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阅读感悟 越想越激动,他迫不及待地想……


    没多久。


    在书房看书的钟离棠听到一阵玎珰响声。


    抬头一看。


    谢重渊身披阳光, 从敞开的窗子跳了进来。他本身穿着的鳞片所化的织金玄衣,已经够华丽了,此刻又穿戴了许多精致又漂亮的饰品, 全是用金银珠宝做的镯子、臂环、额带……谢重渊化形之后, 对火焰的控制精细入微,加之从麒麟血的传承记忆里学会了不少术法, 炼制如此并不奇怪。


    “……”


    钟离棠低下了头, 继续看书。


    不然眼睛都要被闪瞎了。


    “为何不看我?”


    谢重渊身高腿长,几步跨到书桌前,双手撑在两侧, 俯身凑近了问。


    难道他这一身穿得不好看?


    光被他高大的身躯遮得严严实实,眼前暗到看不清书上内容, 钟离棠不由轻叹一声, 无奈地又抬起了头。


    额头却先撞上一温热柔软。


    是谢重渊的唇。


    “……”


    钟离棠怔了怔, 然后往后一倒, 靠在椅背上, 双手交叉在腹上。他神色一如往常,平静淡然,只一双漆黑的眼眸, 应谢重渊的要求看着他。


    看着他抬手,摸了摸自个的唇, 嘴角缓缓翘起, 露出愉悦中又带着一丝可惜的笑,仿佛不满足仅此而已。


    然后像是忽然清醒。


    整个人倏地站直,蹬蹬后退了几步,摸着唇不仅放下,还掩耳盗铃地背在身后, 嘴角也硬生生抿成一条直线。


    对上钟离棠的目光后。


    谢重渊羞恼地说:“你不是喜欢看书吗?继续看啊,看我干嘛?”


    钟离棠:“……”


    拿过桌上合起的书,轻轻翻开,垂下眼刚看了一段话。


    嘭——


    一枚宝戒和他的身份令牌,被丢到了他的书桌上。


    耀金做戒圈,月银在其上蜿蜒成一朵朵盛开的白海棠花。戒面上,则盘踞着一头依照着谢重渊兽形做的缩小版巨龙,宝石做的身躯,眼眸处镶嵌了两粒墨绿的明珠,散发着的微光,令其仿佛活了一样。


    于是,钟离棠又把手中的书卷合上,抬起雪色长睫,眸光疑惑地看了眼谢重渊:“给我的?”


    “唔……剩的边角料做的。”谢重渊靠在一旁的书架上,双手抱胸,用满不在乎地口吻说,“不小心做小了,反正我戴不上,给你算了。”


    心里却在想。


    先前他还是小龙崽时,送给钟离棠的金镯子,平日戴在手腕上被宽大衣袖遮得看不见,后来没几天就收放了起来,问他还借口说太沉重了。


    这次送的宝戒,又小又轻的,看钟离棠还有什么理由不一直戴着。


    但是钟离棠本就不爱佩戴饰物,又是个剑修兼半个琴修,实在不喜欢手上有东西,故而拿起宝戒摩挲了下宝石小龙,并未戴:“很好看。”


    他习惯性地夸奖了一句。


    哪怕谢重渊几乎从动作到神情,都装得浑不在意,仿佛施舍一般。


    谁知谢重渊并不满意。


    尤其是眼看着钟离棠起身,想把他精心炼制的宝戒,放在身后的书架上冷落后,就更不满意了。


    他胸腔内凭空生出一股怒气。


    叫他一步跨近,贴上钟离棠削瘦的脊背,攥住他纤细的手腕,不由分说地从他手中夺走宝戒:“你不戴,那便丢了。”


    转手便把宝戒用力丢出窗,自己也气冲冲地大步离了书房。


    留下钟离棠靠着书架,揉了揉被他攥红的手腕:“气性愈发大了。”


    摇了摇头。


    他重新坐回椅子,拾起书接着看,不是什么正经书,而是话本。


    他从前的千百年岁月,从不看这些闲书,乍看起来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咀嚼。总是过了许久,苍白到透明的手指才翻过一页。


    剑法经书,一目十行,也能理解悟透。


    但这些话本,他越看越困惑。


    不懂《莺仙传》里的莺娘被伤到身心俱疲,一次次发誓赌咒,哭着说绝不原谅,为何最后还是与那个百般伤她的人在一起了。也不懂《散修张三》里的张真人,缘何在得到机缘后不一心修炼求得大道,反而热衷于打脸看不起他的人,还每隔几章便能遇见风情不一的女修与之……


    不过看了之后,多少还是有点收获。


    比如身为主角,身负一书气运,一般是杀不死、打不垮的。


    就像谢重渊,哪怕被他镇压,还是找到机会逃了出来。他变成小龙崽后,被欺辱得再惨也死不掉,反而会因祸得福,变得愈发强大。


    而那些曾经欺辱过他的人,没一个好下场——除了他。


    钟离棠叹了口气。


    他不曾受过谢重渊的报复,便是最后死去,也是自食其果罢了。


    再拿《重渊》一书,与《莺仙传》和《散修张三》作比较,还能发现,《重渊》一书的节奏不大对。


    前世,他杀了谢重渊的分i身后死去,而谢重渊回归本体变得更加强大,后续应该是大杀四方、君临天下的情节。


    而不是突然灭世,就此结束。


    宛若一首刚弹到高i潮,就戛然而止的曲子,怎么想都不对。


    不过就像他前世被谢重渊困在魔宫,却没有遭受书里所言的折辱一般。可见他们都是活生生的,有自己的意志,而不是一本书的提线木偶-


    坐忘峰上的防护阵法开启后,没有特定的身份令牌,进出不得。


    所以钟离棠并不担心谢重渊会一怒之下“离家出走”。


    而他确实没走。


    一出书房,便后悔狼狈地去找被他丢出的宝戒——那可是金子啊,是普天之下最漂亮可爱的东西之一啊,他怎么能丢?他真该死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丢的时候太用力了。


    谢重渊找了一圈,没有找到。


    不得已,他学着麒麟血传承记忆里的神识知识,磕磕绊绊地外放出了一些神识,却没想到他的神识和桃心尾巴一样不听话。


    不好好去找宝戒,反而一股脑涌去了书房。


    还仗着自己无形无声,钟离棠发觉不了,就光明正大地盯着一直看。


    见他又在看书,谢重渊的神识凑过去瞧,想看一看书有什么好的,叫他如此喜欢看,结果一瞧,发现那字与上古文字大相径庭,他连猜带蒙看得很费劲,便灰溜溜地撤了,不再看书,光顾着去看人了。


    看钟离棠时而蹙起的眉心,看他低垂颤动的雪睫,看他因为默念而张张合合的薄唇,就算有他代为承受病痛,那唇也依旧病色苍白……


    不知看了多久。


    一股深浓的疲倦突然涌上心头,谢重渊不能自已地打了个哈欠,竟困得席地而坐,直接倚着一株白海棠树,眼睛一闭,就睡着了。


    然后他便梦见了之前被江云起契约的事。


    更准确地来说,是在他反抗契约之力时,恍惚间看到的幻象里的“他”被江云起强行契约的场景。


    昏暗空旷的屋子里,烛火摇曳出狰狞的阴影。


    而“他”被镣铐加身,按跪在刚画好的契约阵法中心,一身崭新的鞭伤,错落印在似乎被涂了药几乎快好了,只剩一些淡粉痕迹的旧鞭伤上。


    江云起用力抓着他的头发,让他仰起头:“睁大你的狗眼,看啊,他走了,他完全忘记了你的存在。小畜生,当时他说愿意出灵石,帮你恢复自由身的时候,你是不是很高兴啊?我告诉你,你还是高兴得太早了!”


    谢重渊忍着幻象里头皮的疼痛,与恨不得把江云起复活再杀一遍的杀意,顺着他的力道,看向窗外——


    苍茫夜色里,陆君霆神色忧急地出现,横抱起人事不省的钟离棠,御剑离开,几瞬之后,便远去得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小畜生,你知道那位是谁吗?”江云起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嫉恨,“那可是钟离仙尊啊!都怪你,要不然我也不会在仙尊大人面前丢脸!”


    又故意打击他的心神,恶劣笑道:“呵呵,钟离仙尊病得厉害,他连自己都救不了,怎么可能救得了你个废物?他分明就是骗你的!他压根没有留下灵石为你赎身。你啊,还是乖乖被我契约,老实当我的狗……”


    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失望,亦或者是伤心。


    叫他一下子从梦里醒来。


    却发现身上盖着一件白袍,熟悉的苦涩冷香,令他认出袍子的主人是钟离棠,不由用力攥着,喃喃:“为什么……”


    谢重渊心中各种情绪翻涌,让他久久无法平静。


    不像小龙崽时期心性幼稚,看到幻象也不当一回事,要么只会记得谁谁谁在幻象里欺负了他,以后要报复回去。要么便是嫉妒谁谁谁在幻象与钟离棠亲近了,不仅吃醋生闷气,还偷偷在心里把对方加入讨厌名单。


    他已然成熟许多的心智,令他无法不去注意幻象里发生的事情本身。


    又被欺骗了么……


    谢重渊回忆起陆陆续续看见的几次幻象。


    但是太破碎了,推不出完整的经历,只能大约推断出:他似乎站在钟离棠与凌霄宗,甚至是天下人的对立面……


    所以,幻象里的钟离棠才会杀他么?


    谢重渊竟因这个猜测而心生欢喜,忍不住想,如果今生他不像幻象里那样当什么暗黑君主,与天下人为敌,钟离棠是不是就不会再杀他了?


    越想越激动,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钟离棠。


    第22章 轻薄仙尊 大胆,你是谁?竟敢溜进坐忘……


    钟离棠是在窗外投来的光线变得橘红, 才注意到他看书已看了许久。


    可身体与精神却不觉得疲惫。


    换做是往日,他最多看书一个时辰,便会觉得腰酸背疼, 双目发沉酸涩, 心神困乏,不得不闭目养神, 又或是回房假寐一会儿, 才能缓解。


    如今不累不困,他猜测定然又是契约作祟,让谢重渊代他承受了。


    于是合上书, 走出书房。


    果然,没一会儿, 他在一株白海棠树下寻到了睡得正香的谢重渊。


    不知是做了什么梦, 谢重渊的表情变化很丰富。


    一会儿狰狞扭曲像是疼痛难忍, 一会儿失落可怜得宛若被抛弃的小狗, 一会儿又咬着牙, 满脸怒色,仿佛要和什么人拼命……


    “雪团儿?”


    钟离棠唤了一声,见谢重渊没有醒来的迹象, 索性不再打搅他,只解下外袍, 抖开, 轻轻地为他披在身上,顺便拂去他头上身上的落花。


    然后转身去了静室。


    脱了鞋,平躺在榻上,双手交叠放在腹部,接着阖上双眼, 宁心静气,一边在心里默念经文,一边渐渐放缓呼吸,使自己陷入龟息的状态。


    若谢重渊睡着是因为他身心疲惫。


    那么,他如此放松精神缓解身体的累乏,或许能让谢重渊好受一些。


    不出所料。


    过了没多久,便有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榻边。


    谢重渊低头凝视睡着的钟离棠。


    卸去了发冠发簪,枕着一头如绸的雪发,以往清冷的眉眼,在沉睡时比清醒时少了一分不可亵渎的高冷疏离。还恰有一缕橘红,透过花格圆窗,绕过粉白的白海棠,抹在他病色的薄唇上,更添一分鲜活的艳色。


    真的见到了钟离棠这一刻。


    他一腔的欢喜与激动,却好似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冷却。


    因为谢重渊倏地想起来,在会仙楼的后院初见时,钟离棠分明对他有杀意,是想杀了他的。以及在去灵觉寺的马车上,那个幻象里他临时随口为自己取的名字,却被钟离棠自然而然地先说了出来。


    思及此,谢重渊痛苦地闭了闭眼。


    不禁想钟离棠是否像他一样也能看见未来的幻象?否则,病骨支离的钟离仙尊,怎会突然千里迢迢,孤身去杀一头名不见经传的小兽?


