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千山万水,荆棘载途◎
小时候的舒羿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跟一手带大的妹妹分开。
直至他开始叛逆的那年,家里人趁他和朋友外出期间,让大伯接走了舒然。
他回家后,四处找不见人,急到发疯,父母才支支吾吾交代了妹妹的去向。
这个消息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灭舒羿身上的张扬躁动的火焰,他年轻稚嫩脸庞布满森冷和阴翳。
之后任父母如何解释他都一言不发,次日一早背包离开,一连失踪几天,舒父舒母吓得哭肿了眼睛,在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是负气离家出走时,他又重新出现,连带着妹妹一起。
他背着熟睡的女儿出现在家门口的那一刻,舒父舒母怔怔地望着他们,一句责怪的话都说不出来。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找去外地的大伯家,又是怎么把她带回来的。
只是至此,舒羿的叛逆期提前结束了。
之后人生中的每一个重要节点,舒羿仿佛都要经历一遍与她的分别,而他一次又一次把她带回自己身边。
如果说前面几次,都是舒然被动离开导致的分别,那么这一次,就是她主动提出的分开。
前一天她还笑眼盈盈说以后都等他下班,后一天就提出以后不再每日回家的住校请求。
面对他的疑惑,舒然给出一个牵强的理由。
“大家都住校了,我也想试试。”
舒羿能理解,应下了她的请求,然后听她每周用各种借口推脱回家。
月末,她大院里玩伴又一次转告她不回家的消息后,舒羿来到了学校。
见到舒然的第一眼,他皱起眉头。
一个月时间,她明显瘦了一圈,眼下一片乌青,精神萎靡不振,站在离他一米的位置,恹恹的说:“我跟室友说好出去玩,这周也不回家了。”
他伸手去捏她的脸,被她轻巧躲过。
“瘦这么多,粮票不够吃?”舒羿歪头,又略微往前走了半步,她跟着后退远离。
躲避动作太过明显,她自己意识到后,不等他继续问,就主动找补,匆匆结束这场会面:“不跟你闹了,她们还在等我呢,哥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说完,她抱着他带来的东西一溜烟跑走,背影却不见一丝轻快,像被推着离开巢穴的幼鸟,周身充斥着紧张慌乱和害怕。
舒羿不由怀疑,想知道她怎么了。
宿管懒得帮他上楼叫人,让他登记完自己上去找。
一路走过去,昏暗的宿舍楼里基本没剩下几个人,寂静走廊里,任何一点动静清晰可闻,他停在舒然的宿舍门口,听着里面传出的轻微啜泣声,笃笃敲响木门。
啜泣声戛然而止,里面的人好一阵才打开门来。
他看见舒然揉着红肿水润的双眼,假装成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看见是他,舒然惊了一下,偏偏舒羿把手放在了门框上,阻止了她的关门动作。
她无措地耷拉着脑袋堵在门口,如同做错事被当场抓包。
舒羿瞥了眼她身后空荡的寝室,“室友呢?不是说她们在等你,怎么就你自己,”
话没说完,舒然眼里再度翻起泪花。
舒羿皮笑肉不笑的敲了敲她的脑袋,“被骗的是我,你哭什么?”
他不问还好,一问舒然彻底绷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眼眶直直往下坠。
清瘦的年轻人收起阴阳怪气,无奈的给她擦着眼泪,“怎么了嘛?”
她哑声答道:“不会套被套。”
不远处的床位上,光秃秃的被芯和被套纠缠成一团。
见状,舒羿好笑的捏了捏她的脸,“哦,待会我给你装。”
“不想洗衣服。”
“嗯,还有吗?”
舒然吸了吸鼻子,哽咽着说出一连串住校以来做不好,或是不习惯的事情。
住宿舍不自由,和室友处不好,晚上睡不好觉等等等等。
舒羿故作苦恼的建议,“那怎么办呢,不然还是回家住吧。”
女孩仰头怔怔地望着他,眼泪不自觉流的更凶,喃喃道:“可我不想当乌鸦。”
对方没听清,倾耳去听,“什么?”
她顿了顿,颤着睫毛重新说道:“你以后都要上班,没时间送我来学校。”
舒羿气笑了,机械厂通知转正,要他一大早去车间考核,那天没来得及送她去学校。
这就是她闹脾气住校的原因?
