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血腥盛宴(入V)


    从第一次见到段饮冰, 一直到现在,段饮冰的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的笑容,那双眼睛, 墨玉一般光泽温润, 仿佛触手生温。


    他贴着洛焉心中的欲/念, 脱下衣服时和顺温柔,穿上衣服时又如同最儒雅矜持的学者。


    他在她的面前, 似乎也已经露出了许多面,他的微笑,颤抖, 羞耻,洛焉一一看在眼中,即使是为了异常值不得不伤害他的时候, 也总是舍不得让他过分难受。


    他原来曾经有过这样的目光吗?


    他原来是这样彻底被打碎, 最后捡拾着残破的粉末, 终于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吗?


    洛焉想起宋以宁口中那个曾经“不识趣的老古董”,那个不肯接受调戏,甚至敢给她们挂科的段老师。


    她早该想到才对。


    对段饮冰而言,多少身体上的伤害都不如内心的崩塌。


    原主将他以这样的形态牵到学校,逼着他作为一只狗踏足于曾经传道授业的地方, 面对他曾经的同事, 曾经的学生,曾经心中崇高干净的象牙塔。


    洛焉在这个瞬间不再相信那个斯德哥尔摩的假想。


    管理员并不想得罪洛家的大小姐,迅速屏蔽删帖。


    洛焉靠在墙上,额角一阵阵地冒出冷汗。她感到恶心反胃, 眼前发黑,难以抑制的疼痛沿着骨血渗进心脏。


    耳朵里远远近近地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马上就轮到她进行答辩了。


    洛焉手脚冰凉,无法抑制自己的颤抖。


    但混沌的思绪依旧告诉她,还没完。


    无论是让段饮冰的母亲打来电话,还是故意顶上原主和段饮冰的帖子,这些都只是临门的试探。夏煊并不知道她这个壳子里已经换了芯,这些举动未必会对原主造成重创。


    这些只是用来影响她的心情和判断的前菜。


    他手里,应该还有杀手锏——至少是他自己认为的杀手锏。


    洛焉逼迫自己直起脊背,闭上发红的眼睛狠狠呼吸几次,脑子有意识地去想一些凌乱的,刺激的,其他的事情。


    但这次,她无往不利的,甚至曾经引以为豪情绪控制能力失灵了。


    她的手依旧在抖,呼吸越来越急促,脑子里充斥着这些日子段饮冰的面孔。


    初见时跪伏在脚下的伤痕累累的身体,亲吻她脚背时仿佛含着爱意的眼睛。


    交到她手中的犬绳,为她挡住巴掌的手,布满文字的皮肤。


    还有他牵引着她的手,触碰那双犬耳的瞬间。


    和今天早上,他笑着对她说出的那句“一切顺利”。


    她从没有被这样当成孩子安抚过,期待过。


    那时的段饮冰,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对她露出微笑呢?


    助教又喊了一声她的名字,这次直接走到她的面前。


    “洛焉同学。”助教有些无措地看着她,“你是身体不舒服吗?实在不行的话答辩先延期吧,我让同学送你去医院……”


    洛焉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电话和消息同时跳出在屏幕上。


    来自宋以宁的电话,来自她偷偷让段饮冰藏起来的那只手机的信息。


    洛焉一时顾不上助教,手指颤抖着,一边接通电话,一边点开那条信息。


    信息是一张照片,段饮冰被困缚着双手倒在地上,头发凌乱地遮住面孔,领口被扯开一半,露出的那部分脖颈布满汗水,几乎被染成通红。


    “大小姐,段老师来婚宴找您,好像意外赶上了易感期。您不打算来接他回去吗?”


    文字消息跳出来的同时,宋以宁的焦急的声音也从听筒中传出来。


    “焉焉,千万别去婚宴!”


    “我最近忙疯了居然把这件事的时间给忘了。”


    “总之焉焉,你今天一旦去了婚宴,你那个脑残爹立马按头你跟江衍那个傻逼订婚!”


    “再过几个月江衍就会被人剁掉命根子,焉焉你只要撑上几个月就没事了……”


    再后面的话,洛焉已经听不清了。


    她的大脑一片混乱,但结论却异常清晰。


    算不上阴谋的阳谋,一股脑堆上来的底牌。


    最终目的不过是逼她去婚宴。


    助教又催促道:“洛焉同学,你是要继续答辩还是延期?”


    “麻烦稍等两分钟。”洛焉咬了咬牙,拨通了夏煊的电话。


    夏煊接得很快,洛焉不等他开口,直接开口道:“让他跟我说话。”


    夏煊笑了一声,没有拒绝。


    电话那头悉悉索索一阵,过了一小会儿后,段饮冰沙哑的声音轻轻响起。


    “……小姐,答辩顺利吗?”


    洛焉喉咙微动,大脑在混乱中抓住了一丝清明。


    今天离家前,段饮冰就曾对她说,无论发生什么,她都只需要安安静静地完成答辩。


    他甚至早早暗示了他母亲躲好,不要被夏煊的人带走。


    他明明预料到了什么。


    那为什么还会放任自己被抓走?他是不是早有准备,要利用这次机会做些什么?


    洛焉的手指紧紧捏着手机,骨节森白。


    “会顺利的。”她的声音几乎也哑了。


    她想,她应该相信他。


    “嗯,会顺利的。”段饮冰的声音有些渺然,“答辩结束后,回家好好睡一觉吧,您最近太累了……”


    又是一阵嘈杂之后,电话被挂断了。


    异常值的波动已经超过了百分之五十,她不该再犹豫。


    她应该收起那些担忧和情绪,冷静地,面带微笑地,转身走进身后的教室,完成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她应该这样。


    洛焉深吸一口气,朝助教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洛焉:“抱歉助教,我身体不舒服现在必须去趟医院,答辩可以延期吗?”


    助教一愣,倒是很好商量:“按规定可以延期一周,和下批答辩的同学一起进行。但如果下次还出问题,可能就要延毕。哦对了,记得开病条。”


    “好,谢谢助教。”


    洛焉应声,转头朝校门口飞奔而去。


    去他爹的应该!去他爹的相信他!


    **


    洪都南府,黎城最昂贵的酒店,夏卓成和林芙青举办婚宴的地方。


    大厅之内,往来宾客觥筹交错,微笑和祝福不绝于耳。


    二楼的包间中,段饮冰躺在地方,目光有些模糊地望着墙上大片的繁花。


    黎城婚宴的传统,需要在婚宴上布置大片的花墙,红白的蔷薇仿佛幽魂,影影幢幢地挨挤在他眼中,一时又化作安翊将那管药水注射进他身体时,满眼终于隐藏不下去的恨意。


    段饮冰的身体几乎全部湿透了,汗水和生理性的眼泪一层一层。


    药物强行激发的易感期比正常时更加来势汹汹,他觉得自己几乎是一个装满了水又被猛然扎破的袋子。


    而这个袋子即将被彻底扯碎。


    夏煊的声音仿佛隔着水雾,连其中的恶意也听不清楚:“段老师,我可不是让你跟大小姐说这些的。”


    他顿了顿,又笑了:“不过也好,你这么说,她没准会更心疼。”


    段饮冰的脑海中几乎只剩下了交/媾的欲/望。


    这是兽性。


    兽人不同于人的兽性,无法被理智掌控,如同堕落成最原始的野兽。


    另一个声音响起。


    “洛焉真会来吗?啧……以前觉得她就是条滑不溜秋没有心的毒蛇,没想到还真能对一只狗动心思。”那声音笑得邪魅恶毒,“上次在医院就让我开了眼,这种情况跟她结婚倒是有趣多了。”


    他说着,抓住段饮冰汗湿的头发将他的头提起。


    段饮冰无意识地从喉咙中发出一个痛音,涣散的目光落在眼前的人脸上。


    江衍。


    江衍恶意地笑起来,手指掐在他的脸上:“买一送一,还真是个划算买卖。段饮冰,你是怎么讨了那位洛大小姐的欢心?某个地方有什么过人之处吗?”


    段饮冰定定地望着他,恍然笑了。嘴唇嗫嚅着,发出几不可闻的声音。


    “当初,我……抓住你,作弊。你一直,耿耿于怀,到现在吗?”


    他们之间的关联不过如此,几年前段饮冰还在黎大读博时,给导师做助教。


    当时的江衍,正好是他导师某门课的学生,期末考试明目张胆的作弊,本就不该姑息。


    仅此而已,就像他曾经和洛焉的关系,也不过是洛焉在他的课上写了一篇过于糟糕,几乎反人性的期末论文,于是他给洛焉批了一个不合格。


    他从来都只是做了他作为学生,作为老师应该做的事情。


    江衍的脸色顿时青了。


    他狞笑一声:“你还敢说,当初如果不是你,江黎那个杂种怎么可能有在老爷子面前露脸的机会。”


    他又想起了什么,眼睛里露出得意和满足:“不过也算你咎由自取,谁让你招惹完我之后,偏偏又要去招惹洛焉。要是没有她,我要搞到莫林实验室的药估计还没那么容易,这下好了,连那个杂种也顺便一起解决掉,江家就只剩了我一个继承人。至于你们这些狗,就该一辈子拴着铁链跪在我脚下。”


    说着,江衍拿脚尖踩在段饮冰的手上,缓缓用力碾下去。


    “我记得,兽人要是在易感期被上了,再钉上宠物牌,就会一辈子认主对吧。”江衍冷笑,一手撕开段饮冰的衣服,“我看你身上连宠物牌都没打,看来洛焉其实也没把你当自己的东西。”


    段饮冰涣散的瞳孔一缩,因为疼痛而脸色刷白。


    “不过你放心,我可不是洛焉。我会把宠物牌,钉在你身上最漂亮的地方。”江衍有些畅快地笑起来,“只是也不知道你能不能认清,到底哪个才是你的主人。”


    夏煊闻言立刻退出房间,另外几个早就等在门口的男男女女嬉笑着走进来,在看到段饮冰的瞬间,眼里闪过一丝惊艳。


    江衍转身向刚进来的那群人张开双臂:“下面的婚宴很无聊吧,我给大家找好乐子了,这里隔音够好,只要不弄死,随便怎么玩都行。大家好好开心一下,一会儿高高兴兴地参加我和洛焉的订婚仪式。”


    回应他的是小声的欢呼。


    段饮冰合上眼睛。


    当他再次听到江衍的名字,当他从夏煊的录音里得知他的兽化可能是药物所致,他就已经预想好了今天的结局。


    这是他做下的选择,他需要付出的代价。


    一个本就已经被打碎的人,无论怎么使用,都是值得的。


    段饮冰在药物和易感期的双重刺激下,一边克制不住地流着眼泪,一边恍恍惚惚地笑出声来。


    所有的人都已经就位,如他所愿。


    而她在远远的地方,不必参与其中,不该参与其中。


    她的答辩会顺利吧?


    等她答辩结束,这里发生的一切也应该到了尾声。


    今天将是一场盛大的,鲜血淋漓的表演。


    只希望她看到新闻的时候不要被惨烈的场景吓到,不要为他而感到难过。


    这一个瞬间,段饮冰几乎觉得有些对不起那个孩子了。


    没错,那个孩子,而不是洛焉。


    时至今日,他依旧不知道那个孩子究竟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所谓的第二人格,还是怪力乱神传说中夺舍的孤魂。


    但她就这么出现在了这里,仿佛翩然落下的一个奇迹。虽然拙劣地伪装着洛焉的样子,一双眼睛却始终不曾真正染上过恶意和残忍,笑容如同清新的草木。


    她叫他,段老师。


    她说,等她能够执掌洛氏之后,就放他走吧。


    她说这话时,目光隐隐不舍。他当时没有发现,如今回忆,却忽然意识到她的寂寞竟然那么明显。


    好在,她将得到整个洛氏,未来会有很多人愿意聚集在她的身边,不再只有自己可以倾听她的秘密。她也终会脱离名为“洛焉”的枷锁,理所当然地露出属于自己的笑容。


    他们都将获得真正的自由。


    第23章 婚礼现场


    洛焉按着司机一路狂飙到了洪都南府, 下车的时候差点绊了自己一个趔趄。


    她甚至顾不上站稳,直接就着前扑的趋势往婚宴现场冲过去。


    和她一样匆匆赶到的宋以宁看见洛焉,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焉焉, 焉焉你赶紧回去!不是说了今天别来吗这儿就等着你瓮中捉……”


    洛焉抬头看她, 第一下居然没发出声音。


    她咳呛了一声, 再次张口时才终于说出话,声音仿佛揉进了一把沙子:“以宁, 你帮帮我……”


    宋以宁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最终,她只是轻轻搂了搂洛焉的肩膀:“你去吧,我会帮你。”


    洛焉点点头, 再次朝婚宴厅狂奔。


    风声刮过她的耳朵,无数画面在她脑海中呼啸而过,最终紧紧串联在一起。


    原著中, 段饮冰试图毒杀原主。但并没有文字写出, 他是从哪里, 从谁手中,获得了毒药。


    但如果推算一下,原著中除了段饮冰,谁最想要原主去死,那一切似乎显而易见。


    夏煊。


    如果是这样, 那就能够解释, 为什么团子会向段饮冰透露自己的异常值。


    他们是什么时候联系上的?