    可为何最后又放弃了杀他?


    谢重渊想不明白。


    只是再睁开眼后,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了,宛若如行尸走肉一般,缓慢而僵硬地抬起右手,在安静得只能听到心跳与呼吸声的昏暗室内,拇指与中指一搓打了个清脆的响指,然后一缕灰色的火焰从他指尖窜出。


    只要他想,指尖的灰焰便能把此刻毫无防备的钟离棠腐蚀殆尽。这个过去曾想杀了他、未来会杀了他的人,就会彻底消失。


    他一向睚眦必报,却一再对钟离棠下不去手,现在是时候狠下心了。


    谢重渊在心里如此冷酷地告诉自己。


    下一刻,却——


    单膝跪上榻,在指尖灰焰的映照下,他俯身偷偷贴上钟离棠的唇。


    “啊?”


    过来送药的司秋,站在静室大开的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哪来的登徒子?!


    居然趁着仙尊睡着时轻薄!


    他怒喝道:“大胆,你是谁?竟敢溜进坐忘峰,偷亲仙尊大人!”


    “我不是,我没有。”谢重渊如梦初醒,慌张地抬起头,从榻上退开。他明明是要杀人的啊,也不知怎的,就鬼迷心窍偷亲了钟离棠。


    “休得狡辩,看招!”


    司秋虽然修为低微,又胆子不大,但是此时此刻,见有歹人轻薄他敬仰多时的仙尊大人,竟凭空生出一腔勇气。他把药碗糖碟好生放在一旁,抽出钟离棠赠予他的青光宝剑,就大叫着朝谢重渊一剑刺了过去。


    谢重渊侧了侧身,轻松避开袭来的剑。怕他们的动静惊醒了钟离棠,三两步靠近司秋,赤手夺过他的剑,然后拎着他逃也似的窜出了静室。


    一直到了远离静室的池塘边,才放开司秋。


    “你看错了,我没亲!”谢重渊嘴上不承认,心里却不受控制地回味钟离棠嘴唇的感觉,凉凉的,软软的,许是一天三顿地喝药,那唇上也浸留了一丝苦涩,可他回味时却觉得甘甜,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糖吃多了。


    司秋不信,但剑被夺了,自知不是他的对手,便没有再贸然动手,而是手背在身后偷偷掐诀,试图联络陆君霆和洛如珩来教训这个登徒子!


    “我、我是看他脸上落了东西,帮他拿掉,真没有在亲!”谢重渊下意识不想让钟离棠知道这事,怕他讨厌,也怕被赶出坐忘峰再见不到……


    末了,惊觉自己心里的想法,谢重渊又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他只是想留在钟离棠身边,好弄清一切事情的真相罢了,才不是别的原因。


    司秋的眼神依旧充满了怀疑与防备,看他,完全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谢重渊察觉后犹豫片刻,不得不承认:“我是雪团儿!你还不信?”


    “雪团儿?”司秋听得一愣,指尖正要传出的灵讯,也因他这一刻的分神散掉,“真的假的?你莫不是在骗我?我告诉你,我可不好骗。”


    “我骗你做什么?当然是真的!”谢重渊气道,“你仔细看看我,难道我长得不像雪团儿吗?好歹我们也相处了一段时日,你认不出?”


    司秋还不知道坐忘峰上发生的事,甚至凌霄宗现在也没几个知道的。


    他狐疑地上下打量面前高大英俊、眉眼异域的陌生男人。


    眼珠子是绿的,嗯,和雪团儿眼睛的色泽一样。浑身金灿灿的,比他师兄看起来还富贵逼人……雪团儿也喜欢金子。


    司秋将信将疑道:“那你变个兽形,我瞅瞅究竟是不是?”


    没办法,谢重渊只能不情愿地原地变成了黑龙,甚至为了让他相信,还特意变成了化形之前的小龙崽的模样。


    “现在你信了吧?”


    小龙崽挺着胖乎乎的肚子,不耐烦地甩了甩身后细长的桃心尾巴。


    这下司秋信了-


    另一边,静室里。


    在谢重渊与司秋走后,钟离棠眼睫颤动了几下后,睁开了眼。


    他从榻上坐起身,然后在一室橘红的光线里,蹙起了好看的眉。


    他并非真的睡着,又怎会察觉不到谢重渊对他的杀意呢。


    可是,为什么?


    他了解雪团儿。今生初见时,雪团儿因在地下斗兽场吃过的苦,起初对他有敌意有防备,就算养在身边也没放下警惕,还是将其带回凌霄宗,以真心换真心,相处了有一段时日,雪团儿才逐渐放下戒心,亲近他。


    杀意……对他,自是从未有过的。


    但是他却不算了解谢重渊,哪怕谢重渊身上还残留着雪团儿的影子。


    前世,谢重渊分i身逃出封印后,在地下斗兽场吃苦受罪的几年,身中火毒、失去修为的他在凌霄宗静养身体,岁月静好。后来,谢重渊落到江云起手里饱受欺凌的时候,他倒是离开了凌霄宗,却是在四处打听好友净心的下落。别说见过,便是连听都没听说过谢重渊其人。


    一直到谢重渊在荒域机缘巧合吞噬了上古龙血,不仅恢复了过往记忆,修为也飙至巅峰……他收服魔界众魔,自称暗黑君主,钟离棠才听说了他这个人的存在……后来谢重渊打上凌霄宗,钟离棠才算见到他本人。


    不,那时他的双眼已经因火毒积聚看不见了,也称不上“见”。


    再后来,他被囚在魔宫,病得正厉害,昏睡的时间多,清醒的时间少。而在那少得可怜的清醒时间里,他与谢重渊的会面、交流也不多。


    他更多时候,是在魔宫侍从的嘴里听说谢重渊今天打了这个、明天抢了那个,或者是在魔宫里召开了宴会,又发脾气了,杀了谁谁谁……


    偶尔谢重渊兴致来了,召他抚琴一曲。


    他们也隔得很远。


    他在殿下,而谢重渊在高台的宝座上。


    若无必要,谢重渊甚至从头到尾都不会与他说上一个字。


    即便如此疏离冷漠,谢重渊也从没有缺过他的医药——六族有点名气的医修丹修陆续被他抓到魔宫,为他诊治。凡是那些医修丹修要的东西,哪怕是借着他的名头索要一些稀罕宝物,不出几天,谢重渊也能拿出来。


    可他却因为谢重渊要解开昆吾山的封印,而杀了他。


    若是前世的谢重渊,对他起了杀心也是正常。


    只是为何最后没动手,反而亲了他?


    钟离棠低头,摸了摸唇,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另一个人唇上的热意-


    “既然信了,”谢重渊不放心地叮嘱道,“那待会回去,见到了棠棠,你可不要胡说八道啊,最好是连提都不要提,知道吗?”


    司秋挠了挠头:“知道了。”


    心里却不免困惑,若是一场误会,没亲,那有什么不可说的。


    谢重渊这才变回人身,把青光宝剑还给司秋的同时,俊脸上缓缓露出一抹狰狞的笑容,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你要是出尔反尔……”


    “我保证行了吧?”司秋右手举起三根手指,就差对天道起誓了。


    谢重渊满意地抬了抬下巴。


    如此,说“好”了的两人,才返回静室,却发现钟离棠已经醒了。


    昏暗中,他倚在榻上,雪发温顺地垂在身后,把脸侧往花格圆窗的方向,素手摘下一片白海棠花的瓣,就着微弱橘红的光线,折叠着。


    谢重渊莫名有点慌:“你什么时候醒的?”


    第23章 开始解契 陌生的、叫人沉迷的奇异愉悦……


    “刚醒。”钟离棠未抬头看谢重渊, 只把手中的东西放下,然后随手拿起一根簪子,把一头散落的长发, 规矩地束在脑后。


    司秋不知这简单对话里的暗潮汹涌, 忙施法点了灯,照亮一室, 然后把药端去给钟离棠:“该喝药了, 小师叔。我还以为雪团儿化形后,会是个可能还没有我腰高的胖娃娃呢,没想到, 他瞧着比我师尊还高大……”


    钟离棠接过药碗,淡淡地纠正道:“以后还是叫他谢重渊吧。”


    “诶?”司秋眨了眨眼, “为什么呀?”


    “他嫌雪团儿这名太幼稚了。”钟离棠说罢, 低头, 抿了一口汤药。


    司秋回头看了眼谢重渊。


    却发现他臭着脸。


    明明是谢重渊自己不让叫的, 结果由钟离棠说出来后, 他又不乐意了,还不能说什么,只能暗自生闷气。


    “好吧。”司秋可惜道, 雪团儿这么可爱的名字多好啊。


    因为钟离棠的病情加重了,今天这药, 丹峰峰主特意给改了改, 添添减减了几味药,味道也就更苦了。


    钟离棠照常一口一口的喝。非他不愿意一口气喝掉,而是他这病弱的身子,一下子受不住太多的药力,所以只能少量多次, 慢慢地喝。


    “唔……”


    却不想因着契约的关系,谢重渊没有喝药,也尝到了这比往日更苦更涩更难喝的味道,顿时五官扭曲,龇牙咧嘴的,不复俊美模样。


    司秋茫然又疑惑:“啊?”


    “呸呸呸……糖,快点给我糖,嘶……”谢重渊被苦得跪倒在地,身子蜷缩着,手也颤抖,艰难地抬起一根手指,指了指放着饴糖的碟子。


    司秋忙端给他,本来也是特意带给他的。自从发觉谢重渊似乎喜欢吃糖,钟离棠便让司秋送药的时候,隔三差五带一回糖,今天正好带了。


    谢重渊立刻捏起一块,却不是自己吃,而是膝行到榻边,举起手,把糖送到了钟离棠的嘴边。


    看着他苦巴巴的委屈表情。


    钟离棠垂眸,张嘴吃下。


    唇不可避免地碰到他的手指。


    谢重渊像是被烫到了,猛地缩回手,绿眼睛眨啊眨,悄悄地扫过钟离棠的唇,又掩耳盗铃一般倏地移开,然后整张脸都泛起了可疑的红色。


    目睹此情此景的司秋:“……”


    真的没亲吗?-


    糖块很快在融化成甜蜜的汁液,驱散钟离棠嘴里汤药留下的苦涩。


    他不适应地皱了皱眉。


    太甜了。


    与此同时,谢重渊被苦到扭曲的表情逐渐恢复正常。他长舒一口气,双手揉了揉脸,仿佛终于结束了什么可怕的折磨。


    司秋看看他,又瞅瞅钟离棠,心中的疑惑更大了,却乖乖地没问,而是拿出了一枚宝戒,递给钟离棠:“小师叔,我在路上拾到了这个。是您给雪……谢重渊做的吗?好可爱啊,简直跟他的兽形一模一样!”


