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被时间称之为“古老”的神祇……
塞西洛斯总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类似的表述。
柱神……
灵光闪过。
难道一千多年前,在纳普梅兹学院的图书馆里看到的那本《柱神纪》里说的是真的?
世界上其实有第四位柱神?
塞西洛斯下意识追问:“那是谁?”
卢米埃用手捋了捋自己唇边的胡须,意味深长地说:“等他醒过来,你自然就知道了。”
塞西洛斯:“……”
这就是不能说的意思了。
比起不知是否存在的第四柱神、创世的秘辛,塞西洛斯有更重要的疑惑亟需解答。
因此这位即将苏醒的古老神祇在他的脑海中停留了不到几秒,就被层不出穷的问题挤开了。
“卢米埃教授,”塞西洛斯说道:“我来到这里,见到了瓦妮、达夏还有阿德,可他们忘了在斯莱萨尔的一切,就连之前的我也是一样……”
刚刚回到斯莱萨尔时,他还以为自己是穿越到了异世界,“这是为什么?”
卢米埃教授莞尔,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知道死亡雪山是怎么来的吗?”
塞西洛斯慎重地摇摇头。
卢米埃教授说道:“每当人类或神祇死去,他们的灵魂便会脱离世界,变成雪花,在世界之外落下,正是这些不断积累的雪花堆出了死亡雪山。”
巍峨、高耸,立于世界之外的黑暗中的雪白山峰浮现在眼前。
原来死亡雪山是……
塞西洛斯微微睁大眼睛。
“这是由更为伟大的神祇制定的规则。”
更伟大的神祇……
祖神吗?
……不。
塞西洛斯想起皮卷中的内容,“是创世神巴米尔。”
卢米埃教授没有回应,而是继续说下去,“在那位仁慈的神祇还未有知觉前,雪山上盘桓着哀歌,被世界抛弃的灵魂终日幽怨、悲泣,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这座……乐园便诞生了。”
听卢米埃教授讲述这个世界的来历时,塞西洛斯的心怦咚怦咚地在他的胸腔中敲动。
就像是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在与卢米埃教授低低呼应。
乐园。
塞西洛斯无声地重复这个单词,莫名觉得熟悉。
……他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每当有雪花降落在山巅,就会有一个彷徨的灵魂就会进入乐园,忘记曾经的喜悦和痛苦,以全新的身份,自在地生活在这里,直到……”
卢米埃教授的讲述停在了这个令人遐想的地方,而后他望着前方草坪上交谈的学生们,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就像是长辈在看着年幼的孩子们聚在一起玩耍打闹。
塞西洛斯顺他的视线看去,竟然有些失语。
……原来是这样。
如果是他,他也不会想让瓦妮在漆黑冷清的雪山上哭泣。
也不希望达夏被困在大可不必的歉疚里。
“我……”许久之后,塞西洛斯才从死亡雪山的真相中回过神来,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问道:“我想带走他们,该怎么做?”
卢米埃教授摇头,“很遗憾,死亡是不可逆的。塞西洛斯,你带不走他们。”
从刚才起,塞西洛斯的心就像漂浮在海面上的浮冰,逐渐被咸涩的海水融化着。
此时浮冰被骤加的巨力按入了海底,冰冷的海水漫上来,流经他的肺腑。
“怎么会?我就是——”
塞西洛斯想说他就是从这里离开的。
然而,有什么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东西,随着涨上来冰冷侵入了他的脑海。
——我诅咒你,塞西洛斯!
——你将永远徘徊在将死与未死之间!
……
——死亡是不可逆的。
塞西洛斯脑中响起阵阵嗡鸣,猛地看向卢米埃教授。
难道他在奇亚雪原的时候……没有死吗?
“看来你已经想明白了。”卢米埃教授从长椅上起身,撩开袖子看了眼时间,“时间也需要看时间,很有趣吧?”
然后他笑道:“塞西洛斯,去做你要做的事吧,我也要去上下一节课,迟到可不是好习惯。”
卢米埃教授推了推自己的单框眼镜,绕开长椅,走上了校园的甬路。
塞西洛斯愣了片刻,顾不上其他,起身喊道:“教授!那伊莱呢?”
朵拉拉的诅咒还有后半句——唯有同样处于将死未死的神祇能将他唤醒。
“伊莱……伊莱也没有死吗?”
卢米埃教授停下,用手点点自己的太阳穴,说道:“仔细回忆,好孩子,你会想起来的。”
说完这句,卢米埃教授不再停留,转身走远了。
塞西洛斯跟出去几步,甚至被长椅的腿绊了个踉跄,险些摔倒。
等他站稳,卢米埃教授已经和某个学生打过招呼,进入了一栋教学楼。
塞西洛斯只好停在原地,艰难地消化刚才短短十来分钟里所得知的一切。
回忆?
塞西洛斯不解。
回忆什么?
就在他盯着卢米埃教授离开的方向出神时,有人在身后拍了下他的肩膀。
塞西洛斯肩头震颤,蓦地回头,一抹金色映入眼帘。
“伊——”塞西洛斯几乎要顺着思维的惯性,将“伊莱”叫出口,但当他看到金发青年唇边玩味的笑,立刻意识到这是利维。
于是,卢米埃教授所讲述的“历史”,以及海浪般向他拍击而来的巨量回忆都像是被繁复丝线缠结的齿轮,在勉强往前咬合了几下之后,摇摆着停下了。
“利维。”塞西洛斯一时辨不出自己喊出利维的名字时,是怎样的心情。
如果在十几分钟前见到利维,他会给利维一个好友重逢时的拥抱。
然后将所有的疑问一股脑倾泻出来,质问利维是否早在一千年前的金葡萄争夺战后,就已洞悉了自己的命运。
是否早就知道这个世界的存在,并且为自己的到来和离开都做足了准备。
那时就算瓦妮、达夏还有阿德都不记得斯莱萨尔的一切,塞西洛斯都没有很慌张。
瓦妮太小,达夏孤傲,阿德的头脑向来异于常人……他们或许会因为各种原因忘记,但塞西洛斯始终认为:利维不会。
因为利维总有办法。
可现在……
之前在校园里遍寻不到的利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见塞西洛斯一脸复杂地望着自己,撩了下灿阳下流金似的短发,唇边那点笑意扩大,说道:“这还是你第一次把我认成伊莱,伊莱知道的话,他会开心的。”
第122章 千年计划“不过也在我的计划之内就是……
是这样吗?
大概是突然出现的利维笑容、态度都很稀松平常,塞西洛斯的意外不自觉地被消解,自然而然地顺着他的话,回忆起每次与这对光明双子中的某一位单独见面时的场景。
花树湖、流光城、谧都、现代世界、堕落沼泽……
好像的确如利维所说,他总是错认伊莱。
当年在纳普梅兹城的神祇婚礼上,误食了甜蜜果实的伊莱还很在意地向他抱怨过这件事。
塞西洛斯苦笑。
或许是因为对千年前的他来说,更希望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利维?
所以在见到容貌别无二致的双子时,才会脱口叫出利维的名字?
“……”
以前从未想过,此时经利维提醒,塞西洛斯才意识到,当他一次次认错这两人时,伊莱……
塞西洛斯忽然感到无比挫败。
他似乎是迟钝到了近乎愚蠢的地步。
为什么没能早些察觉?
其实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
伊莱从来没有拒绝过他。
如果他足够聪明,早在向来高傲的伊莱居然轻易答应他的请求,在欲流筵上扮演梅傍的床奴时,就该发现伊莱对他不同寻常的顺从。
再差劲一点,在伊莱吃下甜蜜果实,吐露心意的时候,也该有所醒觉。
还有金葡萄争夺战……
当初伊莱毫不犹豫地把自己那颗金葡萄送给他,他回报了什么?
塞西洛斯浑身上下被悔悟的泥浆灌满,沉重到呼吸都有些困难——就算他从未往那方面想过,也该相信利维。利维不止一次或是认真或是玩笑地告诉他,伊莱很重视他。按照常理,利维也是伊莱的哥哥,总会更了解伊莱一些。他怎么能一边认为利维聪明,一边又不把利维的提醒放在……
等等。
塞西洛斯心口猛然一跳,止住了自我鞭笞,不甚确定地看向利维。
利维刚刚说了什么?
虽然最近经历了很多事,冲淡了塞西洛斯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现代世界的记忆,但有一件事,他绝对不会记错——
在这个世界里,利维根本没有兄弟。
“利维,你……”塞西洛斯急切地上前半步,“你说什么?你记得伊莱?”
“我为什么会不记得?”利维挑眉,“塞西洛斯,你在小看我。”
利维表现得太过理所当然,塞西洛斯反而不太敢确定,狐疑道:“你说的伊莱是……?”
塞西洛斯这幅怀疑、不敢确定的模样不知怎么取悦了利维。
利维露出愉悦的笑容,伸手点了下塞西洛斯的护目镜,说道:“相信你的判断,塞西洛斯。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第二个伊莱,和我一起被称为‘光明双子’吗?”
塞西洛斯:“……!”
