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瑾想起,张景还欠自己钱呢,于是点点头:“那明天就去找张景吧。”
见主子似乎没那么慌乱了,夏福伺候她躺好,自己也躺下来。
主子最气张先生的,就是张先生自韩国生变后没去找她,不知道张先生能不能明白主子为什么生气,要是不明白的话,明天自己要不要提醒一下呢?
这么想着,夏福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二天怀瑾刚起床打开窗,就看见外面一队端着餐盘的宫女们静静侯在院子里,愣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她吓了一跳,问:“你们在这儿站了多久了。”
宫女们回答:“没站多久,大人,是否现在用膳?”
怀瑾懵逼的点点头,让她们进来,宫女们把食物放好,安静有序的退了出去。
夏福看了一眼菜色,点头:“太奢侈了。”
六十多道菜,像是在吃自助餐似的。
怀瑾坐下来,夹了一筷子青菜:“我现在价值五座城,他们当然得好吃好喝待我了。”
享用完一顿早饭,怀瑾找了件素雅的男装穿上,带着夏福就准备出门。
一开门,门口两个士兵就行礼,怀瑾问道:“张良先生住在王宫里吗?”
其中一个士兵回答:“张良先生住在青竹殿。”
怀瑾道:“带我过去找他。”
两个士兵没有犹豫,一前一后守着,将他们两送到了青竹殿——这是燕王宫主殿后面的一座小殿,看来张良可真是受燕王信任。
怀瑾带着夏福走进殿内,两个士兵就守在门口。
怀瑾问殿内的宫女:“张景在这里吗?”
那个宫女不认识她,眼神明显有些打量,待看到她身上衣服的刺绣,便恭敬回答道:“不巧,张景刚刚跟着张先生出去了。”
怀瑾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宫女答道:“奴婢不知,大人要在此等候吗?”
怀瑾想了一下,摇摇头,准备和夏福出去。刚转身,迎面一个蓝衣女子快步走进来,口中道:“子房在哪里呢?”
怀瑾停下脚步,听见刚刚的宫女回答:“六公主,张先生出去了。”
这蓝衣女子脸上失望之色一闪而过,然后看到怀瑾,好奇的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怀瑾微微笑道:“我是太子燕丹的客人,来找张良先生有一些事情。”
蓝衣女子甜甜一笑,让人想起凤梨的清甜,她道:“我是丹哥的妹妹,我叫燕妤,是燕王的六公主。子房是我未婚夫婿,不知你找他有什么事?”
犹如一道闷雷在心口炸开,怀瑾仿佛有些没听懂:“未婚……夫婿?”
燕妤不解她的神色:“是呀。”
怀瑾渐渐回过神来,强自镇定,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公主何时与张先生定亲的?”
燕妤道:“半年前呀……你怎么了,怎么这么看着我?”
怀瑾道:“公主国色天香,与张先生实乃金童玉女,我还有事,先走了。”
燕妤在后面泛红了脸颊,怀瑾带着夏福快步走出去,夏福白了脸,看着怀瑾越来越破碎的表情,他担忧的喊了一句:“主子,没事吧?”
怀瑾拉回心神,看着夏福:“我没事。”
又看向那两个士兵:“走吧,带我们回去。”
心里像是扎破了一个洞,鲜血涓涓往外冒,怀瑾闷的厉害,走得很慢。那两个士兵见她慢,也放缓了脚步。
让我心伤至此,该怎么还回去呢?怀瑾心道。
给我等着,绝不让你好过。
眉头染上森寒,她的指甲几乎快把手心戳破。
一步一步走回了自己居住的宫殿,出乎意料的是,张良和张景竟然在那里等着。
两人回头看着她,怀瑾一步一步走过去,心底的毒蝎正在慢慢往外爬。
“你们来我这里做什么?”
夏福有些奇怪,刚刚主子还一副霜寒若雪生人勿近的冰冷模样,眼下竟然还能轻轻松松的笑出来?
夏福担忧的看了张良一眼,然后给了张景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而张景并不能意会到,只是坏笑着看过来,邀功似的挑挑眉。
“阿景说他欠了你钱,我来替他还上。”张良不似昨晚的梳理淡漠,精致的五官虽没有什么表情,周身却散发着温和的气息。
张良递过来一包金子,怀瑾灿烂一笑:“张先生,收着吧,这些东西我不在乎,秦王陛下送给我最廉价的花瓶,都比这些金子多。”
张良的温柔被冻住,张景睁大了眼,兄长明明是来递台阶下的,怎么赵姮这个态度?
“欠了人的东西就要还。”张良将那包金子扔给夏福,温雅君子此时却如数九寒天的冰窖一般,冷冷道:“既然那么在意你的秦王,何必跑出来?”
怀瑾的心早已被刺得鲜血直流,这区区一句言语之伤,比起得知他定亲之痛,就如同蚂蚁咬了一口一样,她开怀至极:“那这就是我和秦王陛下的事情,与你没有关系。”
“赵怀瑾——”张良沉着眼睛,一字一句清晰的喊着她的名字,尾音拖的长长的,似是恨得咬牙切齿一样。
怀瑾勾起一个挑衅的笑,回敬回去:“张良——”
她鲜少叫张良的名,本该亲昵的叫着他字——子房,那是两个很简单、连在一起却韵味无穷的字。
眼前,两人叫着对方的名字,却是对峙之势。
看着张良似受伤似气愤似难过的眼睛,怀瑾的眼神一寸一寸的暗下去,心脏一缩一缩的疼。
然而顾不上心疼,刚刚掉落一地的尊严此时全捡了起来,她看向张良:“我要单独跟你聊聊。”
张良深呼一口气,点点头:“好。”
就在她住的宫殿门口,进了殿关了门,两个士兵守在门口,张景夏福也被关在了外面。
一进殿,里面寥落的几个宫女就恭敬有佳的对张良行礼,口中说着:“张先生好。”
怀瑾对她们说:“你们先下去吧。”
没有人动,她心道,明面上她是客人,实际上是个人质,不是自己的地盘就是支棱不起来。
张良面无表情的轻声道:“都先出去。”
宫女们立刻有序的离开,关门的声音都没发出一点,怀瑾忍不住笑了一声:“张公子在燕王宫真是好人缘,不知何处得了燕王青睐,整个燕王宫都是你在当家作主。”
她这一派轻松调侃的语气很是熟悉,听出她语气中并无先前那么强烈的敌对了,张良冷峻的脸上含了浅浅的笑,温声道:“我帮燕王喜把一团散沙的燕国全部聚了起来,他自然倚重我。”
怀瑾心中觉得好笑,刚刚在殿外,两人恨不得挤兑死对方,现在却是一幅故人重聚的脉脉温情,变脸变得可真快!张良竟然也变得如她一般,这可真是一件叫人惆怅的事情。
张良见她出神,问道:“你有什么话要跟我单独说。”
怀瑾道:“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张良道:“你问吧。”
怀瑾歪头想了想,捋了捋思绪,在想先从哪个问题问起。
张良见她低着头的犹豫不决的模样,心中突然软得一塌糊涂,她那么聪慧的人,一定会理解自己的吧。
真的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了,他恋恋不舍的看着怀瑾的眉眼,苦涩又欣喜。
不出张良的所料,她的第一个问题是:“韩国国破之后,我等了你一年多,你为何一直没有来找我?”
张良沉默着,有些踌躇不定,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那段时间过得什么日子,她……可会鄙夷自己?
静了许久,他艰难的开口:“我父母……之后,我带着韩王孙离开了新郑,把追随我们张家的旧人和韩王孙安顿好之后,我在外游荡了很长时间。我那时候……很多事情想不明白,没有办法去面对你。”
这就是不来找自己的理由,怀瑾发了会呆,然后讥讽:“看来那些时日你是去探究你的人生道理了,眼下看您的样子是已经探究明白,既明白了可也未见你来找我。”
张良站在庭院里的树下,挺直的身子很是单薄,肩上像是压了万钧铁担一样。他知道自己的答案或许怀瑾听了会生气,但还是坦白直言道:“想明白之后,知道自己身上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忠义两难全,只好先把你这头放下了。”
“明白了。”怀瑾不住点点头,这理由和她当初猜的差不离。
深深呼出一口气,怀瑾笑了一声,她不知道自怎么笑出来的,她听见自己轻快的声音从喉咙里跳出来:“我没有什么疑问了,把东西还给我吧。”
张良面容僵住,怀瑾定定的看着他:“当年你我私定终身,你赠我的簪子我已经扔了,我给你的头发,请还给我。”
张良的表情凛冽得可怕,他曾经是那样一个温润如玉的人。
怀瑾坦然的看着他,目光清澈又认真,见张良只是沉默的看着自己,她重复了一遍:“请把我的信物还给我。”
他沉默着,半晌才道:“我也不知道掉在哪里了,某日醉酒醒来,香囊已经不见。”
怀瑾笑了笑,眯起眼睛看着天上云层射下来的暖光,身子却打了个冷颤,她说:“不见了?也好。从今以后,你是你,我是我。日后你与燕国公主的婚宴,我便不来了,过去便当一笔勾销。”
“你是因为这个?”张良的眼神突然有了颜色,他耐心道:“我与燕妤并无私情,不过是燕王怕我离开,才用她女儿作为拉拢,我早已道明我有未婚妻。我与燕妤的婚约,只是一重保障,待我完成了我的事,燕王也达成夙愿以后,这道婚约自会解除。”
她不是言情小说里描述的那种痴情女子,男人犯了错回头解释两句就和对方抱头痛哭。
张良或许对她有情,想着把自己的责任全部完成了再来找她,但是她不是两个甜枣就能哄好的人。
也或许他自有他的难处,可是她却不准备谅解了。
她是个冷心冷肺的人,最爱的只有自己。
“何必跟不相干的人解释这么多呢?”她笑吟吟的反问道。
知她意已决,张良了解她,明白眼下多说无益。可是见她无所谓的模样,只觉心头空了一片,凉飕飕。
他固执的说:“你不是不相干的人。”
怀瑾笑道:“男人总是喜欢嘴上挂着深情,一到利益分明的时刻,计算的比谁都清楚。若我说不愿回秦国,你可会拦下燕王的信使?然后带着我远走高飞?你会吗?”
见张良不说话,她嗤笑:“这里没有旁人,你如此黯然神伤的样子又做给谁看呢?张公子,我们的话已经说清楚了,你如果没事,就请出去吧。”
“你恨我吗?”张良问她。
怀瑾笑着摇摇头:“张公子于我而言,只是无关紧要的人,谈何爱恨呢?”
不在意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她真是懂得如何诛心!
张良看了她半晌,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夏福回来,看见她失了魂魄一样站在院子里,心中酸涩,这个背影孤寂得让人止不住的想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2章 骄子
张景跟在大哥身后走着,刚刚进去时兄长还带着淡淡的温柔,出来时却面若冰霜。
兄长沉默的在前面走,张景小心翼翼的在身后跟。
这一刻,他感受到兄长那颗心再次变得又冷又硬,就像父母亲死后他第一次看见兄长的样子。
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兄长是个温文和煦的谦谦公子,他和自己说话就像春天的风一样温柔,就算是责备时,声音也轻得像湖面上掠过的羽毛。
如今……
如今的兄长,他的心开始变得冷硬,喜怒不形于色,像一座孤峰在天地间耸立着,坚强不可动摇的朝一个目标走去。
他身上只有一处软弱,是那个叫赵姮的女人,可是刚刚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现在兄长一颗心忽然变得硬似磐石。
“哥,你们怎么了?”张景虽然畏惧此刻的兄长,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们?”张良似乎刚刚回过神来,良久,他平静的回答:“没有我们,我是我,她……是她。”
张良陷入恍惚当中,好似一个走在悬崖峭壁上的人,突然意识到自己站的那么高,跌下去就会粉身碎骨。为什么以前没觉得这么危险呢?
大概是知道她还在,所以便觉得安心。
可是如今她口口声声说要和自己撇清,张良突然感觉到了高处不胜寒。
当年国破家亡,多少人指望着他:韩成兄妹俩、张家的众多门客、还有韩国遍布在七国的细作……每天醒来都有一大堆人一大堆事等着他,韩成日日念叨着让他忠心,早日复兴韩国。
复兴韩国?
若不是父亲逼他起誓,他不会选择韩成。
那两个月,是噩梦一样的日子。
他带着那么多人到了楚国,把他们安顿在一个小地方。东躲西藏、父母的亡故、还要忍受韩成的喋喋不休……他几乎不曾发疯。
天之骄子,何曾过过这样的日子?
最难过的,是父母的死去。
他在新郑城外,死死的压抑着悲痛……后来他听说了刑场上的事,那个女子拦在父母面前,听到她和那群人争执的情形,他恨自己那一刻的无能为力,救不下父母、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女子……
不是没想过去找她,只是当时不敢,不敢让她看见自己的狼狈模样。
安顿好韩成他们之后,他在各个国家游荡,一面将韩国还保留在外的细作们联络起来,另一面……他需要时间去来开解自己。
需要接受自己的困境,也需要承认自己的失败,这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一件易事。
那伶仃的日子里,他孤身一人四处漂泊,颓废不堪。
他曾在酒肆里喝得酩酊大醉、在坟地里枯坐好几夜、那段日子他想她。
想得心都疼了,可是不敢去找她。
后来韩念来了,说秦赵交战,他知道姮儿一定去会去赵国。
那时他突然清醒过来,姮儿一个女子,为了报仇隐忍八年吃尽苦头,姮儿尚能如此,何况他?
渐渐想明白过来之后,他去了局势最乱的燕国,燕国的朝堂如一盘散沙各自为政,燕王老迈根本管不了。他想办法见到燕王,获取了燕王的信任,用了半年的时间把燕国的政权归拢,然后成了燕王最信重的人。
他不愿受官职,燕王怕他离开,只好提出嫁女。
他言明自己已成婚,燕王却道:“事成之后,这婚约便作罢,不然先生在燕国行动多有不便。”
他只能答应。
他知道燕王要什么,燕王想要燕国成为第一大国,他允诺。燕王说会替他报仇、复国,他却只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没有否认。
他想的从来不是这些,他其实……没有怎么想着报仇,父母本可以逃离但他们依然回去赴死,这是他们的选择他无从干预。
再者,找谁报仇呢?行刑的那两个人吗,他们听从上级的命令;还是那天在上面坐着的秦国将领?他们也只是听了国君的命令;或者是秦王嬴政,可他只是下令攻打韩国,连他的父母是谁嬴政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找谁报仇,也不知该怎么报仇,杀了嬴政?推翻秦国?
或许平常人都会这么做,但他看的从来不止眼前这条小路。
他的家人故国全都亡于战乱,这样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个,只有没有战乱的年代才不会有这样的痛苦。如何终止战乱?只有更强大的力量。
这些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就算说了也没有人会明白,亦不会有人愿意相信。
或许姮儿会懂,可是……
可是她如今已经不想再懂了。
诸多误会,他们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张良从未想过他们会到这样的境地。
刚刚姮儿站在他面前,漫不经心的随意,都叫他心如刀割。他很想把自己心里所有的重担全部告诉她,可是她不愿意再听,张口就是不相干的人,叫他如鲠在喉。
他坚定不移的朝着心里的方向走去,可是现在的状况叫他突然急急止住了脚步,他突然发现,原来姮儿在自己心里,是和他努力想要达到的目标是一样重的。
天秤开始倾斜了,他开始有些走不动路。
不想失去,不愿失去……
这一路脑子里乱糟糟的走回到住处,六公主燕妤正等在那里,看见他回来,满脸笑意的迎上来:“子房,你回来了,一大早去哪里了?”
“不要唤我的字。”他再一次重申,可是燕妤没有半分不悦,只是说:“好啦好啦,我不这么叫了,你就不能多笑一笑,总是这么……不近人情。”
“你有什么事吗?”他在矮桌边坐下。
燕妤说:“我昨晚做梦梦见你了。”
他不客气:“你的梦,跟我有什么关系,日后公主还是少来我的宫殿。”
燕妤撒娇说:“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话吗?”
他说:“公主请回吧。”
燕王用来笼络他的女人,若是来个不烦的就好了。
燕妤仍然在娇怯怯的说着她的梦,张良一句没有听进去,他只觉得耳边一阵轰鸣,反复回响那句“无关紧要的人”。
张良忽然一掌掀翻了桌子,冷冷的看着燕妤。
燕妤涨红了脸,眼睛里盛满了眼泪,然后又羞又愧的跑出去了。
“你也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他对张景说,张景欲言又止的看着他,磨磨蹭蹭的出去了。
他独坐在廊下,用小炉子煮着水,泡茶。
然后坐在那里,一杯接一杯的喝茶,喝了一上午,杯中再无一丝茶香,他静静地看了看炉子,火已经熄灭。
突升的一股戾气,他狠狠的将杯子砸碎,手上被碎片扎了一手的血,受伤的还是那只手。
张景听到动静赶进来,看见鲜血淋漓,被吓得有些呆了,慌忙上去给兄长止血。
张良避让,淡淡道:“出去。”
张景嗫嚅着:“可是在流血……”
张良只是冷冷的再一次重复:“我让你出去。”
张景站起来,慢慢往外退着,冷不防撞到了什么。回头一瞧,只看见视野中一个宽阔的胸膛,是那位叫庆卿的先生,他是太子燕丹的客卿。
庆卿拍了拍张景的肩膀,张景问了声好,然后匆忙带上院子里的门出去了。
“子房,你怎么了?”庆卿叹了口气,拿出一块帕子替他把手包扎好。
张良对着庆卿向来是尊重的,敛了冷意,道:“一时任性,叫先生见笑了。”
满院狼藉,喝茶的杯子都让他给摔碎了,见他神色不豫,庆卿找了块干净地坐下,道:“我就不喝茶了,我来有事寻你。”
张良道:“是你有事寻我,还是太子有事寻我?”
庆卿苦笑:“是太子殿下。”
张良问道:“什么事?”
庆卿道:“太子殿下听闻你让剧越将军在点兵,他有些担心,就派我来问一问。”
张良道:“此去秦国的信使大约还有四日就能到,秦国的军马定会在十日内压境。”
庆卿有些疑惑不解:“你就如此肯定?”
张良淡淡道:“是。”
庆卿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莫非两国要交战吗?不是说秦王愿用五座城池来换怀瑾?怎会交战?”
张良道:“我原本并不打算把她交出去的。”
庆卿吃了一惊,只听他继续道:“这是私事,说与先生你听也无妨,我一早知道她在黑山矿。本想让她在那里避一避风头,谁知道那个小什长坏了我的事,被太子殿下横插了一脚,叫田光大人直接把人带回了蓟城。”
燕丹与张良一直有些道不明的敌对意味,庆卿这几个月已经隐隐感觉到了,只不过他是燕丹的客卿,而张良又是他曾经的学生,他夹在中间也是好生为难。
默了半晌,庆卿意味深长道:“太子殿下终归是未来的储君,子房你突然得了燕王信重,他自然是有些不忿,他……都是一心为了燕国。”
“他虽是太子殿下,手中却并无实权,一个日日在深宫中尽孝的人,竟然知道我让剧越在点兵。”张良平淡的几句话锋利至极:“燕王本就忌惮这个儿子,现在看来……”
他说了一半,但庆卿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道:“于燕王父子而言,子房,你只是个外人。”
张良缓缓道:“可燕王似乎,把他儿子当成了自己的敌人。”
想起燕王与燕丹的互相猜忌,庆卿一时语滞,这样的对话自从张良来到燕国他们两已经说了无数次了。
话锋一转,庆卿问:“那你现在是何打算,准备与秦国开战吗?怀瑾你准备怎么安排?”
张良盯着他,庆卿也坦率的看回去,张良问:“你是以我的先生庆卿在问我,还是以太子门客的身份在问我?”
前者的身份注定接下来的话只有他们俩知道,张良很是相信他的人品;若是后者,恐怕接下来只有两句客套。
想了一瞬,对怀瑾的关怀竟是占了上风,庆卿坦然道:“我以庆先生的身份问你。”
张良沉默了一会儿,眼里露出罕见的茫然,不过也只有一瞬,他道:“本来我准备将她送走,因此派人去游说了魏王,想让他在秦国出兵时,与燕国合击秦军。不过这样的代价很大,会死很多百姓和士兵,战争至少持续一年,但是这样一来会给燕国带来巨大的利益,也能暂时遏制秦国的野心。”
看着张良,庆卿心中波涛起伏,曾经张良还是一个少年时,他就已经知道他的才华和胆识。
如今少年长成,缜密的心思和算无遗策的筹谋,好像永远留有后手。燕丹也算是出类拔萃的人中龙凤,可比之他简直是如孤狼见猛虎。
庆卿道:“可听你话中意思,像是又有别的打算了。”
张良点点头:“打这一仗,虽然获益极大,但是消耗太高,边关的百姓会苦不堪言。”
庆卿心一惊:“所以……”
张良倦怠的笑了一下,也仅仅只是弯了一下嘴角:“拿一个人换五座城池乃至更多,不是更划算吗?”