    他不如洛如珩见多识广,不知道这小小的一枚宝戒,上下都是炼制宝剑的绝佳料子,否则,身为剑修的他定也会心疼惊诧。


    闻言,谢重渊冷哼了一声,不过宝戒找到了,他心里到底是高兴的。


    “不,是谢重渊做的。”钟离棠接过,摸了摸宝戒上可爱的小黑龙,犹豫了片刻,将其与他的身份令牌系在一起,坠在了腰间。


    总不好再叫谢重渊丢一回。


    司秋惊讶地扭头看谢重渊,没想到他还有这手艺,却看到谢重渊抬着下巴,勾着嘴角,红晕未完全散去的脸上,绽开了一抹愉悦的笑容-


    待司秋走后。


    钟离棠从榻上下来,只穿着雪白袜子的脚轻轻踩在地上,走向谢重渊时几乎无声。而他手指夹着折叠好的白海棠花瓣,则被垂落的衣袖掩去。


    其实即便不遮掩,谢重渊也是看不到的。


    因为他的注意力全在钟离棠的腰间,看着白玉做的令牌与金灿灿还有他兽形的宝戒随着钟离棠的走动时不时碰撞,嘴角翘起的弧度越来越大。


    直到钟离棠走到他面前。


    抬起手,两根葱白的手指一松,其间夹着的白海棠花瓣便瞬间迎风起,在半空中变成一头活神活现的小兽,如虎似豹,其色亦金亦玉。


    “这是什么玩意?”谢重渊好奇地问,还伸手去抓。


    没想到小兽却很灵活,乘着风在半空中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让他抓不着。谢重渊嗤了一声,撸了撸袖子,不信邪地继续抓。


    钟离棠在旁边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他身无灵力,便使了个小戏法。用灵花白海棠的一片瓣折叠成小兽的模样,迎风便可幻化如同真兽,活上一时半刻。


    而那小兽,不是旁的,正是修真界极为稀有的吞金兽。据说是上古貔貅的后代之一,生活在地下深处,以金银矿石为食,寻常难以见到。


    偏生前世,有一日,他听魔宫侍从咬牙切齿地说有一头怪模怪样的小兽从土里冒出来,啃食了魔宫几座金银殿,差点把他们君主谢重渊心疼死,扬言以后要让这种小兽灭绝,不仅见一头杀一头,还得挫骨扬灰。


    可是方才,谢重渊乍见吞金兽,却面无异色,仿佛初见一般。


    钟离棠蹙了蹙眉。


    想来是他猜错了,谢重渊应该没有与他一样重生。那为什么会对他起杀意?钟离棠思来想去,只想到可能是麒麟血的缘故。然而他对妖族吞噬精血进阶一事并不算了解,看来以后有机会还是得找胡十四请教一二。


    “抓住你了!”


    就在这时,谢重渊一个原地跳起,双手一合,把小兽困在了手心里。落地后,他下意识献宝一般,把双手伸到钟离棠的眼前,满脸骄傲。


    “喏。”


    谁知合拢的双手打开时,小兽又变回了白海棠花瓣。


    谢重渊一愣。


    下一刻,却听钟离棠夸赞他道:“嗯,厉害。”


    谢重渊倏地收回手,背在身后,也把那瓣白海棠藏在了手心里-


    星移斗转。


    一晃,时间来到三天后。


    阵峰的修士们做好了准备,可以为钟离棠与谢重渊解除契约了。


    为免钟离棠来回奔波,阵峰的修士们直接带着东西在坐忘峰的练剑台上,开始布置解除契约需要的阵法。


    因着钟离棠没有修为,解契过程只能由谢重渊主导。


    陆君霆听闻后不放心,特意过来在一旁看着,以防出现危险,施救不及。然后不出意外,发觉了谢重渊看钟离棠的眼神有些不太对。


    这种隐晦而炽热的眼神……


    他皱了皱眉。


    不过是一头被师弟好心收养的兽,也敢觊觎他皎皎如月的师弟?


    陆君霆看谢重渊的目光愈发不善,厌恶之情,几乎不再掩饰。


    谢重渊迎着他的目光挑衅一笑,压根不带怕的。


    “你!”陆君霆黑了脸。


    要不是顾忌着钟离棠以及契约的存在,真恨不得把谢重渊当场格杀。


    这时,阵法布置妥当了。


    钟离棠先步入阵中,然后回头,以眼神催促谢重渊。


    “来了。”


    谢重渊得意地瞥了眼陆君霆,看他脸色又黑了几分,才迈着轻松愉快的步伐走入阵中。


    “你在自己的识海中,找到自己的神魂,把上面仙尊的印记抹除。”


    谢重渊磕磕绊绊地照着阵峰峰主的指导做。


    他识海内,属于钟离棠的印记,无疑是那照亮他识海的满天星辰。一颗颗抹除熄灭,他识海的世界,也就渐渐暗了。


    “然后你把自己的神魂,探入仙尊的识海,找到属于你的印记……”


    谢重渊依言小心翼翼地进入钟离棠的识海,一个明亮美丽的世界。


    碧蓝的天空,云团柔软,清风徐徐,旭日投下些许金色的曦光,落在识海中心一株巨大大白海棠花树上,以及在树下打坐的钟离棠身上。


    现实里的他病弱,识海中的这抹神魂,瞧着也是病骨支离,仿佛一朵蒲公英,一碰就会嘭地散开,随风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他走近的时候。


    钟离棠雪睫轻颤,睁开眼,清凌的眸子倒映出他的身影:“可找到了印记?”


    谢重渊单膝跪地,一只手抚上他的后腰,扣住腰窝:“找到了。”


    “那便抹除吧。”钟离棠淡淡道。


    谢重渊忽然有些后悔,不想解除契约了。因为一旦解除,这几天他承受的种种病痛不适,以后就都要由钟离棠独自承受了。


    他赌气道:“你就这么不想在身上留下我的印记?”


    “你会难受。”钟离棠指的是有契约存在,谢重渊会代他受过。


    谢重渊道:“你能忍,我也能。”


    又道:“习惯了就好。”


    钟离棠却不想谢重渊习惯本不该他习惯的事,于是仰起头,额头贴上谢重渊的额头,神魂试图侵入他的神魂,想引导他的神魂抹除印记。


    然而他没有修为,试图侵入的神魂反成了主动送入虎口的羔羊。


    被谢重渊不弱于他的神魂反过来侵入,包裹。


    只能无助地承受一切。


    陌生的、叫人沉迷的奇异愉悦,从他们神魂纠缠之处,源源不断地滋生,使得两人一时都有些眩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24章 解契失败 令他的神魂,至今仍微微颤栗……


    还是现实中, 契约阵法开始运转,才叫两人纠缠的神魂分开。


    只是该抹除的印记没有抹除,契约便如藕断丝连, 没能彻底解除, 还带累得钟离棠被阵法所伤。


    “咳……”


    钟离棠咳出一滩殷红血,身子一阵摇摇晃晃, 腰间的白玉令牌与黑龙宝戒也跟着时不时产生碰撞, 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陆君霆闻声扫了一眼,眉头微皱,然后上前一步, 伸手想扶住他。


    却有一抹身影比他更快,是距离钟离棠更近的谢重渊。他直接拦腰抱起钟离棠, 只觉得怀里的人仿佛又轻了, 不由得皱了皱眉。


    陆君霆不甘地缩回手。


    他转头, 神情不虞地问阵峰修士们:“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试过了, 解契阵法很安全的吗?”


    被质问的阵峰修士们既觉得冤枉, 也觉得奇怪:“是啊,应该没问题的……莫非他没有按照步骤来?”


    这个“他”非谢重渊莫属。


    陆君霆当然更相信阵峰的修士们,一听他们如此说, 看谢重渊的目光如刀:“你是不是存心想害死师弟?”


    “我……”谢重渊语塞。


    确实是他的错,不该事到临头心生悔意, 还沉迷神魂交缠的愉悦, 忘记了抹除印记。


    “师兄,他并非有意。”钟离棠靠在谢重渊的肩上,有气无力地说,“我无大碍,歇一歇便好。”


    有他维护, 陆君霆还能说什么呢?只好不情愿地咽下怒火。然后眼睁睁看着谢重渊把虚弱的钟离棠抱回房休息。


    师弟真的是太纵容谢重渊了!-


    谢重渊抱着钟离棠,就近进了静室,像放置一件脆弱易碎的瓷器,把他小心翼翼地轻放在榻上。


    然后他克制着心中的不舍退开。


    却被钟离棠拉住了衣角。


    “咳,别走……”


    谢重渊立刻趴回榻边,幽绿的眼睛扑闪扑闪的:“你真的不怪我?”


    “怪你什么?”钟离棠的胸口还有些闷,躺着不舒服。


    他手撑在榻上,想要坐起来。


    只是这会儿他身体虚得厉害,手上没什么力气,刚撑起身就手一软。


    要倒下的刹那。


    谢重渊眼疾手快地扶住,索性自个也坐上榻,揽着钟离棠的腰让他能倚着自己,才低落道:“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受伤,为什么不怪我?”


    “要怪难道不该怪我自己吗?”钟离棠心平气和地说,“若不是我先试图侵入你的神魂,也就不会……”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哑声。


    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他们神魂靠近时的感觉。在此之前,他从未与别人的神魂如此贴近过,也是第一次体验到那种神魂仿佛浸在蜜罐里,从头到脚都甜得发腻,又仿佛泡在了酒壶里,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令他的神魂,至今仍微微颤栗,身心也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谢重渊。


    哪怕已经倚着都不满足——


    钟离棠后知后觉,就在自己走神的这会功夫,他的身躯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识,竟在谢重渊怀里转过身,低下头,把脸埋在他织金玄衣里饱满弹性的胸膛上,肌肤毫无阻隔地贴着肌肤,还满怀眷恋的蹭了又蹭。


    钟离棠:“?!”


    他猛地抬起头,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瞬涌上了头,眼前一片眩晕。


    缓缓,待眼前清晰之后。


    只见谢重渊脸色微红,闪烁的绿眸里,倒映着他几乎红透的脸。


    “怎么不蹭了?”谢重渊挺了挺胸膛,蜜色的肌肤随着吐息,微微起伏,在一众华丽的金银饰品映衬下,依旧夺人眼球。


    “……”钟离棠移开眼。


    默了默,不顾脸上滚烫的热度,生硬地转移话题,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我们的契约没有彻底解除,方才我咳血,你可有不适?”


    “契约没有彻底解除?”谢重渊的关注重点完全歪了,脸上忽然绽出惊喜之色,目光不由地下移,落到钟离棠的腰间,一只手熟练地抚上他的腰窝,摸了摸,欣喜道,“那这里,我的兽纹岂不是还在?”


    钟离棠蹙着眉尖,点了点头。


    “太好了。”谢重渊忍不住笑,然后想到他这么问的原因,忽然笑不出来了,“我没有不适,那你……”


    ——是不是在疼,在难受?


    其实不用问,光用眼睛看就知道。


    刚刚钟离棠脸上的红晕,宛若昙花一现,短暂地出现后,便如潮水飞快地退却,再次变得苍白病气。


    唯有嘴角残留着一点红。


    是血渍。


    “如此甚好。”钟离棠蹙着眉骤然一松,仿佛放下了一桩心事。


    谢重渊不觉得有什么好,他宁愿继续帮钟离棠承受病痛,而不是像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钟离棠被病痛袭扰,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体验过的,明明很疼很难受,可钟离棠却能做到大部分时间面上云淡风轻,常常让人忽视了他其实正在遭受病痛的折磨。


    谢重渊抬手,拇指按在钟离棠的嘴角,轻轻为他抹去血渍。


    心里有多怨恨钟离棠几次三番想杀他。


    就有多眷恋心疼他。


    种种复杂的情绪浮现在眼眸中,浓烈得惊人。


    以致于钟离棠下意识想避开他的目光,一转头,却看见了在静室门口不知站了有多久的陆君霆,怔了怔,打招呼道:“师兄。”


    因着不放心,细细问过阵峰的修士们后,他便寻了过来。


    哪料到,竟看见两人如此碍眼的场景。


    “师弟。”陆君霆目光沉沉,语气艰涩,“你为他是否破例太多?”