    应该就是原主逼迫段饮冰以狗的形态,被她牵到黎大之后。段饮冰被彻底打碎,仿佛斯德哥尔摩一般,对残忍伤害自己的人展现出柔顺的, 充满爱意的姿态。


    不,或许不是所谓的斯德哥尔摩, 而是……伪装。


    伪装成一只深爱主人的宠物,伪装成和顺温柔,伪装成原主想要看到的样子,一步一步削弱原主的警惕,为了在最后一刻完成自己的报复。


    原著中写的,段饮冰最后的报复,是毒杀原主。


    但现在的洛焉不相信。


    他是教授律法的老师啊。


    洛焉大口喘着气,双手撑在婚宴大厅的门上,厚重的大门后,仿佛已经能听到婚礼的乐声和司仪的祝祷——他们在交换戒指,许下一生的誓言。


    荒唐的是,这个誓言却不是出自真心,只是为了将这里布置成一个绞杀她未来的陷阱。


    可她不能退。


    她怕一旦她退了,段饮冰就会让自己死在这里。


    她曾提出过放段饮冰离开,段饮冰却说,兽人没有人权,即使离开这里,也只不过从一个人的宠物变成另一个人的宠物。


    他们永远无法站在阳光下。


    能改变这一切的,从来不是某个坏人的死亡,段饮冰对此一定看得清清楚楚。


    兽人人权法案。


    洛焉在写论文时仔细查过,这个被三次提出,又三次因为各种干预而驳回的法案,从某种意义上才是现状唯一的解药。


    段饮冰想要做什么?


    他想用自己掀起一场舆论吗?


    一个清白无辜,本该拥有一定社会地位的,“无罪”的法学系教授;仅仅因为兽化,就被道貌岸然的所谓上层折磨致死的完美受害者。


    他甚至刻意将她摘除在外,一遍遍地提醒她,安心地完成答辩,不要来。


    仅仅只是这么推测,她就感到浑身战栗而冰凉,仿佛有谁将血液抽离她的身体。


    她希望所有一切都只是自己毫无逻辑的猜想罢了。


    洛焉推门而入。婚宴大厅中,人声戛然而止,只剩下静静流淌的音乐。


    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洛焉身上,林芙青用手抵着嘴唇,炫耀似的展示着手上的婚戒,温柔笑道:“焉焉来了?来了就快来主桌坐下,一会儿借着今天,还有一件喜事要宣布。”


    洛焉面色苍白地抬起眼睛,话音尖锐:“什么喜事?白喜?”


    林芙青顿时露出委屈难过的样子,夏卓成安慰地抱住她,仿佛对叛逆女儿无可奈何的慈父:“焉焉,我知道你可能一时接受不了……但你母亲去世已经十多年了,这十多年,你林阿姨一直无名无份地陪着我……”


    “只陪了十多年吗?应该是二十多年吧。”洛焉高声打断他,目光在厅内神色不一的众人脸上滑过。


    段饮冰不在这里,江衍也不在,只有夏煊站在人群中,忍不住露出一点得逞的笑容。


    她微微抬起头,一步一步走向繁花簇拥的高台。


    “我原本说了,今天我不来,随便你们怎么折腾。一个姓林的一个姓夏的,你们结婚跟我一个姓洛的有什么关系?但是夏先生,你是非得我来提醒你一下,你是洛氏的赘婿吗?”


    夏卓成当场脸色铁青,但又逼着自己露出笑容。


    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在乎这点丢脸。洛焉越疯他们就越能证明家庭的破裂是洛焉的错,夺走她的东西时就越能理直气壮。


    洛焉也明白这点。


    眼前花墙靡丽,大片的红白蔷薇如同缠绕她的鬼魂,她已经落入了陷阱,她不得不落入这个陷阱。


    因为布下陷阱的人不是眼前这些家伙,而是段饮冰。


    因为会在这个陷阱里粉身碎骨的不是她,而是他自己。


    洛焉忽然笑起来。


    “说起来,不是说今天要给我订婚吗?”她忍住将眼前这对新婚夫妻全推进身边一人多高的婚礼蛋糕的欲/望,一字一顿,“我的准未婚夫呢?”


    一片寂静之后,宾客中自有笑着打圆场的人。


    洛家究竟由谁继承还没有真正的定论,这种时候没有人想得罪任意一方,洛焉肯给这个台阶,自然有人愿意去走。


    “原来今天还是洛小姐的订婚宴,双喜临门……”


    “洛小姐的未婚夫已经在这儿了吗?”


    “是哪家的青年才俊?”


    夏煊终于动了。


    他打了个电话,于是婚厅二楼一排包间中的一扇门打开,江衍一边理着袖口,一边笑着走出来。


    洛焉在众人让开的道路中一步步朝江衍走去。


    如果忽视前因后果,他们现在倒真像一对正接收着众人祝福,将要走到一起的未婚夫妻。


    两人面对面站定,江衍笑得邪魅:“洛焉,看来你想通了。也是,畜生哪儿有人好,对吧。”


    洛焉也笑:“那也得你是人才行啊。”


    江衍一愣,洛焉忽然往前踏了一步,用整个身体的力量撞向江衍,将他撞得向后倒去,后背砸在虚掩的房门上。


    两个人在惊呼声中一起倒进门内,江怒目而视正要发难,瞳孔却突然缩紧。


    一道寒光贴着他的眼睛插在地上。


    是原本放在台上准备切婚礼蛋糕的长餐刀。


    洛焉用膝盖死死压着江衍的胸口,一手抓着刀斜压下去抵住他的脖子。


    她抬头,对上了段饮冰漆黑的,空洞的眼睛。


    这双眼睛和照片中伯恩山的眼睛重叠在一起,轻易逼红了洛焉的眼眶。


    他们的狂欢似乎刚开始,段饮冰的衬衫却已经沾满血迹。几个男男女女拿着各种可怕的刑具,此刻都停下了动作,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


    “滚出去……”洛焉额角的青筋突突地跳着,一开口声音就哑了,几乎听不见。


    她不得不再次大喊:“滚出去!”


    眼泪随着声音一起砸在地上,那些人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尖叫着慌不择路地从洛焉两侧冲出房间。


    江衍咬牙:“洛焉,你找死……”


    洛焉面无表情地将刀往下压了一分:“现在是谁找死?”


    江衍终于露出恐惧的表情:“你疯了?你为了一条狗?”


    洛焉的手微微颤抖,掌心大片大片的冷汗让她几乎握不住刀柄。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流了满脸的眼泪。


    这一刻,她觉得她是真的想杀了江衍。


    不只是江衍,还有很多人。


    出着轨又道貌岸然结着婚的人,阴谋算计又自称哥哥的人,拿着刑具对着段饮冰的人,无知又残忍充作看客的人……


    还有……自以为被逼无奈,但实则一步步将别人逼进深渊的人……


    他们,还有她,难道不是都该死吗?!


    她听到宋以宁的叫喊声,但声音几乎进一步刺激了她的情绪。


    只要用力按下去,眼前这个人就会死。


    只要……


    洛焉抓着刀柄的手忽然被握住了。


    她愣愣地抬起头,看见段饮冰沾血的面孔。


    段饮冰拖着身体爬到她身边,手指滚烫无力,虽然剧烈颤抖着,却依旧慢慢将她的痉挛的手指从刀柄上一点点拨开,艰难地握进掌心。


    “您……怎么哭得这么厉害?”他的声音几乎在飘,混乱而温和,“答辩,被为难了吗?没关系,我会教您……”


    洛焉在这个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她一时甚至顾不上宋以宁将江衍连拖带拽地扔出房间,又往他们手边扔下一个未拆封的盒子,最后还贴心的关上了大门拉着一列保镖堵在了门口,皮笑肉不笑地示意婚礼继续。


    洛焉只是慢慢弯下脊背,将段饮冰的手抵在额心,泪水汹涌而下。


    “你不要死。”洛焉的手指痉挛着,声音几乎都是混乱的,“我的毕业论文,我写的是兽人人权法案!我花了好久找了很多资料,又想了很多说法才这件事变得合理,没影响异常值!我本来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这件事我来做!我会做的!我可以得到权力,我会救你!我会救和你一样的人,我应该早点告诉你……”


    “所以你别逼死你自己……”


    “对不起。”洛焉哭着重复,却不知道是说给谁听,“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段饮冰的眼睛抓不住焦点,情/热一波一波,几乎要蒸干他所有的想法,甚至让他无法明了现在的处境。


    他只是在一片混乱的思绪中恍然想道。


    她哭了。


    她在哭着道歉,哭得那么难过,就像……那个晚上。


    是……又打雷了吗?


    段饮冰浑浑噩噩地捧起洛焉的脸,用耳朵蹭蹭她的脸颊,忽然没有任何预兆地低头吻在洛焉的嘴唇上。


    洛焉睁大眼睛,一时间连眼泪都止住了。


    段饮冰于是笑起来,贴的更深一些。


    他浑身滚烫,汗水几乎将血迹都冲成了淡粉色。他自己仿佛也成了一滩水,眼睛半合着,往日淡色的嘴唇烧得红透。


    那个雷电交加的晚上也是这样,洛焉抱住他,咬了一下他的嘴唇后,忽然就停止了恐惧和颤抖。


    这是有效的,真好。


    这样的话,这个孩子……就不会再害怕了吧……


    第24章 从此,我永远不会背叛您


    他们在接吻。


    什么叫接吻?只是嘴唇贴在一起吗?


    洛焉慢慢闭上眼睛, 颤抖着舔了舔段饮冰的唇缝,然后就感受到那条闭合的缝隙微微张开,近乎宽容地接受了她的探索。


    来的路上, 她已经打电话问过温栩。


    段饮冰正常的易感期不可能是在今天, 这是被药物强行刺激出来的。


    这种情况, 抑制剂没有效果,强行忍耐也无济于事。


    所以洛焉其实做好了心理准备。


    只是这个由段饮冰开始的吻依旧让她内心震颤。


    人总是贪心, 得到一点就想希求更多。


    洛焉贴着段饮冰的嘴唇,手指小心地避开那些渗血的伤口,慢慢拨开湿透的衬衫。


    她问:“段老师, 我是谁?”


    段饮冰顺从地被剥了个干净,眼里露出恍惚的茫然,随后, 变成了低落和悲伤。


    “我还……不知道, 您的名字。”段饮冰的呼吸灼烫。他似乎在躲避洛焉的目光, 无力地仰躺下去,抬手遮住双眼。


    “我要死了,但……还不知道您的名字……”


    洛焉没有想到这个回答,但她随即意识到什么,微微睁大了眼睛。


    好像在这个瞬间, 她终于读懂了段饮冰的那些改变。


    洛焉觉得自己的眼眶又染上了潮湿。她吸吸鼻子忍住眼泪, 按住段饮冰的膝盖。


    宋以宁扔给她的那个盒子里果然是眼熟的粉色玩具,在现在的场景下显得几乎有几分滑稽,洛焉忍不住挂着眼泪笑了一下,将圆片形的感受器贴在自己的后颈上。


    她俯身垂下头, 长长的头发落在段饮冰遍布伤痕的胸口。


    “段老师。”她轻声说,“请抱紧我。”


    易感期的兽人是滚烫的, 由内而外的烫,仿佛正在发高热的病人。


    但也很柔软,由内而外的软。即使紧紧抱着也感受不到什么压力,一双苍白的腿无力地垂着,尾巴却痉挛着缠住洛焉的手臂。


    他的腹部有一点不明显的弧度——正如宋以宁介绍的,这一款的输液功能确实很强大,段饮冰有时甚至想要逃开,但只要洛焉说抱紧她,他又会忍耐着用无力的手臂攀住洛焉的肩膀。


    如此温顺。


    段饮冰已经说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清醒的了。一片混乱的思绪中,他仿佛成了海浪上漂浮的枯木,而那个孩子趴在他的身上,小小的一团,如同蜷缩在枯木上避难的小松鼠。


    他不能让这只松鼠掉下去,下面就是无尽的波涛大海。


    从未有过的感觉冲刷着他的神经,让他慢慢理解了现状。


    而后,他终于无可抑制地流下眼泪。


    小松鼠张嘴松开他的胸口,蹭着他的脸颊问:“段老师,哪里难受吗?”