庆卿讶然,脑中闪过无数片段,他苦笑道:“你要拿她去交换,她恐怕会恨你。”
张良疲惫道:“恨就恨吧,反正,她不是口口声声说她是秦王的人吗?想来也很想回去,既然如此,就成全她吧。”
作者有话要说:
心一乱,满盘皆输。
第163章 货物
可是他们两个……庆卿不知道如何开口,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导致张良换了心意。
他记得,两人好几次喝酒,张良有些醉意的时候,便与自己说起怀瑾,那样深厚的情谊,张良竟要把她送到另一个男人那里?
“你们发生了什么吗?”庆卿问道。
张良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接下来的日子,怀瑾一步也没踏出过这座宫殿,头一次她觉得生活如此寥落。每日待在殿中,无所事事的发着呆。
期间庆先生来过几次,似乎是想与她聊聊天,可是她都提不起精神,寥寥几句之后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张良和张景也都没有再来过她这里,夏福小心翼翼地陪着她,不敢再提张良一个字。
某日黄昏,她突然来了一点兴致,让宫女拿来梯子。
她搭着梯子爬上屋顶,坐在屋顶上看落日,看守的那两个士兵好一阵紧张,观察了半个时辰发现她只是坐在屋顶上一动不动,于是就由她去了。
无论是在哪个地方,太阳都是东升西落,天上的云彩也总是变幻无常。
她呆呆的坐在屋顶,沉默的望着天边。
已经过去十多天了,听庆先生说,王翦将军已屯兵中山,她可能马上就要回秦国了。
回到秦国,她该怎么说呢?
说自己只是不小心走失了?
嬴政那么聪明,他一定会猜到自己那些小心思的,会不会降罪啊?应该不会,毕竟自己都那么值钱了。怀瑾百无聊赖的看着太阳一点一点的落下,心中空荡荡的。
“主子,吃饭了。”夏福在下面喊道。
“我不饿,你先吃吧。”怀瑾一动不动。
下面忽然安静下来,一个男声道:“听说这几日贵客进食得少,可是饭食不如意?”
却是太子燕丹,怀瑾意外的看过去,也不起身见礼:“太子怎么来了?”
“明日秦国使者进宫,丹来告知一声,谁知到了这里听宫人们说这几日的饭菜动的少。丹恐怕是厨子不合公子口味,先告个罪。这几日丹实在忙的脱不开身,顾及不到这里。”
一席话说得慢条斯理,尊重亲和,怀瑾顺着梯子爬下来,笑笑:“我这几日实在是没胃口,可能有些水土不服。”
燕丹关切道:“可需要请医师?”
怀瑾摇摇头:“没有这么娇贵。秦国的使者是谁?”
燕丹道:“是秦国的国尉亲自前来,所以明日晚宴,你也需出席。”
原来是老尉,怀瑾心头宽慰,她点点头:“知道了。”
燕丹身旁的宫女端着一个木盘过来,燕丹接过递到怀瑾面前,看样式是一套精美的女装,燕丹道:“这是给你明日准备的衣服。”
怀瑾愣住,道:“可这是女装。”
燕丹突然笑的很古怪,他探究的看着怀瑾:“秦国使臣今日到的,一到驿馆便呈上了书信,秦王陛下在信上说……”
怀瑾心里升腾出很不好的预感,心突突跳起来。
燕丹行了一礼,道:“秦王说,希望他的使臣尉缭和他的夫人赵姮能被恭敬对待,若有任何怠慢,不止五座城池没有,秦国的铁骑也不在乎是否踏过边界。”
嬴政真是……霸总范儿啊,不过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别人手里,说话这么不客气,不怕对方撕票吗?
而且,夫人是什么鬼???她什么时候成了他的夫人了???
怀瑾脸上表情变幻莫测,燕丹倒是赔礼道:“先前不知你是女子,多有怠慢之处,还请见谅了。”
说完拍拍手,门外十多个宫女鱼贯而入,站在怀瑾面前行礼,齐声道:“婢子见过赵夫人。”
“我……我不是秦王的夫人……我……真的不是……”怀瑾嗫嚅道。
燕丹眼中惊讶之色一闪而过,然后了然,换了称呼:“姑娘的意思是,和秦王还未行大礼?丹明白了。”
他转头看向宫女们:“你们称赵姑娘即可。”
“婢子们见过赵姑娘。”宫女们齐声说,怀瑾差点晕过去。
“他什么意思啊?问都不问我就成了夫人了!”怀瑾在殿内发着脾气,夏福却抿嘴笑了起来,怀瑾看到,凶道:“你还笑!”
夏福道:“主子郁郁多日,得亏陛下来这一手,你才又有了些生气。”
怀瑾骤然沉默,夏福看着她的脸色,道:“世界上的好男儿有千万,张公子就让他过去吧,陛下……陛下他对你一直都很好,不是吗?”
嬴政是对她很好,可是……可是她不爱他。
但是说实话,当她知道嬴政为了她割让五座城池,心里不是不感动的。
但是再感动,那都不是爱。
她出着神,只听夏福啊继续说:“不管去到哪里,主子以后总归是会嫁人的,与其嫁给一个普通人,不如嫁给秦王陛下。在秦国至少是安全的,主子相熟的尉缭大人与甘罗大人也在那里。”
“你是被收买了吧?”怀瑾无力的扶着额。
夏福笑了笑,不再吭声了。
第二天中午,燕丹派来的宫女们替她准备好洗澡水,要伺候她沐浴,怀瑾再三强调要自己洗之后,宫女们才退出去。
磨磨蹭蹭的洗完澡,宫女们过来给她穿衣服梳头发。
燕丹送来的这件衣服,料子是贵重的一匹。鹅黄色的里衣贴身十分舒适,仿佛是蚕丝的,外面的深衣是米色的,有点接近黄色。
衣服上有银线绣的图案,甚至腰带上都镶嵌着几颗小小的玉石。
怀瑾任宫女们打扮着自己,她呆呆的坐在铜镜前,看见自己头上被扎了一个小包包,两边挂了四条坠子,银闪闪的。
她想起,自己从来也没这么认真打扮过。
眉毛画得更翠了,嘴上也点了红,镜子里的女人她的脸有点陌生,但是是极美的,跟上辈子自己的颜值也差不多了。想起上辈子,怀瑾悲哀的想到,自己已有些记不清她现代的脸是长什么样子了。
“姑娘真美。”替她梳妆的宫女夸赞道。
怀瑾牵了牵嘴角,干笑了两声。
太阳刚落,燕丹就派人来请她了。夏福跟在身侧,后面一队宫人随着,前面两个宦官引路,走了大概十分钟,终于到了宴请使臣的宫殿了。
怀瑾等在殿外,引路的宦官进去通报。
怀瑾知道尉缭就在里面,心下有点焦急,恨不得马上就见到老尉。
等了一会儿,殿内出来一人,却是燕丹。
燕丹一看见她就愣了,回过神来就笑道:“姑娘扮男子毫无破绽,可丹没有想到姑娘穿回女子罗裙,竟如此貌美,难怪秦王陛下以城池相换,请随我来。”
怀瑾跟上去,嘴里道:“太子殿下过誉了。”
一走进殿,怀瑾立刻紧张了,妈的坐了一整殿人。燕王喜的两侧,矮桌一直延伸到了殿门口。
所以她一踏进殿,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过来了,扛着这些似探究似好奇的目光,怀瑾硬着头皮往前走,高抬着头,一脸冷漠。
姐就当走t台了!
她看到燕王左手边的位置,张良与燕国公主坐在一起的模样,气又堵在了胸口。
接着往下看,看见了尉缭和蒙恬坐在一起,遥遥一望,三人皆露出笑意。怀瑾心中一暖,冲那边点了点头,跟着燕丹走到了燕王右下手第一张桌子,燕丹带领着她坐下。
尉缭和蒙恬就坐在对面,怀瑾深吸一口气,充满歉意的看了尉缭一眼。
“姑娘可还好?”尉缭隔着中间的空地如是问道。
怀瑾感激的看过去,幸好他没喊夫人,她点点头:“我一切都好。”
燕王咳嗽了两声,抖擞着精神,道:“自赵姑娘进了燕王宫,我们一直是锦衣玉食的照顾着,尉缭大人见到,这下可放心了吧。”
尉缭客气有礼:“承蒙燕国厚待,尉缭回去必会转达。”
燕丹道:“赵姑娘就在此处,不知王翦将军何时撤军呢?”
尉缭谦和一笑:“王翦将军屯军,不过是为了保护我等此行的安全,待我们平安返回秦国,自会撤军,太子殿下不必焦急。”
顿了一下,尉缭继续说:“五座城池我已送到,宴会结束后赵姑娘我便带走了,秦王陛下心切,想我们早日归国。”
“不妥——”
“不必心急!”
同时出口的两句话,前者是燕丹,后者是张良。
尉缭看过去,温和道:“张先生和太子殿下有何高见?”
怀瑾抑制着自己的目光不往张良那边看,低着头把玩着酒盏,看见旁边执杯的手十分白嫩修长,不由得看了燕丹一眼。
冷不防燕丹也看了过来,两人本就坐在一张桌子上,隔得也不太远,忽如其来的对视,叫怀瑾觉得有些不妥,忙挪开了眼。
席上安静,只听张良道:“秦国给的是楼烦那一带的五座城,楼烦近匈奴,时常有匈奴士兵骚扰,况且那里土地贫瘠不适宜农物生长。在下认为,秦国这五座城池,不见诚意。”
一席话说得燕国众人都点点头,尉缭和颜悦色的道了声知道了,然后看向燕丹:“太子殿下想说什么呢?”
燕丹微笑,道:“张先生已经把我想说的话说了。”
怀瑾注意到燕丹的手指紧紧蜷着,指尖都泛红了,好似有无限怒意。然而面上却一派和气,什么也看不出来。谁知这一眼又被燕丹发现了,燕丹又看了她一眼,怀瑾立即别开头。
那厢蒙恬气愤道:“楼烦虽近匈奴,可有长城阻拦;土地虽贫瘠,但占地大。我们诚心迎赵姑娘回国,你们却贪心不足。”
一席话说得众人脸色一变,座中好几个文臣几乎要站起来骂了,尉缭立即道:“燕王见谅,蒙大人是个兵头子,不大会说话,多有冒犯之处还请不要计较。还是我来说吧,当初秦王陛下许诺的五座城池,并未说是哪五座,想必书信上是有写明的,燕王可取来一看。”
燕王看了张良一眼:“这个……”
“赵姑娘美貌无双,想来秦王陛下为了换她回去,必然会答应我们的要求。”张良脸上虽在笑,可惜毫无半点真诚,他道:“况且我们并不会狮子大开口,阁下尽管放心。”
尉缭一沉吟,道:“不知你们想要哪五座城池呢?”
燕王继续看着张良,张良道:“秦国今年打下了赵国,版图扩大两倍,我们并不贪心,只想要宁葭那一带的城池。”
“张先生,我认为不妥,不若要中山那一带的城池。”燕丹建议道。
张良看了他一眼,怀瑾知道他的视线到了这边,只是坐的异常风情,微笑的看着尉缭那边。余光中瞟到张良忽然到燕王耳边耳语了几句,燕王就道:“一切依张先生所言,张先生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
怀瑾看到燕丹的双手紧握成群,差点把衣服都给揪坏了,然而一抬头只见燕丹恭敬地笑了笑:“一切都听父王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4章 情真
接下来,尉缭道:“此事我等不能决定,只能先回去传信回国,等秦王陛下的决策过来。不过在此期间,可否接赵姑娘回驿馆住?”
张良道:“驿馆简陋,赵姑娘居于宫中是燕国的贵客,我们定会小心照料。”
张良句句紧逼,尉缭也好脾气的接住,只是毫无退让,看来今天就这么僵在这儿了。
早知道没那么容易,但是亲耳听着张良和尉缭像做买卖的讨论着自己的去留,怀瑾仿佛被打了一闷棍一般,难受极了,恨……极了。
抬头看过去,燕妤夹了菜给张良,张良对着她浅浅一笑。
鼻子一酸,一滴眼泪落到了酒盏中。
这一颗眼泪像是冲破了阀门,她再也控制不住了,忙低着头,眼泪一颗颗的全部落到手中的酒杯里面。
她没注意到尉缭和蒙恬后面的一个随从,正定定看着这边。
“这杯酒定是苦不堪言。”身旁燕丹低声道。
怀瑾使劲低着头,不说话。
旁边一块干净的帕子递过来,怀瑾道:“没事,不用这个,省的把脸擦花了。”
她故意低着头,就是希望眼泪不要顺着脸颊流下来,直直落下,就不会有人看见泪痕了。
等到平复心情抬起头时,尉缭正望着这边,一看见她红红的眼睛就愣了,紧接着冲她安慰的笑了一下。
这下又是一颗眼泪掉落,来不及低头,眼泪顺着脸颊落下。怀瑾立即接过燕丹手上的那块帕子,眼明手快的擦掉,冲着尉缭和蒙恬灿烂的笑了一下。
她想遥敬他们俩一杯酒,去寻酒杯时,却发现在燕丹手里。燕丹把刚刚那杯酒喝掉了,他拿了一个新的酒盏递给怀瑾,轻声道:“丹从未喝过这么苦的酒。”
怀瑾讶然。
燕丹望着她,谆谆劝导:“秦王看重姑娘,定会盛礼迎姑娘回去,姑娘不必伤心。”
怀瑾苦笑道:“我不是为这个伤心。”
燕丹问:“那是为何?”
怀瑾深吸一口气,环顾四周一圈,道:“你觉不觉得,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很虚假,所有的人都带着假面具在做戏,而我就像一件商品,被任意吆喝,讨价还价。”
燕丹垂下眼,静静看着她,然后道:“就算作为一件商品,至少你有连城之价,比起一文不值的商品,姑娘还是幸运得多。”
说话间,歌姬们纷纷上场,音乐重新奏起,大家虚伪的笑着交谈着,怀瑾打起精神,强迫自己笑一笑。论起演戏,这里可没有人能比过她。
宴会结束后,尉缭委婉的提出想送她回宫殿,送到后马上就走,燕王同意了。
怀瑾终于和尉缭站在了一起。
回去路上,后面又是跟了一堆人,尉缭小声问道:“你可还好吗?”
怀瑾心酸的点点头:“我还好,没受什么苦。”
蒙恬在一旁问道:“你怎么会到燕国来?知道你不见,陛下可担心死了。”
怀瑾无奈的叹了口气:“一言难尽,若能回去,我们再细说。”
蒙笑道:“肯定能回去的,陛下是一定会把你接回去的,陛下他……”
尉缭突然捅了他一下,蒙恬堪堪住口,讪讪的笑了一声。
怀瑾狐疑的看着尉缭,尉缭只是神秘莫测的笑笑,做了个喝茶的手势。
多年的默契,怀瑾当即了然,到了殿门口,她大声道:“你们都进来坐坐,殿里面有上好的茶叶。”
后面跟着的宫人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同意,怀瑾沉着脸道:“太子殿下说了,我要什么就给什么,两个使臣是我相熟的人,进来喝杯茶有何不可?”
说罢就打开殿门,让尉缭蒙恬以及一众随从进去,然后当着这些宫女和士兵的面,她重重关上了宫殿的门。
门一关上,怀瑾脸上再没有了虚假的笑意,满腹委屈的看过去。尉缭道:“别怕,我们在这里呢,你看这是谁。”
尉缭和蒙恬退了一步,露出身后一个随从来,怀瑾一看到他的脸,顿时震惊至极。
先前这个随从一直低着头,谁也不会注意他,此时抬首挺胸站在这里,怀瑾简直不敢置信,这竟然是嬴政?
“陛……陛下……”怀瑾讷讷不能语。
嬴政穿着极其普通的布衣,站在那里,朝她伸手:“过来。”
她腿上跟灌了铅似的,沉重的走过去,走到嬴政面前。
两两相望,怀瑾记起来,他们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见过面了。
怔怔的看着嬴政,他突然大力一拉,将怀瑾紧紧抱在怀里。
她的眼睛仍然大大睁着,豆大的泪珠滴下来,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在她跌至谷底一蹶不振的时候,出现这么个人来拉了她一把。
“就算是哭,也要在寡人怀里。”嬴政紧紧抱着她,原来他的怀抱也是这么温暖,第一次带给她满满的安全感。
等反应过来,她已经觉得这样不妥,连忙挣脱开,这才发现尉缭和夏福等人都已经退到一边,大家背着身子赏月亮赏星星了。
谢天谢地!他们真是知情知趣,不然还真是尴尬上了。
嬴政温柔的擦掉她的眼泪,一双多情的桃花眼里俱是认真,他说:“别哭,寡人一定带你回去。”
“回去就回去,你别说我是你的夫人。”她突然这么煞风景的来了一句。
嬴政挑眉:“你个小没良心的,我不过想多保护你一些,你就这么避之不及啊!”
让人家出了五座城池,她肯定是有点气虚的,这会只低着头不说话。但是转念又想到,要不是他非要找自己,自己这会儿估计在齐国逍遥呢。
百因必有果,她和嬴政互相报应。
“连看都不敢看寡人了吗?”嬴政挑起她的下巴,逼她看过来,咬牙切齿道:“你这个妖女,为了你多少御史都在上奏弹劾,到了这里你就对我这样?”
怀瑾瞪着他:“又不是我逼你的!”
“这次回去了,好好待在我身边。”嬴政不由分说又把她抱进怀里。
怀瑾闷闷不乐:“你在强迫我!”
谁知嬴政道:“没错,就是强迫,你必须得待在寡人身边。”
得,又变成陛下了!
怀瑾沉默着,第一次大胆的袒露内心:“你别逼我,我不喜欢别人逼我,你要是非得逼我,我就是死在燕国我也不会跟你走。”
虽然极其不客气,但嬴政听出她的意思,顿时欣喜若狂:“我不逼你,我只是想让你在我身边待着!我的意思是,回去以后随便你要干什么,都由你。你要是愿意做官,你就继续做你的中常侍,要是愿意做我的女人,就做我的夫人,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决不强迫你。”
她心里酸楚,为何嬴政愿意如此对她,而有些人……她有些哽咽:“你可是大王啊。”
既然是大王,又怎么可以为了她这么低声下气的。
嬴政也长叹了一声:“是啊,我可是一国之君,但是我没有办法。阿姮,我知道你不见的那一刻,竟然……不怕你笑话,我害怕极了,怕再也见不到你。阿姮,我没办法。”
如此剖白之语,只怕任何人听了都会动容。
怀瑾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这时听见外面燕丹的声音:“尉大人,时候不早了,宫门马上要下钥了,丹派人尽早送你们出去。”
嬴政重新敛了气质,站在尉缭身后,这回头低的更加厉害了,怀瑾看过去时,嬴政小声对她道:“燕丹认得我。”
怀瑾哦了一声,打开殿门,让他们出去了。
燕丹和尉缭恭维了几句,就让人送他们出去了。
“赵姑娘,早些休息,丹先告辞了。”燕丹礼貌的欠了欠身。
关上门,夏福照顾她躺下,这一夜,她睡的无比安心。
等到第二日醒来,怀瑾惊奇的发现,自己这些天来头一次没有失眠,没有辗转反侧。
在宫中继续待着,待到第三天,忽听闻宫人们说秦国国君亲自来了燕国。
怀瑾又慌又急,俗话说王不见王,嬴政就这么随着使团在燕国都城,也没有军队,要是有个什么意外……那可是改写历史啊!她连忙告诉宫女要见燕丹,谁知来的是庆先生。
“太子殿下这会忙的脚不沾地,来不了了,就派我来看看。”庆先生在这里,她就很自在,让殿中伺候的人全部下去,只留夏福在旁。
怀瑾单刀直入:“秦王陛下来了?”