    钟离棠不解:“嗯?”


    陆君霆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苦笑:“以前,哪怕是钟离师叔赠你的稀世珍宝,你也不会佩戴在身上,可你现在却戴了他送的小玩意。”


    “这……”钟离棠迟疑,也算破例吗?


    “还有,师弟一向不喜人近身,就算被无意碰一下,都要退开。”陆君霆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可方才,你们离得是否太近了一些?”


    他从未想到,清冷疏离的师弟,也会有与人举止亲密的一天。


    “近吗?”谢重渊闻言,干脆把双手都放在钟离棠腰间环抱着,脑袋也亲昵地搭在钟离棠的肩上,“我不觉得。”


    就像陆君霆能一眼看穿他的心思一样,化形之后心智成熟许多的谢重渊,也明白尚且是小龙崽的自己为何一看见陆君霆,便对他心生讨厌。


    无外乎他们在某方面是一样的。


    “重渊,放手。”钟离棠偏了偏头,谢重渊说话时吐息喷撒在他的颈间,略有些痒。见谢重渊不动,他还拍了拍腰间缠着的手臂,“乖。”


    陆君霆心中愈发酸涩,原来师弟也会如此亲昵地唤别人的名吗?为何几百年来,师弟却从来只会称呼他一声师兄?


    “不要。”谢重渊朝陆君霆勾起嘴角,微微一笑。


    气得陆君霆握成拳的手边隐隐有紫色的雷电浮现、环绕。他久居宗主之位,什么时候被如此挑衅过?何况还是一头小畜生?


    察觉了他的战意,谢重渊也不胆怯,眼眸里圆瞳竖起,嘴微微张开,舌尖上含着一团蓄势待发的灰色火焰。


    虽然人身不如巨龙姿态厉害,但是谁叫他舍不得放开钟离棠呢。索性化作半人半龙的模样,额上冒出微蜷外旋的黑犄角,背上嘭的一声出现一对缓缓翕张着的黑色皮翼,连他腰下也冒出细长的尾巴,却没有做出攻击的姿势,而是麻溜缠上钟离棠的腰,还把尾巴尖儿送到钟离棠手中把玩。


    这无疑更刺激了愠怒中的陆君霆。


    静室不大。


    不管是忽然紧绷的气氛,还是两人气势对抗时外泄的威压,都使得身体不好的钟离棠渐渐感到喘不过来气。


    “咳……”


    钟离棠捂着胸口,咳了一声。


    谢重渊立刻收了战意,缩回身上兽形的部位,然后手忙脚乱地轻轻拍打钟离棠咳得弯下的脊背,帮他顺气。


    陆君霆也如梦初醒:“师弟,我……”


    他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如何解释,难道说他不该嫉妒一头兽?


    钟离棠低头重重咳了一会儿,才气顺了些,抬首瞧见陆君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道:“师兄有话不妨直说。”


    眼看着他孱弱得直不起腰,若无谢重渊从旁搀扶,怕是坐都坐不住,脸上咳出的一抹病态红晕,反而衬得他面若银霜,白得可怕。就连一个个简简单单地抬头,都好似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才能做到。


    那清绝的眉宇间,倦色浓如实质。雪色长睫许久才缓慢地眨动一下,仿佛已经疲惫至极。唯有墨玉的眸子一如往昔,清透明亮,定定望着他。


    “我……问过阵峰的修士。他们检查过阵法,发现已经起效,所以你们之间的契约其实应当解除了,不彻底的地方便是师弟身上残留的印记了。不过既然留着并不碍事,我想便算了,省得万一再伤了师弟。”


    陆君霆身侧握成拳的手缓缓松开。


    他压下一腔难言的情绪,又恢复成往日那个方正持重的陆宗主。心道,师弟受病痛所累已是不易,他不该再因自己的小心思,让师弟为难。


    说罢,便匆匆告辞离开。


    怕留下又被激怒。


    只是走前,终究是没忍住,说:“师弟还是注意些吧……他现在是人非兽,你们举止太过亲密的话,旁人瞧见了,怕是会心生误会。”


    第25章 双修秘法 你是不是只喜欢雪团儿,不喜……


    “师兄言之有理。”


    片刻后, 待陆君霆的身影自静室消失,钟离棠强忍着因解契时的神魂纠缠,而对谢重渊产生的身心依恋, 硬是推开了他。


    “你我之间是该保持距离。”


    谢重渊一听就不高兴了:“怎么那个讨厌的家伙说什么, 你都觉得有道理?”


    上回听陆君霆的话,罚了他心爱的金子。


    这回听了便想疏远他?做梦!


    “你虽是兽, 既化了形, 有了人身,合该学一学人的礼仪,正所谓‘狎甚则相简’, 君子之交理应淡如水。”钟离棠试图与他讲道理。


    可谢重渊压根不讲道理:“说来说去,你就是想疏远我!”


    钟离棠扶额, 无奈地叹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人总行了吧!”


    谢重渊倏地由人变成了小龙崽, 翅膀一扇, 整头龙都扑进钟离棠的怀里, 撞得身体虚弱又没有防备的钟离棠, 往后倒在榻上。


    “……行吧。”钟离棠迟缓道。


    然而手已经习惯性地摸上了小龙崽的头,还特意摸了摸他的左犄角,以确定这新生的小角的成长进度。


    嗯, 不错,又长高了一小截。


    谢重渊忽然又不开心, 不仅缩了缩脑袋不给摸, 还从钟离棠怀里挣出,跳到地上,仰着头,瞪着他,气呼呼道:“你偏心!”


    “嗯?”钟离棠身在病中, 适才又添了新伤,又病又伤的,精力体力愈发不济,无力坐起来,索性侧过身,单手撑起头,疑惑地望着他。


    “你是不是只喜欢雪团儿,不喜欢我谢重渊?”


    小龙崽幽绿的眼睛冒火,胖乎乎的肚子随着说话一鼓一鼓的,身后细长的尾巴竖起,桃心的尾巴尖儿在空中颤动着,可见其情绪之激动。


    钟离棠神情困惑:“不都是你吗?有什么区别?”


    谢重渊一哽。


    是啊,都是他啊。但他就是觉得钟离棠似乎对叫雪团儿的小龙崽时期的他更好一些。却不想那时的他是幼崽,换成人族便是个刚断奶的小孩。而这时能化形成人的他,在钟离棠眼里,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


    因为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


    恼羞成怒的小龙崽,在钟离棠询问疑惑的目光下扭头跑出了静室。


    出门的时候,翅膀还撞了下门。


    哐的一声。


    钟离棠收回视线,叹了口气,只觉得长大了的小龙崽比没有长大的时候还难懂。奈何他的精神身体实在不好,此刻无心也无力出去找谢重渊,便想先休息一会儿再说,没想到一阖上眼睛,不过几瞬就沉沉睡去。


    殊不知他刚睡着。


    小龙崽又蹑手蹑脚地回来了,还偷偷钻进熟睡的钟离棠怀里。


    然后在钟离棠醒来之前,又悄悄地溜走。


    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却不想一觉从早上睡到下午的钟离棠,睁眼后,对着自个手背上的鳞纹压痕瞧了半晌。又红又深,少说压了一两个时辰。


    过了一会儿,钟离棠起身,倒是去找了找谢重渊。


    可惜变成小龙崽的谢重渊太会躲了,遍寻不到后,钟离棠有些担忧,差点想唤人来帮忙找的时候,不经意扫到一株白海棠树那满树盛开的粉白中有抹黑色一闪而逝,只留下一片拥挤的花朵在他的目光下轻轻颤动。


    “罢了,既然找不到,便不找了。”


    低语了一声,他干脆利落地转身,施施然走去书房。


    果不其然,身后的白海棠树传来簌簌的响声,好似有什么东西大力拨开了花枝,接着又是一下虽然几不可闻、但又略显刻意的落地声。


    钟离棠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停,而是按照原计划去了书房,找《灵兽入门》一书看看化形篇的内容,希望能找到谢重渊反复无常的的原因。


    看着看着,便看到了化形篇里关于灵兽繁衍期的介绍。


    说通常灵兽一旦化形,便意味着成年,也就是进入成熟期。然后根据种族的不同,会或快或慢地迎来他们人生第一次繁衍期。


    而繁衍期即将到来的表现,有食欲不振,面对平日喜欢的食物可能都会提不起兴趣。有情绪会变得喜怒无度,可能会过度亲昵饲主,想要被抚摸等,也可能会焦躁易怒,攻击性增强。有行为反常,会变得喜欢对地盘和地盘里的东西进行标记行为。还有的,可能会出现离家出走的情况……


    钟离棠边看,边在心里一一比对谢重渊近日的情况。


    化形之后,谢重渊胃口打开,食欲反而更好了,这条不对。情绪这条倒是几乎全对,他甚至怀疑谢重渊之所以对他起杀意也是因此。


    至于行为方面,标记么……


    钟离棠低头,看了看腰间坠着的黑龙宝戒,又摸了摸后腰兽纹的位置,知道兽纹还在的时候,谢重渊似乎很高兴?


    还有谢重渊最近常常一生气就躲起来,四舍五入可不就是离家出走?


    大致对上了几条,看来谢重渊可能是繁衍期快来了!


    钟离棠合上《灵兽入门》,揉了揉疲惫的眉心。


    与此同时,书房闭着的窗子忽然咯吱咯吱地轻响了起来,然后缓缓打开,不仅倾泄进来一片午后橙黄柔和的光线,还冒出两只漆黑的小爪子扒着窗沿。而推动窗的不是旁的,正是桃心尾巴,量了量窗子敞开的宽度是否合适后,一长一短两只犄角缓缓升起,接着是一对偷偷摸摸的绿眼睛。


    “进来吧。”钟离棠从书案后宽大的椅子起来,转身把《灵兽入门》放回书架的同时,修长的手指拂过一个个书脊,“正好想给你个东西。”


    在修真界,灵兽化形有了人身,便是妖了,不可再与单纯为兽时同日而语。据他所知,妖族寻找可以共渡繁衍期的伴侣时更偏向有人身的。


    虽然谢重渊来自异世,但是看他先前偷亲自己的行为,想来与此方天地的妖族在这一点上应该是相似的——从未有过感情经历的钟离棠,又在看过《灵兽入门》受了误导后,完全没有往谢重渊可能喜欢他的方面想过。


    “什么?”


    既然都被发现了,谢重渊也不躲了,扑扇着翅膀从窗子飞进来,一屁股坐在钟离棠的书案上,仰着头好奇地望着他,心里升起一点点期待。


    钟离棠的手指停在一个书脊上。


    只见上面竖写着《三界六族十八种双修秘法》。


    “三?六?十八?”谢重渊勉强才辨认出四个字,不禁嘟囔道,“我字都认不全呢,你还送我书?倒不如送我一块金子,哪怕银子也行。”


    “据说里面有配图,哪怕不认字也能看得懂。”钟离棠抽出了它。


    他的书房毁过一次,现在书架上的都是洛如珩重新买来的正经书与话本,而《三界六族十八种双修秘法》却是归属于正经书一类。是为各族修士科普正确的双修方式的一本优秀书籍,多年来,坊间一直卖的很好。


    钟离棠之所以会知道此书,还是少时随师尊回凌霄宗后,去弟子峰听讲的时候,偶尔课前会见到师长们从师兄弟们的储物袋里查没此书。


    犹记得师长们斥骂道:“你们一个个的,小小年纪不学好!才丁点修为,剑招术法还没学会几个呢,就春心萌动,想找道侣了?看打!”