    段饮冰缓缓摇头,试图露出一个微笑,却终究没有成功。


    小松鼠有点慌了,又问:“那你……你不愿意?你讨厌我吗?”


    “怎么会呢……”他的声音全哑了,夹杂着深重的情/欲,“我很喜欢。”


    “段老师。”小松鼠就露出笑容,“我叫洛焉。”


    段饮冰微微一怔:“你……”


    “我也叫洛焉。”她打断他的话,语音重了一些,有一种异常的认真,“段老师,这下你知道我的名字了。”


    段饮冰喘息一声,眼泪再次溢出眼角。他想起自己意识不清时说过的话,一时竟觉得,或许真是命运合该如此。


    他问了,于是她答了,连带着那些隐秘的猜想,她全都一并承认。


    只是她明明应该遇到更好的。


    不应该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地方,对着他这样的人。


    但他依旧不合时宜地感到欣喜,为她的坦诚和笑容,为此刻充盈在身体里的满足,为某个不该存在在他身上的,兽性的卑贱的念想。


    今天之后……她就真正成为他的主人了吧。


    **


    易感期带来的热度暂时退了下去,段饮冰的身体瘫软着,大脑却终于恢复了清明。


    他踉跄着站起来,慢慢穿上刚才被脱下的衣服。


    洛焉把头埋在自己的胳膊间,有点不好意思看他。


    一直到段饮冰艰难地挪到她身边,洛焉才别扭地抬起头,一张脸仿佛被水洗过,在一场酣畅淋漓的情/欲之后反而显得更加干净稚嫩。


    “段老师。”洛焉仰着脸,目光澄澈坚定,“我会对你负责的。”


    段饮冰的手指顿住,尾巴却在这一瞬的恍惚中欢快地摇了摇。


    他露出一点虚弱的笑容,正要开口说话。


    “咚”的一生巨响打断他们的声音,仿佛有什么被重重砸在门上,连地面都震颤了一下。


    房门被砸开一条缝隙,屋外的声音终于传进来,宋以宁震惊的吼声异常清晰。


    “你敢在我面前动枪?裁判庭疯了吗?”


    她的声音很快被消失,像是被什么堵住。随后房门被拉开,一个陌生女人走进来,反手关上门。


    洛焉心头一跳,伸手将段饮冰拦在身后。


    那是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女人,身形修长结实,短发,眼睛深黑,皮肤呈现出微微的蜜色。


    她虽然只是面无表情地站着,却让人轻易地联想到正准备狩猎的豹子。


    女人野兽一般的目光落在洛焉身上。


    “洛小姐。”她的声音比大部分女性低沉一些,浑厚冰冷,“我是教会下属裁判庭执行官,编号十三。”


    她顿了顿,抬起左手,持枪对准了洛焉……或者说,被洛焉挡在身后的段饮冰。


    “裁判庭接到举报,这里有未登记在册,未挂宠物牌的兽人违规闯入人类聚会地,并且伤人,按照律法,需要当场处决。”十三寡薄的最准一张一合,十足的无情和冷漠,“洛小姐,请不要妨碍公务。”


    在这个世界,未挂牌的宠物,裁判庭有直接扑杀的权利。


    而原主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将段饮冰囚在身边,却甚至没有给过他一个“宠物”的身份。


    因此,段饮冰只是一只野狗。


    虽然这对段饮冰而言,本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洛焉嘴唇惨白,她两辈子第一次面对这种被枪瞄准的情况。


    她深吸了口气,顶着枪口,忍住颤抖问道:“谁的举报?宋以宁怎么样了?她和这件事没关系。”


    “举报者涉嫌保密条款,不能透露。”十三的手很稳,声音平稳却坦诚,“宋小姐妨碍执行,但她身份特殊,我无权处置。我让人送她回去,自有宋老先生管教。”


    洛焉咽了口唾沫,感觉眼前这人似乎可以沟通。


    但下一刻,十三拉开了抢的保险栓:“洛小姐,请让开。”


    洛焉剧烈颤抖了一下。


    但她死死挡在段饮冰身前,紧握着他潮热的手,没有退让。


    十三慢慢皱起眉头,最后一次警告:“洛小姐,妨碍裁判庭公务者,如果意外因此死亡,裁判庭不负责任。”


    这是属于教会的权威,裁判庭是教会的鹰犬。


    洛焉:“可是举报人说谎了,根本没有人受伤,你们可以检查在场的所有人,受伤了的明明只有段……”


    她突然停住话语。


    她眼前,十三的目光冰冷平静,凿不出一丝裂缝。


    他们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人受伤,也不在乎有没有人说谎。


    他们只是要处理掉一只没有主人的野兽罢了。


    洛焉觉得几乎窒息,今天一系列的事情,太多的恐惧悲伤和发泄已经几乎将她的大脑都榨干了。


    她想自己应该再机灵一点,找到什么漏洞,或者什么可以改变现状的办法。


    他们刚刚做了那样的事,她好不容易把段饮冰从他给自己设下的死局里拉出来,怎么可能允许他再死在自己面前?


    洛焉:“你不能杀他,他是我的……”


    十三:“这个兽人没有挂上洛小姐的宠物牌,也没有被登记为洛小姐的宠物。”


    洛焉差点脱口而出一句“我现在挂”。


    但是……不可以。


    洛焉的嘴唇颤抖起来。


    段饮冰不是宠物。


    他不是宠物,他是人。


    这该是个宁愿站着死也不愿跪着生的人,他们已经打折了他的腿骨逼他跪在地上,难道还要由她来抽掉他的脊梁,再将真正的项圈扣死在他的脖子上吗?


    她做不到,也不愿意做。


    洛焉几乎有点破罐子破摔地梗着脖子,寸步不让。


    十三微微皱起眉头,目光中含上了某种复杂的东西,但很快归于冰冷。


    近乎凝滞的寂静中,段饮冰的声音很轻缓地响起来。


    那是一个笑声。


    洛焉微怔,感觉到段饮冰松开了她的手,跨步走到她的身前。她下意识要去阻拦,段饮冰却挡住她的动作,微微低头,朝她温和地笑了。


    两个人的位置对调,十三的枪口瞬间对准段饮冰的后脑。


    段饮冰视若无物,只是目光恍然地看了一眼红白蔷薇簇拥的花墙,今日第一次觉得,这样的布置其实非常美丽。


    也算是……恰合时宜。


    他执起洛焉的一只手,单膝跪了下去。


    “洛焉小姐。”段饮冰的眉眼都弯着,墨玉般的眼睛温柔亲顺。


    他跪在地上,仰头看着洛焉略微慌乱的面孔,笑容中甚至带着一丝谦和的羞赧,这样的神情看得洛焉心尖一颤。


    如果忽略对准他的枪口,忽略物种满地凌乱的痕迹,这个场景几乎像是……


    洛焉不敢去想。


    段饮冰却注视着她,柔声笑了。


    “主人。”他叫出这个已经许久没有叫过的称呼,将一个小小的,已经沾染上他体温的金属制品放在洛焉的掌心,又牵引着她的手,触碰自己黑色的犬耳。


    他问:“您愿意将宠物牌钉在我的身上吗?从此,我永远不会背叛您。”


    第25章 百分之九十四


    “您愿意将宠物牌钉在我的身上吗?从此, 我永远不会背叛您。”


    洛焉的嗓子干涩,几乎发不出声音。


    她下意识想,如果段饮冰说出的不是这句话, 该多好。


    如果段饮冰说出的, 是这个场景下更常听到的另一句话……那她应该会很高兴吧。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 洛焉才忽然意识到,不知不觉的时候, 自己原来这么喜欢他啊。


    永远不会背叛……多么好的一句话。


    为什么,只能作为宠物才能说出口?


    段饮冰安静等了一会儿,见到洛焉的眼泪再次簌簌落下, 不禁失笑——她今天比往日爱哭太多。


    他安抚道:“不愿意也没关系。”


    洛焉摇头。


    “我不愿意。”洛焉带着点哭腔,“但是……我……我愿意的。”


    段饮冰微微怔愣一瞬,再次露出笑容。


    “那就不钉在容易看见的地方。”段饮冰哄孩子似的, 引着洛焉的手指, 按在那小小的耳钉状的宠物牌上, 录入指纹。


    这是之前江衍带来的,本就是要用在他身上的东西。


    原本也是不愿意的啊。


    所以即使已经决定死在这里,即使已经神志不清,他依旧趁着某个间隙将这个东西死死抓在手里,无论被如何鞭打都没有松开。


    宠物牌录入指纹后, 红光闪烁一下, 细细的针尖从中弹出。


    将它钉在身上,针尖会死死绞紧在身体里,除非挖掉整块血肉,否则永远无法摘除。


    被挂上牌子的宠物, 从此再也不得自由。


    这些常识,洛焉早就知道。


    “段老师。”洛焉叫出了他们私下的称呼, “对不起……”


    段饮冰微微笑了,刚被压制的易感期似乎再次卷土重来,蒸腾得整片皮肤都微微泛起红色,胸前肿胀着,色泽越发艳丽。


    “是我对不起您。”段饮冰的声音很轻,他拨开自己破碎的衬衫,引着洛焉的手指,落到了殷红的地方。


    是他对不起她,所以至少做一点她会喜欢,会高兴的事情吧。


    这个孩子是有着某些癖好的,他能在往日的相处中看出来。


    除了喜欢这对变异的兽耳,那些癖好不算明显,总是被一些仿佛正直的,礼法的,应该羞耻的情绪包裹着,但依旧会在某些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段饮冰并不觉得这糟糕,他几乎抱有期待。


    洛焉微微睁大眼睛,呼吸急促了一些。


    针尖刺进殷红的皮肉,段饮冰整个身体剧烈颤抖,沾血的脖子近乎痉挛地仰起。


    他再次闻到了某种香气,来自洛焉,来自眼前这个也叫做洛焉的灵魂。


    草木一般的,清新而温暖,仿佛雨后阳光照耀的青草地。段饮冰一时觉得自己正如刚出生的某种幼崽,正抱着自己松软的尾巴被日光环拥。


    他的主人在他身边。


    小小的银白的坠子垂挂在某个隐秘的地方,血珠被洛焉用手指抹去,却因为这个细微的动作带来了更大的刺激。


    段饮冰涣散的视线缓缓收拢,目光所及之处,是洛焉湿漉漉的脸。


    她低头亲了亲他的额角,他就因此感受到欢愉。


    洛焉抱住段饮冰的肩膀,抬头看向十三:“现在他是我的了,不是无主的,裁判庭不能杀。”


    “……您说的对。”十三并不纠缠,也没有出手阻止,好像对她而言,这只是一件职责之内但却无关紧要的事情。


    然而她并没有离开,而是调转枪口,再次对准了洛焉。


    “洛焉,公民编号3001,行为异常值百分之九十四,为高危兽化潜在人群。”十三的声音冷硬漠然,“按照规定,我需要将你带回教会,裁判罪责。”


    **


    这是一个连环局,除非她彻底不管段饮冰,放任他就这么去死,否则往哪里走都是错。


    从夏煊发现洛焉是真的在意段饮冰开始,一切似乎就已经不可逆转。


    前往教会的车上,十三坐在前座,洛焉和段饮冰并肩坐着,被两个身穿神职服饰的裁判庭侍者禁锢在中间。押送他们的车两侧,则是三四辆裁判庭的车。


    大概是看他们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十三甚至没有给他们上手铐这些束具,只是向下属要了件外套扔给他们,随后就没再出声。


    洛焉已经收拾好了所有恐惧的情绪,她无意识地用手指摩擦着段饮冰的膝盖,小声道:“你其实可以不用跟来。”


    异常值破线的只有她,应该被教会带走的也只有她。


    段饮冰摇摇头,虚弱地笑道:“你是我的主人了。”


    言外之意,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和她一起承担。


    洛焉听懂了潜台词。


    段饮冰将十三扔过来的外套折好,轻轻披盖在洛焉裸/露的腿上,轻声安抚道:“而且如果失去您,无论是夏煊还是江衍都不会放过我。对他们而言,想要杀死一只无主的狗实在太容易。”


    洛焉也笑起来,整个人仿佛彻底松垮了,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


    她靠在段饮冰的肩膀上。


    洛焉其实一直想这么做,想靠着他的肩膀,想枕在他的腿上,想无所顾忌地对他笑对他好。但因为异常值的限制,所有原本应该温情的,最后都成了亵/玩,原本应该倾吐心意的,终究吐出的都是带刺的尖锐的话语。


    “我会保护你的。”洛焉说道,“虽然我可能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了,但我会努力保护你。”


    负责扣押他们的裁判庭侍者听到他们的对话,发出轻蔑的冷笑声,冰冷地吐出几个字:“肮脏的罪人。”


    “闭上嘴。”十三冷冷地阻住属下的话。


    段饮冰什么都没说,安静地握住了洛焉的手。


    日近黄昏,车子开上山路,窗外的风景彻底变得陌生。


    一名侍者突然低声道:“执行官,宋家的车追在后面,有好几辆。”


    洛焉微微一怔——难道是宋以宁追上来了?