几分钟后,笑眯眯的利维被塞西洛斯抓着胳膊,拉扯到一条少有人通过的林荫路上。
“轻一点,塞西洛斯,我现在只是个普通人,你会伤到我的。”
利维的话音中还带着悠闲的笑意,塞西洛斯立即觉得之前的感伤都喂了冥者之渊里的恶犬迪多罗,同时有种果然如此的庆幸,两种情绪交织着,让塞西洛斯攥紧了利维的手臂,转过拐角,把利维往树影下一推,急切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
塞西洛斯想问你为什么会记得,是只记得伊莱,还是所有事都都记得。
可不等问出口,他又想起卢米埃教授的话——
这里有一名古老的神祇沉睡着,应其所愿,所有进入这个国度的神祇都将忘记过往。
利维一定是耍了什么手段才逃脱了那位神祇定下的规则,塞西洛斯不确定点破这件事会否给利维带来麻烦,一时既是急迫又很担忧。
相比之下,利维倒是很轻松随意。
他很高兴见到塞西洛斯,两边嘴角始终轻巧地弯着,琥珀色的眸子在树影下越显沉静,像是看穿了塞西洛斯的隐忧,安抚地按住塞西洛斯的肩膀,说道:“不用担心,塞西洛斯,凡事总有例外,不是吗?”
紧绷着的呼吸放松。
万千忧虑都被利维按在肩膀上的力道压下去。
塞西洛斯怔忪地想:果然,利维就是有这样的魔力。
转念想道:的确。
是他太激动了。
都忘了利维总有准备。
可为什么利维会是例外?
电光闪过*。
塞西洛斯天性平静,很少有欢欣激昂的时刻,然而当他想到某种可能,通身细胞都鼓舞起来,“难道你也没有——”
利维不想让他有无谓的期待,斩钉截铁地打断他道:“那倒没有,我的确是死了。”
鼓舞到一半的细胞们沉寂下去,期望落空,塞西洛斯才有些明亮的心扉霎时转暗:“……”
利维毫不惭愧地自夸道:“在死掉的神祇里,我也是最聪明的,就算是创世时期的神祇亲自洗脑,也不能让我忘掉一分——”
塞西洛斯总不至于再被这样的谎言骗到,透过护目镜静静注视着利维。
虽然绝大多数时候,利维都是全无解释地把塞西洛斯安排进各种计划里,但偶尔也要考虑一下这个打手的心情。
尤其是在塞西洛斯不肯睁只眼闭只眼地纵容他的情况下。
利维轻咳一声,说道:“看来现在不是开玩笑的好时机。”
塞西洛斯:“你知道就好。”
“……好吧。”浮夸的笑容淡去,利维的神情舒展开,露出自然的浅淡的笑意。
他耸了下肩,像是提及某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说道:“你还记得金葡萄争夺战吗?”
金葡萄争夺战……
塞西洛斯马上反应过来,皱了下眉。
——命运的馈赠我在将近五百多年前就得到过了……如果那算馈赠的话。
千年前,金葡萄争夺战后,利维在纳普梅兹神殿顶端说过的话在耳边响起。
利维曾说自己在十二岁的时候得知原来是自己抢走了伊莱的一半神格,一时难以接受,和伊莱大吵了一架,才有了伊莱离家出走的后续。
难道——
利维在那时就已经知道等在自己前方的命运了吗?
大概是命运已经按照既定的轨道发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
利维坦然说道:“希尔薇校长早就给予过我命运的馈赠,所以我用金葡萄换取了一些……远超于区区一名神祇的命运的东西。我交换的东西太昂贵,金葡萄抵偿了一部分,剩下的部分就用我的‘知觉’补上。”
利维再次点点自己的太阳穴,“在所有人都遗忘的世界里,保存全部的记忆,等待命运再次降临,就是我谋取不该得的东西付出的代价。“
他笑道:“不过也在我的计划之内就是了。”
第123章 不存在的【二合一】【待修】】……
“什么计划?”塞西洛斯问。
“唔——”利维自然地转过身顺着林荫路往前走。
阳光透过繁茂树枝洒落下来,落在利维的金发上,仿佛有细软的金色河流在枝叶的间隙淌过。
利维轻快地踏着满地的光斑往前,等到塞西洛斯跟上来,才侧眸说道:“算是个……叫人起床的计划吧。”
“……”塞西洛斯:“什么?”
利维乜过塞西洛斯。
有一瞬间,塞西洛斯觉得利维琥珀色的眼眸像是无机质的玻璃,所有情绪都被抽离,从中透出的视线没有温度,仿佛在看伫立远端的神像。
然而不等塞西洛斯的眉心聚拢,利维的眼睛便倏忽弯起,拍过他的肩膀,说道:“好了,我知道你有很多事要问,我们边走边说。”
利维携着塞西洛斯沿着林荫路往前,那是离开校园的方向。
塞西洛斯迟疑:“我们要去哪?”
利维压着他的肩膀,笑着说:“你不是来找伊莱的吗?我带你去见他。”
十分钟后,塞西洛斯在利维的催促下走出校园,上了途径中央博物馆的公交车。
上午十点,学生和上班族这两大类公交车的常客都被圈禁在教学楼或写字楼里,公交车上的人不多,两人找了后排的空座并排坐下。
利维坐在里面,轻车熟路地打开了车窗,风从外面灌进来,撩起了塞西洛斯的黑发。
手肘压在车窗边沿,利维说道:“不错的世界,对吗?所以我想,创造出这个世界的神祇一定很心软。”
塞西洛斯原本没有心情关注其他,蓦地想起利维曾经说过,想要创造一个能让所有神祇轻松自在的斯莱萨尔,不由多朝窗外看了几眼。
公交车穿过街道,不断将路边的店铺、行人抛在后面。
穿着深色风衣拿着手机的都市丽人、一身运动装踩着滑板的街头青年、拄着拐杖相携散步的老年夫妻……
并非所有人都快乐,但至少不是苦痛。
塞西洛斯回想自己在这个世界生活的近二十年,虽然时不时有些烦恼,但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安安稳稳,平平淡淡。
作为亡者的世界,也许的确很不错?
伊莱的下落有了着落,塞西洛斯此行的目的达成了一半,利维的存在又给他了极强的安全感,缓解了他的焦虑,让他的思绪得以正常运转。
望向窗外的十几秒内,塞西洛斯迅速理清卢米埃教授和利维的话,顺势问道:“你要叫醒的,是创造出这个国度的神祇?”
这次利维没有顾左右而言他,撑在下巴,享受扑在面上的风,惬意道:“在斯莱萨尔时,我还总是担心祂会不会有起床气,来到这里反而放心了。”
斯莱萨尔……
听起来,利维从很久之前就开始计划唤醒这位神祇。
而他……
塞西洛斯复杂道:“你在那时就知道祂的存在了吗?”
“怎么可能?”利维转过头,清透的眼眸里写满了无辜,“我还没有神通广大到那个地步。希尔薇校长的水晶球会展示富有命运隐喻的画面,我只是就那时看到的提前做些准备罢了。祂的存在,是你告诉我的,塞西洛斯。纳普梅兹学院图书馆里那本《柱神纪》不是你先发现的吗?”
时隔千年,塞西洛斯仍清楚记得《柱神纪》里面的每一页内容,“所以真的有第四柱神?”
利维注视着塞西洛斯,平常道:“反正都有第四原神了,再冒出一个第四柱神也没什么稀奇吧。”
塞西洛斯:“……”
世界上有多少柱神与原神,都不稀奇。
因为那是创世神巴米尔决定的。
真正稀奇的是——
“既然有第四柱神和第四原神存在,为什么斯莱萨尔流传的书籍和传说里,从来没有提及过祂们?”塞西洛斯问出了困扰他许久的问题。
利维竖起手指摆了摆,纠正道:“初蒙在斯莱萨尔的传说中是存在的。只不过他给自己搞了个“祖神”的分.身,篡夺了创世神巴米尔的地位,并且模糊了创世传说。真正不存在的,从头到尾,都只有那位第四柱神。”
塞西洛斯:“。”
是这样没错。
就连《柱神纪》里也没有记载过这位神祇,他是在翻看《柱神纪》时,发现在在三原神之后空出了白页,才大胆猜测其存在。
塞西洛斯思索着道:“是因为祂是掌管死亡的神祇?”
所以在生者的世界,不能闻听祂的名讳?
又或者是初蒙的诡计,像抹去了巴米尔的存在一样,抹去了这位柱神的存在?
如果是后者,便说明这位柱神会对初蒙构成威胁,探究其来历就很有必要了。
“也许?”利维无可无不可地说。
想在利维这里得到答案的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你……”
利维无奈,“塞西洛斯,你是不是对我太迷信了?这种事,说不定连祂自己都不清楚,我又怎么会知道?”
塞西洛斯:“……”
利维瞄着他的脸色,好笑道:“不过,我倒是有些推测。”
有推测就好。
塞西洛斯立马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利维:“……”
利维失笑,倒也不再卖关子,说道:“初蒙可以随意篡改两大神国流传的创世传说,但起码与三柱神有关的部分,他不能说谎。
“创世神将混沌分开,归为苍穹、大地、海洋还有初蒙四个部分;又创造出时间、命运还有智慧,让一切有了开端。整个世界从此就像一条河,往前奔流。但……你不觉得缺了点什么吗?”
塞西洛斯:“什么?”
利维道:“只有在一切终结之后,站在结点回溯,某一段历程中关键的转折才能被称之为‘命运’。
“同样的,正因为有‘终结’,神祇与人类才能感知到‘时间’的流逝。
“‘智慧’也是一样。没有‘终结’,迟早所有神祇或人类都将达到全知全能的境界,到那时‘全知全能’与‘白痴’又有什么分别?”
塞西洛斯:“……”
这样听起来,“终结”还真是必不可少。
可在此之前,他怎么从没想过这一点?