是疑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庆先生点点头:“今早尉缭大人送信,说秦王已答应燕国要的几座城池,子房……张先生推断说,燕国到秦国的书信没有这么快,当即叫人包围了驿馆,谁知秦王真的在其中,眼下人已经在王宫了。”
怀瑾口中干涸,她张了张嘴,可不知道怎么问。
庆先生看出她的疑惑,安慰道:“秦国全部兵力都在中山,只要这边有什么举动,秦军会立刻进攻。”
“他们在哪里,能不能带我过去?”怀瑾嗓子发痒,十分急切,她是真的怕嬴政有个什么万一,她不敢去想后果。
庆先生想了一阵,点头:“燕王和秦王此时在宜单殿喝茶,我送你过去吧。”
怀瑾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庆先生忽然道:“秦王真的很重视你,一国之君为了一个女人,倒有些商纣王的意思……真是闻所未闻。”
忽略掉庆先生的感慨,怀瑾想,嬴政可绝对不是商纣王之流!懒得分辨这许多,怀瑾催促他快点走,夏福则被留在殿中。
一路上她是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庆先生问:“怀瑾,你与秦王是怎么回事?你当真入了秦宫为妃吗?”
“其中很复杂,我很难解释。”怀瑾对他说,想了想她道:“就比如我问你为何会跟着燕丹太子一样,个中缘由实在难以细说。”
庆先生点点头,很多事情确实很难三言两语说清楚。
宜单殿临御湖而建,隔老远,怀瑾看见嬴政和燕王喜坐在一起,顿时脚步如飞,几乎是小跑过去的。
头上的银饰叮叮当当作响,衣袂也随风飘动,她也不知道自己害怕什么,只恨裙子太长不能立刻跑到。
那边,大家也注意到了她,燕王挥了挥手,士兵并不阻拦。
嬴政往上迎了几步,怀瑾一个没刹住车,扑到了他怀里。
“你一下变得这么热情,寡人可有些意外。”嬴政贴着她的耳朵暧昧的说。
怀瑾满头是汗,急促问道:“他们会拿你怎么样?会不会把你扣在这里?会不会伤害你不让你回国?”
嬴政狐狸似的的眼睛渐渐温柔起来:“不要担心,他们不能拿寡人怎么样。临走前,寡人已经做好一切准备,储君也已立好。寡人下了死令,若一个月内不归,扶苏即刻登基,秦国的铁骑立马就会攻进燕国,而与燕国接壤的齐国也已经派出了士兵封锁住边界。”
一思忖,怀瑾便明白过来,没有风险了。
燕国现在被包围了,秦国那边也有储君,局面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大变化了。
一冷静下来,怀瑾才注意到,燕王那边一堆人,尉缭、蒙恬、燕丹还有……张良,都正望着这边。
嬴政拉起她的手:“这下大家都看见了,你是多么在意寡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最近工作忙得飞起,忘记是星期天了,补一章。
第165章 影后
怀瑾挣扎了两下,然而嬴政只是死死的拉着她的手走过去,燕王笑了两声:“美人如斯,秦王喜欢的厉害啊。”
说完这几句他又开始咳嗽起来,身边的人也都跟着陪笑。
只有张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交叠在一起的手,眼睛如夜空一样深邃,仿佛能把人吸进去。
怀瑾只是半低着头,谁也不看。
嬴政重新在燕王对面坐下,继续喝着茶:“说到哪儿了?”
坐在燕王旁边的张良微笑道:“说到休战书了。”
“嗯,是。”嬴政点头,君王的威严散发出来,不再是平时懒散狡猾的模样了,他道:“你刚刚说的是十年休战书?”
张良道:“是,秦国十年之内不得进犯燕国。”
“你们都要走了宁葭的五座城了,还要十年的休战书,实在得寸进尺!”蒙恬愤愤不平。
嬴政一抬手,蒙恬就悻悻地闭嘴了。
嬴政看了张良一眼,对燕王道:“三年。”
燕王却瞟着张良,张良重新给嬴政的杯子倒上茶,带着温润的笑意,轻声道:“不如各退一步,五年吧。”
嬴政盯着张良一瞬,眼神颇玩味,他点点头:“那就五年吧。”
怀瑾虽然才来,听到这里大概也知道前面聊了什么,此时大家都各取所需,都十分满意。
燕王看着嬴政,和善的笑道:“寡人还有个不情之请,既然燕秦两国现今结盟,寡人愿嫁一个公主过去以结秦晋之好,如此方可示亲厚。”
这话一出,大家竟然都看向自己,怀瑾简直是头皮发麻,内心腹诽:丫的看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嬴政老婆!
嬴政笑吟吟的问道:“倒是问题不大,不过燕国公主尊贵无比,不知要什么位份呢?”
燕王搓了搓手:“这个……自然是越高越好。”
嬴政突然扭头看向怀瑾,眼神透着威胁、暗示、请求,抬头一看尉缭竟然也是如出一辙的眼神:你快点表示啊,不然燕王提出让他女儿当王后怎么办?
怀瑾卡了几秒钟,忽然站起身推了嬴政一把:“陛下,说话啊。”
这一把力气之大差点把嬴政推倒,嬴政心道公报私仇这是!但面上看着是商量的语气:“阿姮,寡人听你的。”
怀瑾看着燕王又看了看嬴政,冷笑道:“陛下如此隆重迎我回秦,我自然是要做王后的,不然我宁愿死在燕国也不回去。”
大概语出惊人,燕王的茶杯都掉了:“国家大事,岂容女子置喙。”
怀瑾笑出声:“女子如何,你们如今在这里谈判的资本不就是我吗?”
说罢突然抽出旁边侍卫的剑横在脖子上:“若我死了,你们这买卖还谈的成吗?”
嬴政拒绝,那是国事,她代嬴政拒绝,那就是女子的争风吃醋,因此她现在胆子大的很。
蒙恬不明所以,只道她以前小心谨慎,如今却是一改作风嚣张跋扈,一时间嘴张成了鸡蛋状。
“阿姮,快把剑放下!”嬴政看着也是急的不得了,仿佛怀瑾一死,他也要跟着去了一样。
怀瑾含泪看着他:“陛下说过要娶我做王后,一国之君岂可言而无信,若不能做王后,我宁愿死!”
说着就要抹脖子,尉缭会意的去抢剑,谁知一直站在后面的庆卿更快的把剑夺了回来。
怀瑾演上了瘾,哭天抹泪的要去跳湖,不曾想这次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她真的一头冲进了湖里。
“救——”她心里直骂娘,妈的一群猪队友,怎么都反应不过来拉她呢!不知道她怕水吗,早知道就假装去撞墙了。
今天守卫宜单殿的士兵们今日开了眼,贵人们一个接一个往水里跳,侍卫们不明所以也跟着往下跳。跟下饺子似的,湖里扎满了人头。
怀瑾一浸到水里,就忘了怎么动作了,仿佛又回到了当日掉到渭水的时候,冰冷的水没了头顶,口里鼻子里全在进水,巨大的窒息感。
一双熟悉的手揽住她,带她浮出水面,一出水她使劲吸气,鼻子里全是浓烈的兰花香。
这香味,刺得心痛。
怀瑾剧烈的咳着,咳得五脏六腑都要出来了。她闭着眼,却感觉到头顶有一道怅然复杂的目光。
张良拍打着她的背,然而没两下,嬴政便把她夺过去抱在怀里,小心翼翼的对待着,像对待珍贵的宝贝一样。
本来就在水下没待多久,等睁开眼她哭出来,抓着嬴政的袖子幽幽道:“陛下,你不许立别的女子当王后,我不许!”
“你是寡人唯一的王后,回去寡人便举行盛典昭告天下。”嬴政认真的说。
怀瑾愣了,妈的嬴政演得比她还认真,不过也有可能不是在演戏。怀瑾小声啜泣着,把头埋进嬴政怀里。
燕王被这一场景惊呆了,本就身体不好,这下咳得惊天动地,差点过去了。等缓过来,忙让人腾出最近的一座宫殿,嬴政忙抱上怀瑾过去了,蒙恬等人连忙跟上。
尉缭迟了一步,他还得收尾,对燕王交代道:“我们秦国未来的王后是个烈性子,燕王陛下也看见了,眼下还是先暂停议婚吧,赵姑娘是我们陛下的心头肉,她要是有个什么闪失,我们陛下……”
适时的欲言又止,尉缭也告辞跟过去了,临走前看见张良黯然幽深的眼眸,他别有深意的看了张良一眼,转身走了。
燕王惊了半晌,瞠目结舌:“想不到秦王竟然是个情种?”
张良不置可否。
燕丹道:“儿臣看没有那么简单,两国联姻还是有必要,不若晚些再提吧。”
燕王道:“这……万一赵姑娘又寻死觅活的……这五座城池和休战书……好不容易才到如今的局面,联姻就不提了吧。”
燕丹想了一下,又道:“儿臣有一法子,这事我们提便是国事,不如让十一妹……”说到这里他凑上前去,在燕王耳边小声说了几句,燕王听完直点头。
张良却在一旁笑了笑,湿透的衣服滴滴答答落着水,他没说话,似是有些嘲笑。
这一下茶也没继续喝了,大家都守着怀瑾嘘寒问暖,但实际上她根本没喝几口水就被救上来了,晕都没晕。先是被四周的人吵吵嚷嚷闹懵了,然后嬴政紧张兮兮的关切让她怔了,最后燕王等人赶到时,她还是一脸呆滞的神情。
“阿姮,可有不适的地方?”嬴政替她擦着头发,自己的衣服也是湿漉漉的。
看到门外燕王和张良等人,怀瑾回了神,转眼看到窗前守着的三个人:嬴政、尉缭、蒙恬,他们三个几乎都是落汤鸡一样。
这场面太过怪异,她一下笑出了声:“陛下,你们还是赶紧去换件衣服吧。”
嬴政在她头上狠狠弹了一下,尉缭在旁笑道:“我们也是关心则乱。”
有宫女进来带着嬴政几人去偏殿换衣服了,燕王正准备进来问候几句,刚说了两句话拼命咳嗽起来,燕丹关切道:“父王,您先回去休息,这里有儿臣……”
谁知燕王不等他说完,就对张良道:“子房,你和太子在这里看顾着,孤王有些乏了,咳咳咳咳……”
燕丹怔了一下,几近温柔的称是:“好,儿臣知道了。”
燕王被簇拥着离去了,燕丹和张良通报了一声,得到她允许后进了殿,两人离榻边三尺远站着,燕丹体贴的问道:“春日还有些凉意,姑娘若是冷,丹叫人升个火炉。”
刚刚那一幕怀瑾竟然觉得有些同情这个太子,活得太憋屈了,到处装孙子。
她摇头:“多谢太子关心,我不觉得冷,就不用兴师动众了。”
说完,她客客气气的看向张良:“刚才多谢张先生。”
刚刚最先把她捞起来的,是张良,她不会忘记那种香味。
张良神色淡淡,口中道:“赵姑娘客气了。”
说完这几句,三个就无话可说了,尴尬的站了一会儿。外面的宫女推来屏风搁在窗户下,在屏风那头放了矮桌泡了茶上了点心,张良和燕丹便安然坐在那里。
怀瑾疑惑,他们怎么还在这里?
此时殿外又通传说庆卿先生在外面等着,刚刚一片混乱,他迟了一步才过来。只听燕丹道:“让先生先去我殿中坐坐,眼下还有些小事要与秦国使团商议。”
哦,原来他是们是在等嬴政。
屏风有些透,她看到那两人喝了三盏茶之后,嬴政和尉缭他们才换了衣服回来,嬴政直接扑到她床前:“你怎么样了?”
怀瑾窒息片刻,她很怀疑嬴政是不是故意的,她道:“陛下,我可是那种风吹就倒的人?”
嬴政对上她的眼睛,眨了眨,在她手上拧了一把,道:“寡人担忧你,阿姮,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尉缭和蒙恬好笑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去了屏风那边。怀瑾听到尉缭小声道:“陛下恐怕没心情再议事了,大体问题已经商议得差不多,细枝末节我来与张先生谈吧。”
嬴政狡黠的咧嘴一笑,像是做了坏事的风流浪子,怀瑾也不由得失笑。
那厢几个人唇枪舌剑,这厢嬴政端了碗姜汤过来,看嬴政的样子想喂她,怀瑾缩了缩脖子:“陛下,我自己来吧。”这样子真的很不习惯啊。
“寡人偏要喂你!”嬴政低声道,不由分说灌了她一口姜汤,呛得她咳了半天。
嬴政拍着她的背,小声埋怨:“寡人第一次伺候人呢。”
怀瑾吐槽:“笨死了!”
两人这么窃窃私语,仿佛打情骂俏一般。
……屏风那头燕丹看过来好几次,见尉缭的眼神,他忙解释道:“见谅,幼时与秦王陛下同在赵国为质,如今再见只觉得陛下与当年相比有些不同……是而丹有些走神。国尉大人刚刚说五日后动身,是从哪条路回去呢?”
尉缭道:“陛下的意思,是希望王翦将军派一支军队过来迎接,希望燕国各个关卡能放行。”
燕丹迟疑了一下:“这……敢问是多少人的一支军队呢?”
尉缭温声道:“放心,只是三千骑兵。陛下这次是暗地里出来的,无人知道,只是张先生围驿馆的举动,恐怕蓟城其他人妄自揣测,影响我们的回程。”
燕丹微不可闻的放松了一下,三千人好办,只是他做不了决定,于是看向张良:“丹认为使得,张先生认为呢?张先生?张先生?”
燕丹连唤了两声,张良才回过神来:“太子殿下认为使得,那就使得。”
至此所有的事情都商议完了,尉缭灌了两口茶水解了自己的口干舌燥,然后才叙旧似的看着张良:“那年公子韩非使秦,张先生还是一个翩翩少年郎,如今再见已是练达的张先生了,后生可畏。”
张良只是简短一句:“形势所迫,不得不如此。”
这个形式所迫,说的就是秦灭韩了,尉缭早修炼得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蒙恬却是觉得有些别扭,但他只是武将,今日出门前就已被叮嘱少说话了。
四人谈完事,就静静的品茶。本就在一个殿内,那头的动静越发听的清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的背景是秦王政19年。历史上,秦王政20年燕丹派荆轲刺秦,嬴政大怒派兵攻燕,赵国公子嘉与燕国联军,但被嬴政击溃。秦王政20年,嬴政一路推到燕国都城,很奇怪的燕国献上燕丹的头就让嬴政停下了进攻,以至于下一次攻燕国是五年后,在秦王政25年才灭燕。我一直想不通,既然都推塔推到水晶了,怎么忽然停下来?然后就突然联想到了这一段的剧情,历史原因未记载,各位专家众说纷纭,那么我大胆让赵姐成为这个原因,不喜勿喷……
第166章 失恋
嬴政喂完一碗姜汤,觉得不够又要了一碗。怀瑾看得头大,连忙制止:“陛下,我真的不喝了,你别喂了。”
嬴政慢悠悠的说:“寡人只是发现,伺候人也挺有意思的。”
她道:“那您平日忙完政事,就去扶苏那里伺候吧,说起来,好久不见公子了,他好吗?”
“他自然是一切都好,只是总缠着寡人问老师什么时候回来。”嬴政把她往里推了推,懒洋洋的在一侧半躺下。
他斜睨了怀瑾一眼,问道:“你到底是怎么跑到燕国来的?王翦攻下邯郸之后,四处找你找不到,等大军回秦的时候寡人才知你不见了。”
脑中早已想好对策,怀瑾道:“李牧死后,臣的任务完成,又办了一些私事。一切事宜都处置妥当之后,臣想着既然出来了,索性去齐国看看恩师,谁知走错了路误闯了燕国边境的黑山矿。”
嬴政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也不知信了没有,只是说:“你现在应该称臣妾。”
怀瑾瞪了他一眼,凑到他耳边咬耳朵:“陛下,我这么配合你,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耳边喷出温热的气息,嬴政有些心痒痒,他也凑过去,道:“寡人没有开玩笑!”
看她着急的样子,嬴政立即又道:“不过寡人不逼你,寡人会等你愿意的那一天。”
怀瑾叹了一口气,忽闻殿中安静下来,对着嬴政一指屏风那边:那还在谈判呢!
嬴政见她鼹鼠的模样,突然乐不可支,发出一阵爆笑。惹得殿中侍立的宫女频频往这边忘,燕丹隔着屏风看不太真切,只是看到两个人好像躺在了一块,咳嗽了一声,道:“不如我们出去转转,花园景致好,丹带你们去看看燕国的景致。”
尉缭想了想,道:“我去问一下陛下的意思。”
说罢站起身走到屏风前,透着屏风,尉缭只看见两人凑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他咳了一声提醒,然后道:“陛下,商议之事已定,臣等就先退下了。”
嬴政倏地从做起来,从屏风后走出,道:“去花园?寡人也有些兴致,一道去吧。”
说完看向怀瑾:“你是要在这里歇着?还是去驿馆?”
怀瑾坐起身:“我可以出燕王宫了?”
嬴政笑道:“自然。”
她乐道:“我想去蓟城逛逛!”
嬴政顿了一下,怀瑾立即央求道:“我好了,我一点也不难受!求求陛下了,让我去吧。”
这副娇滴滴的模样,在她身上实在少见,嬴政在尉缭和蒙恬身上过了一圈,开口:“让尉缭陪你去吧,烦请太子殿下做安排了。”
后面的话是对着燕丹说的。
燕丹当即作保:“秦王放心,丹会使护卫跟着。”
他们一行人出去了,怀瑾娇俏的笑容淡下来,面无表情的由宫女伺候她穿上外衣。
穿过屏风,只见老尉抱着手等在那里,温和的看着她。
终于找到机会单独和老尉一起了,怀瑾对他点点头,两人跟着燕丹派过来的护卫一路出了宫后,怀瑾对后面的人交代:“你们别跟太近,这么多人,我怕吓着百姓了。”
护卫们听话了拉开了七八步的距离,怀瑾和尉缭并肩走在一起,两人皆目视前方,怀瑾道:“阿罗在咸阳还好吗?”
尉缭道:“阿罗在任上,还待在雍城呢。你知道他的,一年里回咸阳不过一两回。”
蓟城的街道行人很少,大概是王宫附近的缘由吧,怀瑾道:“咸阳那边怎么样?”
尉缭瞟了她一眼:“你问的是什么?陛下的情况还是其他的?”
怀瑾没好气的拿胳膊肘撞了他一下,苦笑:“老尉你赶紧的。”
尉缭道:“只要兜住陛下偷偷出来的事情,就万事好说。为了你,陛下一共换了二十七个官员。”
怀瑾心一沉,有些事情,她隐约都猜到了。
尉缭告诉她,嬴政给其他国家送密信的事情,引起了轩然大波,尤其是那五座城池,那段时间御史就跟疯了一样上奏疏。
尉缭道:“记录的史官说陛下为妖女迷惑,把这段写进了史册里面。”
怀瑾张大了嘴,不是吧?
莫非她也要列入史上妖女行列了?
见她这模样,尉缭好笑:“陛下非一般君王,自然不会允许史官如此记载,当即就把那册书简给销毁了,一连罢免二十七个文官。这之后,没有一个人敢再提起这件事。陛下待你至诚,你是如何想的?真的要做秦国的王后吗?”
听着尉缭揶揄的声音,怀瑾沉重的摇头:“我对陛下,并无男女之情。今天以死相逼,不过配合你们做戏罢了。”
何况历史上,嬴政是没有王后的,也就不存在她要不要做秦王后这件事情。
尉缭是旁观者清,他道:“幸好有你那一闹,不然这燕国公主还真是个麻烦。可依我看,你虽是做戏,陛下却是情真,你当真一点都不动容?”
怀瑾哼了一声佯装不满:“老尉,你是被陛下收买了吗?”
尉缭哈哈大笑,随即否认,两人走了一段距离,离王宫远了,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身后跟着十来个穿兵甲的士兵,路人们一见到都纷纷避开了。
蓟城空气干燥,路上灰尘也多,不过天空倒是很干净,大概是时不时刮风的原因。
路上看到有卖甜瓜的,怀瑾问:“老尉,你吃瓜不?”
尉缭就带着她走到那小贩面前,挑了两个小甜瓜准备付钱,谁知身上只有几块大银子和零碎的秦国钱币,没有铰银子的工具,怀瑾只好跑到后面跟着的护卫那里借了一点燕国钱币付账。
于是两人一人拿一个甜瓜溜达,怀瑾啃了几口,发现尉缭不动,问:“你怎么不吃?”