    她对宋以宁产生了愧疚。


    宋以宁是原主的朋友,而她是那个占据了原主身份的人,却从宋以宁这里得到了这样近乎不计代价的帮助。


    “宋家?”十三皱了皱眉,“不用管,继续开。”


    她的话音忽然顿住,似乎想到了什么不敢相信的东西,豁然抽出枪拧身向后。


    “趴下!”


    洛焉一时没反应过来,被段饮冰按着头弯下腰去。


    枪声和玻璃炸响的声音一齐响起,车尾砸在地上摩擦出大片火花,堪堪停在道路边缘,失控的惯性将洛焉整个砸在座椅上。洛焉听到尖叫,她的眼前一片模糊,温热的血夹杂着刺人的玻璃碎片喷溅在她脸上,流进眼睛里。


    大脑还算清楚,看现在的状况,不可能是宋以宁,也不可能是冲着她来的。她已经被教会带走,即将失去公民权,这种时候无论夏煊还是她那便宜爹都不会多此一举。


    所以……这次袭击是冲着裁判庭,甚至冲着教会来的,而她和段饮冰是被殃及的池鱼。


    车外有人围上来,枪声响成一片,锁死的车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透过浓重的红色,她恍惚看见段饮冰的面孔也有几分痉挛,看上去好像比她还要更加痛苦。


    哪里受伤了吗?


    “段老师……”洛焉伸出手去想要触碰段饮冰,却摸到了冰凉的皮毛。


    黑色的伯恩山犬。


    和照片里一样,也和她曾经梦中一样,白面黑耳,眉毛处有两撮棕黄的毛。伯恩山一口咬住入侵者持枪的手,拖拽着对方甩出去。


    伯恩山嘴里滴着血,朝车外发出威慑的低吼。


    车外全是敌人,虽然敌人并非冲着他们来,但也未必会放过他们。


    执行官十三从小腿绑带中抽出一把短刀翻出车窗,伏低身体如一只迅猛的猎豹,转眼间手起刀落抹了几个人的脖子,鲜血淋漓喷了她一身。


    裁判庭这边已经只剩下她一个活人,而敌人还在源源不断地汇聚过来。


    洛焉的呼吸急促起来,她用力抹了一把眼睛,碎玻璃扎进皮肤划出一道道长痕,但视线好歹清晰了一些。


    她看到窗外。


    车已经贴在了道路边缘,她这边的车门外,像是被树影覆盖的悬崖,几乎看不出到底有多深。


    但这是唯一的路。


    “段老师!”洛焉扑在座椅下捡起入侵者掉落的枪,“坚持一下!”


    伯恩山再次咬向试图闯进来的敌人。


    洛焉没有用过枪,几乎只是凭着想象将枪口对准车门,身体剧烈颤抖着,却依旧咬着牙扣下扳机。


    好在,保险栓是拉开的。


    一声枪响,枪在巨大的后坐力下瞬间脱手,洛焉差点以为自己会倒飞出去,嘴里全是血的腥味。


    她的后背被顶住,毛发柔软的伯恩山垫在她的身下,发出一声闷哼。


    十三发现他们的动作,甩开缠着她的人冲向车子。


    “你们敢逃!”这个一路都面无表情的执行官第一次露出惊怒的神色,“你们想背叛神吗!”


    洛焉牙齿打颤,将怀中的伯恩山抱得更紧。


    伯恩山温热的舌头舔过洛焉的手背,仿佛一个轻轻的安抚。


    洛焉:“我他爹的是社会主义接班人!唯物主义的!这辈子就没信过神!”


    她猛的翻身抱住段饮冰,借着这个躺倒的姿势用力踹向车门。轰碎了门锁的车门轻易被踹开,车门外是不知深浅的山崖。


    或许是死路,或许是生机。郁郁葱葱的密林衬着大片殷红的晚霞,仿佛志怪故事中诱人深入的蜃景。


    到了这样的关头,洛焉却忽然冷静了下来,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异常清晰。


    ——就这么和段饮冰一起埋骨在这样一个美丽的地方,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黄昏,寂静的盘山公路上突然传来爆炸一般的巨响,随后升腾而起轰然的火光。冲天的火焰烧透了云彩,鲜红灿烂,仿佛预示着,明日一定是个晴朗的艳阳天。


    第26章 他的意义


    洛焉缓缓恢复意识的时候, 只觉得自己陷在一片毛茸茸热烘烘的云朵里。


    耳边是稍快的心跳声,洛焉下意识伸手扒拉扒拉,摸到了小小的冰凉的金属挂坠。


    一个很轻的呜咽声短促地响了一下, 又迅速消失。


    而洛焉就在这个声音中彻底清醒, 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浑身肌肉都酸痛着, 脚踝已经高高肿了起来,此时正浸泡在冰冷的溪水里。黑色的伯恩山将自己的身体垫在她的下面, 见她终于醒了,松了口气一般用湿润的鼻子蹭了蹭她的脸颊。


    洛焉:“……段老师?”


    段饮冰从嗓子里发出很轻的呜声,像是回应。


    天已经彻底黑了, 身下是落叶密布的松软土地,脚边一条涓涓小溪,放眼望去则是一望无尽的树林。


    他们从山崖上滚下去, 沿途应该撞到了不少树干得以缓冲, 因此现在他们状态都还不错, 洛焉除了裸/露皮肤上的擦伤之外,最严重应该就是扭伤的右脚踝,但在溪水里冷冰冰地浸泡之后,整只脚已经麻木了,倒是没有多疼。


    这样看来, 已经足够幸运了。


    洛焉艰难地坐起来, 段饮冰有点焦急地绕着她转圈,用头拱着洛焉受伤的腿,毛茸茸的大脚搭在洛焉的膝盖上,阻止她把腿从溪水里伸出来。


    “没事, 已经好多了,这水太冰我受不了。”洛焉吸了口冷气, 苦中作乐地笑了一下,“段老师,是你把我弄到这里来的吗?你怎么做到的?不会是咬着我的衣服拖过来的吧?”


    段饮冰身形一顿,尾巴扫了扫,不动了。


    ……看来真是这么拖过来啊。


    洛焉叹气:“段老师。”


    段饮冰:“?”


    洛焉:“你要不要先变回去?”


    段饮冰扭过头,温热的身体贴着洛焉的小腿,有些为难似的用爪子刨了刨地面的落叶。


    洛焉茫然一阵,忽然福至心灵恍然大悟。


    “段老师,是不是你现在变回去就会是全/裸的啊!”洛焉笑得咳嗽起来,“那还是不行,野外裸/奔不好……”


    段饮冰的耳朵簌簌抖动,但最终只是无奈地咬住洛焉的裙摆。


    如果他现在还是人形,大概连脖子都已经红透了吧。


    洛焉这么想着,笑着抓住他的前爪,手指按了按粉嫩的肉垫,引得段饮冰轻轻哆嗦了一下。


    他们滚下来陡坡崎岖陡峭,想要顺着这里爬回盘山公路是不太可能的,更何况他们也不能确定公路上究竟是什么情况。


    最好的当然是两边自相残杀双双死光,但万一有人活着,无论是哪边都不会对他们有利。袭击者目的不明,而教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好在这片山林距离黎城不算很远,经常会有人来这里露营郊游,所以大型野兽肯定不会有,只要没人追着他们灭口,安全反倒不是最需要担心的。如果他们运气好,还可能找到可以捎带他们一程的露营车,隐瞒身份偷偷回到黎城。


    所以当下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先养足精力。


    做下决定后,洛焉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肚子就这么咕噜叫了一声。


    她今天跟赶场一样到处跑,几乎都没能吃上什么东西。


    段饮冰原本趴在她脚边休息,听见声音一下子站起来,安抚似的用头蹭了蹭洛焉的肚子。


    洛焉:“……”


    洛焉:“段老师,你觉不觉得你现在这样特别像在听胎动?”


    段饮冰一下子僵硬成了一条。


    洛焉:“不过按我们俩的体位,我也生不了啊。就算能生……咳,时间也还不……”


    洛焉满嘴跑火车地说着说着,把自己说脸红了。


    段饮冰撒开爪子逃跑一般地冲进山林,留着洛焉在原地愣了一会儿,随即笑到捶地。


    大约十来分钟之后,段饮冰就回来了,黑白的长毛全纠结在一块,跟在土里滚了几圈一样灰扑扑的,脑门上还沾着几篇羽毛,嘴里则叼着一只血淋淋被咬断了喉咙的山鸡。


    洛焉目瞪口呆。


    段饮冰把山鸡放下,又钻进山林。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他只花了更短的时间,叼回来一只还在扑腾的野兔。


    洛焉:“……”


    等段饮冰第三次要转头的时候,洛焉一把抱住它,乐不可支地笑起来。


    “够了够了,真的够了。”洛焉想象了一下段饮冰那么个温和书卷气的人徒手抓鸡抓兔子的场景,再次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我们段老师真厉害,都能抓兔子了。”


    段饮冰舔舔嘴边的血,尾巴快速甩动,差点要飞起来。


    嗯,看得出来,他在洛焉的调侃下非常羞耻。


    不过光有肉也没用,他们不会处理,也不知道该怎么生火,更何况野生动物也不能随便吃。


    段饮冰反应过来这点后,颇有点尴尬地把头埋进腹部的毛里——他好像有点被兽类的本能影响了。


    最后,段饮冰再次钻进树林,这次回来时,拖回来了一丛木莓。红色的果实在绿叶间若隐若现,勾人食欲。


    洛焉一瘸一拐地往溪水上游挪了一些,一边洗木莓一边吃。段饮冰犹豫了许久,自己默默地把那只兔子和山鸡吃了下去。


    正如洛焉需要进食保存体力,他也需要。


    洛焉是人,不能生吃这些。但他作为一只狗,这样吃东西……也算是理所应当。


    洛焉慢慢停下了进食。


    她没有忘记,上一次段饮冰变成这样完全的犬形时遭遇了什么。她不敢想象段饮冰对那件事有着怎样的阴影,也不知道为什么段饮冰在脱离危险之后依旧保持着伯恩山的样子,只能试图插科打诨地让气氛轻松一些。


    但好像还是搞砸了。


    洛焉低下头,慢慢抱住了眼前沉默地撕扯着生肉,顺从而颤抖的大狗,用手指梳顺杂乱的毛发,将脸缓缓埋了进去。


    “段老师,你不是狗,不是宠物。”洛焉感觉到耳边的呼吸急促起来,“你是人,和我一样的人。”


    “段老师,你现在这样吃这些,是因为你爱护我。如果没有你在身边,只有我一个人,到了这种时候,别说生吃动物了,我觉得我可能什么都做得出来。”


    “所以段老师,谢谢你。”


    洛焉的声音轻缓而温柔,段饮冰就在这样的温柔中停止了生理性的颤抖。


    他依旧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仿佛遵从着某种本能一般,将头埋进洛焉的颈窝,用沾着血腥的舌头轻轻舔了舔那里蹭上的泥土。


    **


    夜色渐渐深了,山林越发寂静。头顶的星星很高远,如同散落在漆黑天鹅绒上的碎钻。


    这个夜晚还很漫长,而这里只有他们两个。


    没有怀着目的的恶意的人群,没有无处不在的监视,没有需要恐惧的异常值,甚至没有人和兽人的差分。


    这里只有他们,和这片沉默的,已经注视了世间千万年的星空。


    洛焉在溪水里简单清洗了一下,擦干净脸上的血迹,碎玻璃划出来的伤口很细也很浅,但触碰到水还是微微刺痛。


    她小口瞅着气,枕在段饮冰柔软的腹部,眼前是隐没在胸腹部长毛间的,小小的金属坠子。


    宠物牌。


    已经录入了洛焉信息的宠物牌。


    段饮冰牵着她的手,将宠物牌挂在了这个惹人瞎想的位置。


    洛焉无意识地伸手拨弄着,听到段饮冰隐忍的哼声,彻底感觉到安全后,难以抑制的疲惫和后知后觉的委屈恐惧慢慢从指尖爬了上来,在一片寂静里轻而易举地发酵成某种难言的愤怒。


    但这次,洛焉不想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段老师,你现在这个样子不能说话对吗?”