“小气鬼,我是不是就那一次没送你,而且提前两天就跟你说了。”
“嗯,”
望着泪眼婆娑的妹妹,他叹息一声,哄说:“如果我说没有下次了,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或许是放不下面子,舒然迟迟不给回应,年轻男人往后退了两步,晃悠悠朝她伸出手。
不一会,那扇半闭的门从里面打开,一个人影扑进他怀里,等他收拢胳膊环抱住她后,她又开始克制不住的抽噎。
那句他没听清的“乌鸦论”被从此埋藏,直到不久前以另外一种形式重新提起,他才明白她少女时期焦虑敏感的原因,感同她内心真正的痛苦与煎熬,她的怨尤与挣扎。
如果他当时就知道“乌鸦论”,他会说些什么?
【在我这里,世界是停靠在你屋顶上的乌鸦。】
他说完这句话,听筒只余下她粗重的呼吸声,“你是听到我说的那些话了吗?”
“嗯。”
舒然沙哑开口:“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不要太放在心上,用不着安慰我,我,我早就想开了。”
把他的话当成安慰了吗?
舒羿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散漫地靠在椅背上,对着听筒说。
“如果早就想开了,为什么每次有事你都不告诉我,有困难也不求助呢?”
舒然慢吞吞回应:“你工作已经很忙了,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你不是怕麻烦我,而是在怪我,怪我让你成为了乌鸦。”舒羿直截了当的点破。
他的话语像是一把锤子,重重砸上舒然的脑袋。
她试图说点什么,可脑中一片浑噩,竟是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从学校搬到学校宿舍的那段时间,舒然是有点情绪,这些情绪随着舒羿的到来瓦解消失。
虽然舒羿嘴上说着让她回家,等到她真的跟他走,他却带着她在外面吃玩一通,最后又送回宿舍。
等到下一次放假,她继续用拙劣的借口躲避回家这件事,舒羿带她逛玩够后,再次送回宿舍。
之后几周都循环往复,等到她再也找不出任何不回家的借口,低着脑袋站在舒羿面前,听他嘲笑了几声,便又被他拎走玩去了,直到她愿意回家那天。
平心而论,没有人会比舒羿做的更好了,只是她为什么在那之后习惯性疏远他,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想让他知道?
难道真的像她哥说的那样,她在怪他。
怪他让自己成为了那只乌鸦?
她嗓子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发出的声音又轻又颤,“我没有。”
“那是为了什么?”
舒然无言以对。
“等你想好了再说。”
他轻飘飘的撂下这么一句话,随即挂断了电话。
舒然低落了一会,就投入工作中,不再胡思乱想。
或许是受先前举报事件的影响,年后复工没多久,陈垚就被派去通用机械厂里驻扎,专门负责监督加工事宜。
钱洁倒是还留在办公室,只是婚后很快怀孕了,不怎么出去跑外勤,几个学徒只能跟着严梅和蒋林跑跑,偶尔舒然学学杂物,几个年轻人叽叽喳喳的跟在她屁股后面,跟她熟悉业务,接待合作商,管理进出货。
有时报社人员来厂里,厂办那边就要找她过去。
次数一多,厂里就有了立个专门负责宣传科的想法,只是迟迟没有具体的行动。
楼下研发车间的办公室倒是有了空闲的岗位,席策远早早跟舒然知会过,她考虑再三,没有申请转岗。
一是她不喜欢长时间待在办公室,招架不住热情办公室主任家长里短的盘问,二是想到她和席策远在一个区域上班,他们的日常行为和相处模式全部暴露在同事眼里觉得别扭。
席策远去外地出差,办公室主任发现他家属没申请,私下找过舒然几回。
话里话外的暗示她,车间办公室待遇好,竞争上岗的人很多,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又要等几年。
热心主任最后一次找舒然时,说小席为了这事帮人值了不少班,搭进去许多人情,让她再考虑考虑。
舒然拿不定主意,夜里睡不着,轻手轻脚坐起来,借着月色,侧头望着身旁熟睡的男人。
他最近也忙地脚不沾地,今天刚从外地出差回来,下火车后也没休息,直接回厂进了车间,别人都下班后他还在加班。
现如今好不容易睡下,舒然也不忍心叫醒他。
毕竟按照那个主任的话,他这次出差多半是之前为了她转岗揽下的活。
望着席策远轻拢的眉宇,舒然忍不住伸手,在他眉心轻揉了揉。
等他不再皱眉,下意识抓着她的手来到唇边,从她指尖亲至手腕。
舒然怕打扰他休息,期间一直没敢再动,等到湿热的吻意淡去,才尝试慢慢抽手。
中途青年动了两下,好在最后顺利抽出,舒然缓缓呼了口气,准备下床走走。
她脚刚落到地上,腰间便多出一双大手。
原本闭眼熟睡的席策远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睛,坐起身伸手把她抱了回去。
舒然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坐到他腿上。
临近盛夏,晚上不算凉爽,男人没穿上衣,上半身流畅的肌肉线条一览无余。
她默默移开视线,“我吵醒你了嘛?”