尉缭微笑,直接道:“一边走路一边吃东西,未免有些不雅,我回去再吃。”
怀瑾耸耸肩,表示你随意。
见她吃得香,尉缭忍不住问:“你与张良怎么回事?这次看你们,似乎已经形同陌路。”
她不以为意的笑了起来,有些大大咧咧的模样:“道不同不相为谋呗,他给燕王做事,我在秦国干活,自然就疏远了。”
“我见你今日好像是有些故意。”尉缭摇摇头:“我们相交这么多年,你什么样我很清楚,阿姮,你莫要自苦。”
今天在燕王宫里,她刻意与陛下亲厚,而张良却是连眉毛都没抬一下,除却偶尔的一回出神。尉缭惯会观人,别人留意不到的细节他全一清二楚,那些暗潮起伏无人知的情绪波动,他也感知得明明白白。
怀瑾沉默的一口一口的吃着甜瓜,满嘴都是苦味。
“老尉,我……”开了口,却不知怎么说,心里明明各处都弥漫着伤心难过,可是组织不了语言,开不了口。
分个手而已,怎么就这么难开口呢?怀瑾苦笑连连。
尉缭一直耐心的等着她,半晌,才听到她说:“老尉,以前我总觉得,仇人身死的那一天,一定是我最快活的一天。可是赵国覆灭,我竟然觉得空洞,以前活着总有个目标,现在活着,什么也没有。没有亲人有家,只有我自己孤零零的活在这个时代,我有些不知道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了。”
尉缭思量了一会儿,定定道:“若是没有意义,便要自己寻找意义。更何况,你不是一个人,我和阿罗永远是你的朋友。”
朋友,终究也是要散场的,她在心里默默的说。
尉缭看着她:“阿姮,你很不快活。”
怀瑾强迫自己笑了一下,说:“我不快活,是因为我失去了我想要的人。”
终于说出口了,怀瑾心想。
尉缭听到这句话里的惆怅与悲苦,认真道:“是张良,对吧。我听说他已经和燕国公主订了亲。阿姮,你当真很喜欢他,对吗?”
“人的心底深处,有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当有很难过的事情发生时,我会强迫自己去遗忘。”她对尉缭说。
吃完甜瓜,她搓了搓手,打起精神对尉缭道:“不用担心我了,我不是温室里养的娇花,哪怕没有意义,哪怕一个人,我也会继续生活下去。更何况,还有你,还有阿罗呢。”
尉缭温暖的目光让她心头的冰雪融化了一些,她从来不是那种矫情多思的女人,一有不如意就埋怨上天的不公哭诉自己的不幸。她的眼睛,永远只会往前看。
与尉缭交谈到这里,怀瑾的愁苦散去了一些,这才真正有兴致开始逛街了。
他们到了离王宫最近的集市,里面采买的路人和成群的商贩都偷偷打量着他们,哪有贵人会来集市的?身后还跟了一堆士兵?
怀瑾却没有注意到这些目光,兴致勃勃的在一个卖刺绣小摊前看了半天,虽然绣品的布料非常劣质,不过上面的黄鸟却绣的栩栩如生,比起宫里的也不逞多让了,果然民间高手多啊。
她买了三块绣品,一块绣着鸟的、一块绣着花的还有一块绣着竹子的。
尉缭竟然也不笑话她,只是看着这些粗布上的刺绣,赞赏道:“非常精美。”
“我也这么觉得,可以放在家里做装饰。”怀瑾笑嘻嘻的说。
接下来怀瑾又买了两张狐狸皮和四五个粗糙的泥碗泥瓶,然后买了一些晒干的咸菜和各种五花八门的劣质首饰……
这些她和尉缭肯定是拿不了了,于是乎,后面跟着的护卫们就成了劳力。他们把剑别在腰带上,手上替她拎着东西,那样子看着有些滑稽。
直到太阳西落,有人出来寻他们,怀瑾纳闷:“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尉缭道:“我们这么多人,每经过一个岗亭,里面站岗的士兵都会看见,只要问一下就知道我们今天去哪里了。”
那个出来的人明显是个宦官,他道:“还有一个时辰晚宴就开始了,太子殿下派小人提前通知贵人们一声。”
怀瑾拍了拍手上的灰:“今天也逛的差不多了,回去吧,也有些饿了。”
路上她小声对尉缭吐槽:“昨天也是晚宴,今天也是晚宴,燕王可真客气。”
尉缭回应:“不出意外,我们回咸阳之前,每天都会有这种场合了。毕竟现在燕国算是变相和秦国结盟了。”
怀瑾心想也是,领导人和领导人见面,可不得一个劲客气吗。
她把东西全部放回自己先前住着的那个宫殿,夏福在里头待了一天了,看见她就是一阵忧心忡忡的说教。待她说了回秦国的时间,夏福一下乐得牙豁子都看见了。
换了件干净衣服,仍然是女装,话说这个燕丹品味是真好,今天送来的裙子是淡绿色的,正好配上她今天在集市上买的首饰!
她兴致勃勃的把一根做工劣质无比的簪子插在头上,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觉得满意极了。
出门前宫女小心翼翼的问道:“姑娘需要换一件头饰吗?”
怀瑾知道她们觉得这头饰太过粗陋,不过这是她亲自挑的,在现代追逐名牌要互相攀比,古代又没有品牌,姐想戴什么就戴什么。
今天的宴席和昨天的不同,昨天殿中坐满了燕国的大臣,今天殿中坐满了燕王的子女亲戚妃嫔。
这些人出生就是贵族,不比昨天的大臣们拘谨,因此今日是热闹极了。
燕王和嬴政坐在上面,不过燕王坐的主位,嬴政是客,因此桌子矮了一小寸。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7章 燕宁
张良和燕国公主坐在燕王旁边,燕丹坐在第二排,怀瑾大剌剌走进去,对燕王行了个礼,然后径直走到嬴政身边坐下了。
右边是嬴政,左边第一张桌子是尉缭和蒙恬,怀瑾十分放松。
“听说你今天将燕王宫的虎威军当随从了?”一坐下,嬴政就幸灾乐祸的嘲笑她,怀瑾哽了一下,谁知道今天那些人是什么虎威军啊,她以为那是普通侍卫好不好!
她咬着牙,轻声道:“我可是陛下的人,区区几个燕国士兵,还使唤不得嘛?”
嬴政忍不住笑起来:“使得使得,阿姮好大的脾气啊。”
众人只见嬴政在上面与那位赵姑娘窃窃私语,不知说了什么,刚刚还威严有加的嬴政居然一下眉开眼笑。
燕国众人只知这女子深受秦王喜爱,今日一看,果真如此。
一旁的燕妤竟然有些羡慕秦王对怀瑾的亲近,她转头对张良道:“这位姑娘可真是好福气,能得心上人如此对待。”
她含羞带怯的看了张良一眼,希望旁边的人能回应自己,谁知张良只是冷漠的喝着酒,心无旁骛。
燕妤失落的低着头,张良向来对她是冷冷的,她倒也没有很难过。开始的时候她还和父王抱怨过,谁知父王却把她骂了一顿,说这门婚事只是为了把张良留在燕国。
燕妤知道身边这个男人是天下无双的出尘俊才,若非自己运气好,恐怕连见也见不到他。
她费尽心机,张良也不愿对她假以辞色,甚至好几次对她不客气。
再看看旁边那位赵姑娘,她却轻而易举的拿到了秦王的心,想到此,燕妤越发低落。
“陛下,你还是坐好吧。”怀瑾见众人都看向这边,小声提醒道。
嬴政叹了口气,再逗下去恐怕这位姑娘就要生气了。她真的生起气来,可就麻烦了,当下坐直了身子,回头与燕王交谈。
“燕王好福气,有张先生这样的高才,据说已订下了你的公主,不知何时成婚,寡人好备上一份贺礼。”说着说着,嬴政突然和燕王谈论起了张良。
燕王笑了两声:“子房确是才华横溢,与他订婚的正是我那六女儿,眼下小六年纪还小,婚事暂时也还不急。不过……”
燕王觑着张良的神色,又道:“张先生已行冠礼,也到了该成家的时候了,若张先生心急,少不得就这两年了。”
言语中颇为优待,甚至有些……讨好,那边燕妤一脸羞怯的低了头,张良却只是淡淡道:“多谢大王抬爱。”
除了这句没有意义的感谢,其他什么表示都没有。
燕妤咬咬唇,强撑着笑道:“父王,哪有您这样大庭广众的……叫女儿如何好意思?”
小女儿情怯的模样,大家都心领神会的不再追问了。
音乐声适时的响起,大家专注着歌舞,嬴政这时才对怀瑾道:“张良与你是旧识吧?”
怀瑾心一惊,只听嬴政可惜得到叹了口气:“此人是难得一见的人物,寡人有意想让他到秦国做官,谁知被婉拒了。你可能说动他?”
人家的父母被秦兵所杀,他怎么可能会去秦国做官?
怀瑾摇摇头,平静的回答:“的确是旧识,不过多年不联系,当年的情分早就淡忘了。”
嬴政好笑的看了她一眼,暧昧的在她耳边说:“情分?是什么样的情分?”
怀瑾横眉冷对:“陛下以为是什么样的情分?”
嬴政道:“当年韩国兵败,你从新郑带回来的那个少年,似乎就是他的弟弟。”
怀瑾斜睨了他一眼,但笑不语,嬴政不是傻子,或许他知道了些什么,只是没有确切的答案而已。
知道她和张良好过的,只有夏福一个,其他人如尉缭和甘罗,是因为与她交情深又了解她,因此也能猜到些什么。
嬴政或许是在试探她罢了,喝了三盏酒,怀瑾道:“陛下想听我说什么?”
正说着,席上突然走出一个女子,大声道:“秦王陛下,小女有一疑问想请您解惑。”
丝竹之声乍停,大家都看过去,只见一个水红色衣裳的年轻姑娘站在中间,目光朗朗的看着嬴政。
上头的燕王先皱起了眉,呵斥:“宁儿,你闹什么?不看看是什么场合?”
“父王,孩儿只是有些不解想问问秦王,秦王乃是天子,难道连我一个小女子的疑问都解答不了吗?”这女子口齿伶俐,无畏无惧,观容貌,算得上是个绝色大美人。
燕王尴尬的对嬴政解释道:“这是孤王的十一公主,燕宁。”
嬴政饶有兴味的看过去:“你有什么疑问?”
燕宁道:“一国之君,是否号令一国,一言既出,臣民听从?”
嬴政点点头:“自然是如此。”
燕宁道:“那后宫女子,是否也是您的臣?”
嬴政道:“自然。”
尉缭看了怀瑾一眼,怀瑾莫名其妙,看她干什么?
只听下面燕宁又道:“我父王说他想让我嫁到秦宫,但因为您身边这位赵姑娘不愿意,您就不再言语了。莫非秦国的政事,都是由赵姑娘做主吗?”
卧槽,原来是对着她来的,怀瑾撇了撇嘴,无妄之灾啊无妄之灾。
席上一时安静了,嬴政似笑非笑的看向燕王:“贵国的公主倒是有些将帅风范。”
不等燕王呵斥,燕宁继续道:“燕宁嫁到秦国,是为了两国和平,请秦王陛下娶我为王后,以彰显两国情谊,也保边疆再无战事。”
“这小嘴儿叭叭的可真会说,不娶她就不和平了?”怀瑾小声对尉缭吐槽,这明显的捆绑嘛,燕国的意思,不娶他们的公主,就是要打仗?娶了公主才能说明你真心跟我们交好?这什么强盗逻辑啊!
再说这公主,幸好这还是奴隶制社会,民风尚算开放,要搁封建社会,敢说这些话,马上就送你去沉塘。
尉缭皱着眉,小声回应她:“恐怕有麻烦了。”
不如了他们的意娶这位公主,回程只怕要一波三折了,毕竟这是在人家的地盘。
蒙恬愤愤不平:“哪有强迫嫁娶的。”
尉缭沉声,摇头:“这不是普通嫁娶。”
是外交问题嘛,怀瑾心里自动补充着。一抬头,发现大家都在望着自己,连嬴政也望着自己。看嬴政的眼神,那意思是:靠你了。
绝了!她刚刚根本就没有想应对这回事好吧,她硬着头皮,迎着燕宁充满战气息的眼睛,和燕王恳切的目光以及各种各样复杂嘲笑的眼神,磕磕巴巴的开口了:“你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嬴政拉着她的手,温声对燕王和燕宁道:“众所周知,寡人这次之所以会出现在燕国,是为了赵姑娘。秦国的王后,也将是赵姑娘。”
怀瑾顶着四方的目光,简直头皮发麻,她强撑着,笑道:“我……”
白天已经寻过一回死了,这招估计不行了,迎着嬴政殷切的目光,怀瑾灵光一闪,顿时笑得仪态万千:“内宫里多一位妹妹,我倒是不介意,只怕委屈了公主。”
娶个夫人回去,总可以吧?
嬴政深深的笑了一声:“阿姮真是大度,寡人很欣慰呢。”
燕宁怔住了,她倒没想到这一茬。
这时就有燕国宗族的人不乐意了,有人道:“我们燕国的公主,难道比不上一个出身都不知何处的女子吗?”
尉缭忙出来打圆场:“婚嫁之事,理之自然,公主固然尊贵,但赵姑娘是我们陛下心爱之人,两者如何能比呢?况且,今日上午……”尉缭看向燕王。
“总不好叫上午之事再重演一遍吧?”尉缭最后说。
燕王看了燕丹一眼,嫁给秦王做夫人,已是达到联姻的目的了。怕再弄拧巴了,燕王连忙顺着梯子往下走,道:“既如此,宁儿就有劳秦王多看顾了。”
几句话,燕国联姻的目的终于达到了。
怀瑾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刚刚那场面简直如儿戏一般,燕国生怕公主嫁不掉似的,简直是在逼婚。
皆大欢喜,燕国此次白赚五座城池,还得了一纸休战书,另还和秦王成了姻亲,真是天上掉馅饼啊,怀瑾心道。
刚安下心,谁知那作死的公主燕宁又道:“赵姑娘如此得陛下厚爱,想必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燕宁不才,想与姑娘比试一二。”
看燕丹和燕王的脸色,显然这并不在他们的计划里面,怀瑾看着燕宁不甘的骄傲神情,估计是小女孩自己的意思。大约是气不忿她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比不上一个不知来历的野丫头吧,怀瑾仰天长叹,她真是坐着也背锅啊。
“宁儿,够了,还不快下去。”燕王瞪了她一眼。
大概是平日受宠,燕宁不服输的看着她:“儿臣只是想知道王后有何过人之处,得秦王陛下如此喜欢,只是请教而已。”
嬴政眼睛一亮:“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说起来连寡人也没见过,这战帖,寡人替她接下了。”
怀瑾一口酒喷了出来,这个行为实在太不雅了,对面坐着的燕丹竟然笑出了声,眼神无意落在张良那里,他竟然也含了三分笑意看着这边,只是眼睛里一片寒霜。
对着嬴政鼓励的目光,尉缭和蒙恬同情的眼神,怀瑾战战兢兢的问道:“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范围太大了,这怎么比啊?”
燕宁傲然道:“比歌、比舞、比字、比画。”
刚刚还谈政治,一下子又变成女人间的勾心斗角了。
怀瑾心中长叹,老天,你给的剧本真是太不靠谱了,跳跃太大,她hold不住啊~
燕丹也玩笑道:“倒是有些意思,只见过男人在比武场上比划,没见过女子的比划,看来今日是要大开眼界了。”
怀瑾头上狂冒汗,她倒是不怕这些,想了想,忙道:“今日太匆忙我什么也没准备,不如换个时间?”
燕宁有些不屑的笑了一声:“不若定在回程前一天的晚上,陛下以为如何?”
嬴政好笑的看了怀瑾一眼:“寡人允了。”
晚上跟着嬴政一起搬到了驿馆,她发了好一通脾气:“陛下要比歌舞自己去比,拉着我做什么!我哪里会这些东西!”
几人围坐在油灯下,听她数落了好半天,蒙恬恨不得捂着耳朵钻到地下,在他心中嬴政是说一不二的君王,乍然听到被这么数落,他别扭得跟个大姑娘似的。
想提醒怀瑾两句注意体统,可如今怀瑾的身份和以前不一样了,他不好随意开口。
蒙恬看到尉缭老神在在的喝茶,心里佩服的不行,这位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悠闲自在。
听她数落完,嬴政道:“你随便比划比划得了,反正是小女子间的较量。”
怀瑾磨着牙:“我要是比不过人家,丢脸的可是你。”现在他们可都以为自己会是秦国的王后呢!
嬴政笑道:“寡人不怕丢脸,怎么你很怕?”
怕你妈个头!怀瑾心里骂道,问候了嬴政祖上十八代。
见她脸色青白交加,嬴政心情甚好的安慰:“秦国的王后,肯定不会输的。”
听到这句话,怀瑾正色道:“陛下,现在只有我们几个,你就别开我玩笑了,王后只是对燕国这边的说辞,我并不是秦国的王后。”
夏福在一侧脸都吓白了,主子这趟在陛下面前,真是颇为大胆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8章 起舞
“人生之事无常,谁能知道以后呢?”嬴政双手枕在头后,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那双狐狸眼无端端显得风情万种,不像个威严的君王。
怀瑾当下决定装聋作哑,不再讨论这件事情。
见她闭了嘴,嬴政和尉缭谈起了政事,嬴政感慨了一下燕王的贪心,尉缭就马上道:“若是不贪心,咱们这趟回去恐怕不容易。”
这话说得在理,嬴政点头道:“你说得对,不怕敌人要什么,就怕我们看不出对方要什么,看起来无懈可击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
蒙恬憨笑两声:“哪会有这种人存在呢?要是真有,也是陛下才是。”
“你跟谁学的,竟然学会这一套了?”嬴政半皱着眉笑道。
一屋子人都看向怀瑾,她摸了摸鼻子:“看我,又看我!”
嬴政盘腿坐着,看向外面严密的守卫,道:“张良。”
蒙恬茫然:“什么?”
尉缭看了怀瑾一眼。
嬴政沉吟道:“张良就是没有缺点的那个敌人,寡人与他交谈,惊觉他与当年的韩非颇有相通之处,具惊世之才。更胜韩非的是,此人心性开阔眼界长远,且对人心把控之准,又与尉缭不相上下。”
蒙恬挠了挠头:“陛下才与他相谈一次,就能看出这么多东西?”
嬴政道:“寡人今日有意与他攀谈,起先觉得这个人有些故作高深,本不欲再多说了。可想着他能猜出寡人身在燕国,应该不是这样的庸才,于是耐着性子继续攀谈。这一谈下来,发现他是在故意藏拙,甚至好几次他都猜出了寡人心思。”
至于猜出了什么心思,嬴政却没有再多说,只是断定:“张良此人,若不为己所用,将来必是大敌。”
“陛下要杀了他?”怀瑾平静的问道。
嬴政摇摇头,笑道:“我们现在是在燕国国境,怎么杀得了燕王的女婿。不过……”
她追问:“不过什么?”
嬴政道:“再看吧,寡人也只是猜测,回程时一定要千万小心,蒙恬你明日去信给王翦,前来接驾的三千士兵,一定要最帝国精锐的骑兵。”
这夜的谈话到此就戛然而止了,他们都回房休息。
这夜怀瑾做了一个梦,梦见三天后燕宁拿一根扫帚把自己狠狠抽了一顿,然后变成水冰月对自己放射出耀眼的光芒……
第二天醒来就开始犯愁了,唱歌不难,跳舞可怎么办呢?她会跳舞,可是这具身体已经十年没有练过基本功了!写字写的也不好看,她从来不肯练!至于画画,她从来没有画过……画葫芦娃行吗?
这几天频频夜宴,怀瑾只拖着尉缭不许去,让他陪自己在驿馆发愁,愁了两天她终于准备动一动了。脑海中搜索了半天现代的那些歌曲,最后挑了一首《山鬼》。
尉缭也会弹琴,可惜她哼了几遍,尉缭也只弹得断断续续的。她想起当年,她哼一遍张良就能把曲子弹出来,想到张良,她一阵黯然。
曲子进行得慢腾腾,怀瑾决定曲线救国,苦思冥想外加实践无数次,如此过了两日,最后一天的白天终于行动了。
嬴政和尉缭笑话她:“你可准备好了?不要怕丢人,办砸了我们给你捧场。”
怀瑾抱着一堆工具,和几个从燕丹那里借来的宫女,正往马车上装各样东西。她呸道:“看笑话一边去,别挡我道!老尉,你别笑,今天还得靠你弹琴呢!”