    她感受到段饮冰点了点头,于是轻巧地笑起来,知道自己先来的行为应该叫做秋后算账:“那就我说,你点头或者摇头,好不好。”


    段饮冰似乎意识到什么,犹豫了一会儿,才缓慢地点了头。


    洛焉:“段老师,按照你的计划,今天你会死在这场婚礼上,对吗?”


    她没有等段饮冰的回答,声音平稳地继续道:“你早就知道今天他们打算用你来威胁我,所以你将计就计。”


    “今天,段老师,你没有听我的话好好躲在房间对吗?夏煊不至于趁我不在闯进我的庄园,那样会落人口舌。你也不可能自己主动出去,那样任谁都能看出你有别的心思。”


    “谁帮他带走了你?团子?还是……安翊?”


    洛焉纯然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没有放过一丝变化:“是安翊吧,夏煊曾经试图利用过你,也就会试图去利用别人。段老师,你这些日子和安翊的关系忽然变好了,为什么?”


    段饮冰试图用耳朵蹭蹭洛焉的脸,被她躲开了。


    洛焉依旧微笑。


    她笑着的样子比她生气发怒更让段饮冰震悚。


    “你早知道安翊被利用,却什么都不说,放任他行动。你的目的就是让自己凄惨地死去……你应该早就想好了怎么将自己的死亡呈现在大众面前,利用自己的悲惨来掀起针对兽人人权的舆论,逼迫教会让步……段老师,你肯定自己能成功吗?”


    段饮冰这次沉默更久,先是点头,后又摇摇头。


    他承认了洛焉所说的一切,但否认了最后的问题。


    这从不是个十全十美,必然成功的计划。甚至这个计划过于粗糙,如果不能雷霆一击,事后复盘必定会被发现漏洞百出。


    他所做的,仅仅只是用自己这已经破碎的毫无意义的生命,去赌一个可能性罢了。


    他也从不是什么高尚的人,他卑贱地利用了一个误入歧途的孩子。


    洛焉也明白他的意思,声音哽了一下,“可是段老师,我不相信这是你最初的想法。”


    段饮冰微微一愣,感觉到少女用颤抖的手臂抱住了他的脖子。


    “你最初的计划里,那个会将你折磨致死,然后站在舆论风口上的人,是‘洛焉’,对吗?”


    “比起这场危险的,未知的婚礼,洛焉要好用太多。你了解她的想法,认清她的本性,知道谁是她的敌人,看到所有人的目的和野心,也明白谁可以利用。”


    “夏煊找过你了吧?你从那时候开始就决定这么做了对吗?夏煊一直在监视庄园,他手里会有洛焉伤害你,折磨你的所有证据。”


    “但还得有人帮你,毕竟夏煊的目的只是毁掉洛焉。还需要有人在你死后,在幕后操盘舆论,将所有人的视线引向你想要的方向,否则这就只是一场豪门争权的内斗。”


    “谁在为你传递消息?谁为你布置死后的一切?谁……和你有一样的愿望?”


    “是……温医生,对吗?”


    段饮冰的身体僵硬着,又缓缓放松下来。


    他点了点头。


    至此,段饮冰这个角色在原文中隐藏的真正作用终于被拼凑出来。


    他是一根线,或者说,一把火,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在这个被作者创造出来的,极端不平等的世界里,用死亡给男女主的爱情劈开一条透着些许光亮的路。


    他如此重要,又如此苍白。


    “疯子。”洛焉轻声道,声音有着难以抑制的委屈,“段老师,我今天是真的,拼了命地赶过去救你啊。”


    “即使我明明知道,是你自己,要让自己去死。”


    这两条路,无论哪一条,段饮冰都没有给自己留下存活的可能。


    殉道者怎么能活着呢?


    他就应该凄惨死去,将血涂满前路的每一块墓碑。


    可是啊……


    洛焉:“段老师,你是什么时候,又是为什么改变主意,要让洛焉……要让我,离开舆论中心?”


    她转过头,直直地看着段饮冰温润的眼睛,那样的目光几乎让段饮冰生出无边的心疼来。


    段饮冰早就知道,洛焉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


    她只是温柔,只是天真,甚至……只是善良。


    如今,这个温柔的,天真的,善良的孩子,将一切剖开在他面前,来质询他的一颗真心了。


    “段老师,你改变主意,是因为你发现我不是曾经的洛焉,不愿意伤及我这个无辜。”


    “还是因为,你像我想要保护你一样,想要保护我?”


    第27章 这是他的答案


    “还是因为, 你像我想要保护你一样,想要保护我?”


    段饮冰在这声质询中握住了洛焉的手。


    不是用狗的爪子,而是用属于人的手。


    他的身体一寸一寸从皮毛中脱出, 五指扣进洛焉的指缝。不知道为什么, 洛焉想到了从月光琳琳的海水中跃起的人鱼。


    她低下头, 他支起赤/裸的身体。


    心跳贴得很近,近到几乎让人怀疑, 那剧烈的鼓动到底来自于谁的胸膛。


    他们在星空下接吻了。


    这就是段饮冰的答案。


    洛焉任由他贴着自己的嘴唇,过了一会儿,又轻轻别开脸。


    洛焉:“段老师, 我在生气。”


    “洛焉小姐。”他柔软地呼唤她,又在一声叹息中慢慢吐出两个字,“洛焉。我承诺了, 我永不背叛。”


    如果不是自甘堕落, 有谁能让他自愿在身上钉下那块宠物牌呢?


    “只是我比你年纪大太多, 也比你卑鄙太多。你明明有更好的选择,而不是踏上这条荆棘路来。”段饮冰闭着眼睛,几乎只是浅浅地蹭着她唇角的皮肤。


    但他的嘴一直微微张着,仿佛愿意接受所有的探索。


    他轻声说道:“我看你,本应该像是看一个孩子……你和我学生的年纪都差不多吧。对你产生欲/望这件事, 连想想都是罪恶的。”


    “我成年了。”洛焉嘀咕道。


    “嗯, 成年了,真厉害。”段饮冰很轻地笑了一下,洛焉的耳朵瞬间烧红起来,“那么, 已经成年的洛焉小姐,要惩罚我这个让你生气的宠物吗?”


    她觉得自己又饿了。


    木莓吃不饱, 这没什么问题。


    洛焉伸手摸了摸段饮冰的耳朵,手指抵着耳根慢慢揉捏。


    她觉得自己太容易对段饮冰心软了,这样不好。


    洛焉:“段老师,不是你对我产生欲/望,是我在对你产生欲/望。”


    她咬住一块皮肤,仿佛这样可以阻止饥饿。


    洛焉:“我目无师长,我强取豪夺,我囚禁你,我凌/虐你……一切都是我,段老师只是,无力反抗。”


    段饮冰艰难地喘息了一口,额角浸出汗水——易感期的余韵还未消退,犬形时尚且还不明显,能够勉强掩藏,一旦恢复人形,几乎瞬间就被拨撩起了欲念,无处遁形。


    段饮冰:“这些……都,不是你做的……”


    囚禁,凌/虐,这些都是真正的洛焉做下的事情。


    “可我也想过啊。”洛焉又咬了一下,小小的金属坠子咬在齿间,舔到隐约的血腥味,“虽然脑子里想想不犯法吧……这点段老师应该特别清楚……”


    “嗯……嗯,不犯……嘶,小心脚……”


    “段老师知道我都想过些什么吗?”


    段饮冰混乱地摇头,吐出灼热的呼吸。


    夜风微凉,吹在洛焉汗湿的脸上。她微微支起身体,才突然意识到他们的姿势有些怪异。


    段饮冰的右手一直虚虚环抱着她,像是怕她从他身上掉下去。但又绝不落到实处,给了她近乎无限的自由。


    就这么一直悬空着,即使在他颤抖落泪的时候,也没有放下。


    这样的姿势……仿佛一个父亲在保护蹒跚学步的孩童。


    洛焉恍然想到,伯恩山是一种喜欢孩子的犬种。


    它忠诚却脆弱,温柔而友善,甚至有种傻傻的,近乎天真的美好。


    洛焉的心里仿佛被什么胀满了,所有的气恼委屈仿佛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只剩下充盈温暖,几乎要满溢出来。


    她掬起溪水擦了擦段饮冰的脸。


    段饮冰几乎失去了意识,遍布痕迹的身体在隐约的水声中再次变成了伯恩山的样子,大大的,温热的,毛茸茸的一团。


    洛焉蜷缩起身体,将这团毛茸茸抱了个满怀。


    她似乎断断续续说了很多,她的来处,她的家庭,她原本乏善可陈的人生。


    真的概括起来,几句话罢了。


    一对不爱她,但满足于她优异成绩的父母;一个突如其来尚在襁褓中,却得到了所有人珍爱的弟弟。


    这几个人组成了她的家庭,一个最普通的家庭。没有糟糕到家暴和贫穷,但总是让人觉得自己亏欠了什么,又被亏欠了什么。


    这是一个极其适合倾诉的夜晚,虫鸣微弱,星光灿灿。她不确定段饮冰有没有听到,但没有关系。


    “我其实想过我为什么会喜欢你,你别看我这样,其实我是个成绩很好的尖子生。”洛焉小声地自言自语。


    她曾用各种理论分析过自己的性/癖。


    她未被真正满足过口欲期,她的成长缺失来自长者的关爱,所以她喜欢年龄大一些,游刃有余的异性,说得通俗点,大概是有一点恋父情结。


    但真正的“父”却又不行,她厌恶爹味的老男人,恐惧来自长者的掌控感。她喜欢狗,喜欢自己被绝对忠诚。她需要自己能够在关系中占据高地,否则就仿佛站在悬崖边,随时可能会重温童年“不被爱”的噩梦。


    所以她喜欢段饮冰,从看书的那一刻起就喜欢。


    他年长而广博,他凄惨而卑微。


    他是她偏爱的长者,他是她安心的弱者,他甚至可以是她向往的忠诚者。


    原本矛盾的东西,在这个设定异常的世界里,奇异地在一个人身上结合了。


    可是这样的扭曲的喜欢,让洛焉觉得有些愧对段饮冰。


    洛焉垂下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宠物牌。那里有些肿起,红得鲜艳。


    “对不起啊,兽化对你来说,明明是糟糕的事情,它毁掉了你原本的人生。”


    但对洛焉而言,偏偏成了她最初喜爱他的起点。


    洛焉枕在一片柔软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也就没注意到,段饮冰在她呼吸平稳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用一双狗的眼睛注视着这个因为喜欢他而向他道歉的孩子,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调整了一下身体的姿势,让洛焉可以枕得更舒服一些,歪过头贴着洛焉的脸颊,和她一起陷入沉眠。