    也有脾气温和的好言道:“不是不让你们看这种书,而是你们现在还小呢,不是时候。等你们长大了,遇到契合的人,就可以共研此书了。”


    不过因为他自幼心向大道,又一贯耐得住修行的孤独寂寞,从未想过找个道侣一同探寻大道的事,也就没有看过这书,甚至是这类书。


    既然眼下要给谢重渊看。


    想了想,钟离棠还是先翻开看了看。


    好巧不巧,他随手一翻,竟翻到了关于神魂双修的一页。眼睛只一扫,数行不可言说的字词和一旁似曾相识的神魂交缠图瞬间印入脑海。


    “……”


    “有图?”谢重渊对书又有了兴趣,“好看吗?给我瞅瞅。”


    见小龙崽踮起脚尖,伸着脑袋想要凑近。


    钟离棠猛地回神,啪的一声重重合上书,又手忙脚乱地飞快把那书塞回书架里,然后转过身往后一靠,用背遮挡得严严实实,才松了一口气。


    谢重渊:“嗯?”


    钟离棠眼神闪烁,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还是小龙崽模样的谢重渊的眼睛。只觉羞耻的情绪几乎快把他整个人淹没,心口一阵窒息。


    “你的耳朵……”谢重渊注意到,钟离棠的耳朵几乎红透了。


    钟离棠手抖着解下腰间的身份令牌,交给谢重渊,还把他小小胖胖的身体轻轻往外推了推,垂着眼,长长的眼睫慌乱地眨动:“你说得对,我还不如送你喜欢的金子。去吧,去库房拿金子去吧,快、快些去吧。”


    “可是……”谢重渊不满,他话还没说完呢。


    下一刻,一双手伸到他腋下架起他,一直把他送到书房外才放下。


    谢重渊转身:“?”


    嘭的一声,书房的门在他眼前关上。


    谢重渊一头雾水:“??”


    接着,一声咣当,书房的窗子也合了起来。


    谢重渊彻底迷茫,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第26章 欠揍的龙 破天荒的,他一向清冷淡然的……


    一直到第二天。


    谢重渊才明白, 钟离棠是真的有意在躲他。


    昨儿忽然被丢出书房,虽然心中困惑,但是本着能去库房肆意拿金子的机会难得、一次都不能错过的原则, 他便喜滋滋地去挑拣了一大堆。


    又忍不住, 直接在库房外的空地上,把金子一一炼成漂亮的金饰。


    等结束, 天都黑透了。


    而他精力消耗太多, 维持不住人身,变成了兽形。


    起初,还是凶猛威武的成年巨龙模样, 一走起来,踩得地都咚咚响。结果当他忍着浓浓的睡意走到钟离棠的书房门口时, 却变成了小龙崽。


    黑色的皮翼轻轻一扇, 便带动他胖乎乎的身体升到紧闭的窗前。


    细长的尾巴竖起, 想故技重施推开窗子。


    一推, 却没推动。


    因为窗子从里面闩起来了。


    谢重渊不知, 索性用桃心的尾尖儿敲了敲窗子。


    嘭嘭——


    隔了一会儿,他听到屋内传来起身移动椅子的声音,还有钟离棠的脚步声的越来越近, 最后停在窗边,被烛火在雪白的窗纸投下清瘦的身影。


    窗子未开, 只传来钟离棠迟疑的声音:“你且在外面自己玩会, 我……我想自己再安静看会书。”


    谢重渊狐疑,怎么感觉钟离棠在躲他呢?歪头想了想,他灵机一动,举起白玉牌:“那你开下窗子,我把你的身份令牌还给你。”


    “嗯……就先放在你那吧。”


    窗内的人没有上当。


    “嗷呜!”


    小龙崽懊恼地叫了一声, 翅膀一收,任自己坠落在地,贴着墙根一屁股坐下,然后把白玉令牌挂在脖子上,两只小短手如人一样在胸前交叉,低头生闷气,结果没一会儿,却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醒来。


    谢重渊发现他四仰八叉地躺在静室舒适的榻上,身上干干净净的,没有草屑尘土的踪迹,仿佛被从头到脚仔细擦了一遍。


    “嗷?”


    睡了一觉,他精力恢复不少,心念一动变回了人身,理了理身上的织金玄衣,戴上新炼制的金饰,完全没发现钟离棠的身份令牌不见了,便兴冲冲地去书房找钟离棠。


    这次,他倒是知道走门了。


    只是门依旧是关着的,敲了几下,又等了片刻,里面也没个回应。


    谢重渊皱了皱眉:“棠棠?”


    还是没有回音。


    哐的一声,他直接推开了门,眼睛一扫,里面果然没钟离棠。


    谢重渊眉头皱得更深了。


    静室没人,书房也没人,那钟离棠一大清早的去哪儿了呢?想了想,他又去白海棠林间的寒泉、钟离棠很少去的卧房、会客堂、池塘周围一圈的轩阁楼馆寻找,都不见钟离棠的存在。接着,他变成巨龙,绕坐忘峰飞了一圈的同时释放出神识,然而每一寸土地上都没有钟离棠的踪迹。


    “嗷呜——”


    黑色巨龙翅膀一扇,疾射向坐忘峰外,却嘭的一声,重重撞上坐忘峰上空无形的防护结界,不仅被挡了回来,连不甘的怒吼也被隔绝在峰内-


    钟离棠确实暂时想避着点谢重渊。


    他不沾情爱,清心寡欲了千百年,一朝叫他发现,原来他已经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与人神魂双修过了,尤其是这人还算是他一手养大的。


    一时实在难以接受。


    但还不至于为此避出坐忘峰。


    是因为收到江云起死讯的御兽宗宗主江天阔,没有大张旗鼓地上凌霄宗为亲生子的死亡讨要说法,而是先遮遮掩掩,偷偷地找陆君霆密谈。陆君霆表面答应,背地里则派洛如珩请来钟离棠入他的芥子法宝“旁听”。


    “不知江宗主有什么事要与本宗主私下说?”陆君霆在书房接见了江天阔,请他坐下后,一只手搭在膝上,边把玩着他身份令牌下的缀珠,边漫不经心地说,“我记得我们约定好的登门时间,不是现在。”


    闻言,江天阔谨慎地放出神识,扫了边周遭确定无人偷听,又张开一道结界包裹住两人,才道:“陆宗主,我、我也是没办法啊……”


    一开口,他便红了眼,满面丧子的悲伤与无奈。


    “我就那么一个亲手的儿子,打小当成眼珠子疼,要什么给什么,生怕亏待了他……可是您来信却说,我儿死在了仙尊大人的灵兽手上。”


    江天阔神色纠结中又带着一丝坚定。


    “我虽然相信仙尊大人的人品,但是人都有亲疏远近,难保仙尊大人不会偏颇自己饲养的灵兽……而我身为父亲,势必要为我儿讨个公道!”


    陆君霆态度冷淡:“江宗主有话不妨直说。”


    “所以我想请陆宗主届时帮忙说几句话,让事情能顺利了结,也好让我儿能早日安息。”江天阔说着,擦了擦眼泪,一副可怜的老父亲模样。


    转眼,他却压低了声音,语焉不详地暗示:“听说早年间,陆宗主您与钟离仙尊因继任宗主一事有些龃龉……多年来,钟离仙尊不论是修为还是名声都始终压您一头……您若是有想法,到时候您大可以借水行舟。”


    陆君霆把玩珠子的手一顿。


    “不知陆宗主意下如何?”江天阔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神色,奉承道,“您本来就是作为少宗主培养的,继任宗主也是名正言顺,若不是钟离仙尊横插一杠,当年也不会有人怀疑您得位不正……况且您当了宗主以后尽心尽力,可世人说起凌霄宗却只会想到钟离仙尊,也太不公平了。”


    陆君霆起身送客,神色不悦道:“你可以走了。”


    江天阔期期艾艾道:“那……”


    陆君霆冷眼看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江天阔一走。


    陆君霆慌忙把钟离棠从令牌缀珠里的芥子空间接出来,脸上的冷色尽数褪去,着急地解释:“还望师弟信我,我方才点头只是为了稳住江天阔那厮,并非真的对师弟心怀不满,师弟,我、我……”


    外人不知晓内情,道听途说了几句,便以为他当年能在钟离棠横空出世之后还能继任宗主,是支持他的峰主长老们逼迫钟离师叔得出的结果。


    其实不然。


    不可否认,年少时,被当成少宗主培养,受尽师兄弟尊敬和师长们关爱的待遇忽然出现可能失去的危机,他是心态失衡,对钟离棠有过敌意。


    但归根到底,那不过是少年心性,不甘被同龄人比下去罢了。


    犹记得当年,弟子峰上,稚气未脱的师弟甫一出现,便夺走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小小年纪,修为便超过他们。制式一样的白衣,穿在师弟的身上,就格外飘逸出尘些。明明相貌出众,却气质凛然,令人望而生畏。


    师长演示的剑招,他复刻个七七八八已是天赋卓绝,可师弟只一眼就能分毫不差地比划出……他便明白,师弟是要被所有人追逐的天上月。


    人或许会嫉妒比自己优秀的人,但怎会怪月亮在自己头上呢?


    后来,凌霄宗要决出下任宗主的时候,陆君霆其实已经做好了日后辅佐师弟的准备,谁知道面对师长的询问,师弟却拒绝了——


    “弟子孤僻冷情,并非良选。陆师兄为人方正持重,上受师长信任、下受同门敬服,且智、勇、才、德兼备,私以为可堪大任。”


    至此,追逐明月多年的他,怦然生出妄念。


    “师兄不必多言。”钟离棠安抚道,“我相信师兄的为人。”


    当年自有传言起,凌霄宗不是没有澄清过,但似乎世人都更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于是便不再多言,哪料到过去几百年了传言也没有平息。


    陆君霆望着他沉静的眉眼,忍不住叹道:“这么多年,我兢兢业业操持宗里,除了不想辜负师弟当年的信任之外,还是为了师弟能不用担心宗里,毫无后顾之忧地修行,我……我比谁都希望师弟能早日求得大道。”


    为此,他一直不敢暴露自己的心思,就怕打扰了师弟的修行。


    可是现在……


    陆君霆不禁心思微动。


    但是念着眼下还有江云起之死与地下斗兽场的事还没有完结,到底还是按捺住没有表露出来-


    与陆君霆又聊了会宗里宗外的事务后,钟离棠回了坐忘峰。


    谁知回去面对的却是一头怨气十足的小龙崽。


    “你的头怎么了?”


    钟离棠远远地看到书房门外,满头血的小龙崽,忙加快了脚步。


    走近一看,发现那血来自他的左犄角处。原本茁壮成长的稚嫩小角,现在矮了一截,血肉模糊的,看起来伤得不轻。


    再低头一看小龙崽血淋淋的爪子,哪还不知道是他自己抓的。


    “你在躲我,从昨天到今天,你都在躲我。”谢重渊幽幽道,“你不想看见我,甚至为了避我离开坐忘峰……我想找你,却出不去。”


    他很难不怀疑,钟离棠是不想养他了,毕竟陆君霆一直怂恿钟离棠养些比他温顺漂亮的灵兽,说不定钟离棠就是被说动了呢。


    钟离棠蹙着眉,严肃地问:“可你为什么要弄伤自己的角?”


    “你说过的,我的断角长好,你就会抛弃我!”谢重渊梗着脖子,瞪着他,不服输道,“现在我的角没有长好,你不能不守诺言!”


