好。


    正如他曾经所说的,在这个没有兽化的世界,他们会以另外的身份和方式重新相遇。


    *


    车到得比洛焉原本预计的时间稍微晚一些,她在车上给妈妈发了消息,但没收到回复。


    等下了高铁,家里的电话也已经打不通了,洛焉只好拖着行李去坐公交,又顶着夜色和越来越大的风雪慢吞吞地从公交站挪回家。


    家里的灯黑着,门锁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密码指纹锁。洛焉尝试了下按指纹,无果,又敲了好几分钟,里面也没有半点声响。


    洛焉几乎瞬间傻眼了。


    最初的懵圈过去后,洛焉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们把她给忘了,把她今天要回来这件事忘了,甚至可能在很多时候,都把家里还有她这么个人给忘了!


    所以没人告诉她家门换锁,没人等她回家,所有人都簇拥着去酒店参加她弟弟的周岁宴,好像她是个根本不需要存在的人一样。


    那为什么还非要她千里迢迢回来这一趟?为了让她包一个大红包吗?


    洛焉气得整个人都要哆嗦起来。


    太过分了!


    夜晚漆黑,楼道的感应灯隔一会儿就会熄灭,需要用力跺脚才能让它再次亮起。洛焉的手脚很快冻麻了,从楼道的玻璃往外看去,是小区里的万家灯火。


    洛焉十几个电话都没有打通,手机的电量已经岌岌可危。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洛焉突然把整个行李箱摔在门口,里面那些省吃俭用买下的,送给爸妈和弟弟的礼物洒了一地。她狠狠踢了两脚,又把手机和证件,以及包着现金的红包揣在兜里,面无表情地转头走出楼道。


    风雪越来越大,洛焉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顶着不断刮在脸上的风雪走出小区。


    然后在昏淡的路灯下,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是段饮冰。


    他似乎比她还要诧异,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到了她面前,把伞撑在她头顶上,有点发抖地用手指拂去她头发上落满的,已经在渐渐融化的雪花。


    “怎么回事,焉焉?”他几乎有点慌不择路地问道,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到小孩子,“你不是回家吗?怎么弄成这样?”


    洛焉问道:“段老师,您叫我什么?”


    段饮冰一愣,别开眼转移话题道:“先找个暖和点的地方,把头发擦干,我给你点杯热饮……”


    “段老师。”洛焉打断他,这个世界真正的洛焉有一张端正清秀的面孔,皮肤瓷白,此刻半点血色也没有,“您是跟着我过来这里的对吗?今天早上您也是故意的对不对?为什么?您之前认识我?”


    段饮冰目光躲闪了一下。


    洛焉静静地盯着他,又问:“段老师,您是想……”洛焉斟酌了一下,挑了个稍微好听些的词汇,“潜规则我吗?”


    忽而风声大作,大片的雪花连雨伞也遮挡不住,洛焉看着那些雪花飘在段饮冰漆黑的头发上,又凝结成水珠,贴着脸颊滑落下来。他的眼睛微微发红,这样乍一看,仿佛是流泪了一般。


    洛焉有些心软了,她意识到自己的错,她不该因为自己的难过就试图用言语去刺伤别人,即使这个人的行径的确很可疑。


    她低头,小声说了句抱歉。


    下一刻,她感觉到段饮冰握住了她冰冷的左手。先是很轻的,捏着指尖的试探,见她没有抗拒,才慢慢捏住整只手。段饮冰曲起膝盖将整个身体放低,牵着洛焉的手,轻轻触碰了他的耳朵。


    耳廓很薄的耳朵,在冷风中冻得发红,摸上去仿佛一簇柔软的雪。洛焉有点茫然地看向对方,只见眼前面容温和儒雅的男人轻轻弯起眼睛,露出纵容而宠溺的笑容,仿佛会原谅她对自己做的任何事情。


    段饮冰轻轻开口。


    “汪。”


    第35章 if番外:现世(2)


    段饮冰带洛焉找了一家咖啡馆, 给她点了一杯热可可。甜食总是很容易让人的心情平静下来,更何况洛焉本就是一个擅长控制情绪的人。


    半杯可可喝下去,洛焉呼出一口热气, 小声说道:“段老师, 我的癖好和大部分人都不太一样, 我喜欢异性,但是……可能跟你想的有些差别。”


    段饮冰一边用纸巾慢慢擦拭着她的头发, 一边和顺地微笑道:“嗯,我知道。”


    洛焉一时说不出话了,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知道。


    她仰头, 在咖啡馆暧昧的灯光下看段饮冰的脸,那张极其贴合她心意的脸,嘴唇抿得很紧, 也不敢问那一声“汪”究竟意味着什么。


    段饮冰叹了口气:“刚才那些, 就当是个意外吧。喝完这杯可可暖和暖和, 然后……如果你不想回家,我送你回学校。”


    “段老师。”洛焉忽然开口,“我想养一条狗,但学校不让。”


    段饮冰笑着答:“我住在校外,你可以养在我那里。”


    洛焉鼻子酸了酸, 她小声提出要求:“我想要伯恩山。”


    “嗯, 好。”


    “可是我没有钱养它,我爸妈不怎么给我生活费,我家教挣的钱也只够日常开销……”


    “没关系,我有工资, 可以养的。”


    “……段老师。”洛焉的眼泪从眼眶里滚出来,她哭得很安静, 一点声音也没有,是个连哭泣都不会给人惹麻烦的孩子,“你会不会觉得我现在是在自甘堕落?”


    “不会。”段饮冰用纸巾吸干她脸上的泪水,轻声说,“就算堕落,也是我在堕落,我在勾引你。你只是……今晚很伤心。”


    洛焉眨眨眼睛,终于露出了笑容。


    他们赶上了今晚的最后一班高铁,段饮冰的车刚进学校大门的时候,洛焉妈妈的电话终于姗姗来迟地打了过来。


    “焉焉,门口这个箱子是你的吗?怎么会这么东西乱扔!还有你人呢?”


    “我已经回学校了。”


    “回学校了?你弟弟周岁宴都不来参加,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了!我就说让你爸爸不要天天惯着你,惯成什么样子了……”


    洛焉没力气争辩,直接挂掉了电话。


    手机安静了两秒,再次震动起来。


    好在电池电量终于告罄,震动没一会儿,手机屏幕彻底黑了下去。


    段饮冰什么都没问,平稳地驱动车子开到洛焉的宿舍楼下,末了才轻声开口:“再过两年,你就毕业了。”


    洛焉:“……段老师,你果然早就认识我,今天早上也是故意的对吧。”


    段饮冰笑了笑:“我没有否认过这点。”


    他低头解开她的安全带:“等毕业后,你就可以自己生活。养猫也好养狗也好,想回家也好不想回家也好,很快,你就都可以自己决定了。”


    洛焉撇撇嘴:“哪儿有这么简单。”


    “简单的,我明天就会去买只小伯恩山。”段饮冰将自己的伞递给洛焉,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摸了摸洛焉的头发,“你现在觉得难,只是因为你还是个学生。有些事情是自然而然发生的,虽然那时候你可能要面对更多更加困难的事,但回过头就会发现,曾经很多愿望,你都已经可以轻易实现了。”


    洛焉怔怔地看着他,一直到回到宿舍,洗了个热水澡躺在自己的床上,洛焉都恍然觉得今天一整天的经历仿佛是在做梦。


    然而第二天,段饮冰给她发来了一条好友验证。


    战战兢兢通过之后,那头很迅速地传来了一张照片。大概是在宠物店,四只一两个月大的伯恩山犬挨挨挤挤地凑在一起,晶亮的眼睛对着镜头,傻傻地吐出粉嫩的舌头。


    【段饮冰:选一只吧。】


    洛焉:!!!


    洛焉狠狠倒吸了一口冷气,用力掐了把自己的脸,疼得嗷呜一声。


    不是做梦!