今天的晚宴,怀瑾特意要求:希望可以办在湖上,于是宴席场合就放在宜单殿的湖边。
嬴政在这里,不能叫外臣进来,秦王在燕国的消息,一直被封锁得死死的。所以席上都是燕王的亲眷,大家围成一个凹字,面湖而坐。
燕国十一公主燕宁早已经在席上等着了,然而怀瑾一直没有出来。
尉缭说:“赵姑娘让臣转告公主,公主有任何准备好的才艺,请先一一亮出来,她稍后便出来。”
这话真不客气,尉缭都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燕王和嬴政只如两个大人看着孩子胡闹一般,安稳的坐着不说话。
燕宁先是气了一下,气的是赵姮对自己的不尊重,紧接着转念一想,或许对方这是有些害怕了,指不定躲在哪个角落里看着呢。
这么想着无端升起了一股子傲气,姐妹中她是唯一一个被当作国母来培养的,燕国再也没有哪个公主能比她更优秀了!她定会好好发挥,让这个女人自惭形秽。
你是王后又怎样?出身见识教养皆不如自己,何人会服气呢?
站在席中,燕宁行了一个礼,先请人捧上两个木盘。宫人们把盘中的东西亮出来,是一副猛虎图和一张写着“天下太平”的帛书。
猛虎图倒也罢了,虽不是上上品,但若要画师来挑毛病,也难挑出大问题。倒是那副字,嬴政看着直点头,和尉缭点评:“这手小篆写的不错。”
尉缭回答:“陛下说的是。”
蒙恬心直,说:“不及咱们李丞相的小篆好。”
尉缭摇摇头:“这如何能比?”
总所周知,李斯一手小篆当属秦国第一。
“这幅画是献给父王的,愿父王身体强健,女儿不日就要为了两国和平嫁去咸阳,不能再侍奉在父王身边,孩儿会日夜替父亲祝祷。”
燕宁在燕王面前拜了三拜,然后看向嬴政:“这四个字,是宁儿献给陛下的,愿燕秦两国永无战火。”
这个公主很会说话,不招人讨厌,嬴政抬了抬手:“公主客气,快些起来吧。”
“宁儿,你这几日宫里好不热闹,听说咱们燕国的第一琴师高先生都被你借去了,还不快给我们开开眼界!”燕妤巧笑嫣兮,一旁的张良则冷冷清清。
燕宁对燕丹行了一礼:“高先生性子孤傲,多亏了王兄才说动先生。”
燕宁命人取了一把琵琶,信手拨了几下,从殿后便传出一阵清脆的琴声。
殿后的琴声音律优美,撩人心弦,一时叫众人对殿后的琴师充满了好奇。
燕宁的琵琶合上节奏,一边弹一边吟唱:“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燕宁的嗓音如黄鹂一样婉转,琵琶技艺也十分精湛,一时席中人都有些听得入神了。
清醒者只有三个人——蒙恬、尉缭、张良。
蒙恬不通音律,根本欣赏不了。
尉缭和张良都通音律,燕宁的琵琶与歌喉已数世间难得,然而殿后的琴声才真正是曲高和寡,两者在一起根本无法融合。
大概因着这份清醒,张良和尉缭不约而同的看了对方一眼。
君子和光同尘,尉缭起了些敬意。
一曲刚落音,燕宁放下琵琶站起来,殿后的琴声再次缓缓响起。燕宁今日穿了一席水蓝色的广袖曲裾长裙,她只要一甩袖子,席中便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花香味。
配合着琴声,燕宁旋转拧腰一气呵成,柔软的像藤蔓上的娇花,一举一动都让人怜爱不已。
嬴政眼中有欣赏之色,若论才貌,此女当是上上之选。
可惜……
嬴政有些出神,喜欢一个人,并不是因为她会不会这些所谓的琴棋书画,只要是她,只要她站在那里,自己就无端欢喜。
燕宁一曲舞罢,席上纷纷叫好,燕宁扶着胸口娇喘着,行了礼下去更衣了。
“燕王的公主,真是才貌双绝。”嬴政端着笑,对燕王夸赞道。
燕王自觉大长面子,气不喘了嗓子也不咳了,连连把燕宁狠夸了一番:“这是孤王最钟爱的女儿,是燕国的珍宝,如今天赐姻缘,叫她落在了秦国。”
什么天赐姻缘,明明是燕国强塞过来的,在场的秦国人心里想。
“我这个妹妹,自小就是天之骄女,那位赵姑娘……唉。”燕妤叹了口气,她本是良善之人,此时是真心实意为怀瑾担心。
张良看着地面,润泽的唇瓣微微翘着,不知是在嘲笑谁。
燕宁换完衣服回来,看了一圈仍然没见到赵姮,正要说话,大家的目光突然统一往身后看去。燕宁也回头,只见湖上拉起一块巨大的白布,把整个湖面都遮住了。
尉缭从席中坐起,向嬴政告退:“臣先下去了。”
“这是什么?赵姑娘呢?”燕宁有些不解。
燕丹道:“这是赵姑娘一早吩咐的。”
嬴政也道:“阿姮惯会些巧妙心思,她这几日忙忙碌碌,寡人也有些好奇,她整了什么花样出来,且耐心等等吧。”
嬴政都发了话,燕宁撅了噘嘴,娇滴滴的回到燕王身边坐好。
此时天色刚擦黑,白布后面隐约见到有灯火亮起,还能见到人影绰约,众人一时好奇极了。
忽然有编钟的声音叮咚响起,大家都安静下来,渐渐的白布缓缓拉下,只见湖边一个接一个的火盆连接在一起,火苗跳跃着,暖黄色的光照亮了湖面的波光粼粼。
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白烟充斥了湖面,眼前这个普通的湖犹如一幅画一般。
编钟声停,鼓声响起。
一阵非常有节奏的鼓声,一会强劲如兵刃相击,一会儿微弱如小猫在心头抓挠,更惊奇的是,有不少人在跟着鼓点踩着步子。
“有船出来了!”燕王最小的公主指着湖面叫道。
大家屏住呼吸,看着湖面左边一艘小船翩翩划过来。
与此同时琴声响起,众人看见船头站着一个青衣男子,船尾坐了一个琴师,弹琴的是后面坐着的那个琴师,赫然是刚刚离席的尉缭。
船头的青衣男子,有认识的人知道,这是怀瑾的侍从夏福。
这音律几乎没有人听过,婉约悠扬,把心里的每一个皱褶都熨平了。大家正看着,忽然一个清亮真挚的女声响起:“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其声,就在众人四下寻找时,又一艘小船从右边划过来。
一个红衫女子窝在船上,一手支着头一手挽着袖子。随着船的移动,她的手拨动着水中涟漪,有种漫不经心的慵懒。她的红衫红得似火、似朝霞,乌黑的头发未挽发髻,只懒懒的用一根头绳束在后面。
唱罢一段,又是一阵鼓声、琴声相接,船头的夏福接着她刚刚唱的,继续吟唱: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夏福的声音平缓厚重,他的歌比刚刚怀瑾唱的还低了三个度,男女歌声撞在一起,竟别有韵味。
鼓声渐大,琴声渐急促,白布再次升起,将湖上的景致全遮了起来。大家唏嘘了一声,正想说怎么突然又看不见了。鼓声又再次响起,还不是一支鼓,约摸有十支鼓在敲,鼓声震天,隐约又有琴声,直听得席上人心潮澎湃。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是完全按照历史线来走的,虽然我写作时口语很现代化,但是能对应文名,这既是一个故事也是一本手札。不想搞些之乎者也的文字来讲我的故事,写文时绝大部分都是搜集了资料才落笔的,不是靠乱编,所以虽然文字很简单,但是绝不会乱编。
或许有铁子们会提问,有部分情节如这次嬴政跟着出使燕国,历史上就没有出现。所以我写的时候,有特意点名嬴政是偷偷跟着出来,并且罢免了二十多位御史并销毁已经记录好的书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个人漫长的一生,落在纸上只有短短几行,是没有办法还原一个人的一生的,我一直这么觉得,所以才大胆往里面填内容。
包括史上笔墨很短的人物比如田升比如赵嘉和赵姐那堆师兄们,百科上他们的笔墨少得可怜。
尤其是田升,连自己单独的百科都没有,是我从他儿子田安的百科里发现的名字,但是我写的时候给他描绘得最多,我也不知道为啥根本不受我控制,可能因为落笔之前就设计好了每个人的人设从而让角色拥有了灵魂,所以才顺畅无比的给他加了戏。
还有我自己加进去的很多原创古代角色,历史上他们并没有被记载,也许根本不存在,但是时代的推动除了被记载的王侯将相,一定还有非常多无名之辈,我也很喜欢去设想一个真正的古代人是什么样,想着想着就有了形象,继而有了性格,最后呈现出来。有时候我会想,说不定我笔下的某个原创人物,历史上真有其人呢?只是没有被记载而已,哈哈哈哈哈,这样想想我写文时都好嗨!
另外:文中每个人我全都写了人物小传,完结的时候会贴在番外里或者单独给他们出番外,真的相当多人,我填得很辛苦,所以不喜也请勿喷。
最后,感谢追到这里的老铁们,感动常在!
第169章 歌别
白布骤然揭开再次露出湖面上的光景,船上红衣女子已经站了起来,手中拿着一只丈高的竹竿。
随着鼓声一敲,怀瑾把竹竿插入水底的泥,全身用力,借着竹竿一把跃到岸上。
席上众人有些惊呆,这出场仿若九天仙子一样,惊得燕王手中酒杯都掉了。
鼓声缓慢下来,琴声渐渐变快。
怀瑾站稳后开始旋转,脚下生花一般,裙摆层层叠叠像是盛开到极致的牵牛花。
她一直旋转到最边上的侍卫面前,那侍卫还没反应过来,腰间佩剑已被拔出。
这一下非同小可,侍卫们全拔出了剑防备着。
怀瑾握着剑,再次转到宴席中间,歌声琴声鼓声仍然在响。
张良站起身,压了一眼,侍卫们全都收回剑退下了。
她一席红衣似血,利落的甩着剑花,忽而动作一变,舞变成了武。
剑招连贯又充满杀机,而她身体律动轻灵,行动处看得人眼花撩乱,眼前只有翩飞的红色枫叶。
此时船上夏福已经唱完一首《山鬼》,鼓声渐渐停了,只有琴声还在满满弹奏。
怀瑾一舞毕,将剑随手放在了地上,随着尉缭的琴声再次唱了一遍《山鬼》。
这次只有琴声和歌声,整个宜单殿都安静下来,宁静的听着歌声。
怀瑾最后反复吟唱着那几句:“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她的歌喉远不如燕宁的柔婉,却有一派真挚情感和天真烂漫在歌声里,好似美丽的女神山鬼在叹息心上人的失约,又好像在恼怒自己爱情的不顺。
大家一时听得呆了,歌声停了也没人反应过来。
怀瑾低着头,子房,这首曲子就当与你长别了。
明日一走,大概再不会相见了,愿你能听明白。她低着头,满心怅然。
“冷不冷?”嬴政尚有定力,如往日般玩笑似的神情,叫她回过神:“不冷。”
嬴政无奈的叹了口气,刚准备解披风的手停了下来。
燕丹率先叫了好:“竟不知楚国屈子的《山鬼》还能这般吟唱,湖上先前起的白烟是怎么弄的?丹有些好奇。”
怀瑾道:“那人拿了竹管引了炊烟过来,想营造仙境之感。”
这出场,绝对能镇住场子,充分的体现了舞台美术的作用!
怀瑾抿着唇笑起来。
她看向燕宁,笑道:“公主以为我的歌舞如何?”
自然是不差的,光凭那把长剑,能挥舞得动的女子就没几个。
燕宁咬了咬唇,没说话。
怀瑾又看向燕王和燕丹:“燕王陛下和太子殿下以为呢?”
燕王看向燕丹,燕丹道:“宁儿的歌舞胜在技艺,姑娘的歌舞胜在心意,两者各有千秋,难以分辨。今日两位大师,可叫我等开了眼界。”
燕丹情商了得,当下人人都有眼色的没再提这场比试,尉缭和夏福划着船过来,刚上岸,就听燕宁不服输的说:“还有字和画呢?”
怀瑾瞬间卡壳,干巴巴的撒谎:“我的字和画忘记在驿馆了,取过来太费劲,字画就罢了吧。”
燕宁较劲道:“宫中有笔墨,也有上好的丝帛,请姑娘不吝赐教。”
她一面谦虚的求教,一面遣人摆上了笔墨纸砚,怀瑾站在那里进行着天人交战。
燕妤惊奇的发现,坐在身旁的张良居然含了一丝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不同于以往冰冷客气,这一丝笑柔和充满温度,燕妤一下看呆了。
怀瑾深知自己写字有多丑,她正想着说辞怎么推了,嬴政主动替她说:“阿姮的字自小就不好看,公主就请高抬贵手吧。”
燕妤又发现,旁边的翩翩公子笑容骤然变冷,她心里有些奇怪,又感觉到哪儿有些不对劲。
嬴政开了口,大家就揭过了这茬,原先说好的比试也不了了之了。怀瑾坐回在嬴政身旁,连饮了三杯酒,才把刚刚跳动过快的心稳下来。
于是大家一起赞了怀瑾和燕宁几句,然后开始商讨明日使团回秦的事情。怀瑾听得索然无味,见尉缭回来,她笑着点头道谢,这几日可把尉缭折磨得不轻。
尉缭低头赞道:“阿姮刚刚技惊四座。”
怀瑾也窃窃笑了,无耻得回答:“都是咱俩配合得好。”
和尉缭喝了一杯酒,怀瑾说去配殿更衣,先离了席。
她身上还穿着一身华而不实的裙子,一入夜就有些冷了,嬴政忙催促着让她快去。
宫女引着去了宜单殿的偏殿,给她倒了杯水,然后退出去找衣服了。
怀瑾正坐着,一人自纱幔后面出来,她吓了一跳。借着烛火,看清是抱着琴的高渐离,原来他刚刚是在偏殿弹琴。
“高先生。”怀瑾客气的喊了一声。
高渐离倨傲的上下打量她一番,道:“刚刚那首歌,是谁作的?”
当然是现代高级音乐天才作的,怀瑾没有无耻到剽窃的地步,只是说:“是我从前在街上听人弹唱过,所以记下来了。”
“可有谱?”高渐离问。
她哪会识谱啊?要是会,也不会和尉缭磨合了这么几天,连忙摇头:“没有。”
高渐离有些失望,抱着琴颔首:“在下先告退了。”
这人拽的能上天,不过拽的挺有个性,倒不至于招人讨厌。
怀瑾又想,大概是因为高渐离太有名了,现代的影视剧总能看到这个名字,所以自己先入为主觉得对方牛逼哄哄,但其实他也只是一个琴师而已。
高渐离一走,身边又安静下来,那个宫女还没回来,怀瑾坐不住了,站起来在殿里活动身体。忽然的,瞟到门外相当熟悉的两个身影穿过,怀瑾立即奔到门口大喝一声:“站住!”
那两人立即站着不动了,回过身,正是张景和韩念。
这两人自从回到张良身边,自己基本上没见过了。张景穿着一身青衣绣兰花的衫子,整个人看上去华贵了不少,依稀有了过去世家公子的范儿,不再是她身边受气的小男孩儿了。
韩念仍然穿着一身暗紫色的衣服,戴着厚重的青铜面具。
“你们俩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里?”
怀瑾和张景同时开口,张景说:“听说你今天要和燕国公主比试,我叫韩念偷偷带我过来看看。”
他在燕王宫里,兄长让他平时少出门,他已被拘了好多天了。
张景看着她,激动的脸颊微红:“你跳得比那个公主好看多了,歌儿也唱得好听!”
“用你说!”怀瑾一看到张景就忍不住刺他几句——条件反射。
张景蹶了撅嘴,嘟囔:“你怎么老这样?”
怀瑾笑了一句,然后眼神似刀一样的刮在韩念脸上:“哟,韩大人,今天终于见到您了。在你主子面前都不敢正眼看我,这会儿你主子不在这儿,不用装那王八怂样了吧。”
韩念抬起头,眼神有些躲闪。
怀瑾觉得十分诧异,这一刻韩念的眼神真叫她觉得眼前这人是假扮的。
韩念的眼神向来是深邃莫测的,哪像现在这样?念头一出,怀瑾想也不想,立即伸手去揭他的面具,韩念退后一步闪过。
“把你的面具摘下来!”怀瑾勒令道,对着韩念她有一种理直气壮的坦白。
韩念深深低下头,张景犹疑着:“他长那么丑,为什么要什么他摘下面具。”
“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是不是韩念。”怀瑾嚷嚷道:“没到蓟城的时候,你可不是如今这个样子的!”
“我……我怕,吓到你。”韩念低着头,轻声说。
怀瑾若有所思的走近,又要伸出手去摘,韩念再次躲过,他半低着头:“你要看,我给你、给你看。”
说罢,解开青铜面具,眼睛仍然看着地面。
那张脸……怀瑾皱了皱眉,挥挥手:“快戴上快戴上!”
真的是惨不忍睹一张脸,就剩俩眼珠子和嘴巴周围还是完好的,其他的地方……恐怕看着都吃不下饭。
韩念沉默着戴上面具,怀瑾有点郁闷,这人一进燕王宫,性格跟换了个人似的。
莫非他是在伪装?怀瑾又想到一层,韩念干细作出身的,肯定特别会演戏,说不定这就是他在燕国时的人设。
越这么想,越觉得有可能。
见她若有所思,韩念往后退了一步。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张良不知何时来了,那张俊美的脸上写满了冷漠。
张景见了兄长,心虚的退到韩念身后。
张良眼中一点波澜未起,对韩念交代:“带他回去,不要在燕王宫里乱跑。”
韩念垂首行礼,要带着张景离开,张景有些幽怨的看了怀瑾一眼,垂头丧气的走了。
只剩下他和她相对,怀瑾平静的看了他几秒,然后转身朝殿内走去。
张良在身后不疾不徐的说:“明天,一路走好。”
怀瑾镇定的行礼道谢:“多谢张先生。”
然后转身走进殿中,在小板凳上坐下了。
张良伫立在殿外,默默的看着她,怀瑾客气的冲他笑了一下,目光牢牢盯在了地上。
心跳如雷,大概是刚刚酒喝多了。
“近来,我总是在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张良稳稳开了口,他的声音疲惫不堪,像一个涉过千山万水的旅人,最终倒在了一片荒漠上。
怀瑾看过去,一碰到他的眼神,像被烫到一样有些慌乱的垂下眼,不敢再看。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怀瑾自认自己笑得十分端庄。
张良说:“如果那天你不是那么决绝,我会拦截下燕丹派去秦国的信使。”
什么意思?怀瑾不甚理解,有些糊涂了。
张良自嘲的笑了笑:“我知道,你还当我是从前那个清明豁达的贵族公子,所以处处跟我认真。阿姮,我只是个凡人,我也会犯错,也会因为心上人的三言两语而恼羞成怒,方寸大乱。”
……近来他总是懊悔不已,为何自己那么轻易的就被她激怒,做出一些气头上的决定,这样的自己实在可厌。
怀瑾稳住心神,她有些唾弃自己心里突然涌起的期盼,真是没出息!她鄙视完自己,问道:“张先生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真的沉默了好久,怀瑾看见那个去拿衣服的宫女已经在不远处了,张良才开口:“我准备迎娶燕妤了,不日便举行婚礼。”
仿佛脸上被扇了一巴掌,怀瑾心里很恨的骂了好几句草泥马,然后一丝不错的笑道:“那怀瑾就先恭贺张先生了,愿张先生与六公主琴瑟和鸣,夫妻恩爱。”
心都在滴血了。
张良顶着夜风,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0章 许嫁
“姑娘,这是婢子找到的丝缎衣裳,路远了些,姑娘久等了。”那个宫女一路小跑着过来。
怀瑾接过衣服,木然道:“多谢你,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
关上殿门,怀瑾换好衣服,只觉得手脚都是发软的,对张良的恨顿时深入骨髓。
一时又想起以前和他海誓山盟的时候,恨不得把自己眼珠子抠出来,她越想越气,气得眼泪都出来了。
既要和燕国公主成亲,还巴巴告诉她那些话干什么?让她后半辈子悔恨交加吗?他以为他是谁?
她以后会活的好好的,没有谁离了谁就不能活了,没有这样的理!