“没有。”席策远圈着她的腰,下巴搭在她头顶,睡眼惺忪的答道。
夏夜的凉风顺着窗缝钻进来,吹在身上很舒服。
舒然弯起眼睛,双手回抱住他。
她喜欢这种被人面对面抱在怀里的姿势,会让她感觉到极度的安全和舒适。
往常席策远这么抱着她,她会很快睡着。
但可能是最近比较烦闷,今天怎么都没有困意。
随着她纤长睫毛在他颈间扫来扫去,席策远困意一点点褪去,睁开眼睛,亲了亲舒然的眼睛,“不睡觉在想什么?”
“纠结要不要转去你们车间。”
“上次打电话的时候,你不是说不想去吗?”
他出差的这段时间,舒然为这事给他打过电话,明确说了不想去车间,怎么又改变主意了呢?
舒然看着他欲言又止,在他的“口头逼迫”下吞吞吐吐说着原委:
“听说你之前为这事搭了不少人情,不想你白忙活一场。”
席策远淡淡道:“只是想给你多一个选择。
想去就去,不想去就算了,没必要为这种事情苦恼。”
舒然神色怔忡,反应过来后,又认真的问,“可你毕竟做了这么多,辛苦了这么久,我要是不去,你不会失望吗?”
“不会。”
“不会觉得我不听话,任性,不识好歹?”舒然继续追问。
“不会。”
“不会因此不喜欢我?”
席策远微微撑起腿,把坐在他腿上人往上一抬,看着她说:“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喜欢你。”
听到如此肯定的回应,舒然弯起眼睛,捧起他的脸,左右啄了啄,“我也喜欢你。”
*
从上次舒羿主动挂断电话后,舒然就一直没想好他的那个问题,不仅不主动跟他联系,甚至有意回避,让钱洁或者学徒接听。
两三次后,舒羿察觉她的意图,之后汇报工作的人变成了张辉。
算下来,他们近四个月没联系过,也不曾给对方去过信件。
在舒然彻底放弃转去车间办公室的几天后,意外接听到舒羿的电话。
听到他的声音,舒然有些紧张,选择例行公事的询问作为开场白。
舒羿简单汇报了完工作,忍不住揶揄两声,问:“满意吗,领导?”
舒然尴尬的咳了两声,“领导不在,我会转达给她。”
“公事聊完了,来聊聊私事吧,想清楚了吗?”
舒然泄气:“你干嘛总纠结以前的事,而且我都说了不怪你。”
“所以为什么有事不告诉我。”
舒然不想回答,转头说起自己放弃转岗,干巴巴的问了句,“你觉得呢?”
舒羿挑眉,心口不一的说:“你的人生又不是过的一团糟,用不着我的干涉和建议。”
这种类似撇清关系的话舒然听着有些窝火,学他一言不发的撂了电话。
过了半个月,舒羿收到了席策远寄来的包裹,除了衣服吃食,还有一个信封。
这次的信封很厚,打开后却没有照片,而是一张空白信纸和一张汇款单及各类票。
透过空白信纸,舒羿看出来信人的无语,觉得好笑。
估摸着是为上次电话里,舒然给他递台阶他不下的事,她回去跟席策远告状。
席策远这么稳重的人,怎么跟他妹在一块后,行为变得这么幼稚,居然用这种方式报复他。
这叫什么,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一家人。
他们?