    一夜好眠后,两个人都神清气爽。


    洛焉扭伤的脚踝稍微好了一些,能勉强一瘸一拐地走路了。


    他们顺着溪流往下走,希望能找到一些露营营地,最好能遇到正在露营的人,好向对方求助把他们捎回黎城。


    “不过回黎城之后直接回洛家也不行,夏煊他们估计就等着逮我呢。”洛焉拿着根树枝当拐杖,一边走一遍碎碎念,“要不我们去找温医生?她不是你的线人吗?说起来如果去找她,没准还能看到男主……”


    她说着顿了顿,撇嘴道:“不对,我还在生气,我不跟你说话。”


    段饮冰纵容地点点头,走在她身边,小心地注意着她的脚下。


    他忽然闻到了一丝异常的血腥味,咬住洛焉的裙摆晃了晃。


    “别撒娇,我们还在冷战呢。”洛焉一边嘀咕,一边顺着段饮冰的力道看过去,在溪水边看到一个半截身子搁浅在浅滩上的人。


    也不知道是昏迷还是尸体。


    洛焉吓了一跳,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段饮冰已经小跑上前,咬着衣服把人从溪流里拖了出来。洛焉定睛一看,顿时愣住。


    短发,蜜色的肌肤,包裹在裁判庭制服里,仿佛豹子一般的女人。


    执行官,编号十三。


    看来她终究没能在那么多人的围攻下单枪匹马地全身而退。


    十三看上去很不好,身上几个枪眼正在往外冒着血,呼吸也低弱得几乎感受不到,偏偏身体滚烫得不正常。


    她的嘴唇几乎完全没了血色,似乎感受到有人,勉强翕动着吐出几个破碎的,几不可闻的字眼。


    “瑟……尔,伊瑟……大人……我……”


    洛焉和段饮冰对视了一眼。


    洛焉没听懂十三说的是什么,也没有好心到要去救一个敌人。


    但是他们终究要回到人类的社会中,而洛焉正因为异常值,即将被教会裁判庭抹杀掉作为人存在的资格。


    这种时候,一个裁判庭的执行官,无论是挟恩图报还是威逼利诱,都可能成为他们的助力。


    打定主意后,洛焉苦笑了一声,也顾不上跟段饮冰冷战。


    “看来真得去打扰温医生了。”


    毕竟他们可以想办法自己躲藏,但这位裁判官的情况,必须得得到医治才可以。


    **


    黎城下城区,被上城的人称为贫民窟的地方。


    肮脏,混乱,黑市林立,连监视系统都没有覆盖的垃圾场。


    温栩面无表情地走过狭窄的巷道,突然脚步一顿,从口袋里抽出手术刀往后挥去。


    身后正准备朝他伸出咸猪手的男人顿时后退半步,目光淫/乱,龇出一口已经快掉没了的黑牙下流地笑道:“温医生,你那只见谁咬谁的疯狗呢?怎么没带在身边啊?你这么个小美人……”


    “我这么个小美人,没捡到那只狗的时候,也一样在这里活。”温栩冷淡地打断他的话,“在这种地方,死个人也算不上什么要紧事。”


    男人呸了一声,目光黏在温栩清丽的面容上。


    往日也就算了,但今天他偏偏抽了新药,药效上来根本分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偏不信这个邪了。


    然而那只脏手还没伸出去,男人突然惨叫一声。


    一只黑色的大型犬咬住了他的小腿,几乎从那里撕下一块肉来。男人被疼痛刺激得大喊大叫,还以为是温栩那只疯狗来了,顿时连反抗的心都生不起来,连滚带爬地逃出巷子。


    温栩怔然半晌,目光空空地看着眼前陌生的狗。


    “温医生。”一个不算熟悉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好久不见,我来找你帮个忙,咳,付钱的。”


    温栩终于回过神,抬头看去,却是慢慢皱起了眉。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一贯冷淡的目光震惊地在眼前的狗,和不远处满身狼狈的女人身上徘徊了几圈,才极其不确定地吐出几个字。


    “……洛小姐?”


    第28章 正确的事情


    洛焉一瘸一拐地把十三拖进温栩的诊所, 捧着温栩刚泡好的泡面狼吞虎咽。


    温栩翻出一套男性的连帽衫放到段饮冰背上,示意他可以去卫生间换衣服,自己则一脸微妙地看着刚洗完澡换上她的衣服, 仿佛饿了三个月还抢了她午餐的洛焉, 和被拖到手术台上生死未卜的陌生女人。


    “……洛小姐。”温栩冷淡地说道, “我记得我这里是兽医院,并没有可以给人医治的营业执照。”


    洛焉喝了一口面汤, 开口先报出了一个数字:“二十万。”


    她穿成豪门大小姐那么长时间,早就想尝试一下这种“有钱能使鬼推磨”,“开出一个让对方无法拒绝的价格”的快感。


    温栩默默吸了口冷气:“可是洛小姐……”


    洛焉:“三十万。”


    温栩:“这不是钱的问……”


    洛焉:“五十万。”


    温栩:“……我要不连号的现金支付, 一笔付清。”


    洛焉:“成交。”


    交易结束得太快,让洛焉都有点失望了……她原本以为能叫价到几百万来着。


    温栩一头扎进简陋的手术室,洛焉吃完一碗泡面, 心满意足乖乖地坐在候诊区, 目光扫过狭小的诊所。


    虽说是宠物诊所, 但似乎并没有什么生意,诊所里也没有任何正在看诊的宠物,甚至连一般宠物诊所常见的待领养的流浪猫狗都没有。


    所以,男主呢?


    被藏起来了吗?


    洛焉琢磨片刻,倒也没太放在心上, 她记得原著里提过, 温栩这个宠物诊所有两层,楼上是她居住生活的房间,没准男主被塞在楼上也说不定。


    休息了几分钟后,洛焉安静地低头翻看起了从温栩那里借来的手机终端。


    如她所料, 昨天她刚被教会带走,夏卓成那些人几乎就迫不及待地在网上透露出了, “洛家继承人因为异常值问题被教会抓获,很可能发生兽化”的消息,并稳步推进着公关宣传,做出一副洛氏试图压热度,但却无奈被网民反复扒出以至于无法掩盖的假象。


    【这年头还真有人能因为那个不可说被带走啊,活久见了。】


    【不是已经被扒出来了吗,百分之九十四啊,我记得之前最高的不可说也才八十七吧?】


    【离谱,这不是性情大变,这得是直接人格分裂或者换个芯子吧。】


    【假的吧,哪儿有人真能九十四啊!】


    【洛氏在压热搜了,炸了我两个号,要不是真的他们干嘛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些,算是在正常讨论事件的真假可能。


    另外一些则已经起了狎昵猥琐的心思,口嗨起了洛焉日后的归属。


    【来来来,要不要开个盘口,赌赌这位大小姐会兽化成什么。】


    【狗吧,不是有小道消息说她是在跟狗那啥的时候被带走的吗?啧啧,有钱人玩得花啊。】


    【所以多少钱能买到她的所有权?我之前在黎大见过她,妈的长得真带劲儿啊。】


    【也不怕人大小姐一口给你咬没。】


    【她敢?大不了手脚砍了牙齿拔了,反正都是狗了谁管她啊?】


    【哈哈哈这话倒是……】


    真恶心。


    洛焉几乎觉得刚吞下去的泡面一阵阵叫嚣着要从胃里反出来。


    恶心得要吐了。


    洛焉反复深呼吸,试图压下胃里的那些翻滚,逼着自己继续在满屏的污言秽语里寻找有效的信息。


    他们遭遇的那场枪/击案似乎被压下去了,在网络上完全没有水花,但有几条昙花一现的帖子提到昨晚上裁判庭倾巢出动,好像在找寻什么。


    不过看发布的IP,教会应该还没有把目光对准下城。


    洛焉又翻了几页,目光定在一条刚刚发布的博文上,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仿佛能听到疼痛空荡的回声。


    【有个黎大内部传出来的小道消息,洛焉之前牵过条狗去黎大,后来有人说那条狗原本是黎大的一个教授,跟洛焉有过节的那种。】


    【结合一下之前的传闻,洛氏的莫林实验室在搞兽化人体实验这件事,你说会不会是这大小姐心怀不满……】


    洛焉的眼前突然黑了,带着薄茧的手指盖住了她的眼睛,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洛焉小姐,先别看了,这些事我来吧。”


    温软的身体就在她的身后,只要她轻轻往后仰一点,就能靠进令人安心的怀抱中。段饮冰目露厌恶地看了一眼终端屏幕上的内容,伸手试图将它从洛焉手中抽出来。


    洛焉的手指收紧,阻止了段饮冰的动作。


    “段老师,你知道这件事吧?”


    段饮冰没有说话。


    是默认了啊……


    “段老师。”洛焉的声音仿佛风雨中的浮木,虽然飘荡,但却也不会轻易沉没,“你不能永远遮着我的眼睛,不然就和这次一样,等我自己发现不对,我就得拼命飞奔着才能挽回一点点。”


    段饮冰犹豫着,没有松手:“你还是个……”


    洛焉:“我不是孩子,我都能上你了。”


    小小的,语出惊人的一句话。


    洛焉的身体裹在温栩稍显宽大的家居服里,袖子盖过了手背,看上去更像个孩子。


    但段饮冰终究得劝服自己,这不是叛逆期需要他来照顾,来给出未来的小孩。洛焉正如她昨天同他剖白的那样,已经一个人成长了这么多年,她渴望来自长者的爱和来自弱者的忠诚,但她并非必须依靠着这些才能向前行走。


    有时候,甚至她才是那个能够认认真真看清,最终抬手挺胸直面一切的人。


    遮着眼睛的手颓然垂下了。段饮冰似乎想要走开,但洛焉往后靠了过去,拉起他的一只手臂横在自己胸前。


    一个环抱的姿势。


    洛焉仰头冲他笑了一下,仿佛一个乖乖的学生:“一起看吧,段老师。我们还得想想怎么破这个局呢。”


    这么一会儿功夫,那条新发出的博文已经被点了上百个赞。


    博文的内容无外乎是常见的猜疑论,从洛氏莫林实验室兽化实验的传言,洛焉被挂科和老师不合的事实,捏合了一大堆捕风捉影的东西,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洛氏的继承人因为气愤法理学教授段饮冰给她挂科,用莫林实验室研究的兽化药剂将自己的老师变成了狗,肆意凌/辱玩弄。


    而这件事,就是洛焉的原罪,是她异常值高达百分之九十四,最终成为高危兽化潜在人群的原因。


    洛焉默默地翻看着,段饮冰就有些紧张地晃动起尾巴,手指微微蜷缩着。


    “洛焉。”怀中的孩子沉默了太久,段饮冰忍不住开口,“你别相信这些……而且就算是真的,那也不是你。”


    洛焉还是没有说话,她颤抖着,却仿佛陷进某种思考里。


    段饮冰知道她的善良和心软,担心她因为这种分明与她无关的事苛责自己,低头用柔软的兽耳轻轻蹭了蹭洛焉的耳垂。


    “……不对。”洛焉忽然开口。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漏洞,几乎有些着急地转头,嘴唇擦在对方的面颊上。


    段饮冰的目光就这么撞进洛焉黑白分明,清亮澄澈的眼睛里。


    洛焉:“我们要让他们相信,要让所有人相信,段老师,你之所以会发生兽化,就是因为我丧心病狂,给你使用了特殊的药剂。”


    段饮冰一愣,随即意识到洛焉的想法。


    那理所当然被他忽略的,某种可能性。


    “现在兽人为什么会被认为卑贱?因为没有人知道兽化为什么会发生,而教会给了这个‘为什么’一个理由,因为‘有罪’。”洛焉的语速很快,眼睛一寸寸亮了起来,仿佛被什么追赶着,必须不断从高速运转的大脑中将结论抛出。


    “但是如果兽化可以是因为某种药剂,那么这个‘有罪’论还能站得住脚吗?”


    “不可以了,因为段老师你清白无辜,所有人都能证明你的清白无辜。”


    “如果按照这个方向进行辩驳,兽人并非有罪,他们本该是人,他们又凭什么没有人权?”