    洛焉赶到宠物店的时候,段饮冰已经抱起了她选中的那只伯恩山犬。


    那是雪后的艳阳天,段饮冰站在冬日难得灿烂的日光下对着她微笑,怀中黑白相间的小狗有着一双漆黑湿润的眼睛,脆生生地冲她叫了起来。


    洛焉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儿时看过的《小王子》。


    “驯养的意思,就是建立联系。”


    “你驯养了我,我们就是彼此不可缺少的。”


    “对我来说,你是世界上唯一的小男孩;对你来说,我是世界上唯一的狐狸。”


    洛焉恍然,觉得自己好像在这个瞬间,找到了某个 “唯一”。


    于是,他们这样建立了联系。


    一开始只是很偶尔地一起遛狗,洛焉省吃俭用地给那只被她起名为卡卡的小伯恩山买狗罐头,然后被发现她没吃饭的段饮冰投喂了许多以前嘴馋但始终舍不得买的美食。


    后来,洛焉开始偷偷去法学院旁听段饮冰上课,最初只敢躲在人群里坐在最后排,但渐渐地,座位一排排往前移,再抬头时,对上了他温和的眼睛。


    一起吃过的饭,一起散过步的林荫小道,雨后落在他办公室的雨伞,生病时立刻送到手中的药和热水,每次考试前的祝福,和获得好成绩后从来没有迟到过的礼物……


    直到某一天,洛焉将他按在教学楼背阴的角落,垫脚亲在他的下巴上,然后落荒而逃。


    一夜黏腻的春/梦后,洛焉又顶着黑眼圈醒来,看到了他发来的消息。


    【要来看看卡卡吗?它很想你了。】


    谁都没有明确地说出什么,但好像一切又都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洛焉毕业的那天,小小的伯恩山已经长成了威风凛凛的大狗,性格活泼精力旺盛,最喜欢叼着狗绳追着他们跑,洛焉和段饮冰都受不了它的撒娇,最后总少不得被它拖出去一通疯跑。


    但那天它被关在了房间门外,呜呜叫了两声也没人理,最后只好蔫蔫地趴回自己的狗窝。


    房间里,段饮冰将自己清洗干净,绑成了一个礼物。此刻礼物已经拆开,水淋淋地摊在床上,任人把玩探索。


    她很早就跟段饮冰坦白过自己的性/癖和取向。当时忐忑不安,怕被说成是个变态。但段饮冰只是笑着眨眨眼睛,轻声问她:“那你希望我怎么配合你?”


    只这一句话,给洛焉闹了一个大红脸。


    如今他们终于走到了这一步,段饮冰却意外的比她要输练得多,甚至一开始还能笑着教她应该怎么玩弄自己。


    但他显然低估了洛焉的学习能力。


    洛焉像只小松鼠似的咬着一小块红肿的皮肉,在对方抽泣似的喘息声中,终于问出了一直以来好奇的问题。


    “段老师,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洛焉擅长剖析自己,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段饮冰,也很清楚地明白这份喜欢里有多少来自于段饮冰刻意的引诱。


    但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会在自己第一次见到他时,就表现出那样仿佛久别重逢的温柔。


    段饮冰睁开被泪水和汗水浸透的眼睛,轻轻笑了笑。


    “因为你是最好的。”他喃喃着,撑着手肘,艰难地支起上半身,轻轻在洛焉下巴上落下一个点水般的亲吻,仿佛面对一个珍贵易碎的瓷器。


    “是你把我捡起来了。”


    洛焉并没有明白段饮冰话中的意思,只是无端地,在这样温暖缱绻的时刻,突然落下了眼泪。


    她用玩具进入他的身体,在对方剧烈的颤抖中哭到上气不接下气。


    段饮冰如同一块浮木,在自身难保的激流中,依旧抬手轻轻抱住了她的肩膀。


    “恭喜毕业。啊……今天,过后……你,就真的长大啦……”


    相拥而眠的晚上,洛焉做了一个遥远的梦。梦里是漫天的大雪,她缩着身体坐在回家的大巴车里,恍然间想起,自己要回去给弟弟过周岁宴。


    这件事让她心烦意乱,于是她打开了一本重口的小说排解压力。琳琅满目的字一页页翻过去,然后她的目光在无数模糊的小字中捕捉到了那个名字。


    段饮冰。


    这个故事里的段饮冰,是一只狗,她所喜爱的伯恩山犬。


    他在这个故事里,被凌/辱,被虐待,被折磨,却一直如斯德哥尔摩一般,甚至对凌/辱折磨他的主人怀抱着爱意,对对方所做的一切照单全收。


    洛焉看得气闷,一页一页快速翻过去,终于看到段饮冰被彻底折磨疯了,勾结主人的敌人,拿到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下一步,应该是报复和毒杀了吧。


    洛焉这么想着,心里总算开心了一些,几乎有点迫不及待地往后翻去。


    然而一行行文字读下来,洛焉愣住了。


    段饮冰的主人没有死,她在段饮冰的故意透露下,发现了自己的狗竟想要反咬自己。


    于是很轻易地,她将段饮冰折磨死了。


    只是杀死一条狗,这个世界没有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对。一直到后来,主人在家产的争夺中落败,她受尽折磨最终惨死的狗被人推到台前,无数凄惨的证据向世人宣告一个人变成一条狗后所经历的,莫名而悲惨的命运。


    一条可能透光的道路就此被开辟,而那只狗在世上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被他用血写在尸/体旁的地面上,暗红刺目,仿佛殉道者的墓志铭。


    “我已先行至彼方……”


    洛焉几乎一个激灵,意识骤然清晰,另一个世界的记忆纷至沓来。


    她睁开眼,眼前是段饮冰肿胀着,布满红痕的胸膛。洛焉咽下一声抽泣,用力抱紧他的腰。


    段饮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轻声问:“焉焉?怎么了?”


    洛焉埋在他胸口用力地摇头,哽咽着问:“段老师,我真的把你捡起来,拼好了吗?不会再碎掉了吧?”


    一瞬的沉默,段饮冰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微笑起来,将小小的孩子整个抱在怀中,仿佛怀抱着星辉与明月。


    “嗯,拼好了。只要你不把我砸在地上,我就永远是完整的。”


    第36章 流浪狗


    “彼得死掉了……”


    小孩子的哭声充斥在耳边, 七零八碎此起彼伏。温栩远远站在围成一圈的孩子之外,低头把算术绘本放进小小的书包。


    幼儿园的老师也在流泪,但依旧安慰着大家:“大家不要伤心了, 彼得肯定也不希望看到大家哭。虽然只陪伴了我们短短一年, 但彼得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小狗, 对不对?”


    童声清脆,齐声答道:“对!”


    一群虚伪的骗子。


    温栩记得, 这个正在流泪的老师,曾因为感情不顺一脚把彼得踢出过好几米。


    围着彼得哭泣的孩子们,其中又是谁天真残忍地用剪刀剪掉了彼得的半只耳朵?


    温栩终于收拾好了背包, 慢慢拉起拉链,抬头张望了一下。


    还没找到她要找的人,一个小孩不知从哪里冒出来, 一把抓住她的书包:“温栩!你为什么不哭?彼得是不是你杀掉的!”


    所有目光汇集过来, 都钉在她们身上。


    温栩面无表情地问:“你有什么证据?”


    小孩哑口无言, 但孩子的思维最不需要证据,只需要声音够大。


    “就是你!是你杀了彼得!老师你叫警察叔叔把温栩抓起……啊!!!”


    小孩被重重地推在地上,熟悉的背影张开双臂挡在温栩面前,仿佛一只张牙舞爪的幼兽。


    “你才要被抓起来!不许你这么说我姐姐!”


    ……


    “温医生?温医生?”


    温栩惊醒,车窗外的暴雨还在下。她茫然了一瞬, 意识到自己做了那个久违的梦。


    大概是因为……今天见到了一只似乎终于认清了命运, 却又分明绝对没有真正低下头来的狗吧。


    洛家的司机有些不好意思,小心翼翼地说:“温医生……前面的巷子车开不过去了,可能得麻烦您自己走一段,车上有伞您可以拿着。”


    温栩揉了下额头, 冷淡地应了声:“没事,我自己回去。”她撑开伞, 下车走进雨幕中。


    时间过了凌晨四点,诊所前的小巷肮脏狭窄,堆砌着恶臭的垃圾。恶心的脏水被雨水冲刷着流了满地,浸湿了温栩的鞋子和裤脚。


    如果是平时,她大概宁愿绕一圈也不愿意走这条路。但今晚温栩刚去洛家出诊,为了救治洛小姐那只饱经折磨的狗,她一刻不停地忙了近两个小时,脑子已经麻木得不想思考任何事了,只想赶紧回家洗个澡睡一觉。


    巷子里的路灯早就坏了,温栩在一片潮湿的黑暗中中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个踉跄,伞面倾斜,雨水瞬间浇湿了温栩的头发和肩膀,湿哒哒地贴在手臂上。


    脚下的东西发出一丝微弱的呜声,仿佛濒死的野兽。


    温栩甩了下头发上的水,借着一点月光低头看去。


    她看到了一条狗。


    准确的说,温栩不知道应该把它称为狗,还是称为垃圾。


    就在距离诊所门口不远的地方,这只狗被压在大袋的垃圾下面,皮毛已经脏污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和垃圾、污水融为一体,如果不是它刚才的确发出了声音,温栩甚至会以为,这是个被熊孩子蹂躏后随便丢掉的毛绒玩具。