更好笑了。
舒羿脸上的笑渐渐隐去,烟头按在信纸上,盯着信纸烧成灰烬,把信封原路寄回。
席策远收到回信,百忙之中抽空给他打了个电话,直截了当道,“她不要你的东西,汇款单寄给你了,东西拿去爸妈那边了,以后别寄了。”
“唔,还说什么了?”
“就这些。”席策远回想了一下舒然这几天的状态,淡淡道:“最近不能在她面前提起你,提起你就生气。”
“啧,脾气真大。”
“其实她,”席策远完全能够猜到他们兄妹因为什么闹矛盾,无非是听到了舒然过年时说的话。
话没说出口,就被舒羿打断。
“我要她自己说。”
没道理一个外人都能想明白的事,舒羿想不明白。
席策远叹了口气,揉着眉心无奈的说,“好歹是你妹妹,能不能别把你那些心眼全用在她身上。”
在他看来,事情既然发生了,人就应该专注眼下和未来,为过去的事纠结伤神,有些没必要。
舒羿扯了扯嘴角,“我有数。”
他早就过了感情用事的年龄,凡事必定理性算计,力求将事情导向自己想要的结果。
至于他想要什么结果,回到从前而已。
*
一转眼进了九月中旬,钱洁挺着个大肚子坚持守在工作岗位上,舒然也如愿等到厂里新设宣传科,被厂长点名转岗入职,和另外一个新同事负责机械厂的宣传事宜。
舒然交接好销售科工作的这天,钱洁情绪有些激动,突然有生产的迹象,众人连忙将她送去医院。
产房外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陈垚抱着脑袋急得团团转,舒然也不免心惊胆战,席策远下班后也赶了过来,不停安抚她紧张的情绪。
好在天黑前,顺利诞下一名七八斤的男婴,母子平安。
钱洁在病房休息,护士把孩子抱出来的时候,陈垚谨记老婆的交代,忍住激动的心情,第一时间把舒然推到前面,让她抱抱孩子。
钱洁从怀孕起,就想生个漂亮孩子。
有次听客户说,谁第一个抱孩子,孩子以后长的就像谁,从那以后点名要舒然做第一个抱她孩子的人。
护士把孩子放到舒然怀里,刚出生的孩子又轻又软,她抱着一动不敢动,陈垚开玩笑说:“应该让你哥来抱,反正他跟你长得像,小时候应该也抱过你,有不少经验。”
舒然假装没有听见,笑眼弯弯地看着怀里的孩子,“好小。”
席策远站旁边一手帮她虚托着孩子,一手给她擦额头上的汗,听到她的话笑了笑:“你出生的时候更小。”
舒然心情有些复杂,怎么都想象不出来她哥当初是怎么抱她的。
孩子转交到陈垚手上时,他比舒然表现还要紧张,连眼睛都不敢乱动,僵硬的像个木桩,惹得在场的人偷笑。
舒然一直等到钱洁睡醒,跟她聊了几句,才放心跟席策远离开。
他俩回到家已经是半夜,看到常用来吃饭的桌子上多了几个包裹。
打开看,是一些衣服和吃食,还有一罐鸡汤,几个小炒,份量不算多,够他们一顿,不至于吃不完浪费。
估计是他们在医院的时候送来的,盒子里饭菜都凉了,卖相差了许多。
舒然不用问就知道这些东西是谁送来的。
最近两个月,舒家爸妈总来这边给他俩送点吃的喝的。
尽管舒然跟他们说了很多次自己不缺这些,让他们留着自己吃,但架不住他们固执不听劝。
正好两人也饿了,坐下吃了个饱。
隔天下班跟销售科的人一块看完钱洁,又回纺织厂那边看望两家父母。
这次过后,舒家父母消停了几天,没再频繁的往他俩的住处送东西。
之后十天半个月,只要她没回家,他们又要往这边跑。
舒然索性带着席策远回纺织厂轮住,还托人从乡下带了些红枣,核桃和一些温补的药材,配着一些适合孩子用的软乎布料,让陈垚带给在家坐月子的钱洁。
陈垚也不推脱,爽快收下,极力邀请她去家里吃饭。
儿子出生后,他也就兴奋了两天,之后面容憔悴,整天一副睡不醒的模样。