包括塞西洛斯在内的两大神国的神祇及中土的人类,都是听着流传的创世传说长大的。
创世神怎样创造,他们就生活在怎样的世界里。
创世以来或许有过多疑的人或神祇提出过诸多疑问,但都被“这是创世神决定的”打发。
只有神迹,没有道理可言。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初蒙才能通过篡改创世传说,堂而皇之地占据创世神的位置,经过千万年的渗透,发展出祖神教派,以期突破三原神的禁锢,逃离世界之外。
利维的推测,等于是给未完的创世传说添加了结局,这结局听起来……相当合乎逻辑。
塞西洛斯顺着利维的思路说下去,“你的意思是,创世神巴米尔在创造了一切的开端之后,理所当然的,也该给这世间的所有一个归处,以此来彰显时间、命运与智慧?”
“大概?”利维道,“至少在我看来,有‘终结’,时间、命运与智慧才有意义。至于这位‘终结之神’从未出现,或许因为祂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不存在?”塞西洛斯习惯性地顺着利维的思路思索下去。
“起初‘终结’,或者说‘死亡’?只是一个概念,直到世界上第一个生命逝去,构成祂的第一缕神力才出现。一片雪花,落在无边无际的旷野上很难被看到,看不到,就等同于不存在吧。”
一瞬间,无数场景和话语从塞西洛斯眼前耳边飞速闪过。
皮卷、命运水晶球、雪山……
一道闪电在塞西洛斯的脑海中擦过,照亮他意识深处的宫殿。
——不存在。
……
塞西洛斯能感觉到宫殿中藏有无数暗门,他只来得打开其中一扇,电光转瞬即逝,宫殿再度被蒙昧的黑暗遮蔽。
——不存在的神祇。
——不存在的时间。
“!”
塞西洛斯霍地想起曾在皮卷中见过的某段“历史”。
初蒙曾用自己的肋骨与时间之神卢米埃交换了一段“不存在的时间”,立下了“不存在的神誓”。
而从创世起就不存在的“终结之神”沉睡在一个不存在的地方,亦即“世界之外”。
生命逝去的雪花在世界之外堆积出皑皑的雪丘,随后“不存在的时间”被从时间的河流中剥离,降临到世界之外,“终结”所处的冰冷凝固的世界开始朝着某个遥不可及的终点流动。
落下的雪花带来了知识。
而当时间与智慧相继出现,命运便也随之光顾。
……难道就连初蒙对时间的欺骗与杀戮,也是唤醒那位第四柱神的一环吗?
“到了。”利维突然出声。
塞西洛斯的思绪骤然从疑虑中抽离,抬头发现公交车不知什么时候停在了中央博物馆外。
“走吧,”利维没给塞西洛斯发问的时间,起身道,“去见伊莱。”
直到公交车开走,塞西洛斯还沉浸在犹疑之中。
……伊莱在中央博物馆?
神奇的,有关第四柱神、初蒙、创世传说之类所有的念头,在踏进博物馆大门的瞬间全部蒸发。
仿佛回到了他从死亡的国度返回斯莱萨尔前的那一天,封存在记忆深处的画面被激活,塞西洛斯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鞋子。
鞋带系的好好的,不祥的鸟唳声也没有出现。
心跳莫名变得鼓噪,难以言说的急切像是沸腾冒泡的水,喧嚣不停。
迟滞片刻,塞西洛斯无需利维引路,光凭着印象在博物馆的展柜之间穿梭,不多时,就站在了那座与伊莱一模一样的雕像前。
长发的俊美神祇手执长枪,垂眼屈膝地坐在地上,身体不知受什么腐蚀,只剩下一半……
初见这座雕像,塞西洛斯只觉得雕像与好友相似,造型奇特。
现在他知道了——这是伊莱的身体被贝加斯的尸体化成的堕落沼泽腐蚀的结果。
塞西洛斯喉头发紧,伸出手,触上伊莱握着胜利之枪的手指,由手指往上,抚过伊莱凝固的住的长发。
“……”
光明双子有着同样的面容,神态却是千差万别。
利维狡黠轻快,伊莱冷傲沉默……
他以前,怎么会一次次地认错呢?
雕像触手没有任何温度,塞西洛斯想起千年前那名黑暗中的神祇断续、虚弱的吐息,抬头对上雕像石质的眼睛,心中轻颤,蓦地收手。
——这就只是座雕像,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你不是说……”塞西洛斯不解地看向利维。
利维道:“没错,这只是座雕像。这里是亡者的国度,伊莱还没死,当然不在这里了。”
他仔细观望着面前的塑像,像是第一次看到,目光从伊莱被腐蚀掉的半边身体仔细摹过,不无头疼地叹气:“我这个弟弟就算做了神王,也还那么任性。还好他有个可靠的哥哥。”
“你到底做了什么?”塞西洛斯问。
利维莞尔地盯着面前的塑像,轻声说:“多籽鱼卵石有‘增殖’的特性,巴巴罗斯的逆鳞提供了‘坚韧骨骼’,还有从希尔薇校长那里得到的几滴‘命运’,加在一起,就是‘光明之心’。”
……光明之心?
一只金橙色的手链蓦地自塞西洛斯的记忆中垂落。
“本来还欠缺一点‘时间’,”利维道,“但卢米埃教授不在斯莱萨尔,我只能把那个半成品交给你,然后寄希望于伊莱自己的运气。看来他的运气不错,得到了时间的眷顾。”
塞西洛斯的思绪还停在“光明之心”上,闻言心头轻跳——时间的眷顾……
是了!
伊莱的确见过卢米埃教授。
就在那天——他在教室门外,亲眼看到卢米埃教授在“利维”的胸口点了两下!
滴答——
许是想到了时间。
耳边的水滴声突然变得不容忽视。
很快,塞西洛斯发现这不是他的错觉。
眼前的世界正随着每一次的“滴答”声变得扭曲模糊。
就像是水滴滴进了平静的湖面,湖面荡开了层层波纹!
滴答——
塞西洛斯猛地回头,利维的身型也随着波纹扭曲。
几秒之前,他还在和利维说话,这一刻,水滴之外的声音都离他远去,变得模糊不清。
不对,等等!
他还有很多事没问清楚!
第四柱神、初蒙的阴谋、利维的计划还有光明之心……
塞西洛斯急忙往前,试图抓住利维,手却从虚空中捞过。
滴答——
“你不能……塞西洛斯……有人在等着你。”利维笑着说道,“……伊莱……心……诞生……明……”
似有一只巨手自上将塞西洛斯掏离这个世界,无论塞西洛斯多想靠近,却离利维越来越远。
滴答——
波纹越来越大,边缘漾开了冷清的黑色,彻底将利维淹没。
“利维!”
雕像、博物馆、城市转眼之间被冰冷的黑暗席卷。
*
斯莱萨尔神殿。
提雅端着花露酒前往神王阿美尔达的房间。
远处传来咔嗒咔嗒的脚步声,她好奇地回头,几缕火红的头发从她眼前扬过。
待那名身穿黑色轻铠的神祇走远,提雅才反应过来,是火神殿下。
……火神殿下不是前往那个中土世界的菲兹国了吗?
啊,难道是与那位人神盖瑞特的谈判有了结果?
提雅想起那个长得像蝮蛇的人神,撇了撇嘴。
她讨厌那个怪物。
那家伙怎么敢觊觎阿美尔达陛下?
提雅忿忿地端着花露酒转身——陛下和温斯沃特殿下有重要的事商谈,暂时应该不需要喝酒了。
朝自己的房间走了几步,提雅停下脚步。
“……”
可是陛下也没说不让她去。
没错,她只是听从陛下的吩咐,绝对不是想偷听火神殿下与那个人神盖瑞特的谈判结果。
提雅放轻脚步,按原路,轻手轻脚地往阿美尔达的房间走去。
第124章 相不相配我照看不到的地方,就拜托你……
阿美尔达陛下最近真的很劳累。
提雅的听觉很灵敏,有许多个深夜听到陛下的房间里传来动静,悄悄出门来看,发现陛下的房间里总是亮着的。
提雅偷偷往房间里看过几次,每每看到阿美尔达陛下站在地图前沉思,柔顺的黑发顺着肩膀流水似的淌至胸前,睫羽垂敛,将一双足以令人神魂颠倒的美眸掩在阴影之下。
陛下是那么的优雅、美丽、温柔。
究竟是什么事,令陛下的眉目间常含忧虑?
提雅抑不住心中的好奇,悄声来到神王陛下的房间门外。
房门关着,但多亏了她这幅被诅咒了的古怪身体,让她的视觉与听觉像鹰隼一样敏锐。
火神殿下的声音从神王阿美尔达的房间中传出,被提雅捕捉。
“盖瑞特将婚期定在三个月后,那天正是它在祖神的‘赐福’下‘成神’的日子。”
婚期?
提雅心头一跳,端着托盘的手因肌肉瞬间的紧绷轻微震动。
花露酒的壶底在托盘上轻磕发出细响,提雅的连忙屏住呼吸,伸出一只手牢牢按住花露酒的酒壶,瞪大眼睛盯向前方紧闭的门扉。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
提雅的脸腾地红热,懊恼地扫一眼手里的托盘,咬住嘴唇——被发现了?
“……”
是了,陛下和火神殿下那么强大,便是神殿中有只老鼠跑过,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她笨手笨脚的这么大一只,又怎么能逃过他们的耳目呢?