    ……或许毛绒玩具都会比它稍微干净一些。


    温栩收回目光,木然地从那只仿佛尸体一样的狗身上跨过去——救活一条生命有多麻烦,温栩非常清楚。而且这显然是一只流浪狗,所以甚至没有人为会为了她的辛苦支付哪怕一枚硬币。


    这世界上每天都有无数条狗在死去,没必要有什么泛滥的同情心。


    明天早上……不,不需要到早上,它很快就会死,成为和压在它身上的东西一样的垃圾。


    然后它会慢慢腐烂,现在是夏天,又泡了水,腐烂的速度大概会更快。它会从身体里生出蛆虫,肚皮因为充斥气体渐渐鼓胀,**渗入本就肮脏的污水中,在她经过时沾上她的鞋底,甚至可能溅上裤脚。


    听上去很糟糕,但并不会比花费大力气,弄脏自己弄脏诊所,把它搬回去救治更糟糕。


    再走不到三分钟就是她的诊所,温栩费力地拉起诊所的铁门。这间铺面房有两层,下层做了宠物诊所,上层是温栩居住的房间,上楼的楼梯隐藏在诊所后面的拐角。


    没等温栩摸到灯的开关,楼上的房间里突然传来了一阵慌乱的犬吠声,伴随着一些零碎的东西被扫在地上的声音。


    温栩的动作顿住,疲惫地揉了一下眉心。


    她没有管楼上的动静,按部就班地开灯,放下医药箱,换好鞋子,在诊所的浴室里简单冲了个热水澡,将东西收拾好后上了楼。


    楼上的犬吠声持续了十多分钟,终于慢慢微弱下来,变成了一阵委屈的呜咽。温栩打开房门的瞬间,一个小小的雪白的毛团子炮弹一样砸在了温栩的腿上,愤怒而暴躁地想要去扯她的裤脚,但意外一口咬在了温栩的脚踝上。


    不用力,没出血,只是留下了浅浅的牙印。


    温栩面无表情地弯腰在毛团子嘴上拍了一下,把毛团子抱起来,走进一片狼藉的卧室。


    衣服被从衣柜里扯出来了大半,床单也被扯得一塌糊涂,床头柜上的一包抽纸被一张一张碎尸万段地扯落在地上,怀中的毛团子还很委屈似的用鼻子拱着她的颈窝,到处嗅闻着。


    好在温栩已经在楼下洗过澡了,否则让这个占有欲极强的小家伙闻到别的狗的气味,估计又要闹。


    温栩曲起手指敲了敲毛团子的脑袋,淡淡地问道:“小然,需要我把你关进笼子里吗?”


    被叫做小然的白色小博美天真无邪地“汪”了一声。


    温栩没脾气了,安安静静地做好狗饭,趁着小然埋头狂吃的时候把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捡起来,衣服一件一件重新叠好。


    床边的窗子正对着那条她回来时经过的小巷,那只濒死的狗大概还泡在小巷的污水里。而温暖舒适的房间中,小然风卷残云地吃饱了饭,迈着小短腿跳上床,用柔软的舌头舔着洛焉的手。


    温栩摸着小狗的头,听着它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截然不同的命运,但终归……都是狗罢了。


    温栩的额头突突地疼起来,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太累了,不应该再继续思考,于是干脆拉上窗帘不再看向窗外,躺在床上合上眼睛。


    小然团在她的枕头边,毛茸茸的一团,散发着宠物沐液的清香。


    不过两三个小时后,天便一寸寸亮了起来,大雨已经停了,浅淡的赤金色流溢在下城破旧的楼房之间,钢筋铁泥支棱着搅碎了日光,在污水横流的地上漏下点残破的光斑。


    温栩没有睡着。


    她说不清这次失眠的原因,也不想去探究自己。只是麻木地起床,将还没睡醒的小然塞进被子里,洗漱后换上兽医的白大褂,像是缺少润滑的机器一样僵硬而缓慢地下楼拉开诊所的门,准备去买罐咖啡。


    她又想到了昨晚巷子里的那条狗。


    现在……应该已经是尸体了吧。


    鬼使神差的,温栩选择了往那条巷子走。


    “我*,这什么东西?”


    “狗?死了吧?一起铲走行了……妈的这谁吐在这儿了啊!”


    巷子里传来两个男人扯着嗓子粗鲁的对话,温栩很快确认了那两个人的身份——下城虽然跟垃圾堆差不了多少,但总还是得有人定期把这些垃圾搬出去,所以就有了这样一份工作,从财政里支出一点微博的薪水,也算是上城那些体面人对下城贱民一些可歌可泣的关怀。


    不过那只狗,果然已经死了啊。


    温栩看到其中一个男人已经用铲子将那只狗连同一些滴水的垃圾一起铲起来,准备塞进黑色的垃圾袋里。


    她转过身,觉得自己还是从另一条路走更好。


    “我*!还活的!”


    温栩猛的停下脚步。


    “妈的还想咬我?个狗日的……”


    “行了行了,跟条狗骂什么,一铲子敲死装走赶紧的,这里边臭死了。”


    “知道了,你看我这铲子下去……”


    “这是我的狗,昨晚从店里跑出来了。”


    两个男人的动作停下了,转头看向温栩,其中一个有点吃惊地问道:“温医生?这狗你的?”


    “对。”温栩朝他们伸出手,目光平淡冷然,“请把它给我。”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差点被咬的那个冷嗤了一声,挥动铲子把那只尸体一般的狗和垃圾一起甩到温栩脚下,溅起的泥水再次弄脏了温栩的裤子。


    她是这片唯一算得上是个医生的人,虽然是兽医,但谁家孩子头疼脑热没办法的时候也只能指望她来看一眼,因此大部分人并不太愿意直接和她产生什么冲突。


    那只狗呜咽一声,居然真的还活着,眼睛勉强张开一条缝隙,忽然挣扎着用已经折断的前腿往温栩的方向挪动了一分,张开沾满血的嘴。


    “温医生,小心这畜生咬你!”


    但流浪狗没有咬她,只是轻轻叼住了她的裤脚,眼睛几乎像是闪着光。


    温栩为这旺盛挣扎的求生欲微微一震。


    她向两个男人道了声谢,弯腰把那只彻底昏迷的狗半拖半抱着带回了诊所,搬进简陋的手术室,简单检查了一番。


    狗身上零部件倒还都齐全,不过右前腿弯折成了一个不自然的形状,得拍个片确定骨头的损伤程度。


    其他外伤因为肮脏结块的毛无法看清,温栩甚至觉得,比起诊治,她应该先把这东西扔进浴室洗刷干净。


    当然,只是想想罢了。


    然而等她换上工作服,整理好一会儿会用到的所有用具和药品,转头准备先把那只狗身上的毛剃掉时,温栩突然愣住了。


    一瞬之后,她缓缓皱起了眉头。


    手术台上已经不见的流浪犬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蜷缩着的人。


    一个蜷缩着的男人。


    一个蜷缩着,长着狗耳和尾巴的男人。


    温栩:“……”


    她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果然,这世上烂好心不会带来任何好处。


    *


    “冲上去!咬啊!”


    “下一场,来看看我们小少爷对上斗王比特犬能留下几块肉!”


    “下注,我赌他死!”


    不……疼……太疼……太黑了……


    他必须逃走……他会死……


    “连条狗都看不住吗?!”


    “去找!把那些狗都放出去,就地咬死撕碎也行!”


    他不能被抓住……


    谁能救救……不,没人救他……


    他必须……必须……


    男人在无边的惊痛和恐惧中睁开眼睛,一阵发黑的眩晕后,他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森白一片的狭窄房间,眼前是刺眼的白灯。


    一个人,一个苍白如鬼的女人面无表情地低着头,沾满血的手捏着刀,刀尖落在他的腹部,就这么切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


    谁?这是谁?谁在把他开膛破肚?


    男人野兽一般的瞳孔剧烈缩紧,他试图挣扎,试图攻击,试图发出威慑的吼叫逼这个女人远离自己!