    洛焉抱着段饮冰的肩膀跨坐在他的腿上,额头抵着额头,眼睛里似乎是纯然的高兴:“这样的话,段老师你不用付出生命去掀起舆论,现在舆论已经被掀起来了。我们只需要做最后的引导,我们可以否认兽人‘有罪’的事实,只要这一点能被否定,教会再也不能干涉人权……”


    “但那样有罪的就会变成你。”段饮冰第一次这样厉声直白地打断了洛焉的话。


    洛焉愣了一下,那双过于干净的眼睛几乎让段饮冰想要躲闪。


    “对不起,洛焉小姐。”他轻轻将头靠在洛焉的颈弯,耳朵贴着跳动的脉搏,仿佛能感受到那里,血液正鼓胀着流动。


    他知道自己不必再多说什么,洛焉会明白。


    一旦这件事情被敲定,洛焉就成了那个理所当然的“坏人”,千夫所指。


    他怎么舍得这样一个孩子成为“坏人”?


    他分明可以自己去死啊……


    段饮冰环抱着洛焉瘦小的身体,尾巴也卷了过去。


    在某一个瞬间,他仿佛觉得,年长者和年幼者的身份倒置了,因为洛焉正温柔地抚摸着他。手指顺着脊背,一下一下,从后颈开始,一直到手指没入尾巴冰凉柔顺的长毛。


    “是吗,这次是这样的选择啊。”洛焉软软地笑了笑,“段老师,我发现我们好像总是不小心就走进这样两难的死局里呢。”


    “曾经,我必须选择。如果我想要维持自己的异常值,保住自己作为人的生活,我就必须做出鄙夷你,伤害你,让你痛苦的事情。那时候我选择了我自己,但最后,我好像还是没能把自己从异常值的枷锁里救出来。我还是引来了教会,必须受到审判……不过我完全不后悔。”


    “段老师,你觉得这会不会是在说明,有些事情错了就是错了,将错就错,就连老天都会看不下去?”


    洛焉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


    她感觉到脖子湿了。


    洛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段饮冰在哭。


    不是那种时候让人看了想要欺负的生理性泪水,他哭得很安静,仿佛遭遇了某种比死亡更为绝望的打击,已经做不出别的反应,只剩下眼泪一串串毫无预兆地滴落下来,沾湿了洛焉的脖颈。


    眼前的这个人啊,总想着能自己解决所有事,总是把自己放在保护者的立场上。


    哪怕已经成了世俗意义上最卑贱的族群,被踩进尘埃里,依旧愿意拿自己的粉身碎骨去换旁人微不足道的安然无虞。


    洛焉甚至一时都不明白,该称他高尚还是病态,他怎么能把自己放得这样轻?


    事实上,就算她认下了谋害师长,致其兽化的罪名又怎么样呢?相关法案尚未出台,谁又能定她的罪?只是在网上或是现实中被人骂骂,又怎么可能比段饮冰为自己设计的惨死更加痛苦绝望?


    哪里就值得这样哭呢?


    洛焉微微笑起来,心里甚至升起了一点小小的报复般的快感:“段老师,你现在是不是知道,我在意识到你准备死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了?”


    段饮冰木木地点了下头。


    洛焉就这么捧起段饮冰的脸,先是亲了亲微颤的嘴唇,再往上亲了那双被泪水洗过,却更显得温润的眼睛。手指顺着不太合身的卫衣下摆伸进去,恶作剧似的拨弄了一下宠物牌,勾得这具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所以这次,我们去做正确的事情吧,段老师。”洛焉露出明艳的笑意,“然后,我们把这块宠物牌摘掉,在这里钉上别的,真正属于我的东西,好不好?”


    段饮冰无法拒绝,只是贴过去,想要亲吻洛焉,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确定对方在自己身边。


    嘴唇将要相接的瞬间,温栩冷冰冰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你们两个,在别人家诊所的候诊厅干什么呢?”


    第29章 爱情?


    平地一声惊雷, 洛焉瞬间萎了,急忙从段饮冰腿上跳下来。


    甚至忘记自己脚扭伤了,落地时一个趔趄, 差点摔倒屁股着地。好在段饮冰眼疾手快地拉了一把, 却又导致她整个人改为往前扑去。


    于是, 洛焉就这么在温栩微妙的目光下,光天白日明晃晃地把段饮冰扑倒在了窄小的沙发上。


    洛焉:……


    洛焉:“温医生, 其实我们刚才就是……呃,坐在身上纯聊天,你信吗?”


    温栩递给她一个“我傻吗”的眼神, 但也没兴趣对这种事多加探究,只是一边撤下口罩,一边疲惫地拧着眉心说道:“那个人救回来了, 不过她失血过多, 至少得昏迷到明天才会醒。说实话, 我很少见到对活着这件事欲望这么强的人,上次还是……”


    她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静静地闭上嘴,给自己倒了杯水, 又朝洛焉伸出手。


    洛焉福至心灵, 恭恭敬敬地把温栩的终端双手奉上,惹得温栩又朝她看了两眼。


    洛焉特别傻白甜地朝温栩笑了一下,温栩瞬间别过脸,低头翻着终端掩饰。


    她的动作突然顿了顿, 很轻地吸了口冷气,将终端翻转过来, 把屏幕对着洛焉。


    “刚刚发布的新闻,洛氏集团决定在明天召开记者会,全网直播,解释继承人被教会带走这一事实。”


    温栩那张总是很平淡的脸上露出一丝隐晦的担忧,看得洛焉心里一暖。


    不愧是善良的女主角,虽然看着冷冰冰的吧……


    正当洛焉这么想时,温栩真心实意地说道:“洛小姐,事先说好,五十万,我最多宽限到记者会当天。如果我确认您真的拿不出来,我可能会把您拆了送去黑市上卖掉。”


    洛焉差点不小心骂出一句脏话。


    段饮冰靠在旁边,已经擦掉了眼泪,整个人又恢复了一贯温顺柔和,游刃有余的样子,带着点不明显的鼻音缓声说道:“温医生,要是真到了那个地步,还是拆我吧。”


    温栩:……


    她刚要开口,楼上突然传来了一阵疯狂的犬吠,仿佛是刚从噩梦中被惊醒,声音里恐惧和愤怒夹杂在一起,伴随着有东西被砸在地上的声音。


    洛焉吓了一跳,温栩脸色也顿时变了,甚至顾不上和洛焉他们解释什么,直接从隐在后门处的楼梯爬上去。


    开关门的声音后,楼上的犬吠声很快弱了下来,只隐约听到撒娇一般嘤嘤的哼声。


    洛焉叹了口气,双手捧脸,一种极其复杂的甜蜜荡漾在她的眼睛里,看得段饮冰有些莫名。


    段饮冰:“刚才那是……”


    “是爱情。”


    洛焉满脸粉红泡泡地打断他,斩钉截铁,又略带怜悯地看了段饮冰一眼,伸手摸了摸他的耳朵,“没事没事,这次你不是他们play的一环了。”


    段饮冰不明所以,洛焉乐不可支。


    短暂的插曲后,夜色很快降临。


    下城的夜晚嘈杂而漆黑,路灯几乎都是黑的,只有零星的几盏还在闪烁,路灯下聚集着浑浑噩噩的人,烂醉如泥的栽倒在自己的呕吐物里,嗑/药发疯的撕扯着自己的衣服乱喊乱叫。


    肮脏,下作,令人作呕的一个地方,就连教会都不愿意将目光停驻在这里。


    也正因此,这里成为洛焉最完美的隐藏地点。


    温栩到底还是没把他们从诊所赶出去,除了执行官十三留在手术室之外,温栩帮洛焉处理了一下脚上的扭伤后,从楼上抱了一床被子下来,在候诊厅打了个地铺。


    嗯,一床被子。


    而且是一床不大的被子。


    一半垫在地上一半盖在身上,那她和段饮冰就必须面对面,手抱着背腿缠着腿才能勉强盖得过来。


    真是……干得漂亮啊。


    洛焉悄咪咪给温栩竖了个拇指,收获温栩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等真到了要睡下的时候,洛焉率先钻进半垫半盖的被子里,露出一张微微发红的脸,掀起被子的一角。


    “段老师,来睡觉吧。”


    段饮冰失笑,最终只是坐在旁边,帮洛焉掖好被角。


    “教会估计也该往下城来了,那个执行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过来。”段饮冰拨弄着洛焉的头发,将她一缕缕理顺,铺在自己的大腿上,好让洛焉能舒服地把自己的腿当枕头,“你睡吧,我在这里守着你。”


    “好吧。”洛焉有点失望地撇撇嘴,舒服地抱住他的大腿,“那等后半夜,你要把我叫醒,我们轮换……”


    洛焉的声音越来越轻,最终慢慢沉静在浅浅的呼吸里。


    段饮冰柔软地拍着洛焉的脊背,恍然间想到自己年幼时,父亲刚因为救助一个自杀的学生而去世的那段时间,他母亲也是这样让他枕着自己的腿,轻轻拍着他的脊背,柔声细语地说着对与错,生与死。


    那时候的他,想必比现在的洛焉要幼稚且不成熟得多,甚至即使是现在,洛焉在某些地方,依旧远比他更加旷达。


    直到现在,段饮冰才终于感受到无可辩驳的后怕。


    他差点把洛焉抛下了。


    不过好在,洛焉一路狂奔,硬生生抓住了这个本该坠落向悲剧的结局。


    “一起做那件对的事吧。”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这次,绝不会再抛下你了,我的……主人。”


    他的主人,他理应为之付出一切的……主人。


    原来,他真的会有这样的想法。


    洛焉的呼吸平稳安静,显然已经陷入了深眠。段饮冰伸手捂住她的耳朵,抬头看向正勉强倚靠墙壁站立的女人。


    “我以为执行官会一直装睡到我们所有人都睡着为止。”段饮冰怕吵醒洛焉,只是用气声说话,语气平稳温和,“还是说我醒着没有关系,因为您并没有将我看作是人?”


    十三眯起野兽一般的眼睛,即使苍白虚弱,目光依旧如同伺机而动的捕食者:“教会不会允许背叛神的人。”


    “嗯,兽人是背叛神的人,异常值超过百分之八十,也是背叛神的人。”段饮冰含着不明显的微笑,一贯温润的眼睛也写上了冷漠的意味,“但是执行官,你的命是两个背叛神的人救回来的,你的神,可没有救你。”


    十三冰冷地盯着他,段饮冰笑意更深了一些。


    “你的教义里,恩将仇报不是罪吗?”段饮冰不再看她,目光柔软地落在洛焉沉睡的面孔上,“温医生说,你的求生欲很强……你要活着去见什么人,对吗?是你在昏迷时喊的,那个名字的主人吗?”


    随着这句话落下,空气几乎凝固了。


    话已至此,无需多言。


    “……”许久之后,十三终于紧紧咬着牙,最终从唇齿间逼出一句话来,“异常值判定系统有误。”


    段饮冰呼吸一滞,随即整个人几乎都瘫软下来,在这一瞬间几乎感受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这样,无论他最终怎样,至少洛焉……


    像洛焉这样的孩子,怎么能冒任何一点,可能与他共坠地狱的风险呢?


    诊所外,混乱的下城渐渐响起一些混乱之外的,异常的声音——大概是教会的人已经找到了这里,正在一寸一寸地搜查这个地方。


    段饮冰从一开始就没有指望过他们能一直扣着这位执行官,也并不觉得,他们有力量在这个世界明目张胆地与教会为敌。这场突如其来的枪/击案是一个机会,但如何把握需要分寸,绝不能逼得对方鱼死网破。


    段饮冰:“既然有误,修正就好。感谢执行官仗义执言。”


    十三的目光逐渐复杂,她静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一人一狗……不,两个人,忽然缓缓开口:“判定系统的确有误,忽略了一种情况。爱情刺激的激素分泌会引发性格变化,但这与兽化无关。洛小姐是典型的案例,我会向裁判庭及教会提出。”


    段饮冰沉默一瞬:“……我并不配作为爱人……”


    “这是唯一的可能性。”十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目光如刀,仿佛要将眼前的人一点点剖开,好看清皮肉之下究竟包裹着什么。


    但段饮冰滴水不漏,十三也就漠然地收回目光。


    “不过你应该明白,爱慕有罪之人,也是罪。”她冰冷地说道,“除非你能够证明,否则,洛小姐依旧逃不掉审判。”


    如果要在教会的教化和体系下证明他的兽化是无罪的,那就只能是莫林实验室的药物。


    但他们说这些的时候,这个执行官明明在手术室里。哪怕她其实没有昏迷,清醒着生抗手术和缝合,又是怎么在连温栩都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探听到他们所说的话?