    钟离棠沉默了一瞬。


    他记得自己的原话不是抛弃,而是给予小龙崽自由。


    见他不说话,谢重渊举起爪子,又想给伤痕累累的左角一爪子。


    钟离棠及时出手截住他不安分的爪子。


    破天荒的,他一向清冷淡然的脸上,竟露出笑容。


    看得谢重渊一呆。


    然后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再回神的时候,他发现钟离棠竟不顾身份,直接坐在了书房的门槛上,而他则被按在了钟离棠膝上。


    接着,只听啪的一声,他的屁股挨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


    “嗷呜?!”


    第27章 知错能改 谢重渊绿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钟……


    “打你的第一下, 是因为你愧对父母。正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岂敢随意毁伤?你这是不孝……”钟离棠说到这, 忽然住了口。


    因为他骤然想起, 《重渊》一书里提到谢重渊的来历时,曾用寥寥几笔描写过他的父母——母亲是一头普普通通的黑龙, 而龙族怀上子嗣不易, 所以哪怕她知道自己怀的孩子觉醒成了暗黑巨龙,继续孕育的话会被榨干全部力量与生命,还是坚持生了下来, 却来不及看孩子一眼便当场死去。


    而谢重渊的父亲,是位魅魔, 遗传给了他桃心尾巴的特征, 却也曾想过扼杀他。虽然最后心软了, 但还是抛弃了刚诞生还未破壳的他。


    谢重渊幸运地没被发现吃掉, 破了壳, 却因为身具混乱与毁灭之力,而走到哪儿都被排斥、嫌弃、驱赶,甚至连同族也不愿意靠近他……


    膝上小龙崽的挣扎, 令钟离棠回了神。


    他皱了皱眉,一手按住了小龙崽, 一手抬起落下, 又是啪的一巴掌。


    “第二下,是因为你曲解我。”钟离棠冷声道,“我自问从未说过弃你之言,也未有弃你之心,可你却张口便冤枉我想抛弃你。若迟早有一天要弃你, 我何必任你几乎吃光一池子珍稀的银鱼?便是你平日去弟子峰所用的膳食,也是特制,食材大半都是出自我坐忘峰库房的天材地宝。”


    即便他曾有过把小龙崽托付给别人的想法,那也是为了身后的打算。


    只要他还活着一日,便不会弃谢重渊于不顾。


    闻言,还想挣扎的小龙崽不动了。


    “你真的不会不要我了?”


    谢重渊忽然高兴起来,谁知钟离棠又是一巴掌打在他的屁股上。


    “嗷?”怎么还打啊?


    他皮糙肉厚,身体表面还覆盖着一层冷硬的鳞,钟离棠又身无修为,加上没用神兵利器,只用他柔软的掌心,打得其实不疼。


    疼的是谢重渊成年龙的自尊心。


    钟离棠也没想打他个千百下,只三下便收了手:“这第三下,打你是因为你不爱惜自己。你随意伤害自己的身体,如此不自爱,怎会爱人?”


    他话里的“人”,并非哪一个具体的人,而是这天下。


    谢重渊是他们这书中天下的主角,若想改变灭世的结局,只能先改变他的想法。如今他不像剧情里受尽苦难,反而得到过善意与善待,若他能进一步爱上这世间,最后怎舍得毁灭他爱的这世间?


    却不想,谢重渊听了自作多情,一时想岔了。


    先前他被按着,因姿势的原因看不见钟离棠的脸,这会心潮澎湃,努力扭了下头,却看见钟离棠因染上愠色而格外明艳的眉眼。


    “你可知错?”钟离棠问道。


    自被他养在身边,谢重渊见过几次钟离棠严肃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钟离棠生气,意识到这一点,瞬间老实了:“我知错了。”


    钟离棠这才放开他。


    谢重渊一得了自由,立刻变回人身,摘下身上的金银珠宝饰品不够,还把存在他体内空间的金银也全拿出来,积极主动地上交。


    “棠棠,我错了。你别生气了,我把金子都给你,等我以后表现好了再还给我,不,哪怕不还了也没事,我的金子都给你……”


    钟离棠看他认错态度良好,心情好了些。


    昔年,他师尊曾与他遗憾地感叹,知道师尊收徒后,不放心的师伯师叔们曾偷偷传授过师尊经验,对不听话的弟子,没什么是一顿揍解决不了的,如果一顿不行,就两顿,三顿,然后再以理服人,令弟子悔过反思。


    没想到他打小就听话又乖巧,没给师尊施展的机会。


    以前钟离棠不大赞同这经验,尤其是揍人这一点。


    现在看来还是有点效果的。


    却不知原因是——


    “我以后再不伤害自己,一定好好爱自己。”谢重渊绿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钟离棠,脸颊微红,“也爱……反正我会爱人的,你要相信我。”


    钟离棠:“……”


    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说不上来。


    默了默,他点了点头,然后没没收谢重渊的金子,而是在为他的受伤的角上了药后,让他写份悔过书,反思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


    “啊?”谢重渊伸手指了指自己,不敢置信,“我吗?”


    他没听错吧,让他一头连识字都是靠麒麟血记忆的龙去写字?


    钟离棠“嗯”了一声,然后给他拿了一套笔墨纸砚,让他去书房外的石桌上写,何时写好了,何时来见他。


    若写得诚心,便原谅他。


    一听这话,谢重渊也不觉得为难了,抱着东西就跑出去,趴在石桌上,生疏地攥着笔,在雪白的纸上落下一个个歪歪扭扭的上古文字。


    不久后,司秋过来送药,看到后不禁好奇地询问情况。


    “我惹棠棠生气了……”谢重渊头也不抬地说,虽然钟离棠没有规定要他写多少字,但既然要诚心,在他看来肯定是多多益善。


    司秋一听,满脸崇敬地看着他:“你可真厉害啊,居然能惹怒小师叔!别说我了,就是我师兄入门到现在,也没见过小师叔生气的样子。”


    然后低头一看谢重渊写的东西,惊讶道:“你写得都是上古文字?这可比现在通用的文字难多了,我就勉强认得几个字,你能教教我吗?”


    上古文字现在虽然不用了,但看古书时肯定是看原本更能有所悟,还有万一要是遇到古老的遗迹仙府,会点上古文字说不定关键时刻能救命。


    谢重渊被他的话提醒了,眼睛忽然一眯。


    不由得想起导致钟离棠躲他的源头,似乎是那本三什么六什么十八什么的书?不行,他一定得看看里面写了什么,省得钟离棠日后再躲他。


    于是他道:“行,不过你得先教我你们现在用的文字。事不宜迟,就现在吧。放心,我聪明,学得快,费不了你多少时间。”


    司秋同意了,把药送给钟离棠后,便回来教谢重渊。


    而谢重渊果然如他所说,学起来很快。


    不到一个时辰,光靠死记硬背,他就把常用的字词全记住了。


    令司秋一个整天跟在师长们屁股后头学得艰难的小少年颇有成就感,不禁想教他一点更有深度的东西,于是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一摞关于诗词歌赋的书,没错,弟子峰不止教他们剑法经文等修行之法,还会挑一些凡人所著的优秀书籍让他们陶冶情操,就是司秋对这方面实在缺乏悟性。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什么意思?是说衣裳太大了不合身吗?”谢重渊随手拿过一本,哗啦啦,翻了好几页,却看得一头雾水,“这么点小事,也值得憔悴?换套合身的衣裳不就好了……”


    司秋挠了挠头:“呃,我觉得可能是饿的,饿瘦了衣裳就大了……”


    书房里,隐约听到他们对话的钟离棠,忍不住扶了扶额。


    翌日。


    谢重渊把写好的悔过书交给钟离棠,用的还是刚学的现行文字写的,字虽写得不漂亮,但比一开始蚯蚓似的上古文字版好多了。


    “嗯,不错。”钟离棠赞道。


    谢重渊脸上露出笑容,刚想说什么,就被忽然过来的洛如珩打断。


    “小师叔,江宗主等人已经到山门了,您可以过去了。”


    钟离棠点了下头,然后把谢重渊的悔过书折了折,夹在书里仔细收好,就要随洛如珩离开,转眼看到一旁的谢重渊,却不禁陷入了犹豫。


    本来他是不打算让谢重渊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但是一想到昨天不过离开坐忘峰一会儿,谢重渊便胡思乱想伤了自己,最后还是带上了他。


    凌霄宗主峰大殿。


    江天阔与御兽宗几位护宗长老以及三五个交好的宗主来后,看到殿上两侧伫立着的众宗主或是能代表一宗的人物时,陡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可他已经来了,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把戏唱下去。


    “我宗里的管事犯了错,是我管教不利啊,我儿只是代我来向仙尊大人赔礼道歉的,怎么就凭白丢了性命?这可让我以后怎么活啊。”


    江天阔字字泣血,说到最后,已是泪如雨下,哽咽到不能自已。


    “江宗主节哀……”


    “人家好端端一个儿子死在凌霄宗,陆宗主你可得给个说法。”


    “凌霄宗请我们来做见证,可你们消息传得不清不楚的……不过既然江少主死了,起码得说清他是怎么死的吧?”


    这时,众仙门宗主里走出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妇人,朝陆君霆行了一礼后,神情平静地说:“老身此生只育有一女,名芸娘,貌若春花,性情温柔,我甚爱之。然而她百岁时,对江宗主一见钟情,非卿不嫁。老身拗不过只得允了,谁知芸娘命薄没几十年便去了,只留下云起一条血脉。”


    “如今云起去了,若不为他报仇雪恨,老身无法面对芸娘的亡灵。”


    “还请陆宗主交出害死云起的凶手。”


    “不急。”陆君霆手一挥,大殿中心登时出现一具棺材,正是装有江云起尸身的灵柩,“我师弟稍后便到,毕竟事关他所养的兽。”


    “云起我儿啊,你娘死得早,为父就只剩下你了啊。如今你也狠心离我而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芸娘,你和云起来接我一家团圆吧……”


    江天阔踉跄着,扑到江云起的灵柩上趴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往日,他在外的形象儒雅温和,谁看了不说一声有君子之风,此刻全然不顾形象,情真意切地为独子的死亡而悲恸,不少人都被触动了为他感伤。


    要知道,修士修为越高子嗣越艰难,如今独子死了他怕是要绝后了。


    “我儿犯了什么错,能教他丢了性命?”江天阔悲痛欲绝地诘问。


    见钟离棠还没来,陆君霆正要说出江云起干的勾当。


    便听一道冷淡的声音从殿后传来。


    “这个问题,还是由本尊来回答江宗主吧。”


    钟离棠步履从容地走到大殿上,身后跟着如同护卫的谢重渊。


    但大殿上的所有人,此时此刻,眼里都只看得见钟离棠一人的身影。


    一时间,众人鸦雀无声,因为他们竟不能把眼前这个步伐沉重,吐息凝滞,看不出一丝修为,身形羸弱到仿佛风一吹就倒的白发男人。


    与他们曾仰望了许久,强大到与世无敌的仙尊大人,联系到一起。


    第28章 开棺验尸 你钟离棠勾结了魔族!