据他的说法,是因为孩子晚上太闹腾,照顾起来太累了。
听他这么说,舒然想去看看钱洁。
到了那才发现钱洁的状态跟陈垚描述的大相径庭,不说生龙活虎,那也是容光焕发。
看见舒然进门,钱洁眼睛一亮,瓜子也不嗑了,快步走到她面前,“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
“给你送点补气血的东西。”
舒然之前没来一是怕打扰她坐月子,二是转岗后的领导还是个快退休的老员工,工作几乎全压在舒然一个人身上,下班还得回父母家,实在抽不出时间。
屋里有点乱,到处摆着孩子的东西,像是衣服玩具,吃的喝的用的,钱洁不好意思的拢了拢,腾了一块空地,拉着舒然坐下,给她看腰间的软肉,“可不能再给我补了。”
“孩子呢?”陈垚习惯性的问了句。
“在屋里睡觉呢。”
陈垚一听,连忙脱了外套,进屋把儿子抱起来,“这个点可不能睡,要不晚上还得闹。”
孩子被他弄醒,张着嘴巴哇哇哭。
看陈垚娴熟的哄抱孩子,钱洁忍不住哈哈笑,“给他补气血还差不多。
“这孩子出生到现在,一直是白天睡觉的习惯,晚上哭闹我也不用管,反正他会起来哄。”
正说着,陈垚抱着哄好的孩子走出来,钱洁朝他招手,“别抱着啦,放过来给然然看看。”
陈垚把孩子放在木头小床上,让她俩看着逗弄,自己去厨房做饭。
近一个月的时间,孩子长大不少,或许是刚哭完,胖乎乎的脸蛋白里透红,看着很是可爱。
钱洁摸了摸儿子的脸,“别睡啦,姨姨来看你啦。”
孩子慢吞吞地半睁开眼睛,看向她和舒然的方向。
“孩子取名了吗?”
“陈嘉平。”
舒然弯起眼睛,“陈嘉平你好呀,我是舒然阿姨。”
钱洁笑眯眯的看着她跟孩子互动,问:“喜欢吗?”
“啊?”
她语出惊人,“要不你也生一个,我们两家订娃娃亲。”
舒然满脸惊吓,连忙摆手,“我目前还没有生孩子的想法。”
“好吧。”钱洁也不失望,兴致勃勃说着孩子的趣事。
吃饭的时候,陈家父母正好回来,也不先吃饭,逗孙子逗了好一会,才急匆匆扒了几口饭,吃完又去帮孩子洗尿布和包被,再用炉子烘干。
舒然看的很是惊奇,钱洁倒是见怪不怪,说:
“哈哈,家里现在就这一个小孩,能不把精力全放在他身上吗。”
舒然一怔,想到了什么,随便接了几句话,见时间不早了,便准备离开。
一开门,席策远正站在外面,抬着手,似乎刚准备敲门。
她俩还没说话,钱洁笑说:
“呦,家属来了,那我们就不送你了。”
席策远打了声招呼,随即带着舒然离开。
走出去几步,舒然才想起来说:“不是跟你说我自己回去的吗,你怎么还是来了。”
“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不放心的。”说完,她停住脚步。
席策远垂头问她,“怎么了?”
她伸出手,耍赖道:“累了,不想走,你背我一下吧。”
可等青年真的背起她,走了两步她又闹着要下来。
席策远问她今晚回哪。
舒然心不在焉的答道:“都行。”
席策远来时坐的公交,现下刚好骑一辆车,带着她回了舒家。
听见动静,舒父舒母走出来,看见他俩,说着“今天怎么晚?”“吃饭了吗?”“要不要再吃点?”等无微不至的话语,端茶倒水,忙前忙后的操劳。
舒然无声看着,此时此刻,她终于可以确定,因为她哥久不回家,他们把关注点放到她的身上。
她心里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晚上睡不着觉,起夜上厕所,经过她哥的房间,她犹豫的推开门,走进去看了几眼。
房间收拾的很干净,床铺空荡,台面无物,视线所及没有任何一件私人物品。
舒然不禁疑惑,这里以前也是这样的吗?