气头上狠狠拉开门,却见嬴政站在外面,嬴政本是满脸笑意,看到她红红的眼圈,愣住:“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她像是被欺负了的小孩,听到他这一句,竟然捂着脸蹲下了。
嬴政手足无措的也跟着蹲下,然后冲远远跟着的蒙恬摆摆手,让他再站远点。
“怎么了?”嬴政也跟她一起蹲下,听到她压抑的啜泣,有些手足无措。
怀瑾深呼吸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才对嬴政道:“陛下,我没事,你怎么到后面来了?”
“寡人借口如厕,来看看你,谁让你半天不出来!”嬴政玩笑似的抱怨着。
她眼睛红的像兔子一样,鼻子也红红的,可怜又可爱。嬴政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阿姮,以后不必讨好任何人。”
“什么?”怀瑾愣愣的看着他。
嬴政认真的告诉她:“如果是以前,你早就拒绝了今日的比试,是因为寡人,你才答应的是吗?寡人不知道你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跟以前在秦国时不一样了。以前脾气也倔,也敢跟寡人顶着干,如今……”
如今却在小心翼翼的在迎合他,虽然语言中并无破绽,但嬴政就是感觉得到。
原来嬴政竟能感知到,怀瑾低下头。
她已经一无所有了,这回跟着嬴政回秦国,以后能仰仗的,只有这位君王对自己一时的喜欢迷恋。
她心中悲苦,却说不出来,强笑道:“难道是我舞跳的不好?歌唱的不好?陛下不喜欢吗?”
“喜欢,很喜欢。”嬴政像小时候摸扶苏一样,轻轻顺着她僵硬的肩头,说:“寡人见过你跳舞的样子,那一年在梅园,寡人站在宫楼上看见了。今日的舞也很美,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寡人不是因为这些喜欢你,你明白吗?”
梅园……记忆久远,然而此时想起却满满感动。
她泪眼婆娑,心想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不公平,有人不要的,有人却视若珍宝。
“别哭鼻子了,跟我回席上吧。”嬴政拉着她起来。
然而顷刻间,怀瑾突然扑到了自己怀中,印象中,这是她第一次抱自己。
嬴政反应过来,便是狂喜,她……她回应自己了?
本就喝了几杯酒,他又是毫无顾忌的人,此时借着酒意更是胆大妄为。深深看着怀里的人,挑起她尖翘的下巴,毫不犹豫的吻下去。
怀瑾一时愣住,竟然没有推开,不知是想着报复还是极度的悲苦,她竟然也回应了嬴政,像是出气似的狠狠的吻着他。
她的嘴唇如此柔软,甜甜的,叫嬴政忍不住沉迷其中。
他有过很多女人,可是没有哪个女人像怀瑾一样,让他跟着了魔似的,一发不可收拾。小时候看书,看到书里的被妖女亡国的商纣王之流,他向来是唾弃那些男人没骨气的,竟叫女色迷了心智。原来到了自己身上,才知道这感觉如美酒一般醉人。
不知何时起的爱恋,发酵到如今早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蒙恬站的有些远,但他目力极好,眼见着嬴政和怀瑾纠缠到一起,他的眼睛差点掉出来。心上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的朋友阿姮,终于成了陛下的女人吗?蒙恬迷茫不已。
“何人!”敏锐的感觉到身后一股强烈的视线还有……近乎察觉不到的杀意,蒙恬倏然警觉的拔出剑转身,后面的花园中只有一片洁白的衣角闪过,他放松下来,大约是路过的人吧。
不敢让嬴政离开自己的视线,蒙恬环视一圈,然后仔细留意着嬴政那边。
怀瑾昏昏沉沉的,身子一阵发软,男人霸道的箍住她还想索要更多。她有些害怕了,觉得自己此举真是十分不妥。她推开嬴政,气喘吁吁的不敢看他。
嬴政的目光如扭着丝的糖一样,又甜又密,他此时胸腔里涌起满满的爱意,一时想找个只有他们两的地方相伴相依,一时又想把他拥有的全部东西双手奉上。
只要她想要的,他全部都给。
“我……我不是……”怀瑾想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可是刚刚的激吻让她说不出这种话,仿佛欲拒还迎一样,她……不想这样。
“咱们该回去了,再不回,他们都要来找了。”嬴政紧紧牵着她的手,往宴席方向去。
走到转角的柱子旁边,看到蒙恬,怀瑾羞恼的低下头,不知道蒙恬有没有看见,真叫她又悔又羞。然而蒙恬只是面无表情的目视前方,维持着适当的距离跟在嬴政后面。
席上的人看见他们携手而归,眼神变得微妙又暧昧,尤其是看见她莹润红肿的唇瓣,更是别有深意的彼此笑起来。
燕王已经不在席上了,大约是身子撑不住已经下去了,燕丹和其他人都还在等着。怀瑾注意到,张良的坐席上只有燕妤一个人坐在那里。
尉缭不悲不喜的看着她,只是略微点点头,似是在恭喜她又像是在同情她。
随着嬴政回来,宴席上又热闹起来,可热闹也并没有持续很久。一是时辰已晚,二是嬴政的心思明显不在这里了,一双眼睛跟钉死在怀瑾身上一样。
待张良回来时,尉缭适时的提出该回驿馆了,于是宴会就此散了。
回驿馆的马车上,嬴政、怀瑾和尉缭依然像来时一样,共乘一辆马车。可是尉缭坐了一会儿,就起身道:“酒气上头,我出去和蒙大人一起骑马。”
说完淡定的离开了。
马车里只剩下两个人,怀瑾心里忐忑,嬴政却笑意盈盈,拉着她的手一刻也没有放开。
见她一直看着别处,嬴政喜滋滋的笑道:“你害羞了?少见你害羞的样子,快凑过来让我瞧瞧。”
“陛下,你别这样。”见嬴政坐过来,怀瑾跟屁股下面有火炭似的跳起来,一头撞在马车顶,发出巨大一声响。
外面蒙恬和尉缭交谈的声音停顿了几秒,然后聊得更大声了。
“我哪样了?”嬴政强势的把她拉到怀里,笑道:“别叫我陛下了。”
怀瑾生硬的问:“那叫什么?”
嬴政笑弯了眼睛,神情有些憧憬:“你可以叫我阿政,我小时候大家都这么叫我的。不过,我更希望你叫我夫君。”
怀瑾默然,开口:“陛下,你要娶我吗?”
嬴政挑眉:“不然呢?刚刚在燕王宫里……你忘了吗?”
接个吻而已!怀瑾懒得和他解释那么多,她想得更远一层,她如今无家可回、也无亲人、更无对未来的憧憬,要找个依靠的话,嬴政大概是最好的选择了。
她道:“要娶我,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嬴政搂着她,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你可是我用五座城池换来的无价之宝!”
怀瑾仰着头,直视着他:“我不在乎名分,回了秦国你要封我当王后还是夫人,都可以,但只有一条,你不能有其他女人。”
嬴政的妃子有二三十多位,孩子也已经一打了,虽然她见过的妃子就那么三四个人。
一夫一妻,这是怀瑾的底线。但是情况特殊,对于嬴政只好前事不记,从今开始了。
况且嬴政不见得会答应。
“我是一国之君,三宫六院不是理所应当吗?”嬴政好奇的看着她,刚刚他还以为怀瑾会提什么难办的要求,谁知却是这个,他有些好奇她的意图,难道是吃醋?
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不知道怀瑾受了什么刺激,突然软了态度。但嬴政这会儿理智起来,想起前事,他知道怀瑾并不是因为心悦自己,她只是无可奈何给自己选择了这条路。
想到这里,嬴政的目光有些黯淡下来。
怀瑾轻轻推开他,坐直了身体,幽静的看着他:“这是我唯一的要求,你若能做到,我往后会一心一意的跟着你,为你生儿育女,相伴到死。”
相伴到你死的时候,怀瑾知道嬴政死于哪一年。
她有些黑色幽默的想,熬死了嬴政,她可能会再找一个豪杰改嫁,继续安稳度日。要么就找个深山老林一头扎进去,然后活到老死。
这一世,就这么过去了。
“要是你不能答应,那我也不能跟着你。”怀瑾坦率直言,见嬴政神色难辨,她补充了一句:“要是哪天你不能守着我了,那我也可以弃你而去,你自可以找别的女子。”
“弃了我?”嬴政眯起眼睛,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他一把将怀瑾捞到怀里,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怀瑾吃痛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就听见嬴政恶狠狠的警告:“你这个妖女,惯会蛊惑人心。你当我是那种好色之徒么?你放心,我如你的意,为你守身如玉,你满意了吧!”
最后那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这么轻易就答应了?怀瑾还怔了一下,见她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嬴政故意叹了一句:“可惜了王宫里的那些美人,下半辈子都要守活寡了。”
怀瑾听到笑了起来,反应过来嬴政真的答应了,她心里松了口气。
就这么简单的,把自己往后几十年的人生定给了一个男人。虽然她并不爱他,可不讨厌他,甚至欣赏他。
日后嬴政会护着自己周全,她会在深宫里过着贵妇日子,也许会生一两个小孩,日子不会那么寂寞。等到嬴政死了她要是还活着,她就会带着孩子赶紧离开,要是嬴政没死她就死了……那就什么都不用管了。
她微笑着,将往后的日子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微笑的靠上嬴政的肩头:“你不要负我。”
嬴政只是一言不发的紧紧握着她的手:“等回了秦国,你就是寡人的王后。”
怀瑾不置可否,她深知嬴政是没有王后的,甘罗说过历史不可改变,大概她这个王后是当不了的,顶多当个夫人,然后天天霸着他。
这样已经很好了,是最好的结局了,皆大欢喜。
可是心头那一丝怅然愁苦,却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阿姮,你知道我有多欢喜吗?”回了驿馆,她都躺下了嬴政还守在她床前,逼得夏福都不敢回屋子。
怀瑾一阵紧张,然而嬴政却只是在床边坐着,拉着她呢喃细语:“往后咱们好好的,等回去了,我给你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夏福穿着单衣站在驿馆的院子里,徘徊了老半天,尉缭和蒙恬商议好明天启程的事情之后回房,看见夏福苦逼哈哈的站在外面,忍不住安慰道:“委屈你了。”
陛下是满颗心都扑在阿姮身上了。
夏福笑道:“小人心里只有高兴,尉大人,你早些歇息吧。”
尉缭好笑的看着窗户上两个相依在一起的影子,心里有着淡淡的欢喜,他希望怀瑾可以得到幸福,也替自己的君上终于抱得美人归而感到高兴。
过了子夜,嬴政才恋恋不舍的回去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1章 燕坠
第二天一大早,燕丹和张良一起出现在驿馆外面。蓟城里空荡荡的,一个行人都不见。
一辆八匹马拉的车在驿馆外面等着,还有一队千人的军团等在外面。
尉缭和蒙恬早早就出去交接了,嬴政不慌不忙的带着怀瑾坐在驿馆里吃早饭,嬴政眼下有淡淡的乌青,怀瑾道:“你昨夜没睡好吗?”
听她跟自己说话自在多了,也不一口一个陛下了,嬴政欣喜不已:“昨夜高兴得一夜没睡着。”
想象到嬴政兴奋到失眠的模样,怀瑾笑了起来,同时有些自得,想来他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自己吧。
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夏福进来通传说可以出发,嬴政这才慢悠悠的牵着怀瑾出门。
驿馆外面,燕丹和张良并肩而站。
庆卿站在燕丹身后,韩念和张景站在张良身后,而他们对面尉缭负手而立,三人似乎在说着什么。
蒙恬和燕国一个将军在不远处,正在打点队伍。嬴政和怀瑾一出现在门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去,大家不约而同的忽略掉他们紧握的双手,然后齐齐给嬴政见礼。
“陛下,秦国的三千骑兵已经在都城外面等着了,此次燕国的田光大人会一同护送我们到边关。”尉缭说着,蒙恬就带着田光过来了。
嬴政认了一下人,就点头表示你们做得好,他很满意。
燕丹看了一眼他们还没有放开的手,接着说:“舍妹燕宁三个月后嫁入秦宫,还请秦王陛下多为照看了。”
嬴政心情甚好,说:“寡人不会怠慢燕国的公主,况且王后心善,她也会替寡人照顾好公主的。公主在秦宫,定不会受委屈。”
话里话外,满满是得意,怀瑾心想他恨不得拿个喇叭到处广播了。
燕丹微微一笑:“不知陛下和赵姑娘的婚期定了何时?燕国必定会奉上厚礼。”
作为兄长燕丹竟然没有替燕宁说一句话,怀瑾微怔,然后又听见张良清泠的声音响起:“良恭贺秦王陛下得齐人之福,只是这婚期莫要撞上了,不然女子较起真来,实在叫人退避三舍。”
这玩笑话被张良娓娓道来,嬴政倒也不生气,只是暧昧的冲她笑笑。
临上马车了,站在后面的小透明张景还在眼巴巴的看着她和夏福,怀瑾转身对嬴政笑道:“陛下在车上等我一会儿,我去和故人道个别。”
嬴政看了张景那边一眼,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去吧。”
怀瑾欢欢喜喜的笑了,看嬴政放下帘子,她朝张景和韩念走过去。
尉缭和蒙恬早骑到了队伍前面,大家都在做最后的检查。
趁着这功夫,怀瑾无视了张良,走到张景面前,笑道:“我要走啦。”
跟了自己两年的小尾巴,这下彻底要分离了。
张景咬着唇,艰难的开口:“你真的要当秦国王后了吗?”他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还不恭喜我?”怀瑾在他头上敲了一下:“我怎么说都是对你有恩,我要嫁人了你不为我高兴,怎么还是这般表情。”
张良站在一旁,听到她语气中的真心欢喜,知道她已经全然放下了,心中一片冰凉。
他目视着前方,脸上却笑得出奇的平静。
“傻小子,你好好过。”怀瑾是真的准备放下了,对着张景狠叮咛了几句,张景只是怏怏不乐。
又看向在旁边低头沉思的韩念,怀瑾把目光投向在驿馆门口站着的庆卿,两人眼里唯余祝福。
他们都不是当年的庆先生和赵怀瑾,知道对方还活着、过的还不错,就已经很好了。
“告辞了。”最后,怀瑾对韩念说了一句。
最后,她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再给张良,兀自上了马车。
这一走,可能当真是不会再见了。
夏福见主子已经上了车,回身对这几个他也熟识的面孔行了一个礼,然后骑上了马,跟在了嬴政马车旁边。
一切都准备好了,田光打马站在最前面,他举着佩剑大喝三声,队伍开始行动起来了。
燕丹和张良等前来相送的人,皆站在原地目送,直到再看不见队伍了他们才准备离开。
燕王宫随行出来的侍卫有二十多个,全部侍立在后面,燕丹看了一眼庆卿,含笑不语。
“我还有些要事,太子殿下先回宫吧。”张良见燕丹岿然不动,竟像是交代小孩一样交代他。
张良往城南的方向去,张景和韩念见他一动也乖乖的动了。
然而不知从哪个小巷子里又跑出来几十人的队伍,将驿馆牢牢围起来,准确的来说,是围在了张良面前。
张景吓得大气不敢出,然而见兄长只是稳稳当当的站着,笑问了一句:“太子殿下这是又有新招了?”
言语中有些嘲笑,燕丹心头恼怒,却维持着好风度,对庆卿道:“先生还在等什么?”
庆卿沉默了一下,刷的拔出剑,这里的所有士兵也跟着一起拔出了剑。
“不容易,这次竟然说动了庆先生。”张良摇摇头,目光竟有怜悯之色。
燕丹道:“今日为了送秦国使团全城皆封,好不容易等到的机会,怎能轻易放过。”
“太子殿下辛苦了,”张良一派从容,他负手站立,看着燕丹。
此刻明明是两军对垒,两人却都带着笑意,看着实在诡异。只听张良道:“上次投毒上上次刺杀,虽说谨慎却难免有些小家子气,今日可算有一国储君的风范了。”
“庆先生,你要和我动手?”张良看过去,庆卿无奈的开口:“燕国终究是燕王父子的,子房你只是个外人,若你今日愿意离去,我必将你护送到安全之地。”
“燕王为了留我舍出一个公主,他的儿子却为了杀我,暴露了自己最后的底牌。”张良看着四周的士兵:“早疑心宫中有你的人,眼下看来都在这里了。”
燕丹慢慢往后退,退到了众人后面,定定的看着庆卿:“先生,若你动手,张先生也能走得体面些。”
“庆先生是燕国第一剑客,子房虽承你教导过,可也不是先生的对手。”张良陈述道。
庆卿艰难的开口:“你的弟弟和你的随从,我会护送他们离开。”
张良叹了口气,看向燕丹:“太子殿下,当真要动手,不后悔?”
燕丹匪夷所思:“丹从不开玩笑。”
“好罢。”张良忽然抬头看着天空,这张俊逸出尘的脸,在阳光下有一种通透的美感,像是一块藏于山间的美玉。
他面上甚少有别的表情,常见的就是他嘴角往上扬一点,是没有任何温暖的弧度。
没有人能知道他在想什么,这是一个捉摸不透的人,好似永远气定神闲。但正是因为这份从容不迫,才叫敌人更加愤恨。
庆卿提着剑,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前,可他还没来得及把剑举起来,就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冷意。
燕丹的笑意凝固住了,他回头,看见驿馆旁伫立的城墙,上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排弓箭手,一百多张弓已经悄无声息的拉开。
他还没来得及露出惊讶的神色,那些拉着弦的手已经松开了。
不过瞬息之间,驿馆前面的士兵全部死绝了。五十六个人,全是好手,是燕丹亲自选出来的,他们只发出了几声疼痛的闷哼,就死去了。
张景面色发白,脚下跟生了钉一样。
“是谁!”燕丹怒喊道。
城墙上一个中年男子冒出头:“末将在此。”
剧越是燕国的大将军,他本应该在城外的驻扎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燕丹沉着脸,看着剧越从城楼上走下来,语气中含了怒气:“将军怎么会在此?”
“自然是我叫他来的。”张良愉快的回答了这个问题:“太子殿下的暗桩已经全部被拔出来了,想来燕王陛下今后会很安心。”
燕丹重重喘着气,只觉得胸口跟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往日被弹压的不甘愤怒与怨恨此刻全都流了出来,他质问剧越:“我才是燕国储君,我是父王的亲子!他只是一个亡国流民,将军为何如此黑白混淆!”
剧越神情严肃的回答:“大王曾明言,张先生有令,无所不应,末将只是尊从燕国的王。”
燕丹大笑起来,笑中隐含悲愤,他指着张良越笑越大声。
张良站着一地尸体的中间,漠然的看着他,对剧越吩咐:“送太子殿下回宫吧。”
剧越领命,庆卿也收起剑,默默跟在燕丹身边。
“父王年纪大了,待他百年之后,我不信百官会拥你为王!”燕丹切齿,这话已是大不敬,可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太子,他还有什么可惧怕的呢?
张良似乎觉得很好笑,可他并没有回答燕丹,只是让剧越送他走。
百年之后?他的目光怎么只会在一个小小的燕国?
然而张良不慌不忙的模样,让燕丹火冒三丈,可眼前这个男人似乎并无软肋可攻击。
念头一转,燕丹嘿嘿笑道:“你这副若无其事的表情,真是让人讨厌。不过你向来算无遗策,指顾从容,就连自己的女人与秦王打情骂俏也视若无睹,这点也倒让人佩服。”
张良身边的温度瞬间降到冰点,剧越带着燕丹离去,张良冷冷的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许久,然后转头看向韩念和张景:“我们走吧。”
三人往城门的方向走去,路上张景一句话也不敢说,韩念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张景忧心忡忡,他担忧自己的兄长,平静的表象下究竟隐藏了多少苦,才能游刃有余的面对今天的局面。
他知道自己永远也成不了兄长,可是……忍不住的心疼,这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一直到出了城,张良才停下来,对张景道:“你跟着韩念离开。”
张景大惊:“离开?去哪里?”
“韩念会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张良说着看向韩念:“把他送到之后马上回来。”
韩念点头,张景抗拒:“是有危险了吗?那你呢?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
“世上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阿景,你和我不一样。”张良和颜悦色的说:“至于我,你就不会担心了。”
“那我要去哪里?”张景问。
张良说:“是很安全的地方,你安安静静的待在那里,依然可以像以前一样逍遥度日。”
像以前一样吗?
张景垂着头失落的想,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他抬头看着兄长:“你什么时候来找我?”
“也许要很久以后了。”张良说。
“那你还继续待在燕国吗?”
“应该不会了。”
张景执着的追问:“那你去哪里?”