    但是他惊骇得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无法动弹,四肢全被黑色的皮带绑缚在铁床边缘,赤/裸得呈大字型摊开,仿佛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


    他甚至无法发出声音,因为他的嘴上套着金属笼子一般的止咬器,中间一根横亘的金属条死死勒住他的嘴角,按死了他的舌头。他几乎连吞咽都做不顺畅,只能任由涎水顺着嘴角淌落下去。


    女人的刀划过他的小腹,漆黑冰冷仿佛机器一般的眼珠微微转动,对上了他的目光。


    他的大脑一瞬间被冻住了,身体里的血依旧在狂躁地沸腾,叫嚣着要咬死眼前的女人。


    但是他不敢有丝毫动作,甚至不敢移开目光。


    直觉,野兽对于危险最本能的直觉告诉他,一旦他有丝毫反抗,绝对就会死在这个女人的刀下。


    他感觉到女人伸出手,沾着满手他身体里流出的血,隔着止咬器拍了拍他的脸。


    很清脆的两声。


    “醒了?”女人的声音冰冷。


    她垂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漠然,仿佛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无需在意的东西,一个路牌,一张纸,甚至一粒灰尘。


    她命令道:“既然醒了,就变回狗。”


    第37章 是人,还是狗


    “既然醒了, 就变回狗。”


    温栩理所当然地说出了这句话——兽人在完全兽化形态时的用药量和兽化的动物是一样的,也就是说如果他变成狗,她只需要用狗通常剂量的药品就够了。


    那比人所需要的剂量要省得多。


    这只狗显然不能为他的治疗费买单, 那么能省则省总算他能做到的事情吧。


    温栩觉得合理, 但这只狗却蓦然瞪大了眼睛, 一双兽化特征明显,仿佛狼眼般的金瞳几乎森然发光, 透出嗜血的愤怒和杀意。


    如果不是四肢和嘴全都被控制着,他大概会扑上来一口咬住温栩的脖子。


    很明显了,和昨天医治的那只狗一样, 又是个对未来还抱有妄想,不愿意承认什么的蠢货。


    温栩冷然地看着他,直起腰, 轻轻把手里的手术刀扔进铁盘里。


    叮啷一声脆响, 几滴血飞溅出来, 男人在这声音中颤抖了一下,随即呼吸更加粗重,有些尖锐的牙齿狠狠咬在止咬器的金属条上,几乎要把它咬断。


    温栩:“我只会医治动物,你要是不愿意那更好。人形的身体里, 能用的总是比较多。”


    她用带着医用手套的手不轻不重地按在他的胸口, 掌下是异常的心跳,冰冷诡异的滑腻触感让这只狗再次哆嗦起来,眼中杀意更盛。


    “你身体的很多东西都坏了,但有些拆一拆, 还能卖……只要我伪装一下,让人看不出这是从条狗身上取下来的。”


    那只手顺着他的皮肤慢慢往下, 摸到哪里,哪里就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他抗拒着本能的恐惧和服从的欲望,努力驱动着被金属条压住的舌头,淌着口水挤出几个字。


    “我……不……是……”


    我不是狗。


    温栩听若未闻,继续说道。


    “心脏还在跳,肾有两个,都还没有病变,肝和肠子……黑市上要的少,如果卖不出去,炒一盘也不是不可以。”


    她的手落在了某个地方,那只狗从胸腔深处发出一声哀叫,如果不是身受重伤,还被锁住四肢,他已经挺腰跳起来了。


    “还有**和**。”温栩说着学名,又嫌脏似的,慢慢把手上的手套摘下来扔在一边,换上一双新的。


    “下城那些有钱人喜欢拿这个泡酒,就要人的。如果是狗的,他们就不收了。”


    他遇到了一个疯子!


    他浑身剧烈颤抖着,眼睛不受他控制地一直往外流水……该死!为什么!


    他应该冷静一点,只要能活下来,无论复仇也好,别的也好……先活下来……


    他需要跟这个女人讨价还价……对,他可以许下承诺,他可以给出很多东西……


    他忽然僵住了,杂乱疯狂的大脑在这个瞬间一片空白。


    他能……给出什么?能许下什么承诺?


    他……是谁?


    记忆里只剩下嘈杂的狗吠和人群听不清的吼叫,破碎的画面交错着穿插在一起,他在和狗撕咬,他在和人撕咬,满嘴满身都是血的味道。


    他……究竟是人,还是狗?


    他呆滞地看着眼前的女人,这个他睁眼来看到的唯一一个人,占据了他所有清晰记忆的人。她的脸大半都被口罩遮挡着,只能看见一双眼睛。那目光冷淡漠然,仿佛眼前只是死物。


    女人问他:“所以,你选吧。是人,还是狗。”


    *


    这里是兽医院。


    做人,只会被分拆卖掉;做狗,才有那么一丝被救助的可能。


    温栩说得直白而冷漠。她也累了,昨晚失眠时消失无踪的睡意在这时候忽然探出一点柔软的触手,让她觉得现在躺到床上睡一觉也很不错。


    她漠然地想:如果这只狗还是这么固执得不愿意接受现状……


    没等温栩把后半句补全,她听到这只狗很轻地呜咽了一声——是那种拼命试图忍耐但终究没能忍住的哭音,随后他像是崩溃了,又或是终于绝望了一般闭上眼睛,含糊地吐出几个听不清的字。


    “救……救……我……”


    “求……你……”


    他的皮肤上慢慢覆盖了脏污的皮毛,修长的身体扭曲着蜷了起来,逐渐变小,四肢从绑缚的皮带里脱出,止咬器倒是还卡在嘴上,只是松了一些。温栩面无表情地将止咬器重新勒紧,金属横条死死卡住尖锐的犬牙。


    狗浑身一颤,但没有攻击她。


    温栩避开伤患处,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乖狗。”


    既然乖了,那也可以得到一点奖励。温栩抽出一支兽用麻醉剂,双手平稳地抽取出适宜的剂量,缓慢地推进狗的身体里。


    麻醉剂开始生效,狗紧绷的身体慢慢瘫软下去。温栩剃掉狗伤处的毛,清洗后重新拿起手术刀,手起刀落地切除伤患处的腐肉,引出脓液,剔除扎进血肉的骨碴,固定断掉的伤腿,再将一道道伤口缝合起来。


    诊所简陋,手术室也做不到无菌。温栩处理完所有的伤口后,挂上抗生素和消炎药,吊瓶里透明的液体缓慢滴落,注入狗的静脉。


    剩下的,就看他自己能不能扛过来吧。


    温栩洗干净手,换掉沾血的手术服,拿起放在桌上的一管血液样本——这是她在开始给这条狗动手术前抽取的。


    这条狗在人形的时候,可以看见手肘内侧和后颈处的大量注射痕迹,温栩提前抽了血样,走出手术室拨通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了,对面是一个声音温和的男声。


    “小栩?”


    “我这里有一份血样需要你检测。”温栩公事公办地说道,“价格照旧。”


    电话那头轻笑一声:“又是哪家的兽人?小栩,我应该一直有提醒你,和兽人相关的东西很危险,你这样行黑医,一旦被教会发现……”


    “学长。”温栩淡淡地打断对方,“我们之间的关系,只是一手交钱一手交物,你从我这里挣钱,我需要你提供检测报告,仅此而已。”


    电话里的声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次笑着开口道:“我最近在云安出差,血样你先寄到我的地址,我会让手下的学生保管好,一周后我回来再进行化验。”


    一周……


    温栩很轻地眯了眯眼睛——加上化验需要的三天,她至少得把那只狗留在诊所十天。


    “可以,我今天就寄出,麻烦注意签收。”温栩应声,却在即将挂断电话的瞬间,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颇有深意的叹息。


    “小栩,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放弃吗?”


    温栩按断电话——她很烦听到这种自以为是的话,也不喜欢有人来揣度自己的想法。


    她早就已经放弃了。


    面对不可能的事情还固执着自己那点可怜的期望……只有那些愚蠢的狗才会这么别无选择。


    一通折腾之后,已经是下午。楼上的小然大概终于睡醒了,没看到温栩也没看到狗饭,委屈地大叫起来。温栩冲了个澡,上楼拌了狗饭,又随手从一箱泡面里拿出一包,心不在焉地烧水泡开。


    等泡面的香味散发出来并轻易充斥整个房间的时候,温栩才突然发现,她随手拿到了自己最不喜欢的味道。


    温栩:……


    诸事不顺的一天。


    温栩皱着眉喝了两口面汤,感觉自己的腹部隐隐绞痛起来,恶心的感觉也越来越强。这种熟悉的感觉让温栩很快明白,她混乱的生理期到了。


    刚才在手术中精神紧绷的时候大概没注意到,现在一放松下来,温栩的额头上几乎瞬间就布满了冷汗。


    她摸出止疼药就着面汤咽下去,换上卫生巾,把自己整个砸在床上。


    小然闻到隐约的血腥味,顿时顾不上吃饭,两条小短腿迈得几乎要飞起来,咚的一下跳上床,被温栩熟练地捞进怀里。


    这只一向娇气爱撒娇的小狗仿佛有灵性一般,此刻安安静静一动不动,只是用暖烘烘的身体紧紧贴着温栩的腹部。


    温栩的手机震动一下,她冷汗涔涔地微微睁开眼,解锁屏幕看了一眼。


    有些模糊的视线中,可以勉强看出是洛家的汇款记录——昨晚出诊的费用,治疗的费用,还有药费,杂七杂八加起来接近三万。


    算是今天唯一的好消息。


    温栩深吸了一口气,将脸埋进小然雪白的毛里。


    她喃喃开口,声音轻得仿佛是在飘:“我已经放弃了……放弃你了,小然……”


    小然依旧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吐着粉红的舌头,湿漉漉地舔了舔温栩的手背。


    *


    流浪狗醒来时,已经是又一个深夜。


    活下来了……


    做了一条狗,所以……活下来了。


    他的嘴上依旧套着止咬器,金属横杆上充斥着血腥味,四肢虽然没有再被束缚,但一个项圈扣在他的脖子上,铁链的另一端锁在床边的铁栏上,链条缩得很短,他甚至连抬头都做不到。


    只能这么,像一条狗一样地趴在这里。


    狗的视觉并不灵敏,手术室里没有开灯,只透着一点屋外的灯光,流浪狗的瞳孔散到最大,试图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


    然而就像狗一样,他的嗅觉比他的视觉更早捕捉到什么。


    是一股……和他身上不同的,腥甜的血气……是,那个女人的气味!