提雅为自己的侥幸心理感到赧然,站立难安地紧了紧收束在背后的翅膀,履行自己作为神侍的职责,将手中托盘托到胸前,便要开口:“陛……”
就在这时,阿美尔达陛下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三个月,足够了。”
顿了顿,阿美尔达凉凉道:“转告它,三个月后,我会携斯莱萨尔众神,好好招待它。”
提雅一句话没说完,僵在了嗓子里,端着托盘眨眨眼,又听房间里火神殿下与陛下说了几句话,而后阿美尔达陛下便说:“我有些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火神殿下向陛下告退,朝房门走来。
提雅一惊,心虚之下在走廊中左右扫荡,见几步远处有根圆柱,连忙抬起一双鹰爪躲了过去。
她听到房门被打开,火神殿下从房间里出来,在门口停了停,朝远离圆柱的方向离开。
咔嗒咔嗒的脚步声远去,提雅一颗提着的心落回胸腔,她呼出一口气,腾出手来擦去额头的虚汗,却忽然闻到一股幽香。
在提雅反应过来之前,一只白皙细致的手伸来提起了托盘上的酒壶。
“花露酒,是送给我的吗?”
提雅头皮发麻、耳羽奓起,以几乎要把脖子拧断的力道猛地扭头,便见美丽的阿美尔达陛下,正提着一壶花露酒弯唇看着她。
“啊!”提雅惊得浑身的羽毛窸窣抖动,“陛下,我、我不是故意……不……我……”
提雅想说她不是故意偷听,可事实恰恰相反。
偷听陛下与火神殿下的谈话已经是胆大妄为,要是再在陛下面前说谎,就更加不可饶恕了!
提雅红着脸支支吾吾,阿美尔达笑了笑,说道:“你只是想给我送花露酒,对吗?”
提雅怔住,对上阿美尔达了然而又宽容的笑眼,心跳不自觉地加快,越来越多的血液冲上脸庞。
“我……”无论多少次,直面阿美尔达陛下,提雅仍会自惭形秽。
如此美丽的神祇,竟然是真实存在的,还站在自己面前……
陛下笑一笑,整座神殿都要被那笑容照亮了!
要不是端着托盘,提雅恐怕要局促地绞手。
将要呼出的气抵在鼻腔都不敢外泄,生怕亵渎了什么。
最后,她顺着阿美尔达陛下的意思,很是小心地点了下头。
阿美尔达将花露酒放回托盘,转身往房间走去。
提雅这才恢复了呼吸,正不知如何是好时,阿美尔达在前方道:“花露酒要坐下来品味,味道才好。”
提雅讷讷站了会儿,反应过来,赶忙端着托盘跟进了房间。
巨幅的地图还没有收起——自从上一任神王逝去,阿美尔达陛下入主神殿,这张地图就常年展开在这里。
地图像块蛋糕,分为三层,上下两层是两大神国,夹在中间的是中土世界。
此时代表中土世界的那一层上,被火神殿下以神力标注出一个耀眼的光点。
提雅瞟了一眼,看到光点下方标注的是“菲兹国”。
阿美尔达陛下回到了王座上,提雅取来酒杯将花露酒斟好,双手托着送到阿美尔达面前。
阿美尔达取过酒杯,却没有立即喝,而是端在手里,目光落在代表菲兹国的红色光点上,沉默不语。
提雅私心里是希望多在陛下身边待一会儿,现在陛下没有赶她走,她便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顺着阿美尔达陛下的目光,观察前方的地图。
菲兹国……
那好像是人神盖瑞特的国度。
而那个盖瑞特,似乎是个蛇头虫背的怪物。
提雅在神殿中侍奉,时常因为自己奇怪的外表而羞赧,不敢靠陛下太近。
如果盖瑞特真如传言中那样丑陋,怎么敢染指陛下?
难道是传言有误,其实盖瑞特是个英俊的半神?
不然阿美尔达陛下怎么可能答应与他联姻?
提雅实在压不下心中的好奇,紧张而又忧虑的开口:“陛下,您见过盖瑞特吗?”
阿美尔达正在无声思索,被这一声打断,微微扬了下眉。
提雅瞬间又被阿美尔达魅力十足的表情夺去了注意,思绪跟着卡壳,顿时更加窘迫,“……我是、我是觉得,如果他很丑的话,就配不上陛下。”
阿美尔达轻笑起来。
提雅:“……”
是她说错什么了吗?
笑过之后,阿美尔达的眼眸与嘴唇弯起的弧度回落,最后维持在一个恬淡平静的幅度。
“相不相配,并不重要。”
既然她无法像伊莱那样,用压倒性的武力带来和平,就只能转换一种更为柔和婉转的方式。
这便是身为神王的职责所在。
阿美尔达将一口没动的酒杯放回提雅手中的托盘,略微歪头注视着半人半鹰的少女——如果阿德还在,她或许能从容许多。
阿美尔达的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子,半是玩笑地说道:“提雅,我照看不到的地方,就拜托你了。”
第125章 人神现身今时不同往日了。
从神王陛下的房间里出来,提雅的头脑一直维持在高热的状态里,整个人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
——拜托。
陛下说拜托她了。
每到疲惫的时候,只要想起陛下的笑容,提雅就立即变得气力十足。
她要为陛下分担呐!
提雅完全沉浸在阿美尔达对她的期望里,甚至忘了最初的震惊与不满,全身心地投入到神王陛下与人神盖瑞特的婚礼筹备当中。
三个月间,人神盖瑞特为讨好阿美尔达陛下,不断送来各色的礼物和战利品。
血腥气未散的兽头、扭曲变形的初蒙生物骨架、艳丽但俗气的花环还有几名模样丑陋怪异的侍从……
这样的东西自然不配送到阿美尔达陛下面前,便由提雅来安排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的去向。
兽头请陆丹城的神祇烧掉、骨架交由流光城的神祇净化之后碾磨成粉撒去冥者之渊、花环送给无垠城的天马当食料,至于那些怪异的侍从……就派去腾挪重物,从早到晚周而复始,让它们永远不得空闲。
三个月的时间转眼溜过,等到提雅从被委以重任的亢奋中回过神来时,人神盖瑞特已经骑着通身漆黑的长角犀牛,率领浩浩荡荡奇形怪状的从属们抵达了斯莱萨尔。
火神温斯沃特自神殿中步出,亲自迎接盖瑞特极其从属。
黑色的坚固的铠甲从盖瑞特的额心往后盖住它记性的双颊两侧畸形的肉翼,仿佛甲壳顺着后背延伸至尾椎——那是祖神赐予它的铠甲,令它在战场上如入无人之境。而斯莱萨尔,失去的不止是光明神伊莱,还有无坚不摧的胜利之枪。再没有哪名神祇——包括火神温斯沃特——能突破盖瑞特的防御,不计其数的神祇因此命丧在它手中。
通身漆黑壳甲的盖瑞特骑着独角黑犀自夹道行进,鼠类般小而聚焦的漆黑眼珠扫过沿道色变的神祇,放声大笑。
跟在黑犀后方的长相各异的从属们便也放肆地附和。
提雅远远望着这一群猖狂发笑的怪物们,身上阵阵地发冷,忽然间好像又回到了被困万年的神弃之地——人神盖瑞特及其从属,简直与她,与那些受到初蒙诅咒的诺塔王国国民如出一辙!
温度从提雅的头顶开始往下褪。
她难以置信——阿美尔达陛下,就是要与它结成伴侣吗?
混乱嘈杂之中,阿美尔达身穿银白的曳地长裙,发间别着三根象征着洁净的纯白鸟羽,静静坐在神殿内的王座上。
神殿内部光线昏沉——自光明神死去,即便是斯莱萨尔神殿也少有明亮,只能靠着流光城神祇留下的光源将内外部维持在一个依稀可见的程度——如此便像是有一层晦暗的纱披在了爱与美的女神阿美尔达身上。
阿美尔达如往常那样端正坐着,转头望着窗外,安静聆听着重重的脚步和邪肆的笑声在神殿里回荡,然后,那声音停在了房间的门外。
人神盖瑞特身上独有的血腥混着兽类腥臊的气味钻过门缝漫进房间,阿美尔达收回视线,无动于衷地转向门口。
房门被敲响了。
盖瑞特整整身上的铠甲,清了清嗓子,黑黢黢的脸上扯开一条粉红的口子,“阿美尔达,我未来的妻子,世间最尊贵的女神——”
它的语气称得上彬彬有礼,语调起伏,配上那可怖的外形,愈显违和,“你最最忠诚的臣属盖瑞特前来拜见。”
房间里一时无声,盖瑞特身后的十二名从属自喉腔内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似是在低声交谈。
盖瑞特等了一会儿,黑色的眼珠转了转,脸颊两侧肉翼翕张,眸子里泛出冷光,再度开口:“阿美尔达——”
房门忽然被从内部打开,女神低柔的声音从房间里飘出,“阁下请进。”
淡淡的新叶的香气从房间里漫出,与血腥气对冲,让人联想到阳光下刚长出的嫩绿草丛。
盖瑞特钢珠般的眼睛里流转的冷光顿时被这柔婉的声音驱散,他心猿意马,当即就要踏进房中,忽然想起什么,向身后瞥去,动动喉管,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盖瑞特带来的侍从上千,但只有十二名跟随他进入斯莱萨尔神殿。
此时这十二名从属接到指令往前其上一步,将同来的温斯沃特挡在了后面。
温斯沃特没有任何异议,甚至好脾气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盖瑞特还是人时,就不是愚笨的家伙,如今成了人神,也没有那么好糊弄,狐疑的目光从他英俊的面庞上刮过——光明神伊莱之下,令博莱萨尔主神及初蒙生物闻风丧胆的火神,会这样温顺吗?