张良摸了摸他的头,没有说话。
这一次或许去很远、走很久。
旧日的谋划已经全然崩塌,他已决意要走另外一条道路了,是因为那个女子,叫他惊醒自己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
有些事情,需要时间;
有些事情,已经没有时间了。
事情太多,盘根错节的各方势力与诡异莫测的人心,张良难得的拧起了眉。
作者有话要说:
良哥终于下定决心要搞事情了
第172章 意难
出了蓟城,秦国的三千铁骑已等待许久,领头的竟然是穆征。
怀瑾在马车里遥遥一看到这个人,立即默默放下了帘子。她始终记得,是这个人下令杀了张良的父母。
嬴政瞥了一眼她的神色,关心道:“你怎么了?”
“没事。”怀瑾摇摇头。
穆征很快过来参见嬴政,看到她时眼睛都没瞟一下,仿佛以前在刑场的那次针锋相对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当官的心理素质果然是高,她心想。
“穆大人脸色不好,额心隐现黑气,注意身体。”她听见外面尉缭正在和穆征说话,缓缓的语调,叫穆征也带了好语气:“早听闻国尉大人相面之术了得,连日赶路,确实有些不舒服。不过还请大人放心,末将不会耽误正事。”
“辛苦穆大人了,得在十五天内赶到中山,路上需您多操劳了。”尉缭说,一月之期还剩十五天,王翦那里下了死令,一个月不见使团回来,秦军会马上进攻。
穆征知道好歹,当即拍胸保证:“放心吧,十五天绰绰有余了。”
他率领骑兵日夜兼程,也不过几日的功夫,如今不慌不忙的走,十二天就能到中山了。
外面略停了一小会,队伍又开始动了起来。
嬴政端坐着,翻阅着穆征带过来的书信和奏疏,怀瑾则百无聊赖的趴在窗边发呆。
她看了一会外面的景色,然后又看着嬴政出神,嬴政长得太风情了,看东西的时候又极其认真,有一种别样的反差。就好比一个天天在酒吧857的富二代,突然出现在高楼大厦里给员工开会一样。
虽然穿着西装,但是也掩盖不了在酒吧里的放荡。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嬴政发现了这目光,不由心生愉悦。
怀瑾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你好看,多看你两眼还不行吗?”
不正经的调笑之语,竟让嬴政忽然情动,他放下手中的东西,把怀瑾拉到自己腿上坐好,笑道:“凑近了看,会更好看。”
她觉得有些别扭,身体本能的排斥这突如其来的亲近,但她让自己的身体尽量放松下来,口中道:“快放开我,我们还没成婚呢,你放尊重些。”
嬴政并没有放开,反而抱的更加紧了:“你早晚是我的人。”
怀瑾似笑非笑:“我有一件事,想问秦王陛下。”
是陛下,而非“他”,嬴政只好放开,端坐好,摆出一副接见臣子的样子,故作严肃道:“爱卿有何见解?”
怀瑾扑哧笑出声,她凑到嬴政边上,问:“陛下可有心疼?”
嬴政不解:“心疼什么?”
她有些紧张,不过这个问题必须得问,不然有一天会成为一桩心事。怀瑾问:“陛下用五座城池换我回来,可心疼,可会觉得……不值?”
这是萦绕在她心里好几天的一个问题,在决定跟着嬴政之前,她丝毫不关心。
可跟了嬴政,这个事就必须开诚布公谈一谈。
“这是寡人自己的选择,没有什么心不心疼、值不值得,”嬴政嗤笑了一声,满不在乎:“区区五座城池而已,一场战争就能夺回来。燕王打得什么主意我一清二楚,这群鼠目寸光的蠢货,寡人怎么会计较一城的损失。这个天下,迟早会是寡人的!至于燕国,让他们先窝里斗吧。”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来张良,有这个人在,燕国的气象还不知会怎样,倒是让他有些忌惮……
嬴政出着神,怀瑾听到这个回答倒有些心安了。他既说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日后两人若有了矛盾,他也绝不能拿这件事为筹码来绑架她,否则她总会因亏欠而妥协。
觉得自己未雨绸缪得实在太早,怀瑾不由为自己的精明感到好笑。
两人各想各的,马车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你想什么呢?”嬴政弹了弹她的脑门,怀瑾抬头甜甜一笑:“在想回去了,挑哪座宫殿住比较好。”
“自然是椒房殿。”嬴政说,那是历代王后居住的地方。
谁知她撅起嘴,不满道:“我才不要,椒房殿以前……”是芈荷住过的地方,怀瑾看了他一眼,娇里娇气的开玩笑说:“凡是有别的女子住过的宫殿,我都不要住!”
“那寡人就给你单独修一座宫殿,让你一人居住。”嬴政傲睨着她,神采飞扬。
怀瑾强迫自己像小女孩儿一样,天真烂漫的挽着嬴政的胳膊:“那妾身就先多谢陛下啦。”
嬴政深深的看着她,她的笑容像三月里刚开出的花,娇艳又无邪,他从认识她起就从没见到她如一个正常少女一样,笑得这么澄澈。
可是他心底深知,赵姮不是这样的人,她只是在让自己高兴,她在装。
她现在所有的话和所有的行为,都是为了让她日后能过得安心舒服,而不是因为喜欢自己。
嬴政有些无奈,她到底明不明白自己有多喜欢她?这个没心没肺的小白眼儿狼!
不过他又有些欣慰的想,至少她在努力的喜欢自己,能得如此,已是不错了,总比苦苦追逐而无望来的好。
就这样吧,总有一天,她会爱上他——只要她永远在自己身边待着。
天长地久的,总会生出那么些情谊来。
队伍行进到一处荒漠,已是黄昏,蒙恬提出要在这里驻扎过夜,田光立即派燕国的士兵去寻找水源、驻扎营地。
怀瑾在车里坐了一天,队伍一停就下车活动了,远远看见尉缭、蒙恬、夏福等人围绕着篝火而坐,她立马屁颠的冲了上去。
“主子,坐这里。”夏福立即起身,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
怀瑾大剌剌坐下,闻到厨子煮菜的香味,她看向尉缭:“晚上吃什么啊?”
尉缭回答:“兔子肉。”
怀瑾点点头,又看向蒙恬,发觉这孩子现在看自己都是十分拘谨的模样,不由的笑问:“蒙恬大人,你怎么不敢正眼看我啊?”
“啊?”被cue到的蒙恬懵了一下,然后红着脸磕磕巴巴的说:“不敢……您将是王后,末将不敢肆意交谈。”
尉缭好笑的摇摇头,怀瑾哈哈大笑:“蒙恬,你真是太可爱了,从前都不知道放肆多少回了,如今忸怩起来跟个大姑娘似的。论起来,咱们以前一起上战场时,还同进同出同吃同住呢!”
“同、同住……只是住在同一个宅子里而已。”蒙恬快成结巴了。他祖上三代都是秦国的贵族,所受的教养与尉缭他们不同。
蒙恬遵守君臣之道,他虽与嬴政亲近,但始终把自己摆在臣子的道上,半点不敢逾越。
怀瑾叹了口气:“我在秦国的朋友,五个手指头都能数过来,你是其中一个。怎么我是女子打扮了你就与我疏远了?莫非以前和我相交,只是因为我是个宦官?”
“不是!”蒙恬立即道,他心里真的很喜欢这个朋友,可是这个朋友现在成了陛下的女人,他只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与她交往了而已。
尉缭安慰她:“他只是一时不习惯,等回了咸阳,天长日久的还跟从前似的,他也就习惯了。蒙恬脸皮薄,你又不是不知道。”
蒙恬脸都红了,怀瑾深觉有礼,忙点头认同。
兔子肉汤送上来,非常简陋,不过在戈壁里围着篝火,倒挺有意思的。
怀瑾看见士兵们离他们这儿坐得很远,大概是怕冲撞到君王。在马车附近的,只有他们这一拨,还有穆征和田光那一拨。
“还不进来用膳?”嬴政掀开帘子,看过来。
夏福立即把怀瑾手上的一碗汤接过来,准备自己喝。
怀瑾被嬴政叫上了马车,车上的矮桌上摆的好不丰盛:肉糜汤、红烧兔肉、烤兔肉、凉拌的香瓜以及熬得软糯的黄豆粥。
谁知嬴政还是挑剔:“在野外简陋了些,将就吃吧。”
“已经很好了。”怀瑾动起筷子毫不客气,嬴政愉悦的扬了扬眉毛。见她还是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心下了然,立即命人把尉缭几个也叫进了马车,果然她咧着嘴笑起来。
嬴政对他们道:“寡人这里的饮食不至于难以下咽,一道吃吧。”
尉缭和蒙恬起身道谢,夏福安静的跪坐在一旁,嬴政在这里,他不能同席。
“今晚好好休息,明日起入夜就不会休息一整晚了,别回到秦国你们几个先累倒了。”嬴政说。
蒙恬表示:“臣是武将,行军打仗三天不合眼也是有的。”
嬴政笑着点点头,回头看到怀瑾脸上的油花,顺手过去给她擦了一下,动作并不轻,一下把她的脸擦红了一块,怀瑾一皱眉:“好好吃饭!”
“噢。”嬴政有些委屈意味的回应道。
蒙恬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坐不住了,转头去看尉缭,他只是端着碗半低着头吃饭,神色没有任何不自然。
他深吸一口气,表示未来要多向国尉大人学习!
晚上,嬴政和怀瑾都宿在车里,车里铺着柔软的地毯,怀瑾裹了一层毯子往角落里一滚,准备睡觉了。嬴政半支着身子,慢腾腾的往她那边挪过去,然后把她抱在了怀里。
怀瑾立刻紧张起来,她闭着眼睛强迫自己装睡。只听头顶上一声轻笑,一个柔软的东西落在了额头上、鼻子上、嘴巴上。
外面安静极了,只有微微的风声,马车里暧昧至极。
怀瑾感觉脖子上一酥,装不下去了,她睁开眼,怒道:“还睡不睡了!”
大半夜,不要骚扰她好吧!
她跌进嬴政温柔的眼神里,脸腾地一下红了,嬴政把玩着她的一缕头发,笑道:“我以为睡着的人,是不会有什么感觉的。”
怀瑾把半张脸埋进毯子里,闷闷道:“要睡觉了。”
“好好好,睡觉。”嬴政拉开她的毯子,钻进去,严严实实将她抱住了。
怀瑾起先紧张了一阵,然而看到嬴政没有别的反应,也慢慢放松下来。确实困了,她耷拉着眼皮子,嬴政的怀里十分暖和。
突然脖子后面一片温热的气息,她听到嬴政暗沉的声音:“我不想睡。”
抱得更紧了,她浑身僵住。
嬴政在她脖颈上轻吻,紧接着,便将她翻过来慢慢的吻上她的唇。
她闭上眼睛,承受着男人突来的意动,淡定的配合着,但却不主动。
然而身体因这温柔的举动渐渐软了下来,她闭着眼睛,想起另外一个人的吻,也是那样柔软润泽,就像有电流击过,怀瑾慢慢开始回应。唇齿纠缠间,她闭着眼睛以为身上的男人是那位身带淡淡香味的公子。
他们早就决裂了,然而这种时刻她控制不住自己对他的幻想。
怀瑾有那么一二刻鄙夷自己。
感觉到她突然的主动,嬴政睁开眼,看到她沉醉其中的脸,嬴政突然说:“看着我。”
怀瑾迷茫的睁开眼,看见上方并不是自己想的那张脸,腾起的情、欲瞬间退的一干二净,通体冰凉。
两人睁着眼睛看着对方,吻着吻着,嬴政停下来,在她头上亲了一下:“睡吧。”
然后只是老老实实的从身后抱着她,怀瑾睁大了眼,泪水无声的顺着鼻梁滑过。她微张着嘴,让自己的呼吸自然一些,不叫旁边的男人发觉她在流泪。
过了许久许久,怀瑾慢慢闭上了眼,夜已深,她该睡觉了。
然而此时嬴政忽然轻声问:“刚刚,你在想谁?”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3章 抢人
怀瑾没有回答,只用绵长的呼吸告诉他:我睡着了。
第二日是在颠簸中醒的,又开始赶路了,车窗牢牢关着,只从缝隙中看到外面的天光。
马车里点着灯,嬴政正在看书。
她支着身子坐起来,睡眼惺忪的打了个招呼:“早上好。”
她的脸上尚有两道睡痕,眼睛都尚未睁开,嘟着嘴很是娇憨,嬴政忍不住笑道:“都午后了,还早!”
说着他吹灭蜡烛,打开车窗,外面果然阳光灿烂。
夏福送了水上车,服侍着她洗漱完,就准备下去了。
怀瑾忙叫住他,问:“这么赶路,你还好吗?”
后面还有一辆马车,是供尉缭他们休息的,不过车上还有穆征,不知道夏福有没有被欺负。
夏福笑道:“放心吧,尉大人在旁边照看着呢。”
想来也是,尉缭是那样周到的人。
放夏福下了车,嬴政给她端了一盘糕点:“接下来只有吃饭的时候才停下来休息两个时辰,可惜你睡过了饭点儿,只有这个了。”
看着嬴政脸上促狭笑意,怀瑾知道他是故意的,不过看到盘子里是新鲜的红豆糕,惊奇道:“这里怎么会有糕点?”
说着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好吃得让她眯起了眼。
嬴政笑道:“上午经过一个村庄,厨子派人过去买的。”
见她吃得急,嬴政把一个水囊拿给她:“里面有羊奶。”
怀瑾皱着眉摇头,开口:“奶太腻了,拿水给我。”
她始终改不掉吃饭时说话的毛病,一开口,嘴里就喷粉末,嬴政忙往后躲。
这场景太搞笑,怀瑾忍不住笑了,一笑喷的更多了,她忙捂着嘴,嬴政也掌不住大笑起来。
看着她在阳光下的笑脸,嬴政心道,就这样吧,他已经觉得很快乐了。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都在马车里待着,嬴政有时候会看书,她也会翻出一卷书来打发时间。
不过嬴政看书的时候坐的端端正正,不像她不是躺着就是靠着,看书的时候还喜欢吃东西。
嬴政好几次说她,她都只是嘻嘻哈哈的说下次不这样了,然而到了下次……照旧。
也有时候嬴政想到一些事情,会把尉缭或者蒙恬或者穆征叫进来商量,这时候怀瑾就安安静静的靠着窗边发呆。
有几次看到她都趴在车窗边睡着了,嬴政把她扒起来在毯子上放好,然后盖上被子,继续议事。
穆征看见了心内直咂舌,出了马车忍不住感叹了一句:“陛下这份爱重真是……”
话还没说完,看见尉缭微笑着看过来,穆征的话立即吞到了肚子里。
队伍走了十天,终于到了下都,约莫还有两三日就到中山了。
嬴政觉得这十天,过得快极,一眨眼的功夫就过了。这十天他每日和怀瑾耳鬓厮磨,朝夕相对,只觉得她已经成了自己的骨血一般,离不得眼前半刻。
最快乐的时光,莫过于这十天了,和心爱的女子一道,就算什么都不坐静静待着,也是快乐的。
“哎呀,回去以后扶苏岂不是得管我叫母亲啊!”怀瑾突然急急出声,妈呀,突然就多了个儿子,还是自己的学生,怪怪的。
“苏儿喜欢你,他知道你要嫁给我,也会高兴的。”嬴政信心满满,暧昧的笑道:“往后咱们会生一大堆孩子,各个都得叫你母亲。”
“啊,我都还没嫁给你呢,你就开始说生孩子了。”怀瑾捂着眼睛,生孩子很恐怖的好不好,这个年代,生孩子就跟鬼门关走一趟似的。
她娇俏的样子又让嬴政情动,嬴政低下头在她脸颊边亲了一下,笑道:“我们……”
还没说完,马车突然晃了一下,外面突然一片兵戈之声——那是很多人在拔剑的声音。
外面一片大乱,怀瑾掀起车窗的帘子,只见士兵们已经全部集结到了马车前面。
燕国的士兵和秦国的士兵成排站在一起,像砌了两堵高墙,把前方的情况遮了个严实。
“你在车里。”嬴政按下她,然后走出马车。
怀瑾心脏砰砰跳,外面沸反盈天,不时还有冷箭擦过,她根本不敢冒头,只听见外面杂七杂八的喊杀声。
“是樊於期!”
“田光大人,这是你们燕国的队伍!你们要做什么!”
“樊於期常年驻守造阳,这、我也不知——快守住!保护秦王!”
……
外面骚乱异常,怀瑾听着三言两语,急的直想钻出去瞧两眼,忽然的就听到嬴政带着薄怒的声音:“原来是他!蒙恬,穆征,拿下这个逆贼!”
再也忍不住,怀瑾掀开帘钻出去,刚露了个头,尉缭就看过来,嬴政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忙叫夏福上车:“去照顾你主子。”
嬴政此时骑在一匹马上,他哄小孩似的对她说:“乖乖在车里待着。”
怀瑾满脸迷茫,然后就被夏福拉进了马车,怀瑾懵逼了:“外面什么情况?”
夏福咽了咽口水,他头发已经乱七八糟了,他道:“燕国的将军樊於期在前方围堵。”
“燕国怎么出尔反尔?他们想打仗了吗?”怀瑾怒道,这个樊於期哪里冒出来的?
只听夏福道:“刚刚遥遥望了一眼,樊於期……是当年叛逃的秦将桓齮!”
竟然是他?怀瑾大惊,当年桓齮畏罪出逃,怎么搜捕都搜捕不到,原来是改名换姓逃到燕国来了。
她定了定心神,问:“对方有多少人马?”
“这个我不知道了,不过刚刚远远观望,人数是不及我们这边的。”夏福安慰的说。
听到这话,怀瑾就安安心心的在车里坐着了,甚至还悠闲的拿了一卷书简来看。
夏福则守在车门口,时不时往外张望。
“是陛下亲自指挥呢!”夏福看着看着突然惊奇道:“原来陛下也会打仗。”
怀瑾抿着嘴,这次回秦,夏福总是在说嬴政的好话,生怕她反悔不嫁了一样。她知道夏福总是为自己的终生担忧,不过……
正想着,马车左侧突然被重重敲击了一下,怀集和夏福都被唬了一跳,紧接着前面一个黑衣人钻进来,夏福还没来及叫出声,脖子上重重挨了一下晕过去了。
四周并没有武器,怀瑾抄起车内的矮桌扔过去,但是车内狭窄,那人眼明手快的躲过,瞬间就到了怀瑾面前。
怀瑾立即拔下头上的簪子,准备刺过去,这人一下钳制住她的双手,轻声道:“姑娘,得罪了。”
竟然还十分有礼貌,这人一路把她拉到车外,怀瑾这才看清外面的形势,所有的人都到前面迎敌去了,难怪没有人注意到这里。
身后这人力气极大,怀瑾简直动都动不了。
这人一直把她拉到马车后面,风沙骤起,怀瑾眯着眼睛,看见马车后面一小队人马,骑在前面的,竟然是张良!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窄袖短打,鬓发以素冠高高竖起,那张秀美得让女子都自愧不如的脸出现在眼前,怀瑾一下有些惊了。
看着这么温文清雅的一个君子,此时却像沙漠里突然出现的罗刹,满身肃杀之气,怀瑾没有见过这样的他,一时忘了该做什么表情。
钳制她的人一松手把她往前一推,张良立即将她拉上了马,然后调转马头,率着人往反方向疾驰而去。
怀瑾惊呆了。
张良这是来……抢人来了?
怀瑾倚在张良身上,迎面吹来的风沙一下迷了眼,她仍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个情况?
颠簸中,怀瑾闻到淡淡的兰花香味,渐渐怒不可遏:“张良,你干什么!放我回去!”
“不可能。”头顶上方传来三个字,斩钉截铁。
她语塞,一口咬在张良胳膊上,然而张良像是感觉不到任何痛楚的样子,甚至还笑出了声:“轻些,别把牙咬疼了。”
“樊於期突然围攻,是你搞得鬼?”她当即想清楚了当中关节。
张良清润的声音稳稳响起:“你们出发的时候,我派人告诉樊於期,你和尉缭都在秦国使团的队伍里。他深恨你们,自然不会放你们回秦国。”
“你这是挑动燕秦两国的战事,秦国铁骑入境,你不怕燕国被灭吗?”她大喊,声音有一部分被吹进风中。
张良胸腔震动了几下,她意识到他是真的心情愉快的在笑,张良说:“燕国已是弃子,灭就灭了,与我无关。”
“疯子!”怀瑾恨恨骂道。
一路疾驰,很快出了戈壁,进了一片丛林。
此时张良后面一匹马追过来,那人道:“公子,后面追上来了。”
怀瑾立即扒拉着往后望,远远的能看见一大片飞扬的尘土。
张良道:“往茯苓山上走。”
这一小队人立即往右调转方向,是往山上的道路,怀瑾感觉到马的速度慢下来。
四周全是参天大树以及茂密的绿植,马蹄踏过,压倒一片植株,一眼就能看出地面痕迹。
怀瑾生疑,为什么往这个方向走?