    她受伤了?


    他的大脑几乎一瞬间进入了戒备状态,但还处在麻醉中的身体却没法跟上思维,依旧瘫软成一滩垃圾。


    他只能勉强转动眼珠,终于看到了那个女人模糊的影子。


    她坐在靠墙的椅子上,一身雪白,只有头发和眼睛是深黑的,仿佛石膏塑成的雕像,甚至让人怀疑她的身体究竟是不是柔软的。


    女人很缓慢地站起来,脊背很直,但走过来的脚步有几分凝滞。等到靠近一些,流浪狗才看到她布满冷汗的,如同尸体一般惨白的脸。


    “我现在把你的止咬器解开,你可以暂时变成人形。”她一字一字,冰冷而清晰地说道,“但如果你敢咬我,我就把你嘴里的牙全部敲掉,你不会再有需要用到牙齿的时候。”


    第38章 彼得潘


    止痛药已经起了作用, 但温栩的腹部还是如同坠着冰冷的金属,冷汗一层层地冒出来。


    但即使这样,她的手依旧很稳。


    止咬器被摘下来, 中间的金属条上沾着血, 已经被咬的微微弯曲了。


    手术台上的流浪狗变回了人形, 一双狼一样森然的金瞳盯着温栩,但脖子依旧被项圈拖拽着扣在手术台的边缘。


    温栩将栓着他的铁链从横杆上解下来, 稍微放长一段,安静地向前拖拽了一下。


    那只狗踉跄着从手术台上摔下来,麻醉还没完全过, 导致他的动作有点扭曲。好在他虽然右手折断了,但腿没有问题,趔趄了一下, 勉强撑起身体坐稳了。


    过于狼狈的姿态让他愤怒地看向温栩, 又狠狠忍了下去。


    他不能暴露出攻击性, 不能让她看出杀意。


    否则他会死,一定会死。


    这个女人是怎么将他缝起来的,就会怎么将他一块块切开。


    温栩没兴趣去琢磨一只狗的心思,拖着铁链缓慢地往前走。项圈勒着狗的脖子,让他喘不上气, 只能勉强挪动软绵绵的腿, 半跪半爬着跟上她的速度,被她就这么牵进卫生间。温栩哐啷一声将铁链扣在水管上,拿下花洒拧开水递给他。


    流浪狗猝不及防地被浇了一头一脸,大一些的伤口上都严严实实地涂了透明的防水胶, 但一些细小的擦伤依旧在冷水的刺激下渗出血丝。


    温栩:“把自己洗刷干净,我问什么, 你回答什么。”


    他用左手拽着花洒,试图遮挡身体的重点部位:“……你出去。”


    他大概太久没有正常说话,声音嘶哑含糊。


    温栩目光不动,看着死肉似的抱臂靠在洗手台边:“名字?”


    流浪狗用尽所有的力气紧紧抓着花洒,指甲几乎要兽化变成利爪——他必须这样才能克制住把手里的东西砸向眼前这个人的欲/望。


    他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想做什么,甚至不敢去想自己身体里是不是已经少掉了几个器官。


    她是打算先养着他,然后慢慢地切下来卖吗?


    流浪狗再次颤抖着抬高声音:“出去!”


    温栩抬脚向他走过去,流浪狗的金瞳惊惧地颤动一下,尖锐的犬牙咬入下唇,整个人踉跄着试图往后缩去,但却被脖子上的锁链扯住,发出一阵凌乱的响声。


    “你别……”别过来!


    温栩面无表情,在手上挤了一泵洗发水,手指插/进流浪狗纠缠在一起的黑发里。


    流浪狗的声音戛然而止。


    泡沫很快淹没了他的头发和紧张立起的耳朵,顺着水流渗进眼睛里。流浪狗刺痛地眯了下眼睛,再次听到温栩问他:“叫什么名字?”


    依旧是冰冷漠然的语气,甚至她揉着他头发的动作也并不温柔,像是在洗狗。


    温栩从他手里拿过花洒,已经暖起来的水静静地浇在他的头上,洗去发黑的泡沫。流浪狗抬起左手抹了一把脸,把那张异常年轻的脸仰起来,眼睛里充斥着混乱和无序。


    看起来像个大学生。


    他缓慢而生涩地询问:“你到底想……对我做什么?”


    “你的一身伤,按照市场价,我一般会收一万三到一万六,不算后续治疗费用。”温栩冲干净泡沫,再次挤了一泵洗发水,重复之前的动作。


    这次流下的水清澈了一些,“我需要从你身上挣回这笔钱,不管你是卖/身还是卖肾。”


    那只狗微微颤抖起来,眼睛里再次流露出耻辱。


    大概因为身体沾了水,腹部的坠痛再次隐隐发作起来。但温栩并没有离开,人在赤/裸脆弱,被完全压制的时候最容易趁虚而入,也最容易说实话。


    看这只狗的样子,他有着人类世界的廉耻观。


    惩罚奖励,大棒糖果,无论是训人还是训狗,都不过如此。


    温栩的声音稍微温和一些,几乎让人受宠若惊:“所以在你还清这笔钱之前,至少要暂时留在这里给我打杂,我也需要对你有个称呼。如果你不介意我叫你旺财,也可以。”


    流浪狗差点呛了一口水:“我介意!”


    温栩颔首,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展现出了最大的宽容。


    大概这种沉默的宽容鼓励了他,流浪狗张了张嘴,最终含糊地开口:“我……不知道我叫什么,不记得了……”


    他的立耳耷拉下去,毛茸茸的尾巴浸在身下满是泡沫的污水里,做出近乎乖顺的姿态。


    不记得了?


    她原本以为经历过这么多注射,这很有可能是一只逃出来或者意外没被处理掉的实验犬,至于实验内容……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几率,万一和兽化有关呢?


    温栩有点失望地垂下手,依旧淡淡地追问了一句:“你兽化之前是什么身份,兽化之后又发生过什么,也不记得?”


    流浪狗摇摇头。


    温栩漠然看了他三秒,确定他没有说谎,抬手把花洒扔到他脚边,抽下毛巾一边擦着手一边往外走。


    浪费她时间。


    “等等。”流浪狗有点慌张地往前倾过去,却被脖子上的锁链勒住,整个人咳嗽着摔在地上,只勉强捏住了温栩白大褂的下摆。


    “咳,名字……咳咳,我不叫旺财……”


    温栩:……


    “彼得。”温栩随口抛出一个名字——这是她对“狗”这种生物最初的概念,幼儿园养的小狗,名字源于当时大家都很喜欢的一本童话,“你呆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我叫你彼得。”


    她将衣角抽/出来,不再管里面的狗,抬脚走出浴室。


    浴室里安静了一会儿,才慢慢响起洗漱的水声。温栩去楼上擦擦头发,安抚一会儿因为闻到其他狗的气味而焦躁的小然,又吞下了一片止疼药。


    等她回到诊所的时候,浴室里的水声已经停了。


    她这里并没有男人能穿的衣服。


    温栩干脆拿了块给小然新买但还没来得及用的粉红色浴巾——要是他愿意可以用这块浴巾遮遮重点部位,要是不愿意裸/奔也行。


    她走进浴室时,那只狗静静地站在不再出水的花洒下,仰头看着头顶的灯。


    之前他一直蜷缩着,这样站起来才发现他其实个子很高,目测在一米八五以上,腰细腿长,只是太瘦了,而且布满伤痕。


    如果骨肉匀条,应该会是一具赏心悦目的身体。


    温栩微微挑起眉毛。


    锁链只是简单扣在水管上,并没有上锁,他用左手也能轻易地解开,然后再把脖子上的项圈扯下来。


    温栩进浴室前甚至做好了被突然扑过来的白眼狼袭击的准备——她没漏看过这只狗眼睛里的杀意。此刻她藏浴巾下的手里正捏着电击器,手指就扣在开关上,随时准备反杀。


    但没想到,居然这么乖。


    “我什么都会做。”那只狗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温栩,“我会把欠你的钱都还清。”


    把钱还清,然后呢?一口咬死她?