不及深思,阿美尔达的声音春风似的吹来,“阁下?”
便如有只柔弱无骨的手在绷紧的七弦琴上拨动了一下,盖瑞特顿时心中发痒,心神也跟着摇曳软化。
囊括了世间最美好的想象的女神,尊贵的神王陛下,即将成为他的所有物……
啊。
追溯起来,上一次有同样的心情,应该是在九十多年前。
那时他正值壮年,勇猛无敌,在他的带领下,菲兹国南征北战,疆土规模空前壮大。
每天他都在民众的赞誉声和邻国的恐惧中醒来,无数金钱美女流水似的送入他的宫廷。
只差一步,他就可以统一菲兹国所处的那片混乱的大陆,成为千年以来的第一位盖瑞特大帝,到那时凡他想要的,都将被装点得当地送到他面前。
可那一切都在他受了剑伤之后破灭了。
最先找上他的是阴雨天时的渗痛,痛感从伤患处蔓延到骨骼,最后遍袭全身。
他渐渐提不起剑、上不了马,某次王宫追猎,甚至被从马背上掀了下来。
他不得不收敛曾经的狂妄与张扬,变得谨慎小心,免得在民众面前出更多的洋相。
无数次午夜梦回,他都会幻想,如果他在战场上避过了那把冷剑会怎么样。
如果没有那一次的剑伤,如果没有受伤……
很久以后他才意识到,*真正打败他的,不是那把自刁钻角度刺来的剑,而是衰老。
那是种人类无法治愈的疾病。
会逐渐腐蚀他的身躯,夺取他的精气。
而他的身体在这场单向的疾病下会变得越来越沉重,越来越衰弱难行。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沉迷于年轻女性柔韧的身躯很久,看向自己的儿子与自己肖似的面容时也很难觉得欣慰,反而总被一种不甘、愤懑甚至是嫉妒填满:如果再给他这样一副身躯,该有多好啊!
他祈求神祇,但没有神祇给他回应。
就在他以为无力回天,拖着越发沉重以至于有些僵木的躯壳想要认命时,祖神出现了。
盖瑞特再不愿多看温斯沃特一眼——就算这位狡猾的火神另有准备又能怎么样?
今时不同往日了。
他有万千从属,足以让他在祖神的庇护下所向披靡!
那些他曾经跪伏在地上苦苦乞求不得见的神祇,早被从初蒙裂隙中伸出的肢爪拖下了神坛,端不起清高的模样。
阿美尔达,神王陛下,就像他曾经征服过的无数美人一样,再怎么尊贵也不过是个女神,等到他得到阿美尔达,神王的宝座就归他所有,届时……
光是想想那个场面,盖瑞特已然血脉偾张,肉翼颤抖,迫不及待地想要一睹房间里那位即将给他带来□□享受及无上权柄的女神的真容。
盖瑞特大步走进房间,一道纯白倩影,自房间尽头的王座上站了起来。
第126章 婚礼前夕婚礼之后,一切将如你所愿。……
阿美尔达自阴影之下款步走来,悠然静谧的眸子如同华盖下典雅的珠宝,微光下幽深而神秘。
盖瑞特想象过阿美尔达的美貌,然而当他看到优雅美丽的爱神,呼吸仍是不自觉地变得紧促。
在他成神之前及之后,都见过无数的女人和女神,可面前的女神和她们都不一样。
阿美尔达既不是甜腻的蜜糖,也不是等待人采撷的娇花,而像是一匹自月亮上垂下来的银练,远看细腻柔和,近看却是无比的缥缈冰冷,美得没有任何讨好的意味,甚至带些智慧的俯视,好像无论怎样的心思都逃不过她洞察的眼睛。
盖瑞特称得上是粗鲁地迈进女神的房间,脑子里尽是淫亵,等到阿美尔达现身,动作的幅度却不自主地收敛。
当只在传言中听说过的女神站在他面前,对他伸出一只手,盖瑞特脑袋两侧的肉翼抖动两下,膝弯前顶,竟然弯下了腰,在阿美尔达面前屈膝——
面对超出自身想象的美时,人会天然地畏怯、不敢靠近。
盖瑞特多少保存了这项人类的本能。
即便他的信条是想要什么就去掠夺,在面对这样一个高洁得令人心折的女神时,也不由自主地将自身的凶性掩藏起来,努力想要展现自己彬彬有礼的一面。
——顺从阿美尔达的意思,执住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女神的手柔软馨香,盖瑞特还想再多停留,阿美尔达却不容拒绝地抽回了手。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盖瑞特,冷若冰霜地说道:“阁下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待婚礼结束,还请阁下为我向祖神引见。”
“……”盖瑞特从短暂的目眩神迷中回神,布在肉翼表皮下的筋络因兴奋而剧烈抽动,鼓动之下,房间里腥膻的味道陡地变得浓郁。
显然,阿美尔达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
但这才是对的。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阿美尔达是不愿意的。
如果阿美尔达对他温言软语,他还要担心是不是这群心怀不甘的神祇布下了什么陷阱。
那无疑是愚蠢而徒劳的反抗!
祖神行将回归,还有什么能阻挡住祖神教派的倾轧与挞伐?
所以再不愿意,阿美尔达也只能为了两大神国委身于他。
阿美尔达越是冷漠地忍耐,盖瑞特就进一步确认两大神国的技穷,也就意味着他离神王宝座只有一步之遥。
至于阿美尔达,等他加上神王的冠冕,自有时间去好好调.教——他拥有过太多妩媚的女性,现在正想尝尝征服一个高傲的女神是什么滋味呢!
盖瑞特笑起来,露出粉色的内腔,就像是在脸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房间外,温斯沃特靠在门边,红眸注视着地面,听着房间里的交谈。
盖瑞特没有急于一时,而像是在等待一场美味的大餐那样耐心,风度十足地在阿美尔达面前欠身,“我最尊贵的女神,盖瑞特在此承诺,婚礼之后,一切将如你所愿。”
*
神婚在即,短短几天时间里,斯莱萨尔神殿被盖瑞特的从属们占领了。
这些受初蒙之力渗透而形变的人与神祇肆意在纯净洁白的神殿中放纵、亵渎,霸占神祇的居所,将里里外外弄得脏污、凌乱。
神殿的墙上溅上了血迹、尿液与不知名的粘液,草地上扔着蜕下的皮、甲壳的碎片、粘稠的□□,逞勇斗狠扯下的肢节在瀑布下方的水潭起伏,轻亵狂放的笑声与莫名的怒吼在神殿内外回荡不止……
这期间提雅及一众神侍全都躲在副殿里——自从几名神侍被拖去侵犯,阿美尔达陛下听说此事,便不再让他们前去侍候。
可他们还是逃不过摧残。
光是听到那些从属嚣张放肆的声音,联想到它们残忍的手段,就足以令神侍们夜夜噩梦。更别提它们三番五次试图破门。
而未来还会有更多这样的怪物进入斯莱萨尔,落得先前那几个同伴一样的下场似乎只是早晚。
“不、不然我们逃走吧!”
“别傻了!逃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斯莱萨尔和博莱萨尔都已经败了!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怪物,连阿美尔达陛下都……我们……我们……”
哽咽声此起彼伏,“难道火神殿下也没办法吗?”
“能有什么——”一道影子突然从人群中起身,“提雅?你要去哪?”
神侍们为报团取暖,聚集到了一起。
众神侍只见鹰翼的少女腾然起身往窗口走去。
提雅说道:“我要去看看阿美尔达陛下。”
“啊,你现在去外面怎么行?”
“它们说不定就守在下面呢!”
“你不要命了吗?”
……
提雅怎么会不知道她将面临什么?
早在起身之前她就想过各种各样的可能。
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留阿美尔达陛下独自在神殿里应付那个丑陋的怪物。
众神侍的警告与挽留中,提雅推开了窗子。
浓腥的气味顿时从外面刮进来,房间里的神侍们纷纷捂住了鼻子。
提雅胸膛起伏——这没什么。
她在神弃之地不也和同样的怪物们共存了近万年吗?
而且,她也是怪物中的一员啊。
窗子距离地面有好一段距离,但提雅已经飞过一次,这一次驾轻就熟地跳上窗台,对房间里焦急的同伴们点了下头,转身抖开翅膀,义无反顾地飞了下去。
时值夜晚。
盖瑞特的从属们横七竖八地躺在草坪上、树上及泉池里休憩。
夜风羽毛似的刮过,吹得神殿外的树木枝叶轻晃。
哗啦啦——
一片树叶刮擦声自幽寂的夜里响起。
某名四仰八叉躺在树枝上的从属在睡梦中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住在自己的额头搔刮,不耐烦地伸手,啪的一下拍在了自己脸上。
英吉抱在树干上,一手捞着险些从腰上掉下去的口袋,心脏咚咚跳得险些窜出来——差一点!只差一点,他的口袋就砸到下面那个大家伙的脸上了!
缓了好一会儿,英吉的心才慢慢落回到胸口,他咽了口唾沫往下瞄,听着下面传来的有规律的粗重呼吸,慢慢松手沿着树干往下滑去。
第127章 巧了不是跑啊!