    “见过仙尊大人……”


    “都是我等无能, 累得仙尊大人为天下苍生牺牲至此……”


    “在下有几株具有清热解毒之效的极品灵植,愿意献给仙尊……”


    片刻后,回过神, 众人纷纷开口, 或见礼或感激或表态。他们多身居高位,平日里不是忙着修炼便是处理宗门事务, 能在收到凌霄宗的秘密邀约后, 二话不说便来,几乎都是为了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见一见钟离棠。


    谁叫陆君霆之前为了钟离棠不被打扰,不止拒绝了净心的拜帖, 还拒绝了所有想探望的人的拜帖,也是因此加剧了他与钟离棠有龃龉的谣言。


    “诸位别来无恙。”钟离棠朝众人颔首, 然后并不贪功, 不疾不徐地解释, “当年封印凶兽于昆吾山, 乃我师尊率众仙门前辈所为。因着不放心, 师尊在渡劫飞升之前,曾交代我要多关注昆吾山的封印。所以凶兽冲击封印时,我能第一时间发现并到场, 也是理所当然,并非诸位无能。”


    “相信当时, 换做是诸位中任何一位仙门同道, 面对异火蔓延造成生灵死伤无数的情况,也会做出如我一般的选择,此乃吾辈之义也。”


    听得不少人面露愧色,哪怕是一些表面恭敬内心嫉恨钟离棠的人,在这一刻, 也不得不承认,他们远远不如钟离仙尊无私,愿意为那些草木禽兽与寿命不过百年的凡人献出自己的毕生修为,从此无缘大道与长生。


    “钟离仙尊!”江天阔从江云起的灵柩上起来,擦了擦鼻涕眼泪,然后嘭的一声,忽然双膝一弯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我知道您心怀天下,苍生在您眼里一律平等,可您也不能纵容您的灵兽害死我儿云起啊。”


    然后他抬起头,悄悄地向陆君霆使了个眼色,暗示其跟着配合,趁机打压钟离棠的名声,却听陆君霆传音敷衍说到现在还不是时候。


    “江宗主慎言!”


    “是非黑白尚不明确,你怎么张口就说是仙尊纵容?”


    “仙尊品行端正,想来养的灵兽也不会差,我看说不定是你那儿子自作自受,哼,你好儿子的名声我们可是听说过的。”


    有打心底里尊敬信赖钟离棠的人,听不得江天阔的话,纷纷开口。


    钟离棠却很淡定,侧了侧脸:“重渊,先扶江宗主起来。”


    谢重渊听话地上前一步,俯身抓住江天阔的一条手臂,直接把人提溜起来,然后在看到江天阔的脸时,无数画面组成的幻象涌进他的脑海。


    ——山林荒野间。


    他时而人身,时而兽形,而不管何种姿态都浑身是血与伤。


    “快禀告宗主,我们发现了那孽畜!”“你傻啊,先别禀告,我们合力杀了他回去找宗主领赏不是更好么?”“你说得对。孽畜,受死吧!”


    也亏得他们修为不高,却贪心十足,给了谢重渊拼力反杀的机会。


    然后他精疲力尽地站在两具尸体边,举目四望,却不知道能去哪,不禁灰心丧气时,倏地想起,那个眼盲发白的男人曾在救下被江云起鞭笞的他后为他身上的鞭伤上药的过程中,说起待他恢复自由身后,若无处可去,不妨去东边,那里是妖族的地盘,而妖王爱惜同族,会帮助他的……


    即便江云起说那人骗了他,但是他心底还是抱有一丝微薄的幻想。


    可是当他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逃到妖族境内。


    瞧见的却是以那人,也就是钟离仙尊名义发布的对他的悬赏令,死生勿论——被江天阔追至悬崖,一掌打落,坠海时他心如死灰。


    终于相信了江云起所言非虚,钟离棠欺骗了他。


    因着“他”太过伤心愤怒。


    在幻象消失,谢重渊的神志回归现实后,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影响了情绪,抓着江天阔手臂的手不知不觉用力,力道之大几乎要攥碎他的骨头。


    “嘶。”


    江天阔吃痛,一挥手,用灵力打掉了谢重渊的手。


    谢重渊下意识回击,右手倏地变成兽爪,爪尖萦绕着黑色灵气,欲要攻向江天阔。因着幻象中被其追杀的经历,他看江天阔的眼神满是杀意。


    “住手!”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钟离棠的喝止声。


    谢重渊一顿,兽爪又变回了手。他回过头,深深地看了钟离棠一眼。


    钟离棠微怔,因这一眼太像前世他在昆吾山黑水潭边出剑后,谢重渊回眸看向他时的眼神,那么的痛苦、伤心与不敢置信。


    “回来,重渊。”他抿了抿唇。


    谢重渊移开眼,收了手,听话得走回到他的身后站着。却无人知晓他安静的表面之下,正在默默酝酿着可怕的风暴。他大约是这天底下最可笑的人了,有人杀了他骗了他,他却总是心软,还卑微地渴望那人能爱他。


    钟离棠只觉身后站着的仿佛是一口深渊,正往外冒着浓浓的黑气。但是因着眼下的场合与还没完结的事务,他却没时间去安抚深渊。


    轻叹了一声,他对江天阔道:“江宗主若想知道江云起犯了什么错,何不打开灵柩,看一看他的尸身?”


    江天阔却在一手托着被抓伤的手臂,狐疑地望着谢重渊。起初他只当这眉眼深邃、满身金饰的俗气男人,是钟离棠的侍从或护卫。可那兽爪一现,说明此人乃是妖族,不,观那与魔气相似的黑色灵力,许是魔族……


    “江宗主?”钟离棠皱了皱眉,提醒没有动静的江天阔。


    江天阔回神,压下心中抓住了天大把柄涌起的激动:“好!”


    回头又趴在江云起的灵柩上哭了一场:“儿啊,爹对不住你,为了替你讨个公道,只能惊扰你了。”


    然后亲手打开灵柩,一看,变了脸色。


    见状,一些仙门宗主好奇地围了过来,片刻后,有一同为御兽宗门却和江天阔不对付的宗主嗤笑道:“好嘛,我就说你儿子无缘无故,怎么会死在仙尊的灵兽手里,哦,原来是强行契约失败,遭了反噬而死的啊。”


    在场的哪个不是见多识广,有些东西一看便知。


    “不可能!”江天阔僵了会,道,“诸位若细看,便知我儿死了已有三五天,可我昨天才收到我儿的死讯,谁知道这几天是否发生了什么?”


    言下之意,江云起的尸身被动了手脚,死因不可信。


    “呵,江宗主若不信,可以问问你的另一个儿子。”陆君霆说着,手中出现一枚留影珠,打入灵力,往空中一抛,便复现了昔日他与钟离棠配合诈江潮生说漏嘴后,江潮生破罐子破摔交代的一系列事情。


    ——他们为了带走管事,设计陷害谢重渊伤人。


    恰在这时,洛如珩带着江潮生来到了大殿上。


    江天阔上去就给了江潮生一巴掌,打得他跌倒在地:“孽子!你兄长云起怎会如此恶毒?一定是你为了自保胡说八道!我养了你多年,待你不薄啊,你怎么能如此污蔑我可怜的云起,他可是你的兄长啊。”


    江潮生捂着通红的脸,抬起头,平静道:“留影珠中我所言句句属实。父亲大人,兄长的本性如何,您不是最清楚了么?”


    “孽子!”江天阔抬手还想打他。


    钟离棠拧了拧眉:“江宗主若还是不信,不妨看看我这枚留影珠。”


    他取出一枚留影珠,请陆君霆注入灵力,展示给在场的所有人看。正是坐忘峰的防护阵法记录下的,江云起溜进峰内后发生的一切影像。


    只见伤势未愈的江云起,在池塘边找到了熟睡的小龙崽。


    “好啊,小畜生,伤了我,你居然还敢睡得如此香?”江云起仗着元婴的修为,使被惊醒的小龙崽无法反抗,遭了他一顿鞭打脚踢。


    出够了气,江云起拎着伤痕累累的小龙崽,没有第一时间去练剑台布置契约阵法,而是在峰内四处转悠,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咦,仙尊竟不在,可惜了……”江云起脸上露出猥琐的遗憾,“要是在,量仙尊一个身无修为的废人,定反抗不了我堂堂元婴修士,岂不是会任我施为,嘿嘿……事后喂个丹药抹去记忆,还不是什么事都没有。”


    之后,便是江云起在练剑台布置契约阵法强行契约小龙崽的场景了。


    留影珠展示完毕,影像甫一消失,殿上众人便轰的一声炸开了锅。


    “江云起万死难辞其咎!”


    “简直是卑鄙龌龊至极!此等轻浮猥獕之人,竟也敢肖想光风霁月的仙尊大人,欲行不轨之事?真该死啊!不死,吾今日也要弄死他!”


    “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你江天阔难辞其咎!”


    在群情激奋声中,仙女观的观主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抖着手指着江天阔怒骂道:“老身当年最大的错误,便是因为要闭关,信了你的鬼话,把云起交给你教养!几年前,老身出关,初见云起还以为只是被你宠得骄纵了些,想来都是在故意卖乖,实则被你养得心术不正,又荒i淫无耻!”


    “岳母大人息怒,都是小婿的错。”江天阔泪潸潸道,“云起与芸娘面容相似,每每他犯错,一看到他的脸,小婿就说不出一句重话,也舍不得动手教训……可是他怎么变成这样?他明明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啊。”


    短短几句话,把自己塑造成因对亡妻太过深情而溺爱独子可怜鳏夫,仿佛儿子长成又蠢又坏的性子,他也很惊讶茫然,并不知情一样。


    仙女观观主却嫌恶地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走到钟离棠的身前,俯身行了一礼,歉然道:“还望仙尊宽恕老身身为长辈,没有教好后辈的罪过。此前所言的报仇的话,就此揭过,他江云起自作孽,死不足惜。”


    与她的明事理相反,江天阔并没有善罢甘休。


    “即便我儿云起设计陷害在先,又私闯坐忘峰强行契约有主之兽,甚至还出言冒犯了仙尊大人,但是那也罪不至死啊!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死,也不该死在他个异族的手里!”江天阔伸手,指向钟离棠身后的谢重渊,“要知道契约不成,除了契主身负重伤可能契约不成之外,还有便是被契约的兽神魂修为,比契主强大,且反抗意识非常强烈。”


    “当时我儿云起虽有伤在身,但并不严重,且他再怎么说也是元婴修为神魂不弱。你一头那会还没化形的兽,如何能使契约失败造成反噬?”


    江天阔冷笑一声。


    “你身上必有问题——你不是灵兽,而是一头掩藏了实力的魔物!谁能想到,我们仙门正道的魁首钟离仙尊,竟在身边养了一头魔物!”


    “你钟离棠勾结了魔族!”


    第29章 魔物之辩 一柄熟悉的银白的长剑挡住了……


    江天阔将矛头一转, 指向钟离棠。


    “荒谬!钟离仙尊不久前刚为了天下苍生失去修为,甚至还因此中了火毒,命不久矣。现在, 你竟当众污蔑仙尊大人, 不觉得亏心吗?”


    “就是!江宗主,我看你怕是丧子之后, 得了失心疯吧?”


    “什么胡话都说得出!吾看有其子也必有其父!”


    震惊过后, 众人没有一个相信江天阔的,不是骂他,便是嘲讽他。还有一位中年和尚越过众人, 道了声“阿弥陀佛”后,说:“江施主, 你所说的话, 怕是连魔族都不会相信。天下谁人不知, 自数百年前, 钟离施主为了天下和平杀了魔尊起, 魔域诸君便将钟离施主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明诛暗杀之举数不胜数。所以试问,谁会与一直想杀自己的人勾结呢?”