    温栩在心里嗤笑一声。


    一只没有记忆的狗,思维混乱情绪不稳,再自以为是的伪装也仿佛一块透明的玻璃板。


    她不动声色地将电击器放进外套的口袋,把粉色的浴巾甩到他的头上揉了揉湿漉漉的头发,看着他在身体一僵后慢慢咬着牙乖顺地低下头,任由自己动作。


    温栩:“晚上你睡在楼下,看门。”


    她按住狗差点豁然抬起的脑袋,手指抵在他颈侧的动脉,似有若无的威胁。


    在检测报告出来前,温栩不会让他离开。


    虽然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没关系,检测报告会给她最直观的结果——十天后她就能确定,这只狗对她有没有用处。


    不过兽人的恢复的速度太快,等这只狗身体好起来,温栩再想要控制他,就得花更多力气。


    所以不如先把小象拴在木桩上,在他无力反抗时就把他的尊严和人性踩到最低,让他明白自己无法挣脱痛苦,但会因为顺从得到奖励。


    “我劝你不要想着逃跑,你现在感觉状态不错,是因为止痛药还在发挥作用。”温栩大致擦干他的头发,将浴巾搭在他的肩膀上,“但再过六个小时,药效就会过去。你可以趁这六个小时好好想想,要用什么从我手里换新的止痛药。”


    温栩惨白的嘴角平平地扯开一点,一个森冷的,仿佛微笑的表情,“彼得。”


    *


    不知道为什么,温栩今晚睡了很好的一觉。


    昏天黑地,完全无梦的酣甜睡眠。醒来时刚刚七点,她只睡了不到五个小时,但大概是因为睡得够沉,她自然醒时几乎感觉到舒适。


    痛经已经好了很多,只剩下一些隐隐的恶心感。


    温栩忍耐惯了,这点不舒服她完全不放在心上。


    她精神不错地起床,昨晚死人一样的脸色好了很多。洗漱完后,温栩拆开一包面包啃了两口,从冰箱里找出各种冻干和鲜肉,整整齐齐码在小然的饭盆里,又拆了一个罐头用舒化奶泡开,用勺子仔细地压成肉糜。


    小小的白色博美绕着她的脚欢快地小跑着,温栩做好狗饭,小然就迫不及待地吐着舌头冲过去,呼噜呼噜地吃起来。


    个子不大吃得不少,温栩揉揉小然的脑袋,埋头在它的背上吸了一口。


    吸了满嘴的毛。


    小然吃得满脸都是,温栩用宠物湿巾擦干净它的脸,拿出粉嫩的狗绳和四只小鞋子,把小然抱在膝盖上穿鞋套绳。


    温栩粘上小粉鞋的搭扣,声音冷淡温和:“前两天太忙了,今天带你出去散散步。”


    小然:“汪!”


    温栩摸摸小然的头,清理好狗厕所,将绑好的垃圾拎在手里,一手抱着小然打开房门。


    小然突然很警惕地大叫了一声,浑身紧绷。温栩单手拍了下小然的嘴,低头看去。


    果然看到楼梯最下端,那只狗已经浑身颤抖抽搐着倒在那里,惨白布满伤痕的手指扒着台阶,似乎是想要往上爬,但却又不知为什么没有动。


    他听到动静,艰难地抬起头——昨晚温栩没有给他再上什么束具,甚至没有锁上诊所外的铁门,像是某种忠诚测试。


    流浪狗……或者说,现在暂时叫做彼得。


    彼得勉强张合着嘴唇,冷汗涔涔地吐出一个不太清晰的字。


    “痛……”


    温栩淡淡看了一眼,反锁上房门,抬脚越过他走下楼梯。


    彼得嘴唇颤抖一下:“等等……”


    “距离药效彻底过去至少还有一个小时,现在就算开始产生疼痛,也绝对不是你无法忍受的。”温栩稍微顿了下脚步,头也没回。小然趴在温栩肩头,小小的雪白的一只,看上去娇生惯养,此刻正幸灾乐祸似的吐着舌头。


    彼得瞳孔一缩,恐惧夹杂着一种直观的兽性的欲/望不受他控制地突然冲出脑海,几乎瞬间将他的血烧到沸腾——他想要把那条狗从这个女人的肩头扯下来,撕咬得粉碎,血淋淋地砸在她面前。


    无论是因为莫名其妙无法解释的敌意,还是因为他意识到,那条白狗的死会让她伤心痛苦。


    他咬牙忍下冲动,只听见温栩淡淡地宣判了最后的结果:“本来因为你昨晚没有闹腾,没有逃跑,我打算奖励你,但是你愚蠢的试探和演技让你失去了今天的止痛药。”


    “真可惜,我不喜欢自作聪明的狗。”


    第39章 乖狗


    诊所的门无情地关上了。


    温栩扔掉垃圾, 将小然放在地上,看着它踢踢踏踏撒欢似的跑。


    狗绳放得很长,绝不会影响到它的活动。


    避开那些特别脏的地方陪它转了一圈后, 温栩单手拎起小然走向卖场——那是一片本来要建造成大商场的烂尾楼, 上城人总会有各种突发奇想的念头。


    总之, 那个原本被命名为下城之心,意图拉动下城经济消费的地方如今成了各种混混和小贩聚集的地方, 因为位置的确不错,比起下城其他地方也稍微宽敞干净一些。如果忽略每天都在发生的暴力事件和犄角旮旯里明目张胆的药品交易,或许也像个不错的市集。


    温栩熟练地避开混沌的地方, 只走最明亮的主道。她在这里有熟识的店家,准备囤一点新鲜的肉类和内脏。


    “温医生。”肉摊的摊主是对夫妻,妻子有一张在下城极其难得的温厚的脸, 但此时那张脸上遍布着愁苦。


    看到温栩时, 她的眼睛才忽然亮了亮, 但随即熄灭下去,勉强笑着地问:“温医生,这次要点什么?”


    温栩估算了一下小然的食量,算好一周需要的肉量。小然最近好像突然喜欢上了肝冻,除了日常的食物之外可以多准备一些当做零食。


    所以这次, 温栩多要了一整块生肝。


    丈夫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 粗黑的皮肤上蒙着油腻的汗水,他沉默地将温栩挑的肉分切装袋,妻子轻声细语地和温栩说着话,仔仔细细地告诉温栩生肝要怎么处理才会比较好吃。


    温栩安静地点头, 时不时说一两个字附和,并没有坦白这些肉都不是她打算自己吃的。在这个人都吃不饱饭的下城, 有些东西说出来才是缺心眼。


    温栩也看出对方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想要求助她,但始终没有主动开口接过这个话头——她不是做慈善的,她的一切都明码标价,干净清晰。


    肉很快切好了,妻子将肉袋子递给温栩,堆笑着说道:“温医生下次不用自己过来,打个电话说一声,我们给你送到诊所去就好……”


    温栩支付了钱,礼貌地颔首:“不必麻烦,我偶尔也需要稍微走走。”


    “那个……温医生……”她犹豫半天,终究是在温栩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叫住了她,油腻的手拧着洗得发白的围裙,“温医生今天有空吗?我……我女儿昨晚上开始发烧拉肚子,不严重的,就是小孩子嘛可能着凉了什么的,她奶奶也在照顾着了……”


    温栩知道他家的孩子,先天有基因病,是不能随便用药的。


    之前他们也因为孩子头疼脑热找过温栩帮忙,温栩拒绝了,让他们带孩子去上城的医院做全身检查。所有利害陈述清楚之后,这对夫妻也只是愁眉苦脸地对视一眼,妻子小心翼翼地问:“温医生……你就当一般小孩子发烧治就好,没有那么严重的。”


    如今又发烧了,他们依旧是这样的论调,温栩无力多说什么,只是回应道:“既然已经在照顾了,我也没什么能帮上忙的。”


    “温医生,就开点药……”妻子小声哀求道。


    “她的情况必须去医院做全面检查。”温栩的目光很薄,没有任何力度地落在眼前两张忧虑的脸上,“我给她开药,是杀人。”


    温栩不再理会身后的声音,只是静静地想,自己需要物色一家新的肉摊了。


    又买了一些其他东西,定制好小然的新玩具,等温栩回到诊所时,已经接近午饭的时间。


    一个小时的期限早就过去了。


    彼得蜷缩在地上,这一次是真的。


    他整个人像是一个被用胶带缠起来的包裹,所有的肌肉都痉挛着用力,来保证他的腰可以重重地弯起来,双臂能够死死抱住蜷缩的膝盖和尾巴,昨晚刚洗干净的头发浸满冷汗,那些含着盐分的水渍蹭在诊所干净的地面上。