英吉是昨天晚上从副殿里逃出来的。
趁着夜深人静,他像上次一样,从窗口放了条绳子下来。
这次他长了记性,戴了双耐磨的手套,而且为了防止再被什么不长眼的蠢笨鸟类当胸撞飞,还在衣服里面穿了件轻甲。
他特地等到深夜才动身,沿着绳子把自己顺到了地面,原计划是通过潮汐甬道逃离神殿,却不想有几只深眠的从属把甬道的入口挡得严严实实。
眼看着太阳神车就要飞过神殿上空,怪物们即将苏醒,他只好找了颗树,爬上高枝藏匿其中。
整整一天,他在树上看着下面的怪物们肆意狂欢,趴得浑身上下都要麻了!
小心翼翼地落在横生的枝干上,英吉压抑着轻轻呼了口气,揉了揉被磨痛的手臂。
身边鼾声震耳。
英吉借着朦胧的月色和瀑布处水潭的反光,看清了躺在脚边的怪物的模样——长长的鼻子、两只巨大的口钳、长满疙瘩和黑毛的皮肤……
英吉从没见过这么丑陋的东西,不自觉打了个冷战。
该死的怪物!
就是因为它一直躺在这里睡觉,他才连大气都不敢喘!
英吉朝怪物挥了挥拳头——幅度也不敢太大,生怕带起风声惊醒了对方——略作发泄就悄悄扭身,打算顺着树干滑到地面。
从这里刚好可以看到潮汐甬道的入口,今天那里总算没有遮挡,只要他能安全进入甬道,从此以后就彻底自由了!
英吉抱住树干,就要抬脚离开横枝。
大概是他转换了角度,自枝叶间洒下来的月光忽然明亮了不少,他下意识地扭头,借着月光,看到了怪物张开的嘴巴。
唔。
英吉又回到了横枝。
眺望潮汐甬道的入口,估算了下距离,得出一个结论:很近。
只要他跑快点,几分钟就能逃出去。
时间很充裕。
真的不趁现在做点什么吗?
英吉盯着树干上张嘴打鼾的怪物几秒,捱不过手痒,打开腰间的袋子,从里面取出一个瓶子。
瓶子里装的是一颗颗豆粒大小的粉色凝胶质的小球。
英吉倒出一颗,用手指捏住,俯身靠近脚边的怪物。
越靠近,从那张开的嘴巴里呼气的腥腐气息就越浓重,英吉捂住鼻子,将粉丝的小球放进了怪物的嘴里。
小球毫无阻碍地顺着怪物粗宽的喉咙滚落下去。
“咳咳——”怪物喉头发痒,咳了几声,蓦地坐起来。
英吉连忙猫下身,扒住横枝下方的树干,一动不动。
怪物乍醒,迷迷糊糊地挠了下脖子,又重重躺了回去。
英吉一直等到上方的怪物呼吸又变得均匀,才开始往下爬,脚落到地面,原地轻跺了两下,就要往潮汐甬道的方向潜行。
没走两步,他晃了晃手里的瓶子,再扫过满地的怪物,站了一会儿,蓦地抓起头发。
龇牙咧嘴了好半天,英吉重重叹出一口气——好吧!就再找一找那些杀死他的同伴的怪物们!反正时间还来得及。
英吉边压着身子在草坪上挪动,边在心里骂:早知道就不该和这里的任何神侍说话。那家伙真是毫无价值,没用至极!现在死都死了,竟然还要在这里拖他的后腿!
英吉暗暗发誓:给过那几只怪物教训之后马上就走!当然,如果真的找不到的话也不怪他了!
提雅落到副殿下方的一处空地,为免飞行时发出声音,她收拢起翅膀,绕开地上睡着的怪物,悄悄往神殿的方向靠近。
沙沙——
某个方向上传来轻细的声响,像是有谁一脚踢到了草坪上。
接着,她听到细微的脚步声朝她所在的方向走来。
提雅惊得险些跳起来,可周围没有任何遮挡,扫视一圈,前方有个小山包似的睡着的怪物。
提雅急得原地碎步,左顾右盼,最后心一横,捏紧鼻子,闷头扎到了怪物身后。
刷——
前面好像有什么声音。
猫腰前进的英吉蓦地停住。
他像只听风的猫科动物,支着耳朵在黑夜里静立。
直到又一阵风吹过,吹得草地沙响。
他抖了下耳朵,松了口气。
看来是听错了。
英吉继续朝那小山包似的怪物靠近,同时打开瓶塞,倒出粉色的胶球。
不知不觉,英吉瓶子里的胶球已经少了大半——这么黑,他很难精准找到那几只杀了他的同伴的怪物,干脆就每只一颗,来他一个连坐。
怪物们白天疯狂消耗自己的精力,到了夜间睡得格外熟,英吉一路过来,几乎没遇到什么障碍。
这次他也很熟练地绕着怪物走一圈,找到怪物的嘴巴,不巧的是这只是侧卧着的,嘴巴没有张开,英吉从地上揪了根草叶,在怪物的鼻子处搔了两下。
“呼……哈……哈……哈嚏!!”
怪物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同时翻身,扬手把什么东西撩了出去。
英吉没想到怪物的反应这么大,听到其他怪物被吵醒的哼唧声,连忙把手中的胶球扔进怪物的嘴里,转身刚要跑,就听黑暗里传来“啊!”的一声。
接着就有一团黑物朝他扑来!
英吉以为是被怪物发现,浑身汗毛倒竖,肌肉僵硬了一瞬错过了最佳的逃跑时间,被那东西砸得结结实实,一错脚,狠狠摔倒在地。
鹰翼拍在英吉脸上,支叉的羽毛险些扎进眼眶,英吉像扑腾爬到身上的虫子似的胡乱往下拍。
提雅的头连被打了好几下,忍不住叫出声:“啊!别打了!”
英吉听到提雅的声音一怔,抓着糊在脸上的鹰翼掀开,看着扑在自己身上的少女,瞪大眼睛:“怎么又是你!?”
“嗬……什么东西?”有怪物被喷嚏声和后续的一系列声音吵醒,自草坪上坐起,一眼扫到了英吉和提雅,茫然一瞬,随即凶性回笼,霍地跳起来。
提雅还懵着,英吉看着大叫着跑近的怪物,猛地推开提雅,喝道:“愣着干吗?跑啊!!”
提雅激灵回神,一骨碌爬起来,就跟着英吉往前跑。
沿路越来越多的怪物被吵醒。
英吉简直要哭出来:“你跟着我干什么!你自己跑啊!!”
“我……我……”提雅瞥过身后隆隆追上来的怪物们,急中生智,哗啦一下振开翅膀飞起来。
从英吉头顶掠过时,喊道:“快抓住我!”
第128章 婚礼前奏不忍又能怎么样?
隆隆的脚步声跑远,树上的提雅和英吉那口噎在喉头的气双双叹出,身体不约而同地软伏下来。
——就在刚刚,千钧一发之际,英吉抓住了提雅的腿,被提雅带至空中,把那群追逐他们的怪物甩在了下面。提雅带他在空中盘旋了几圈,脱离了怪物们的视野,最后落到了一棵角落里的树顶。逃过了被怪物抓到侵犯撕碎的下场。
死里逃生,怦咚怦咚的心跳声在树梢间此起彼伏。
英吉的血几乎从头顶褪到了脚底,这会儿血液回流,暖热了他冰凉的身体,方才顾不上的愤怒也被带了上来。
“你!每次都是你!每次碰到你就没有好事!你是故意的吧!!”英吉压着嗓子骂。
提雅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很觉冤枉,想要解释,又实在不擅长争辩,你你我我了半天——怎么可能是故意的?她躲得好好的,谁知道英吉会招得那只怪物打喷嚏啊?
英吉见她支支吾吾的样子更来气——装什么?显得他在欺负人一样!
磨着牙把头一扭,来个眼不见心不烦,观察起树下的情况。
本来他离潮汐甬道的入口很近,现在被提雅带到了神殿斜后方的树上,想要进入甬道,就得斜穿神殿前的整片草坪。而现在那些怪物都被吵醒,他放入怪我们嘴里的胶球起效,正在撕咬他们的肚肠,为此那帮怪物们正在发疯般地寻找他们。
不用说,好好的逃跑计划又泡汤了!
英吉气得头发都要炸起来,忽然凉凉的东西滴到了自己的脖子上,他一抬头,就见趴在上方枝头的提雅在默默擦眼泪。
英吉:“……”
英吉:“你哭什么?我还没哭呢!”
提雅摇摇头,望着斜前方的神殿,吸着鼻子伤心极了。
“阿美尔达陛下……”
太阳神车就快来了。
天一亮,婚礼便要开场。
阿美尔达陛下将与丑陋的盖瑞特结成伴侣,以后,她可能都没机会侍候陛下了。
提雅的声音很小,英吉没听清,还以为她是被自己骂哭,三分理亏七分心烦,说道:“够了,别哭了!我不怪你了还不行吗!”