她想不起来,毕竟没怎么进来过,就算进来也不会留意这些。
她开始翻箱倒柜,试图找到熟悉的物件唤醒记忆。
结果舒羿的东西没找着,倒是找到一堆她从小到大的衣服、玩具、连环画……
这哪里是她哥房间,简直就是她的杂物间。
舒然试图安慰自己,或许是他把东西搬去他们现在的房子里了。
尽管她知道不太可能,但仍抱有一丝希望。
可当她次日回到机械厂房子,真的找不到半点舒羿生活过的痕迹时,压抑多月的情绪终于冲垮了心里防线。
这算什么。
抹除自己存在的痕迹,好把家留给她?
谁想要这种东西,谁需要他这么做了!
舒父舒母先前忍过端午,无法接受儿子中秋也不回家。
于是反复劝说女儿催促儿子回家,就好像他们深知舒羿不愿回家的原因。
眼见女儿无动于衷,又转去催女婿。
席策远应下,隔天拉上舒然一起给舒羿拨去电话。
“喂。”
那头好一会才被接通,席策远转手把听筒放在舒然耳边。
舒然扭头,双手抱在胸前,一副拒绝接听的姿态。
“舒然。”听筒里传出懒散沙哑,又带着一点温柔的语调。
被他连名带姓的叫了一声,舒然有点不习惯,抿嘴不冷不热的说:“你抽空回来一趟吧,爸妈很想你。
“哦,我又不想他们。”
“随便你。”
她想结束对话,又听见舒羿问:“还有吗?”
舒然以为他问还有事吗,冷硬回道:“没有了。”
她把电话塞回席策远手里,踩了一脚他的鞋,然后飞速跑走,没听见舒羿下一句回应。
中秋当天,舒然清晨睡醒发觉被窝里少了一个人,迷迷瞪瞪喊了句,“席策远。”
等了一会,他没有回应,舒然疑惑的坐起来,走出去听到悉悉索索的钥匙开门声。
她走到门口,打开门看到一张许久未见的俊秀脸庞,瞳孔一缩,落在门把手上的手猛地收紧,嗓音干涩,“你不是不回来。”
舒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平淡又直白的陈述道:“唔,虽然我妹妹不想我,但我挺想她的。”
舒然退开两步,撇头不想看他,余光却瞥见他关上门,一步步朝她走近并张开手。
她抿嘴,*下一秒撞进他怀里,压着气愤又委屈的声音说:“你以为把家给我,我就会感激你吗?
你太自以为是了。
凭什么你让我停在屋顶,我就要停在屋顶,你让我进屋我就要进屋。
什么都是你说的算,那如果有天你让我滚,我是不是也得马不停蹄的滚啊。”
舒羿收拢双臂,翘起唇角,抱着她原地转了几圈,“好,我自以为是,怪我怪我,什么屋顶不屋顶,都说了你不是乌鸦,你是我妹妹,我怎么可能让你滚。”
舒然眼前发昏,情绪也软了下来,“我也不是怪你,就是有点害怕。”
她上方的青年腾出一只手轻抚她头发,循循善诱道:“害怕什么?”
“如果有一天,你也讨厌我了,那我还能去哪里。”
一想到这些,她就感到害怕,每每遇事都会忍住向舒羿求助的欲望,强迫自己懂事和独立,习惯什么事都不告诉他,也不想让他知道。
舒羿把她的脸挤成一团,她乌黑莹亮的瞳孔里映着他乐不可支的笑脸,“我怎么可能讨厌你。”
舒然皱着脸任他揉搓,“就是会。”
她一本正经的翻起最近旧账,“前几个月你都不想理我。”
“呵,那不是你先不想理我。”
舒然语塞,支支吾吾的倒打一耙:“反正你对我已经没有小时候有耐心了,说不定下次就烦了,然后开始讨厌我。”
舒羿哂笑,也不想辩解什么,反问:“好吧,那你会讨厌我吗?”
“我不会,你是。”舒然知道他的意思,垂头丧气的说:“
这不一样,你对我太好,给我钱,把家让给我……而我对你不够好,我刚刚还跟你生气。”
她声音越来越轻,逼得青年必须佝下身听她讲话。
“我根本不需要你把家让给我,你不在的时候,那些地方就只是住所而不是家。”
舒羿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我有那么重要?”
“嗯,你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比所有人都重要?”