    他甚至没有对温栩的归来做出任何反应。


    温栩从他旁边绕过去,先将小然送回楼上,脱掉小鞋子和狗绳,再将刚买的东西分门别类整理好。


    做完这些之后她翻出一袋泡面,这次挑了最后一包她喜欢的口味,番茄牛腩。没有简单用热水泡,而是取出个很久没用过的小锅,咕咚咕咚煮了起来。


    温栩往番茄牛腩口味的泡面里奢侈地多加了一颗番茄,端着锅子下了楼,坐在诊所里一边看着那个颤抖的包裹,一边慢吞吞地把泡面吃下去。


    吃到一半,她发现那个紧绷的包裹悄悄动了。


    他在往她的方向爬,动作幅度很小,甚至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蜗牛似的一点点挪动着,那只断掉又被接好的右手时不时碰在地上。


    温栩放慢了吃面的速度。


    喝到最后一口面汤时,汤已经差不多凉了,彼得也终于成功爬到她面前,伸手扯住她的裤脚。


    “我……错……了……”他咬牙切齿地从齿缝间逼出几个字,手颤抖得像得了帕金森。


    如果一直处在疼痛中,感官迟早会麻木。但麻醉之后卷土重来的剧痛却仿佛能够猛然击垮精神的海啸。


    温栩很了解这一点,也明白彼得撑不过去。


    他受的伤有多重没有人比温栩更清楚,哪怕兽人恢复能力逆天,他需要承受的痛苦也足够让任何人彻底崩溃。


    温栩抽出一双医用手套戴上,弯下腰,捏着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脸。


    那张被汗水浸满的脸年轻而漂亮,异常的金瞳此刻瞳孔紧缩。两颗比普通人更加尖锐的虎牙咬破了嘴唇,稀薄的血将他惨白的嘴唇染出一丝艳色。


    温栩用拇指指腹按住他的下唇,轻声命令:“张嘴。”


    这次,他顺从的速度变得更快,几乎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就松开了紧咬的牙关。


    两根包裹着橡胶的手指捏住了他右侧的虎牙,玩弄似的晃了晃,让他回想起了戴着止咬器被金属条勒紧嘴角时的酸胀,舌侧几乎条件反射地分泌出唾液,顺着不敢合上的嘴角溢出来。


    他听见一声模糊的笑声,随即那两根手指压着他的舌头伸进口腔,又翻转向上,擦过上颚的黏膜。


    “呜……”他发出模糊的干呕声,一时觉得,自己就像是在被检查牙齿的牲口。


    舌尖有橡胶的味道,他下意识蜷起舌头想要躲避,然后就被轻而易举地捉住了。那双属于医生的手异常稳定,那是一双可以在跳动的心脏上动刀子的手,捉住那根想要逃走的舌头时也干脆利落。


    彼得不知道对方到底想做什么,浑身的爆发的疼痛已经模糊了他的思考,本应该没有心思再去理会这些动作,偏偏那两根手指在口腔里的感触过于清晰,夹住舌头后,又慢慢往里压下去。彼得几乎有了被捅到喉咙的错觉,咽喉本能地抽搐试图呕出异物。


    “放松,你的喉咙没有受伤。”温栩的声音依旧平淡冷静,垂落的目光没有一丝波动。她衣着整齐地坐在椅子上,甚至连手都被医用手套包裹得严严实实。


    她的脚下是满身伤痕,赤身裸/体的兽人。毛茸茸又蓬松的尾巴被汗水浸透,原本应该因为疼痛脸色惨白,此刻却像是被打开了一般,整张脸都浮上艳丽的潮红,不停咳呛着流着眼泪。


    看上去真漂亮。温栩漠然地想,平静地开口道,“对,放松,身体也是一样。肌肉紧绷着导致伤口撕裂,只会更疼。”


    彼得勉强抽着气,目光涣散开来,一双眼睛几乎微微翻白,身体却仿佛被耳边平和的声音诱惑了,紧绷颤抖的肌肉不自觉地松弛下来,原本充斥在脑海中的尖锐的疼痛此刻也仿佛蒙上一层异常的白纱。


    他的喉咙仍在条件反射地收缩,口腔高热,在温栩的触摸中一下一下轻轻夹着她的手指。


    温栩:“说吧,你想要什么?”


    “止……痛……呜……”喉咙在说话的时候,收缩得更加明显。他忍不住再次干呕了一下,黏膜的每一次颤抖,都清晰地被温栩触感敏锐的手指感知。


    “我说过,你今天不会有止痛药了,因为你的愚蠢和你的试探。”那两根手指从他的口腔离开了,牵出暧昧的银丝。彼得在这个瞬间忽然有了几乎超越疼痛的惶恐,和随之而来的,几乎喷薄而出的委屈。


    仿佛宠物总是会对自己将被抛弃这件事有着本能的,敏锐的认知,在这一刻他体内这种说不清是人性还是兽性的本能几乎淹没了他所有本属于自己的思想。他对这个医生的怀疑,恐惧,恨意,耻辱,在这一个瞬间,在她手指离开的瞬间全部变成了被抛弃的恐惧,在本就因疼痛而模糊的脑海中用钢针刻录下去。


    “不……别……”他甚至努力抬起头,微微张开嘴,哭着试图去追逐那两根手指。


    如果就这样不管不顾,等他彻底清醒后回想起这一幕,时过境迁,清晰的愤怒会重新洗刷这一刻病态的情感。


    但温医生不会让那些眼泪落在地上,她捧起了他的脸,依旧是带着橡胶手套的手,真正的皮肤没有丝毫接触。


    棍棒之后,合该是糖果。


    温栩将声音放轻一些:“别咬到舌头。我先给你挂上生理盐水,一直这么哭会脱水的。”


    他在恍惚间,好像真的觉得哭到脱水是自己的错。


    “对……对不……”


    “没关系,我原谅你。”温栩的面容在诊所白色的灯光下仿佛一尊石膏塑像,平静,淡漠,没有一丝情绪和瑕疵。


    她抹去彼得的眼泪,将他带到诊疗室,知道自己已经将项圈的绳索初步握在掌心。


    虽然只是松松的,随时可能被挣脱,但没关系,这跟绳索会被她一点一点勒紧。


    “我说过的话不会改,那是对你的惩罚。”温栩精准地将针头刺入彼得手背的静脉,彼得轻轻抽搐了一下,没有缩手。


    “忍到今天结束,十二点后,乖的小狗会得到奖励。”


    第40章 珍珠


    温栩并没有真的要他忍到午夜十二点, 毕竟十多个小时的疼痛足够逼疯一个人。反正他现在因为疼痛意识模糊,已经失去了准确感知时间的能力,手术室也见不到外面的阳光, 温栩估算着他能够忍受的极限, 不动声色地将时间报快了一些。


    “十二点……了吗?”


    “没有, 还有五个小时。”


    “现在……呢……”


    “已经九点了,还剩三个小时。”


    “我……痛……”


    “再忍一忍, 这是对你的惩罚。”


    “对不……起……”


    “嗯,我原谅你。还有最后半小时。”


    令人欣慰的是,他在这种模糊的意识中接受了惩罚的说法, 又或者是大脑已经无法思考其他,总之,他没有一次表达出攻击性和否定拒绝。


    大约午后六点左右的时候, 温栩松口, 声音近乎温和:“时间到了, 我现在给你注射止痛药。”


    彼得微微掀开目光涣散的眼睛,在注射之前,脸上就先流露出了终于放松下来的安心表情。他挪动了一下身体,虽然还保持着人形态,却像是狗一样伸出舌头, 轻轻地, 讨好地舔了舔温栩戴着医用手套的手背。


    温栩没有拒绝。这是一个好现象,说明他在潜意识里接受了温栩的“规则”,并相信了“规则”一定会被严格执行。


    她平稳地将止痛药注入静脉。狗在止痛药的作用下慢慢睡了过去,那张年轻的, 漂亮而锋利的脸上依旧带着眼泪,看上去像是一朵被蹂躏的玫瑰。


    等到他睡熟后, 温栩静静打量了那张潮红的脸一会儿,拿体温枪测了一下他的额温。


    39.1度,果然发烧了。


    重伤之后又那么折腾,感染发烧也是理所当然的。而且不仅是伤口发炎,他右臂原本接好的骨头也有些错位。温栩迅速地刮去他伤口上的防水胶,重新固定了骨头的位置,将积液挤出来,剔除创口发炎的部分,上了一层厚厚的敷料,又用绷带缠紧。