事实证明是不行的。
提雅依旧哭得很伤心——
从一万年前,选择前往光明神殿向尼奥陛下告密,她就变成了一个没有归属的人。
后来塞西洛斯和伊莱把她从神弃之地带出来,她便在心里把他们当做自己的监护者。
刚被留在神殿的时候,她还很失落。
但她知道塞西洛斯和伊莱要频繁与创世级别的神祇交手,没时间把注意力放在她一个不人不怪的小家伙身上。
于是她老老实实地在神殿里做事,每天不是跑上跑下检查神殿中的灯盏是否需要添加燃料,就是帮着神殿里的主神们跑跑腿,然后固定的在每天晚上,送一壶花露酒去阿美尔达陛下的房间。
大多时候阿美尔达陛下不会马上品尝她送来的酒,而是专心于处理两大神国的各项事务。
每当这时,提雅就会偷偷观察阿美尔达陛下。
陛下是提雅见过的最美丽的女性。
那种美不仅仅是外表上的,更在于一种镇定的、冷静的、裹着柔软的外衣实则坚韧冷酷的气质。
或许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强大。
总之,拥有这样气质的阿美尔达陛下,哪怕只露出一片衣角,一个背影,一缕发丝甚至一小截指尖,都会留给人无尽美的遐想,让人自然而然地把一切有关“美”的幻想都附着在她身上。
这样的阿美尔达陛下令提雅万分神往。
她常常想,在遥远的将来,哪怕她能拥有阿美尔达陛下万分之一的神韵,就能让她心满意足。
提雅想不到什么样的男性能配得上阿美尔达陛下。
所以当她亲眼看到盖瑞特的怪状时,她的世界崩塌了。
那感觉无异于偷听到索多大祭司与贪婪之神合谋,意图谋害尼奥陛下。
提雅不知道自己这样微不足道的怪物在婚礼前夕出现在阿美尔达陛下身边,能起到什么作用,但就像万年前,她孤身一人潜入光明神殿一遍遍向尼奥陛下祷告那样,她只是想做点什么。
但现在,连这点心愿都不能达成了。
远处,怪物们被英吉的胶球长成的活植折磨得满地翻滚。
八匹骏马拉着的太阳神车从天边奔腾而来,洒向神殿外草坪的光由橘红变作明黄,为斯莱萨尔神殿带来了黎明。
盖瑞特在神殿的房间里醒来,喊来守在门口的从属询问:“外面是什么声音?”
从属单膝跪地,说道:“回陛下,不知是哪里来的‘老鼠’,在我们的人身体里撒下了‘种子’,他们正在搜索抓捕呢。”
怪物痛苦的嘶吼一声接着一声,盖瑞特眯起豆粒似的黑色眼珠,冷冷说道:“愚蠢的东西。让他们闭嘴,不要扰乱我和阿美尔达的婚礼。”
从属得到指令退出房间。
不多时,树上的提雅和英吉看到草坪上打滚的怪物们被赶到了一起。
几十名未受影响的从属将他们围在中央,先前与盖瑞特交谈过的从属一声令下,草丛上传来噗嗤噗嗤的声音。
尖利的武器将那些怪物洞穿,紫黑的血液喷溅,畸形的头颅滚出去老远……
提雅脸色惨白,嘴唇才动了一下,旁边同样受到惊吓的英吉猛地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嘶吼声消失了。
留下几名从属捡运地上的尸体,但也不知是对“干净”的标准理解有误,还是故意为之,一直到参与婚礼的斯莱萨尔神祇来到草坪上,仍有零落的残骸和大量黑红血液凝固在草地上。
抵达神殿的神祇们绕开草丛上的血迹,联想到不久前发生在这里的屠杀,纷纷露出厌恶隐忍的表情。
不忍又能怎么样?
已经有太多神祇死在与祖神教派的对抗中。
连陛下和火神殿下都拿祖神教派和盖瑞特没办法。
太阳神车经过后的天空暗下来,灰蒙蒙的,好像随时有雨会落下来。地上的花丛也似蒙了层尘埃似的暗沉,即便有蝴蝶和爱情鸟翻飞时落下的梦幻鳞粉,也不能令观礼的神祇们轻松哪怕一分。
以神殿的殿门为界限,靠近潮汐甬道的左侧聚集着委曲求全的神祇,右侧则是盖瑞特的从属。
听到神殿内部传来的脚步声,异形的从属们先后通过发声的器官怪调地呼喝起来。
起初只有一两声,逐渐形成规模,喝彩似的颇具节律,潮水似的一波又一波。
人王盖瑞特便在这样冰火两重的气氛中,神清气爽地踏出了神殿。
第129章 人神之死肉泥
太阳神车飞速远离斯莱萨尔,自中土上空掠过往博莱萨尔奔去。
被神车抛在身后,失去光明神而被初蒙渗透的世界迅速陷入灰霾。
唯有耸立于斯莱萨尔与博莱萨尔的神柱散发微弱的光芒,远远看去,仿佛孤零零矗立在烟涛浩渺、怒浪翻滚的海上的灯塔。
潜藏在暗处的怪物们如出巢的黑虫,窸窸窣窣地爬来,麻乱地围及在光与暗的交接线上,或攀或伏地扒在边界,滚动着凸起的眼球,密切窥视着斯莱萨尔神殿中正在进行的婚礼。
神殿斜后方,树上的鹰翼少女哭泣着,抱在下方树干上的少年眯着眼伺机逃离,神殿上的怪物们狂乱舞动,被迫附和的神祇们僵着脸虚与委蛇。
盖瑞特慷慨激昂地说着什么,转身朝神殿深处望去,时间的流速在那一刻好像变慢了,自神殿深处走来的纯白女神每一步都踩在在场活物的悬而难决的心跳上。
盖瑞特迎上去牵住了阿美尔达的手,美丽的女神与蛇面虫背的怪物相携来到神殿之前。
盖瑞特贴近,在阿美尔达面前殷勤示好,下方黑潮似的怪物之间分出一条窄道,两名身上用不知名的黑色颜料画满祖神图腾的人类男女颈上拴着锁链,狗一样被牵到了人群中间。
盖瑞特脸颊两侧的肉翼因亢奋而抖动,腥膻的气味孢子似的一股有一股地鼓散到空气里。
一名穿着特殊的从属挥了下手,十数名从属围上来,将那对人类男女圈在中间,转着圈跳起了毫无美感的舞蹈。
不知转了多少圈,那怪异的舞蹈停下了。
发号施令的从属接过一把闪烁着冷光的弯刀来到跪在地上的人类男女面前,在那名人类少年含着惊怯与期待的目光下,割开了他的喉管。
草地上的神祇们勃然色变,几名神祇充上前去,被同伴扯回。
持刀的从属睨过目眦欲裂的众神祇,得意洋洋地转向旁边的少女。
就在锋利的刀刃快要贴到少女的脖颈上时,盖瑞特扬声喝止。
在众神祇与怪物们的注视中,美丽的女神从台阶上娉婷而下,来到从属面前,取下了它手中的弯刀。
人类的少女惶恐地跪伏在女神脚边。
女神俯身托住她的脸颊,散发着淡雅香气的长发便自她的肩头滑落,水样的从少女面颊边淌过。
少女面泛红光,眼中的渴慕与崇拜滔滔涌出,斗胆捧住女神的手,把自己的脸颊贴在女神的掌心,狂热而又陶醉地表白。
盖瑞特来到女神身后,粗粝的嘴唇开开合合,张开双臂环视全场。
全场怪物迅速响应,声浪一层高过一层。
女神静而冰冷的眼眸睨过身后的人神,对面前的少女说了句什么,抬起持刀的手,缓缓割开了少女柔嫩的脖颈。
热烫的鲜血溅上了女神的脸庞,在来自初蒙投来的一眼中,渗入女神的肌肤,细蛇一样顺着链接的血管或神经窜到了女神的瞳孔,美丽的眸子里顿时闪过不祥的红光。
直至少女的眼神涣散,发亮的瞳孔归于暗淡,女神才在众神祇死寂的注视中轻轻亲吻了少女的额心,然后轻柔地将她放倒在草坪上,站直身体。
祖神的赐福在女神漂亮的眸子里流转,仿佛那位世界之外的古老原神也不忍破坏她的美。
盖瑞特黑粒的眼睛精光四射,执起女神的手臂举高,发出令厚皮质的皮肉抖动的吼叫。
成群的爱情鸟呼啦啦飞来,盘旋中落下五彩斑斓的鸟羽。
溅出杯盏的酒液与漫天的花瓣洋洋洒洒。
神祇们顶着铁青的脸色被挤到了后面,神殿前的草坪被黑潮淹没,在鹰翼少女忍耐的啜泣声中陷入末日般的喧腾。
婚礼的欢庆持续到深夜。
女神安静坐在房间里的床上。
房间的门被粗暴推开,盖瑞特大踏步走进房间,直奔女神而来。
长着细尖利爪的手搭向女神的肩膀,女神微笑着伸手似要与这丑陋的怪物拥抱,纤柔的手却碰到了冰冷的铠甲。
女神蹙起眉坐直,近在鼻端的香气远离,正处在此生中最崇高的时刻、头脑发热的盖瑞特受到牵引般倾身。
女神推开耸到近前非人的脸,转过身去。
盖瑞特讪讪摸了摸背上祖神赐予的铠甲,转到女神面前,露出讨好笑容。
女神似乎有所松动,屈指碰碰盖瑞特的脸,就在盖瑞特的肉翼剧烈抖动时,女神脸色陡变,露出嗔怪神色,狠狠拧过盖瑞特的肉翼,起身大步往门口走去。
盖瑞特捧着脸颊追上去,在门口拥住女神,循循劝诱。
女神不假辞色冷若冰霜,盖瑞特焦急地围绕着女神踱来踱去,最后磨着牙,圆溜溜聚光的鼠目一眯,在女神面前张开了手臂。
女神面露怀疑,绕到盖瑞特身后,雪白的手覆上盖瑞特身后黑色的铠甲,向下发力,黑色铠甲果然松动。
于是,保护着盖瑞特,令它在战场上无往不利的铠甲,在新婚之夜女神的柔声细语里,从它身上滑落。
神殿外,趴在树上的厄运神使终于寻到空隙,迅速保住树干往下滑,滑到一半想起什么,爬回来薅住了还在抽泣的鹰翼少女。
少女不及反应,就被拉扯得被迫扑动翅膀从树上落下。
厄运神使抓住茫然的鹰翼少女躲躲藏藏地绕了个大圈,直奔潮汐甬道的入口。
少女惊觉,摇头试图甩开厄运神使的手。
厄运神使气急败坏,正要用力把少女拉入甬道,后颈猛然遭受重击。