    钟离棠循声看了过去。


    见其面孔陌生, 身着灵觉寺一贯的僧衣袈裟,想来应是代表灵觉寺前来的大师, 便隔着人群, 远远地颔首致意。


    那中年和尚察觉后,回以一笑。明明长得慈眉善目,这微微一笑,却与他的面相有些割裂,仿佛把两种迥然不同的东西重叠在了一起。


    还有他的眼睛, 有着悲悯善良的轮廓,目光却深邃锐利……


    钟离棠微微蹙了蹙眉-


    “诸位莫急,且听我说。”江天阔对众人的斥骂不以为意,施法清洁了脸上的鼻涕眼泪,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衣衫,又是一派儒雅君子风范。


    他又指了指谢重渊。


    “方才此人的手变成兽爪,想必诸位都看到了。”江天阔露出隐隐有些得意的笑容,“起初我只以为他是妖,但定睛一看,竟发现他的爪尖隐隐有魔气滋生,虽然只有短暂的一瞬,但还是被我发现了!”


    说罢,他转头问陆君霆,不无暗示道:“钟离仙尊在凌霄宗偷偷饲养魔物,并纵容其杀我人族,您身为宗主,是不是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却见陆君霆神情嫌恶,眼神不屑:“我看你是老眼昏花了!那不过是人家的天赋神通罢了,你竟认成魔气!若他真是魔物,还用你说,本宗主早就将其一剑斩杀了!哼,谁不知道我陆君霆的双亲死于魔族之手?”


    差点被江天阔三言两语说得怀疑钟离棠的人,一听此言,想起陆君霆对魔族的仇恨,纷纷坚定了江天阔是在污蔑钟离棠的想法。


    而陆君霆的不配合,让江天阔心里咯噔了一下,可还是不死心地说:“陆宗主,您可是被人蒙蔽了?还是受了谁的威胁?”


    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是钟离棠蒙蔽、威胁了陆君霆。


    陆君霆朝他冷笑,直接点出其他疑点:“不过是一段留影珠的影像,你是如何断定江云起伤得不重?他可是刚死了契约兽啊。还有,你说江云起元婴修为,神魂不弱?呵,哪个修为高过你儿子的看不出他其实根基不稳,分明就是吃丹药灵物堆出来的,空有修为罢了。”


    又瞥了眼谢重渊,不情愿地说:“此兽对我师弟……忠心耿耿,定是宁死也不愿被他人契约。如此看来,契约失败实属正常,怎么你就一口咬定是魔物伪装呢?我看你分明就是想趁机污蔑我师弟,其心可诛!”


    江天阔方才明白,先前密谈之时,陆君霆的应承是假。他心里不禁再次升起不好的预感,可事情到了这一步,若就此罢休,他又有些不甘-


    咬了咬牙,江天阔执意道:“说来说去,都是你我的一面之词,不妨一试!让我的契约兽雪虎与仙尊的灵兽打一架,便知他是不是魔物。”


    “好。”谢重渊心情不好,正想发泄一下。


    他开口太快,钟离棠压根来不及阻止,不禁扶了扶额:“你啊。”


    当事兽都同意了,他便不好拒绝了,而江天阔也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当下就放出他的契约兽,一头具有上古白虎血脉、毛色纯白的雪虎。


    “吼——”


    雪虎扑向谢重渊的刹那,谢重渊也变成了黑色巨龙迎战。


    钟离棠后退几步,立刻让陆君霆张开一道结界把两头兽罩住,又施了空间术法,倒也不怕他们打斗时会影响他人,又或是施展不开。


    两头兽爪牙并用地撕咬在一起,毛发与鳞片齐飞。


    谢重渊吐出灰色火焰,雪虎便竖起金色盾墙挡下。


    还没腐蚀完。


    雪虎长啸一声,射出千万根金光闪闪的利箭。


    谢重渊吟唱咒语,瞬间便有乌黑的气体凝聚成与他一模一样的巨龙,咆哮着喷出一大片黑焰,抵挡并腐蚀掉来袭的金箭。


    见状,江天阔立刻激动道:“看,那不是魔气是什么?”


    “江宗主稍安勿躁,不妨再看看。”钟离棠淡淡道。


    不像谢重渊还是小龙崽时,与江云起的青狼那一战。彼时,青狼强,而小龙崽弱,短短时间就被逼至绝境,小龙崽不得已才使出杀招。


    而此时,谢重渊与雪虎的这一战,可以说势均力敌。


    虽然江天阔对外宣称,雪虎具有上古白虎的血脉,但经过一代代传承,血脉已经非常稀薄,不然雪虎也不会沦为他的契约兽,而不是如胡十四一般成为妖王。谢重渊吞噬了上古水麒麟精血,严格来说是胜过雪虎的,只是雪虎另有几百年的修为与战斗经验加持,算是弥补了这一缺点。


    对战没一会儿,胜负未分,但谢重渊明显受伤更多、更严重。


    谢重渊不得不又吟唱起咒语,这一次,他周身冒出的是白色灵光,随着咒语的指引,白光们落在他身上的伤处,不过片刻,便愈合了不少。


    结界外的钟离棠适时问道:“现在,江宗主还认为他是魔物吗?”


    他并不担心会有人认出谢重渊不是魔物,而是更危险的凶兽。因为千年前随他师尊封印谢重渊的那一批仙门长辈,或是飞升或是陨落或是闭死关去了。可以说千年后,真正见过谢重渊本体的几乎只有他钟离棠一人。


    江天阔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谢重渊召出的黑气是很像魔气,但众所周知,魔物也就是魔族,只能汲取天地间阴暗狂暴的魔气修炼,不存在能用灵力的情况,所以在谢重渊使出治愈魔法后,因其与灵力相似,是魔物的嫌疑几乎可以排除了。


    江天阔没有说话。


    但结界内,本来打得旗鼓相当的两头兽,其中的雪虎忽然犹有神助,一下子掀翻了黑色巨龙,张开血盆大口,獠牙突破防御刺向他的脖颈。


    谢重渊瞳孔剧缩。


    嘭——


    就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一柄熟悉的银白的长剑挡住了白虎的獠牙。


    第30章 自请逐出 谢重渊看着他的神明停在自己……


    谢重渊抬头。


    只见透明的结界逐渐显现出轮廓, 犹如晶莹剔透的琉璃罩子,自凤鸣九霄剑穿透的地方开始龟裂,发出一阵清脆、细微的咔嚓声。


    然后在钟离棠步入时, 彻底破碎。


    化作灵光散如满天星, 衬得雪发白衣、眉眼清冷的他恍若天神降临。


    谢重渊看着他的神明停在面前。


    长身玉立、冷若冰霜,淡漠的眸子倒映出他狼狈凄惨的模样。


    只觉得自己快要被幻象与现实的不同, 折磨疯了。他宁愿钟离棠袖手旁观, 对他坏一点,也好叫他死心,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


    爱不能, 恨也不能。


    “嗷呜……”


    他低低地呜咽了一声,绿眼睛波光粼粼的。


    “可是伤得厉害, 太疼了?”钟离棠垂首, 眉梢眼角俱是关切。


    他一只手伸出, 握住凤鸣九霄的剑柄, 执剑轻轻一拍, 便把雪虎击飞,落到江天阔的身边,瑟缩成一团。


    另一只手熟练地抚上谢重渊的额头, 安抚地摸了摸。


    过去,因体内火毒作祟, 他的手常常很热, 这会儿手指却冷如冰锥,因为他事先在齿间藏了一枚蕴灵丹,正是小龙崽送的——需要时,牙齿轻轻一咬,丹药便会瞬间化作冷冽的灵力, 充盈他的经脉,使他暂时恢复修为。前世,此丹他也用过,不过用的是极品蕴灵丹,为的是杀谢重渊。


    而今生,却是为了救他。


    钟离棠指尖抚过之处,尽是冷意。


    谢重渊身体颤抖了一下,说不上是被其指尖的温度冻的,还是幻象里的心灰意冷让现实里的他也不寒而栗。


    而后,他悲哀地发现,时至今日他仍会为钟离棠的抚慰感到愉悦。


    钟离棠不知他心中的风云变幻,见他默不作声,索性施法把他从黑色巨龙变成小龙崽的模样,然后一手捞进怀里,用灵力神识把他从内到外、从头到尾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他外表的伤看着不严重,但其实内里受了不轻的伤,便立刻唤来丹峰峰主,让他速速带小龙崽去殿后上药治疗。


    “呜……”


    谢重渊的一只爪子勾住钟离棠的衣袖,不想离开。


    钟离棠捏了捏他的爪子:“乖,听话。”


    “嗷……”


    谢重渊松开了爪子。


    丹峰峰主把他抱离时,嗅到钟离棠周身隐隐有一股淡淡的丹药味道,嘴巴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深深地叹了口气。


    既然病人不听医嘱,那么他只好先去做些准备了。


    “仙尊这是何意?您过往处事一向公正,怎么现在看到自己的所养的兽即将落败了,便徇私出手相助了呢?”


    相较于江天阔的不满,其他人更震惊于钟离棠忽然恢复的修为,明明前一刻,钟离棠还如同凡人,别说没有修为了,甚至不如普通人康健,不由得怀疑他修为尽失的传言是假,同时庆幸自己今天的态度还算恭敬。


    陆君霆与在场的几个凌霄宗长老峰主也是一脸惊诧,别人不清楚传音真假,他们身为自家人还能不知道吗?钟离棠确实是没了修为,还因火毒病得厉害。只是还不等他们问,就听江天阔又开了口。


    “承认吧,仙尊您就是有私心。现在您偏心您的兽,以前是偏心妖族,而不顾我们人族的利益!”


    闻言,钟离棠感觉自己抓到了什么线索。他深深地看了眼几次三番试图打击他声望的江天阔,并不气恼,也没有陷入自证陷阱,而是反过来问他:“江宗主不也是偷偷通过契约反哺了雪虎灵力,才使其占了上风?”


    江天阔没想过此举能瞒过大殿上的所有眼睛,索性大方承认了:“是又如何?御兽修士与契约兽本就是一体,雪虎力有不逮时我反哺他也是功法使然,何错之有?”


    “嗯,有道理。”钟离棠颔首道。


    江天阔正要笑。


    又听钟离棠道:“所以请问江宗主,是怎么做到在与妖王两败俱伤后,身为一族之王的胡十四都没能伤愈的情况下,你与雪虎看起来却无大碍的呢?”


    江天阔霎时白了脸,一时讷讷无言。


    同时,他心里又有了不好的预感。俗话说事不过三,这第三次预感,使得他发热偏执的大脑,终于冷却下来。


    “既然江宗主还没有想好说辞,那本尊便先说了。其实今天请诸位来,是有三件要事。其一,是江云起之死,是非对错已然阐明,便略过,不再议,诸位认为呢?”钟离棠平静但不乏压力的目光扫过众人。


    众人纷纷表示没有异议,哪怕是与江天阔交情好的,此刻看着钟离棠通身渡劫期修士的威压与他手中从无败绩的凤鸣九霄剑,也闭紧了嘴巴。


    “江宗主呢,可还有什么想说的?”钟离棠的目光落到江天阔身上。


    江天阔脸上渐渐恢复了一些血色,像是终于从丧子的悲痛与疯狂中清醒过来:“没、没有。唉,我方才真是昏了头,一心想着我儿云起死了,我这个做父亲的,必须得给他报仇,竟、竟罔顾是非曲直,还对仙尊大人出言不逊,实在是不该,还请诸位与仙尊大人原谅则个。”


    说罢,他便想带江云起的灵柩走人了事。


    “且慢。”钟离棠手中的剑抬起,啪的一声,拍在江云起的灵柩上,压住:“江宗主来都来了,不妨听本尊把另外两件事说完再走也不迟。”


    江天阔的心一紧。


    下一刻,便听钟离棠道:“第二件事,是本尊要自请逐出凌霄宗,今日所作所为,皆由我一人承担。”


图片    【星座小说】XinGzuoXs.COM【星座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