“嗯,所以你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不回来,不然,”舒然威胁性的挥了挥拳头。
舒羿听着后方开门的声响,垂头抱住她,用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闷笑说:“你是我家呀,我怎么可能不回来。”
早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不知道回来多少次了。
舒然看到席策远拎着行李从外面进来,就明白他早起接他哥去了,笑眯眯伸手问:“要一起抱抱吗?”
冷峻青年弯唇,“好。”
“不要。”舒羿侧头睨了眼他。
舒然像只八爪鱼紧紧扒在舒羿身上不让他逃跑。
等席策远走近,她想撤,又被她哥迅速捞回,被他像小时候那样拢在怀里,支着她的手打人。
她本以为席策远会解救她,没想到他仗着胳膊比她长,伸手挠她痒痒肉。
舒然一边笑一边求饶:
“我不玩了,你们耍赖!”
***
砰砰砰砰。
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大人正要起身,怀里抱着的小女孩连忙跳下来,“我来我来。”
她迈着哒哒的步子,一溜小跑冲到门边,踮脚拔开门栓,拉开门看见外面站着的半大少年,眼睛一亮,扑上去抱住对方大腿。
“哥哥,你来接我啦。”
对方先在衣服上蹭了蹭手,才揉着她的头发说,“不是告诉过你,开门前要问对方是谁吗?”
“我忘啦。”
大人听到声音跟出来,看见来人一脸诧异,“小羿,你怎么来这了,你爸妈在家都快急疯了。”
舒羿捂住身旁妹妹的耳朵,用陌生而冰冷的眼神注视他们,“我妹不送人。”
舒晓志夫妇怕邻居听见,连忙把他俩拽进屋哄,“没有没有,就是接她这来玩玩。”
舒然耳朵被捂的严严实实,只能仰着脑袋懵懵看着伯父伯母由白转红再转青的脸。
说完话,舒羿进屋帮她收拾行李,他从一堆小女孩衣服里,找到她原先带过来两套衣服,塞进随身背包里,抱着她迅速出门。
离开舒家大伯家附近后,他倒也不着急离开了,牵着她慢慢走,问她这两天的情况。
“这两天去哪玩了。”
舒然喝着他刚买的橙子汽水,含糊不清的说:“麻酥糖,冬瓜糖,粽子糖。”
舒羿掰开她的嘴,见她牙松了,气道:“吃这么多糖,牙都要吃掉了。”
“好吃。”
他揪了揪她的鼻子,“馋猫。”
见他生气,小女孩弯起眼睛,一边给他擦汗,一边把汽水递到他嘴边,“哥哥喝。”
舒羿看了眼橙黄色的饮料,就着她的手喝了大半清凉酸甜的汽水,带着她坐了趟船,看完园林,买了大包的特色吃食,最后找了个骑车的中学生,用两瓶汽水换他把他们送去火车站。
售票口窗口排队太长,舒然之前玩累了,有些站不住了。
舒羿蹲身背起她,听见她问:“哥哥我们去哪?”
“回家。”
“这不是家吗。”
“这是别人家,我们现在要回自己家了。”他分外严厉的纠正她的说辞。
舒然趴在他背上,脸埋在他颈窝,迷糊道:“你就是我家呀。”
少年怔住,侧头蹭了蹭她的脸,“你也是我家。”
人永远想回家。
哪怕千山万水,荆棘载途,他一定会回到她身边。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求求你了]正文完结,我说点反思和总结吧
v后不久,我发觉故事看点逐渐向哥哥偏移,尝试修文改写,却无法摆脱他的影响。
我越写越没有信心,期间无数次断更重写,试图削减这一人物的出场篇幅,让看点回到男女主身上,结果存稿出一个干瘪难看的结局。
一方面,我没吃透主角人设,另一方面,我笔力不够,不仅没写出男女主之间的拉扯感,还让人物脱离了我的掌控。
我太想着一个正常的好男人,却忘记女频言情里,足够爱女主才是对男主的最有效的赋魅。
经历长时间的反复挣扎,我重写出现在的正文结局。
考虑到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看主角育娃,我会把育娃内容放在前世番外之后。
对于追更到现在的读者,我既感谢又抱歉,感谢陪伴,抱歉让你们有了很不好的追更体验,
晋江好文千千万,祝大家看的开心[抱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