少年削瘦的身体软软倒下,少女瞪圆了眼睛,一缕红发自朦胧月光中飘过,向来好脾气的主神竖起手指,笑眯眯地对少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短短几个眨眼,火焰无声地包围了整个斯莱萨尔神殿。
月光下,某簇火苗的影子在神殿的窗前一扭而过。
房间里暗了暗,盖瑞特正要朝窗外望,女神对着盖瑞特勾了勾手。
盖瑞特立刻在熏熏然中走向女神。
柔软的手从盖瑞特的脸侧滑下,两手环抱,搂住了他毫无遮挡的虫背。
有云飘过,暂时遮挡了天上的月亮。
等到云层游过,房间里蛇面虫背的人神倒在了地上,身上缠着柳藤的绳索。
女神无甚表情地围绕着地上挣扎的怪物踱步。
柳藤的绳索散发着与女神眼眸里一样的红色光晕,越收越紧,勒进蝮蛇般的肉翼,勒得黑亮的虫壳迸开尘烟,出现裂纹。
盖瑞特青筋暴跳,粗吼不止。
守在门外的从属们正要冲进房间,忽觉有股热浪自地面扑来。
草坪上、神殿里的怪物们在火焰中哀嚎、惨叫。
房间里,不断收缩的、柳藤形成的蛹的间隙中冒出黑红的血,肉泥从缩进的藤条之间慢慢挤出。
扒在神殿外明暗交接处的怪物们嗅到浸润过痛苦的血腥气,先是愤怒地尖叫,而后试图闯入神殿范围。
包裹着火焰的巨石从天而降,全副武装的翼狮战士们从潮汐甬道中飞出。
月亮神车离开斯莱萨尔,拉着太阳神车的八匹骏马又不知疲倦地奔腾而来。
当熹微的晨光透过窗子洒入室内,红发的神祇一声令下,布满天空的翼狮战士们浩浩荡荡地奔向博莱萨尔的战场。
而房间里的女神也早已不知去向,唯有收束成细细一股、沾满黑红肉糜、由柳藤编成的蛹静静躺在地上。
第130章 潮汐甬道雪末被风卷起,糊在黑色的护……
英吉做了个梦,梦到自己成功逃出了斯莱萨尔,按照计划在两大神国之间辗转徜徉。某天正乘虹龙船游玩,忽然听到一声凶戾的鸟唳,一抬头,就见一只人面鹰身的怪物在天空盘旋数圈,朝他俯冲而来。
英吉赶忙在船上逃窜,但那怪物实在敏捷,揪着他的肩膀把他带离了虹龙船掠上了高空。飞至顶点,双爪一松——
英吉一个激灵,鲤鱼打挺似的从提雅膝头翻了起来。
喘了两下,英吉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往后软下去。
提雅见他翻起又躺回来,侧身勾头道:“你醒啦?”
英吉没注意身后有人,嗷地吓了一跳,扭身见是提雅,大松一口气,庆幸的同时心想:一定是看提雅看*多了,才梦见那么一个人脸鹰身的怪物。
后颈隐隐发痛,被敲晕前的所见所闻回归脑海,英吉还没挨到提雅腿上,一骨碌爬起来捂着后颈来回寻摸。
提雅好奇道:“你在找什么?”
“敲晕我的……”英吉止住话头,环顾一圈。
他与提雅正身处斯莱萨尔神殿外的草坪上,而此刻神殿外一篇安静。
吵闹的怪物消失不见,地上多了一团又一团焦黑痕迹,空气中属于怪物的腥膻则被一种火炭、硝烟的味道取代。
失去意识前瞥见的那缕红发从英吉眼前拂过。
是火神殿下!
在他昏迷的时候,火神殿下和人神盖瑞特开战了。
英吉的眼睛来回转,打量着安静的神殿,又扫过提雅。
谁赢了?
提雅见英吉杵在原地不吭声,疑惑地歪了下头。
英吉:“。”
肯定是火神殿下了。
不然这小怪物的眼泪恐怕早就把神殿给淹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
火神殿下、陛下还有那些神祇都跑去哪里了?
有现成的提雅能解决他绝大多数的疑问,但英吉忽然改了主意。
算了,什么情况不重要。
重要的是,现在没有人阻挡他逃跑了!
什么人神不人神,初蒙不初蒙,不管外界怎么样,英吉相信,凭他的头脑和反应,一定能活得很滋润。
所以,跑就是了!
在提雅看来就是英吉从她腿上爬起来,杵在原地发了半晌呆,突然就往潮汐甬道的入口跑去。
提雅慢了半拍,起身喊道:“你要去哪里?”
英吉理都不理,闷头往前冲。
扑啦啦的振翅声从身后追来,头上阴影覆过,鹰翼少女挡在了英吉面前。
“你干什么?让开!”
英吉绕开提雅,没跑两步,又被挡住。
提雅张开双手,挡在英吉面前,严肃地盯着他,问道:“你要去哪!”
英吉左突右进,皆被提雅拦了回来,气急搡了提雅一下,骂道:“我去哪里关你这个怪物什么事!”
自打来了斯莱萨尔,提雅还是头一次被人当面说是怪物,心脏一紧,马上振作起来,说道:“当然关我的事!阿美尔达陛下和火神殿下在离开前,把神殿交给我照看了!”
提雅并不愚笨。
否则她也不可能在神弃之地众怪物的围捕下安然无恙地活过万年。
婚礼前夜,提雅因为阿美尔达陛下的事伤神,根本没心思关注英吉,现在回想英吉在前夜的行径,怎么能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当即板起脸训道:“我们身为斯莱萨尔神殿的神侍,陛下和各位主神不在,就要肩负起守护神殿的责任,未经主神允许,是不能擅自离开的。”
英吉心头一喜:原来陛下和主神们都不在!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至于面前这爱管闲事的怪物……
英吉的手摸向腰间的袋子,凭感觉摸出一个黑乎乎的小瓶子,手指顶开瓶塞,扬手在提雅面前一挥!
“啊!”提雅惊叫一声,伸手去抓自己的眼睛。
一阵风掠过,就听英吉笑嘻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那是专门吃人视线的虫子,等它们吃饱了就会回巢休息,在那之前你什么都看不到。哈哈,你就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守护神殿吧!”
说到后面英吉的声音飞扬起来,渐行渐远。
提雅眼前一片漆黑,闻言倒是冷静下来,伸手在眼前挥了挥,果然什么都看不到,攥紧拳头胸口快速起伏。
太过分了。
一定要把他抓回来,给他些教训才行!
过去的每天,提雅都要从副殿出来经由草坪进入神殿工作,无形之间已经把这里的地形刻进了脑子里,即便失去视野,也不妨碍她行动。
提雅干脆闭上眼睛,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很快,她在风声之外听到了往某个方向狂奔的脚步声以及英吉抑不住的欢快笑声。
提雅展开翅膀。
……找到了!
潮汐甬道的入口近在眼前,英吉却听身后传来了振翅声,心中既烦又恼:该死的怪物,怎么阴魂不散的!?早知道之前就不管她,让她被盖瑞特的从属抓去算了!
“英吉!你停下!”
停下?停下被你抓回去吗?
英吉想起惊醒前那个噩梦,嘶地打了个冷战,当下快跑几步用力往前一跃,半个身子没入了潮汐甬道。
提雅因失去视野,一直不敢飞得太快,发觉英吉加速,听到了潮汐甬道里传来的风声,唯恐慢些被英吉逃脱,双翼猛然往后兜去,在反冲力下收紧羽翼,箭矢似的朝英吉俯冲而去!
英吉的脸被潮汐甬道里散发的虹光映亮,一个笑容还没来得及在他脸上扩散开,身后突然传来陌生又熟悉的呼啸。
在他意识到那是什么声音之前,后背已经被一股巨力撞上,在那瞬间,英吉下意识抓住了搡到面前的翅尖,而后身体就像是失控的陀螺,朝着潮汐甬道深处抡飞出去。
第三次了。
英吉在潮汐甬道强劲的风中高速旋转,眼睛一翻,失去了意识。
*
谧都,奇亚雪原。
浑身漆黑的神祇背着团被被斗篷盖住的东西在雪地里缓步行进,于咯吱咯吱的踩雪声中,在身后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雪末被风卷起,糊在黑色的护目镜上,同时,在他行进轨迹前方的半空中,裂开了一条缝隙。
软蠕的肢体顺着裂隙往下流淌,拉丝的油似的滴在前方的雪地上。
神祇脚步不停,朝那才从世界之外挤入神国的怪物走去。
软体的怪物身上滚出一只拥有大面积眼白的眼睛,在食欲的驱使下往前,却没能离开原地。
眼睛骨碌转下,这才发现大片的寒霜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它的身上。
冰霜顺着怪物的躯体往上蔓延,将才出现的裂隙冻结在半空,封住了通路。
与那冻结的怪物擦肩而过时,神祇背后的斗篷往下滑去,顿时有几缕金发落下,被风扬起。
神祇立即停下脚步,小心地将那几缕金发重新掖回斗篷,背起背上冰冷、轻得仿佛只剩骨架的同伴继续往前。
脚印朝雪原深处延伸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