    段饮冰忽然有些庆幸,洛焉已经睡着了。


    他不想放她面对这个危险的人,即使会被洛焉嘲笑保护过度,也绝对不想。


    “执行官十三,或许您已经不记得,但在此之前,我虽然没有见过您,却知道您。”段饮冰缓缓吐出一口气,“三年前,我曾经递交过兽人人权法案的草案,当时草案被教会和裁判庭驳回,驳回文件上签署的,就是十三这个编号。”


    十三身形不动,只是很不明显地挑了下眉毛,流露出一丝意外。


    段饮冰带着真心实意的困惑问:“您的立场究竟在哪边?”


    诊室外,裁判庭的搜查队渐渐近了,有灯光闪过,穿透诊所狭窄的窗户,照在十三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段饮冰微微俯身,尽量遮挡住洛焉的眼睛,好叫她不被光线惊醒。


    “我的立场是神。”十三的脸浸在锋利的白光下,如同从黑暗中被切割出去一般,“我是神的鹰犬。只要圣子,只要教会还是神的代言,我就永不会背叛。”


    段饮冰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浅笑着低下头。


    段饮冰:“执行官离开的时候麻烦走窗户,不要开门让人进来,也不要被人发现这里。我相信执行官能够打发掉那些教会的人。”


    十三:……


    她冰冷的脸上终于裂开了一条缝隙,在这个瞬间突然觉得蠢的那个分明是自己。


    搜查队的灯光更亮了,已经隐约能听到一些流浪汉被瞬间捂住的叫骂声。十三深吸了一口气,拖着重伤残血刚刚从死亡线上救回来的身体——


    真的从窗户翻出去了。


    段饮冰环抱着洛焉,一直等到屋外的光线渐渐灭了。他有些疲惫地弯下腰,身体已经昏昏欲睡,大脑却依旧亢奋着,不愿意陷入休眠。


    他还在本能地警惕着可能到来的危险。


    夜色深沉如水,搜查队离开后,更是只留下一片万籁俱寂,仿佛整个天地间都只剩下了自己的心跳声。


    而洛焉的声音,就在这一下又一下的搏动中,平静安然地响起。


    “段老师,她走了对吗?”


    段饮冰微微一惊,但洛焉什么都没有问,只是稍微支起上半身,再次掀开已经温热的被子,朝他露出干净的笑容。


    “那段老师,现在要进来睡吗?”


    “……要。”


    第30章 我的爱人


    在洛焉怀中, 他仿佛成了一只幼犬,于是就这样安心地睡去了。


    一直到天光大亮,段饮冰才惊觉, 自己居然和洛焉保持着这么拧巴的姿势睡了一整晚。


    两个人从被子里钻出来时, 骨头都是一阵咔啦咔啦的响, 洛焉一边拧着脖子肩膀一边惨叫连连,楼上的狗不知道是不是被洛焉的惨叫影响, 和她此起彼伏地大叫起来。


    段饮冰:……


    洛焉:……


    然后他们听到温栩在楼上冷冷说了声:“闭嘴。”


    一瞬间,狗和洛焉都安静了。


    段饮冰掩着脸,忍不住发出一声笑音。


    洛氏的记者会在下午两点, 他们从温栩这里要走了段饮冰所有的就诊记录。温栩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之后,沉默了片刻,从抽屉最深处摸出一个档案袋:“我在以往给段饮冰的检查中, 并没有发现受到药物影响的痕迹, 我不确定他到底有没有被用过相关药物, 但他的兽化大概率和药物无关,就诊记录里也没有相关的证据。”


    洛焉愣住了,一时间甚至说不清自己是失望还是庆幸。


    但温栩没有给他们态长度思考时间,从档案袋里抽出几张纸递给他们:“不过你们可以用这个。”


    洛焉一愣:“这是什么?”


    “另一只狗的。”温栩语焉不详地含糊了一句,眼睛低垂下来, 声音机械而麻木, “受药物影响变成的狗,你们想要的证据。你们可以假装这是段饮冰的诊疗记录,上面该抹的信息我都抹掉了。”


    洛焉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但随即意识到温栩异样的情绪。她张了张嘴, 最终什么都没有多问,只是说:“温医生需要我用多少钱买下这个?”


    “附赠的。”温栩疲惫地摆摆手, 一副不想再说话的样子。


    洛焉:“既然都附赠这个了,温医生再附赠一点路费吧,我现在真穷。哦,另外如果不介意,还请温医生帮我联系个人。”


    温栩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洛焉夸张地做着嘴型。


    五!十!万!


    这年头,欠钱的是大爷。


    温栩认命地拿了钱打了电话,堪称赔了夫人又折兵。


    洛焉和段饮冰用这笔钱在黑市雇了辆黑车,避开检查关卡,一路躲躲藏藏地到了记者会的现场。


    **


    记者会在洛氏的总部大楼,来自裁判庭,编号十七的执行官带着教会的侍者坐在大厅一侧,作为教会对这场记者会的隐形支持。


    几个洛氏的董事坐在高台上,正中间则是夏卓成——洛家的赘婿,洛氏集团现任的代理董事长。高台边的角落里坐着他的新婚妻子,和他新婚妻子带来的儿子。


    这几个人均是一脸悲痛,仿佛遭遇了什么亲人离世的惨痛之事。


    下午两点整,记者会正式开始。简单的开场之后,被夏卓成授意过的记者主动提出了他想要宣告的疑问。


    记者:“夏董事长,关于近期网上疯传的,洛氏继承人洛焉因异常值突破百分之八十,而被教会认定为高危潜在兽化人群,即将被审判剥夺公民权以及洛氏继承权的新闻,请问夏董事长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吗?如若洛焉小姐果真失去继承权,那洛氏原本属于洛焉小姐的股份将会如何进行分配?”


    夏卓成沉默片刻,当场流下了眼泪。


    记者们疯狂拍照,图片几乎瞬间就覆盖到了网络上,轻而易举地证实了传闻中的某些信息。


    等到觉得演得差不多了,夏卓成才擦擦眼眶,悲痛地说道:“这件事……是真的。”


    一片哗然后,夏卓成面对着镜头抬起一张仿佛一夜苍老的脸。


    “焉焉是我和我妻子唯一的女儿。我深爱着她,在妻子去世后,我一直愧对着焉焉,所以对她,我总是无限纵容。即使她叛逆乖张,我也从没想过责怪,没想到竟然因此……反而害了她。”夏卓成声音哽咽,“我放纵了她被魔鬼引诱,犯下罪孽,最终性情大变,成为了背叛神的人……抱歉,我说不下去了。”


    夏卓成抽泣一声,转头看向翘着腿坐在台侧发呆的执行官十七,示意由他来代表教会宣布对洛焉的最终处理结果。


    然而那位执行官没理他。


    夏卓成皱起眉头,但又不敢在镜头前和教会有任何冲突。


    几个懂事拍了拍夏卓成的肩膀表示宽慰和支持,夏卓成深吸一口气,勉强说道:“总之,焉焉如今已经被教会带走,所有的,由她引发的罪责,便到此为止吧。洛焉的那部分股份,我们将会在集团内部重新拆分,但这属于集团内部机密,就不在此赘述了。”


    “夏董事长,我觉得不能到此为止。”坐席后排,一个将帽檐压得很低的记者突然站起来,哑着声音,直白而尖锐地说道,“夏董事长还没说清楚,洛焉小姐有什么罪责?”


    夏卓成被这排演之外的问题弄得一愣,他旁边的董事立刻小声在他耳边说道:“这应该是宋家那边派来的记者。”


    宋家……那就是向着洛焉的了。


    真是麻烦。


    夏卓成冷笑——可惜,就算有人还想向着洛焉,她如今都已经在教会了,没准下次再见就是条拴着链子的狗,又能掀出什么风浪来?


    “有些事情,我想要给我最爱的女儿留一点最后的体面,所以请原谅我无法在镜头面前说出口。”夏卓成虚情假意地擦着眼泪,“只是洛焉的罪责已经是板上钉钉,百分之九十四的异常值就是证明。如今她已经被教会带走在,再也不会出现在公众面前,还请诸位对一个已经失去了未来的女孩子,抱有最后一点怜悯吧。”


    他说着便泣不成声,那些被夏卓成授意的记者立刻顺坡下驴,开始问起洛氏集团日后的发展方向,试图就这么将洛焉的事情就此定调。


    然而那个宋家的小记者只沉默地听了几句,忽然再次站起来,手里挥着两张不知道是什么内容的纸,扬声道:“夏董事长,有些事情还是分明了好。既然您不愿意说,那我来告诉大家。”


    “洛焉的罪名,她罪名的证据如今就在我的手里。”


    随着这平地一声惊雷,记者的相机纷纷对准了那个小记者。


    全网直播,那张被帽檐遮挡的脸展现在无数屏幕之上,夏卓成尚且没反应过来什么,坐在角落的夏煊忽然瞳孔一缩,惊声叫道:“暂停!记者会先暂停!”


    但来不及了。


    小记者掀开了棒球帽,洛焉那张带着些许伤痕,却依旧极其甜美漂亮的面孔就这么毫无遮挡地出现在了无数镜头中。她扬起头,越过人群看向高台上坐着“父亲”,扯开嘴角笑了。


    “听别人讲有什么意思?”洛焉扬唇笑了起来,几乎能让人感受到恣意张扬的意味,“你们想知道什么,我亲自,一桩桩一件件地跟你们说。”


    **


    话音落下,一片鸦雀无声。


    夏卓成请来的记者面面相觑,面对这过于意料之外的情景,一时间都问不出话来。好在还有专业能力过硬的记者坚强地意识到这是个惊天爆款,拼命往前挤着大声问道。


    记者:“洛焉小姐,您是如何从教会离开的?能不能说一下您口中的罪责到底是什么?”


    夏卓成这时候终于反应过来,转头瞪视向台边的执行官:“执行官大人,洛焉为什么会在这里?”


    十七吹了下指甲,了无生趣地扬起眉毛,似笑非笑:“哦,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夏卓成差点气得心梗,连那副慈父面孔都装不出来了:“不管她是怎么逃出来的,她的异常值高达九十四,您不应该现在立刻扣住她带走吗?”


    十七好脾气地点点头:“啊对对,是应该这样没错。”


    夏卓成:“那还不快去……”


    十七:“可是不巧,教会刚传来了个新的信息。”


    众人的目光聚集到了这位代表教会的执行官身上,十七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扳正身体挂上严肃的表情。


    “教会口述裁判结果,针对公民洛焉,公民编号3001的异常值判断有误,盖因异常值系统未能考虑——爱情,对体内激素刺激并产生性格突变等症状的可能性。经过教会重新评估,洛焉小姐行为异常并非兽化导致,因此,不予收押。”


    十七的目光饶有兴趣地扫过在场众人,嘴角绷不住差点喷笑出来:“咳,具体文书会在三个工作日后发布。”


    话音落下,在场所有人都傻了。


    太荒唐了。


    怎么可能有这么荒唐的判决结果?裁判庭,不,教会疯了吗?


    但谁都没敢说出声,最后,还是刚才向洛焉提问的记者跟坏掉的机器一样猛的拧了一下头,嘴里吐出干巴巴的几个字。


    “呃……爱情?”


    “对。”洛焉微笑着,从善如流地坦白道,“我爱上了一个兽人。”


    她的手指往众人身后指去,于是那里,一个穿着宽大衣服,戴着帽子,几乎将整个身形都遮蔽起来的男人缓缓站起身,在无数镜头前,像洛焉一样摘掉了头上的帽子。


    一对垂落的犬耳异常清晰地呈现在众人面前,男人似乎并不以之为耻,甚至微微抖动了一下耳朵,对着镜头露出平和温雅的笑容。


    洛焉笑着介绍道:“这就是我的爱人,原黎城中心大学副教授,段饮冰。我的所有罪孽,只与他相关。”


    ……


    又是一颗炸弹,在场的所有记者此刻脑子里大概都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今天的头条要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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