    处理完伤口,温栩拆出一颗退烧栓剂。


    白色的,类似子弹形状的栓剂,直接从肠道被吸收,药性温和不容易和其他药物起冲突,药效却足够快,对于现在这种情况是最合适的。


    虽然大部分时候,这种药都是会由病犬自己,或是主人亲自来使用。


    温栩将手术台上的人翻过来趴着,像是翻动一块死肉,再慢慢控制手术台,抬高他的下半身。


    黑色的,毛茸茸的尾巴此刻松松垂着,遮住了尾椎下的缝隙。


    温栩见过很多狗,各种各样的品种,所以在捡到这只狗的第一天她就认出来,这家伙比起狗,在品种上大概更偏向于狼。


    所谓狗狼暮色,没有被驯化的狼,认主的本能终究会弱很多。


    温栩在医用手套外沾上凡士林,她的手一贯冰凉,油润的膏体甚至没法化开。


    她面无表情地将药塞进去。


    沉睡的狗本能地瑟缩了一下,眼睛在眼皮下混乱地转着。


    止痛药对肌肉有松弛作用,温栩的行医过程并没有遭到任何阻碍。缓慢地将药推到最深处后,温栩停顿了一会儿,才抽/出手指摘下手套,在掌心挤了一点免洗消毒液,慢慢揉搓着。


    她不想用防止药滑出来这种借口欺骗自己。


    她的手指太冷了,于是她也只不过忽然意识到,自己很喜欢这种手指被滚烫柔软的东西挤压包裹的感觉,这让她想要再往里面多放一些手指。


    无论是放进口腔,或是别的地方。


    仿佛是在用别人的血来暖自己。


    温栩抬头,看到彼得不知什么时候微微睁开了眼睛,他的头无力地垂在手术台上,目光却落在了她身上。


    他的腿根微微抽搐着,身体很瘦,能看出饱经虐待和欺凌。


    温栩叹了口气,走上前,伸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睡吧,醒来之后你会好很多。”她轻声说,“这次醒来之后,你可以试着开始慢慢进食。能吃下东西,你就会一天一天好起来。”


    “兽人就是这样的东西,经得起摔打。不过你的确……比我见过的大部分兽人,都活得更拼命一点。”


    “这样很好,没什么不好。哪怕最后真的变成狗……活着,也没什么不好。”


    温栩止住声音,意识到自己莫名其妙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好在掌心下,转动的眼珠重新归于平静——他再次陷入了深睡眠。


    *


    彼得在做梦,他说不清这个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喉咙被侵入开始的?还是更早一些,他蜷缩着颤抖的时候开始的?


    总之在梦里,他变成了一个外壳坚硬的蚌。


    他分不清哪里是自己的嘴,哪里是自己的身体。他被包裹在壳中,剧烈的疼痛消散后,他感觉到了安全。


    但是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将异物送进了他的身体。


    好像是侵入到蚌肉中的砂砾,他是一只蚌,所以他本能地将异物绞紧,他要用自己的身体暖热它,用自己的**一层一层将异物包裹起来,直到它在他的身体里变成一颗圆润的,美丽的珍珠。


    可是孕育出珍珠的蚌会走向什么命运呢?


    被用刀硬生生剖开蚌壳,刮开蚌肉,无论怎样痉挛着挽留,依旧会被剖走那颗原本带给他痛苦折磨,最后却成为他珍爱的一部分的珍珠。


    他的思绪在这种失去的恐惧中清晰了一瞬,忽然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


    他是一只没有记忆的……狗,他现在在一个疯子医生手里,医生甚至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她叫什么名字呢?


    他恍惚地思考着这些,然后骤然意识到,自己身体正包裹着的异物,是医生的手指。大脑还处在混沌中,他甚至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只是被冻得哆嗦了一下。


    好冷,好冷的手指。


    然后那根手指离开了,但依旧在他身体里留下了奇怪的东西,于是他恍然大悟,这是医生用手指放进他身体里的砂砾。


    他要用这个孕育出珍珠。


    他试图抬起手指,想要去触碰正在孕育着什么的小腹,只是身体太累太重,大脑仿佛已经失去了对神经的控制权,这让他感觉到有些焦躁。


    一直到医生冰冷的手蒙在他的眼前,黑暗再次降临,他闻着医生身上隐约的消毒水的气味,精神忽然放松下来。


    在医生身边,听从她的话,遵守她的规则,意味着不会疼痛,不会被切割,不会被卖掉。


    所以……是安全的。


    *


    再次醒来的时候,手术室里空无一人,只留着一盏小灯亮着。


    彼得茫然地眨了眨被眼泪泡透了,已经微微红肿的眼睛,第一反应居然还是抬手去碰自己的腹部。


    这次他成功了。


    随着药物融化,身体的异物感已经消失无踪,彼得一团浆糊的大脑终于缓慢清晰起来,昏迷前发生的一切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转着。


    从他哀求医生,到他张开嘴任由医生触碰他的喉咙,再到吊着生理盐水时撒娇似的对话,以及最后,那个医生将手指放进他的身体。


    混蛋!


    他要杀了她!要咬碎她!要把她的骨头一寸寸嚼碎吞下去!


    彼得挣扎着从手术台上爬下来,攀着墙壁步履混乱地挪出手术室。


    屋外已经是天光大亮,灿烂的日光将狭小的诊所照得清晰干净。彼得在强光中收缩着瞳孔,视线模糊一瞬后,他看到了靠在桌边的医生。


    她依旧是一身白大褂,黑长微卷的头发在背后束成一个低马尾,瓷白清冷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表情。她正低头看着一个药瓶似的小瓶子,拧开盖子,将里面半透明的淡黄液体滴了几滴在桌上一个散发出肉腥味的小盘中。


    她听到动静,回头看向手术室的方向,目光平静,毫无波澜地落在他身上,好像他面目狰狞地站在手术室门口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过来。”医生平静地命令道,他就真的抬脚走了过去。


    他想,医生应该注意到了,他的眼睛正盯着她的脖子,那里脆弱柔软,有微微搏动的血管。


    但医生只是抬起手,将手背贴在他的额头上。


    “退烧了。”医生平淡地说,“身上应该没有哪里痛吧。”


    他受惊一般地往后退了半步,脑海里再次浮出那个念头:她的手太冷了。


    彼得的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模糊地应声。


    即使他现在不疼,他现在没有要求这个医生的东西,但他却惊骇地发现,自己没法拒绝医生的提问。


    身体比他的思维更早做出了回应。


    医生点点头,将桌上装着肉糜的小盘推到他面前,很鲜的肉香刺激了他的嗅觉,舌侧开始不受控制地分泌唾液。


    随即他看到了桌上放着的一个已经被挖空了的罐头——宠物罐头。


    他用力咽下唾沫:“我不……”


    “吃掉。”医生是个不允许被拒绝的暴君,虽然她看上去冷淡柔弱,手无缚鸡之力,“这是很贵的东西,专门做给有钱人家的宠物兽人。”


    医生捏起一个金属小勺,递在他面前,“如果你现在吃,我给你勺子。”


    言下之意,如果事后后悔想吃,那就只能像狗一样去舔。


    他盯着眼前小小的勺子,犬齿有点不受控制地咬紧嘴唇。


    至少,不是真的狗罐头,是专门供给兽人的食物,是……特意给他买的吗?


    他垂下头,忽然发觉,自己满身的伤都被重新包扎过,露出的那部分皮肤干净清洁,没有一点脏污和汗渍。


    十几秒后,他抬手,接过了那把勺子。他的左手并不熟练,一次只舀起一点点肉糜,一种难以形容的口感在舌尖上炸开。


    没有盐味,只有黏糊糊的死肉,诡异的奶味,药物的苦涩和某种类似鱼油一样的腥气。


    他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忍着呕吐的欲望,卷动舌头将肉糜咽了下去。


    不管怎么样,他都必须吃东西。吃得下东西,才有可能好起来。


    医生没有打扰他进食,甚至没有再看他。等他勉强吞了小半盘肉糜后,医生已经收拾好东西,扔给他一件带帽子的套头衫,拎起一个大箱子。


    “今天我要出诊。”医生理所当然地说道,“楼下的诊所你想待在哪里都随意,楼上不要上去。”


    彼得愣了愣:“你……”不怕我逃跑吗?


    医生静静回头看了他一眼,缓和地叮嘱道:“衣服穿好,耳朵和尾巴藏好。不然万一被人看见拉去黑市卖掉,我不会管你第二次。”


    她说完,没有任何犹豫地推门离开,甚至没有给诊所的大门上锁。


    彼得呆呆得站了一会儿,慢慢套上衣服,挪动着脚步走到门口,小心翼翼地探头,看到了医生远去的背影。


    门边的墙上挂着诊所的各种证明,营业许可证,还有医生的行医许可证。


    彼得盯着上面那张面无表情的一寸照,慢慢念出了旁边的两个字。


    “温……栩……”


    他知道了医生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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