往上大概骑了两个时辰,路渐渐平缓,不过丛林间已经起了雾气,能见度不过四五米的样子。
她了然,难怪往山上跑。
“把马鞍卸了,把这些马都放跑。”张良沉声吩咐,大概二十来个人,他们连一句废话都没有,立即下马卸鞍,然后在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下,马儿一下全跑的没影了。
张良把她抱下来,有一人按照吩咐也把这匹马放走。
怀瑾惊魂未定,刚刚跑了老远,一站定是头昏眼花。
等缓过来,她才打量起这一圈人,全部都是披着带有大椎帽的披风,把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其中还看到一个很熟悉的青铜面具——韩念也在这里。
“张良,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要与整个秦国为敌吗?”怀瑾失了理智,眼睛都气红了。
谁知张良眼中含笑,好声好气的说:“没错,正是这样。”
说着拉着她继续往山上走,怀瑾一下气笑了,她觉得今天张良有些无赖。
他端着不明意味的浅笑,说话也是不慌不忙,拉着怀瑾的手穿在丛林中间,仿佛只是刚吃完饭在拉着妻子散步一样,悠闲缓慢,气度从容。
怀瑾沉默着,离开蓟城的时候,他还是冷若冰霜,和自己说话夹枪带棒的,他们……不是早就已经决裂了吗?他为什么还要做出这样荒诞的事情?思绪千回百转,怀瑾一时竟找不出张良这么做的理由。
她不相信是为了自己。
穿过密林,到了一条溪水边,看着上边耸立的山峰,怀瑾知道已经到了半山腰了。
溪水边没有雾气,但是被一片树林阻挡着,而树林里白雾弥漫,很难在里面穿行出来准确找到溪边。
看张良的样子,似乎对地形很熟悉。
“在此休息片刻,继续上山。”张良语气虽轻柔,却是说一不二。
侍从们打了水都坐得远远的,她和张良站在水源边,一个冷眉冷眼,一个眼笑眉舒。
怀瑾看到他的淡淡浅笑,眉头蹙的更加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4章 永别
“姮儿,”张良轻声唤她的名字,语言里是化不开的温柔,怀瑾一怔,思绪一下飞出里好远,在齐国、在秦国、在赵国……只有他会叫自己姮儿。
心中一痛,怀瑾眉目的冷意淡下来,她道:“你不是要迎娶燕国公主了吗?”
张良微微一笑:“故意那么说,气你的。”
“你!”怀瑾气结。
张良拉着她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叹了一口气,执着她的手,道:“我从来没想过娶别人,我待你之心,难道你半分都体会不到吗?”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怀瑾胸口钝钝的疼。
张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从前的事,是我赌气了,我不知道会越错越多,我们会越走越远。”
她听愣了,看着张良的神色正欲开口,张良却止住她:“你先听我说。”
张良的眼睛里蒸腾起朦胧的愁绪,虽是带着浅笑,那笑中却有些无限怅然:“姮儿,我们少年时就已相识,虽一路走到现在,可其实至今也没有完全了解对方的性子,所以才一步错步步错。你怨我没有去找你,因那时是我鲜有的胆怯之际。再见时你对我冷言冷语,我对你的满腔孤傲,我怨你不理解我,可我又何尝理解过你?我们用最伤人的话去对付彼此,痛苦的只有我们两个。那天送你们离开蓟城,我听见你与嬴政说话的语气,我……我很害怕,我害怕真的会失去你,所以我来了。”
怀瑾起初怔怔的,越听心就越沉一分:“今天的举动,你是否放弃了很多东西?”
比如在燕国盘踞已久的势力以及……他的安危。
他这一手安排,凶险异常,他是在与整个秦国为敌!
“是我愿意的。”张良定定的说,手指温柔的抚上她的眉眼。
他靠近了些,带着些蛊惑:“姮儿,同我一起走吧,天下之大有无数美景,我们一起去看。”
怀瑾又悲又喜,脑海中浮现出嬴政的身影,她闭上眼睛:“可我已经答应嬴政嫁给他。”
“你现在在我身边,不必担心这些。”张良抵上她的额头,喃喃道,可眼底却终究多了些冷意和探究。
“你若早这样,我们两个不至于到今天的地步。”怀瑾硬起心肠,她不是一个三言两语就会被哄回来的女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她推开张良,冷静道:“你把我放在这里,带着你的手下赶紧离开,我会让追兵不再往前。”
心中悄然一声叹息,张良知道她脾气一向是犟得厉害的,他本也没成想这些话就能轻易打动她。
他抬头看向山峰,熠熠的太阳光照射在岩石上,显得地势别样崎岖。他眼里的热情渐渐淡下来,对远处的韩念吩咐:“继续往山上走。”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张良如是说,怀瑾一愣,他这样强硬的话,听得她心里有些发痒。
“我不要跟你走!”倔强一发作,她又冷起了脸。
张良只是拽着她的手腕,强行带她走,他们沿着曲折的石路往山上走。
山峰太险,快走到山顶时,怀瑾往下一望,只有一片苍茫的白雾,这一摔下去尸骨估计都看不见了。
此时身后传来一阵嘈杂声,怀瑾知道是来找她的人到了,她越发着急,对张良又拍又打:“你放开我,赶紧滚,我不想跟着你,你听到了没有!”
张良置若罔闻,只是拉着她往前走,追随他的那些人也一个个安静得如同哑巴。
“韩念,你难道要跟着这个疯子一块儿死吗?”怀瑾发觉自己怎么说,张良都不回应,只好对准一旁的韩念开火。
谁知韩念今天也成了哑巴,连正眼都不敢看她。
“放开我,你不是君子吗!哪有你这样强迫女人的!”怀瑾听见后面声音越来越近,急的直如热锅上的蚂蚁。
“你是我的妻,我不会把你让给别人。”张良淡淡道。
“我即将要嫁的人不是你!”怀瑾气急败坏的大叫,张良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自顾往前走,他问:“假如等会儿是死局,你也这么坚持吗?”
怀瑾气得冷笑:“张良、张大公子,我们相识这么久,你心里几根肠子我还是清楚的,你会走进死局?”
“说得不错,”张良轻轻笑了一声,走了这么久他依然神态自若,不带喘口大气的,他频频点头:“若是平时,我有无数种办法脱身,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不是圣人,我也会犯错,尤其是遇见你之后。”
怀瑾已经快走不动了,被他拽着的手腕已经红肿,她怔怔的看着张良,只听他道:“我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追上来,姮儿,只怕这次不能善了了。”
她本能的摇头,不相信,她认识的张良耍起心眼儿来,那不是盖的。
况且她深知,张良在历史上是善终,老死的。历史上说的,不会有假。
身后的追兵已经能看见了,怀瑾回头,看见嬴政骑着马在最前面,他身侧跟着尉缭和蒙恬,身后的士兵足有上百人。
而张良这边,只有二十多个人。
“你快放开我!”怀瑾这次一下就甩脱了他的手。
张良停下来,身边的侍从也停下来,追兵已经到了眼前,但这里没有一个人慌乱。
此时已站在山顶了,张良看了一眼悬崖下面浓密的白雾,苦笑一声:“若为埋骨地,那这里景致当真不错。”
怀瑾惊疑不定,嬴政那边已经下了马,崎岖的路马儿过不来,他们都在往这边冲,然而张良却不动了。
怀瑾看向他,却听他叹道:“再前去两里路,便是一个天然的密洞,可直通到另一座山的山腹,只要进去即可脱身。不想追兵如此快,前功尽弃了。”
然而他话语里并无垂败之意,怀瑾嘴唇止不住的哆嗦起来:“你的后招呢?”
张良摇摇头,平静一笑,说不出的温柔:“拼死一战罢了。”
嬴政已经到了眼前,怀瑾浑身颤抖起来:“挟持我。”
“你担心我?”张良幽幽开口,竟然温柔的笑了起来。
这一笑不同于灭国后的沉郁和冷峻,也不似与她赌气冷言时的冷漠虚假,竟像是回到了在齐国求学时。
那个谦和温润的少年郎,就是时常对她这么笑的。
怀瑾心里涌起巨大的不安。
“阿姮!”嬴政已经到了眼前,他怒火万丈,看着张良:“你找死!”
她忘了,这是那个手掌生杀大权的秦王嬴政,他真正发起怒来,是非常非常非常可怕的。
她颤抖着,开始害怕起来。
“秦王陛下,在下只是把我的妻子找回来。”张良言笑晏晏,毫无慌张。
尉缭与蒙恬皆不敢去看嬴政的脸色,嬴政冷笑连连,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的妻?这是寡人的王后。阿姮,过来,来寡人身边。”
“自是我的妻,姮儿及笄之日,我以家传玉簪相送,她以青丝寄情,我们早已私定终身。”张良款款笑道,眼前数百人将他围住,他却只如谈笑风生一般。
“阿姮,过来。”嬴政压抑着怒火,他看向怀瑾,目光沉重。
原来……原来……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怒火到了顶点,他反而冷静下来,可这种冷静才是最让人胆寒的。
怀瑾的脚步像有千斤重,一步都挪不动,她哆嗦着看向尉缭,怎么会到这样的地步?
张良一定还有后招的吧,他可是谋圣啊!
“阿姮?”见他迟迟不动,嬴政的眼里涌起了暴风骤雨。
尉缭忧心忡忡的望着她,眼前这一盘乱局,如何得解?但他也奇怪,张良这么谨慎的人,怎么会留下痕迹让他们一路追过来?如此大意不是此人的作风。
“陛……陛下,请……请……”她颤抖着,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姮儿,别怕。”张良温柔的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挽好,看到两人亲近的模样,嬴政拿剑的手几乎攥出了血。
此时没有人敢说话,尉缭不敢,蒙恬也不敢——这是三个人的事情,与旁人无关。
“拿上你的剑!”嬴政压抑着怒火,让身后的士兵退了三步。
张良点头,温声道:“我也正有此意。”
这只是两个男人间的决斗,夺妻之争,若还需他人相助,委实羞愧。
张良让身后的侍从也往后退,他从韩念那里拿了一把剑,利落的将剑抽了出来。他动作轻柔的在剑身上抚摸了两下,修长的手指微微蜷起,骨节分明。
他看向怀瑾:“有一件事托你,若我败了,请帮我护下韩念,我亏欠他良多。”
怀瑾说不出话来了。
张良握着剑从容的走上前去,他始终带了三分浅笑,一袭玄色的衣衫衬得他面若冠玉,风华绝代。
这是曾经韩国的少年天才,仅仅五岁时已跟着父亲上了朝堂,十岁便跟着使团行走在七国,他是万人赞叹的天纵奇才,是当之无愧的贵族君子。
怀瑾想起,她甚少见到他拿剑的时候,印象中不过寥寥数次。
记忆里更多的,是张良穿着一件浅色的衣裳,带着清朗温润的笑意,携着淡淡的兰香,手拿一卷书剑,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打扮。
但是他出剑的时候,文秀的墨眉却带着一丝冷意,像下着雪的江南美景。
这两个人,都蒙名家指导,习得是君子剑。
然而几招下来,可以看出嬴政的力道更强,因为他每一剑都带着怒气斩下。
张良的手臂被划破一个口子,但因衣裳的颜色,看不出有鲜红,怀瑾大叫:“停下来,别打了,停下来!”
她冲上前去,想分开这两个人,然而嬴政只是一把拉过她,把她推到尉缭面前。
尉缭一把接住她,然后轻轻的拉着她的肩膀,怜悯的劝道:“阿姮,这是两个男人的战争,你阻止不了的。”
“老尉,帮帮我!”怀瑾手脚冰凉,她求救似的看向尉缭,喃喃道:“不能让他死!不能让他死!”
尉缭温和的神情里怜惜之色更甚,他摇摇头:“这是一个死局,张良在走第一步的时候,就应该已经料到会有这种局面了。阿姮,你只能选择一方,你已经答应嫁给陛下了。”
“那些人是否要解决掉?”蒙恬已派人围住了张良身后那群侍从。
尉缭阻拦道:“等陛下的吩咐。”
那边嬴政身上也挂了小口子,两人越打越激烈,竟然还没有分出胜负。
蒙恬道:“这人看着文雅,出剑却又狠又准。”
“陛下,不要打了!”怀瑾焦急,她真的害怕,害怕极了。
铁器碰撞,发出巨大一声响,嬴政和张良的剑都被对方挑开,两人已经快接近悬崖了,尉缭凝神,提醒:“当心悬崖!”
一不留神,怀瑾已经挣脱了,她往张良那边跑过去,然而只见嬴政一掌打过去,张良不知是不是体力不支,竟然倒在了地上,惯性让他往外翻滚了两圈,边上即是悬崖峭壁!
“子房——”怀瑾魂飞魄散,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张良已然悬空,他面上依然带着毫不在乎的笑,怀瑾心里一痛,拼命想把他往上拉,可是一个成年男子的体重实在让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回头看向嬴政,他却只是惊怒沉痛的看着自己。
“老尉!”怀瑾近乎哀求了,尉缭不会对她的事袖手旁观,当即给嬴政告罪就要上前。
谁知张良另一只手飞快的塞了一个东西给她,怀瑾一愣,只见他温文尔雅的冲自己笑了一笑:“真好,又看你为我哭了。姮儿,今日大概要同你永别,从前那些不好的事,全部忘掉,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都是晚上更新哦 九点。
第175章 碎心
下面就是万丈深渊,他竟然还这么从容不迫。怀瑾带着哭腔:“我忘掉!我全都忘掉!子房,你先上来!老尉,帮帮我。”
尉缭已经过来了,然而张良只是笑道:“姮儿,永远不要忘了我。”
说罢一把推开她的手,尉缭伸手不及,眼见着张良落了下去。
连死去,他都是这样气定神闲,一袭玄衣跌进白色的云雾当中,怀瑾眼睁睁的看着他消失不见。
“不要——”一声凄厉的呼喊听得在场所有人心里一颤。”公子!“韩念膝盖一软,跪了下来。
怀瑾怔怔看着下面的一片虚空,脑袋一片空白,子房子房子房……全是那个人的音容笑貌。
她本能的想把他抓回来,竟然忘记了身在何处,也要跟着往下跳。
“赵姮!”嬴政吓出一声冷汗,幸得尉缭一把将她抱住,拖了回来。
“子房——”怀瑾还要往悬崖边去,心神激荡之下胸口隐隐作痛,眼泪跟开了阀门的水库一样,拼命的往外泄。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他是谋圣张良,他不会死的!武侠小说里,掉下悬崖的人都活得好好的,她曾经也掉进过渭水,最后还不是活了下来?
他是张良,所以他一定不会死!
她飞快的冲到嬴政面前跪下:“陛下,救他!求求你,救他……”
语不成语,像是嗓子眼被什么堵住一样。
嬴政怒极,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尉缭和蒙恬忙跪下:“陛下!”
见到她的眼睛,嬴政心惊不已,松开了手,她的眼睛里再也看不进任何东西,只有最后一丝生气。
她在哀求自己,她跪在地上,一个接一个的磕头。
她卑微的在求他。
嬴政心头气闷,可看到她刚刚也要往悬崖下面冲的模样,又阵阵后怕。
他不忍见到怀瑾这个模样,将她拉起来,拉到悬崖边上,怒道:“你自己看看,这里有多高,你觉得他还活着吗?”
然而她只是木然的重复着:“他不会死,救他,求你救他……”
嬴政胸口重重起伏着,他又恼又恨,可心底带了那么一丝恐惧。
他掐着她的下颌,问:“你爱他?”
“是。”怀瑾眼神一片空洞。
嬴政恨恨道:“可是你已经答应要嫁给寡人了。”
“求求你,救救他,再耽误下去,他真的会死。”怀瑾只是重复着,不知是什么原因,让她笃信张良一定会活着。
嬴政推开她,压抑着怒气,对蒙恬吩咐道:“去山下找张良……的尸体。”
蒙恬不敢耽误,立即领命前去。
怀瑾跌坐在地上,天已经黑了,她看着张良刚刚落下去的地方,想起刚刚被塞到手里的东西。
她此时才低头去看,是一个绣着兰花的锦囊,看着有些旧了,她打开,里面是两根缠在一起的青丝。
怀瑾仿佛突然溺水了一样,大口大口呼吸,原来心真的能痛到这种地步,连呼吸一下都痛彻心扉。
“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跟你赌气……”她双手握着锦囊,神色木然,坐在地上喃喃自语:“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跟你走,天涯海角,我都跟你走……”
嬴政在一旁听着,犹如一把刀子在心口狠狠搅动着,他气闷至极,看着旁边那二十人,他说:“杀了!”
“饶了韩念,求你。”她扯着自己的衣摆,哀声求道。
嬴政冷着脸,点头。
除了韩念,其他人全部诛杀。
天黑了,还在山上的士兵开始生火,怀瑾依然枯坐在白天的地方,看着悬崖出神。
“吃点东西。”尉缭拿过来几个干硬的饼,然而她依旧没有反应,尉缭真的怀疑,眼前的这个人似乎只剩了一具躯壳。
但她的眼睛里分明在等着什么,尉缭心生怜悯,此时就已经这样了,若她看到张良的尸体会怎么样?
尉缭把饼掰开,一点一点往她嘴里喂,依旧是徒劳无功。
嬴政心头气闷,早上的时候他们还并肩躺在马车里,商量以后去哪里玩。他的幸福明明已经牢牢抓在手上了,为何还不到一日的功夫,就已经变成这样了?
那个男子……嬴政心生快意,他已经杀了那个人,她依然是自己的。
可是看着怀瑾空洞的眼神,他心头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他没有做错,为何此刻会这么害怕?
好像一不小心就会失去她一样。
“喝水。”嬴政见她目光泛散,嘴唇上已经干得快裂开了,他一阵气恼,过去强硬的给她喂水,呛得她一阵咳嗽。
“寡人会好好安葬他,你不要伤心。”嬴政生硬的说,他已经尽量憋着气在安慰了。
尉缭担忧的看了他们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听到这句话,怀瑾一直放空的眼神骤然聚焦,迸射出异常明亮的光,像是刚从地狱爬出来见到光的魂魄,她说:“他不会死!”
嬴政冷笑:“不会死?除非他是神仙。”
怀瑾瞪大眼睛定定的看着他,然后别开眼:“他就是不会死,我信他。”
“赵姮!”嬴政抓着她的肩膀,怒道:“你把寡人置于何地?”
她语气里的的深情厚谊让他嫉妒得发狂,被嬴政狠狠抓着,她只是倔强的瞪过去,无比坚定的重复:“他是张良,他不会死。”
“好、好!”嬴政铁青着脸,气得冷笑连连:“你既然心里都是他,为何要答应嫁给我?”
怀瑾愣愣的,突然捂住了脸,温热的泪水顺着指缝往外流。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明明爱的只有这一个人,赌什么气呢?如果她在蓟城见到张良的第一面,说的是“许久不见,我很想你”,那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他们会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越想越悔,越悔越恨,恨自己的倔强,恨自己的自私小气。
既然爱了,何必锱铢必较?多付出一分少付出一分都要细细比较。爱一个人不就是要无条件信任无条件付出吗?她这样自私只爱自己的人,张良却一直爱她,爱到连命都不顾,她为什么要一直跟他犟!
怀瑾想着,等会见到他了,一定要好好跟他认错,好好检讨自己,然后待在他身边再也不离开。
“陛下,是我错了,我不能嫁给你。”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坚定道。
“他已经死了,不嫁给寡人难道要嫁给一个死人吗?”嬴政身上寒气森森。
怀瑾重复道:“张良,不会死。”
或许他会摔断腿摔断脚,但他一定不会死,张良的宿命是老死,甘罗说过,没有人能改变历史。
又或者他现在也许被哪根树枝挂住了,也或许山下去的那些人根本找不到他的尸体……
刚刚张良还把韩念托付给了自己,想到这里,怀瑾精神一振,推开嬴政,到了韩念跟前:“子房有没有嘱咐过你什么事情?”
韩念忧伤的看着她,低下头:“出发前,公子对我、说、若是、若是他遭、不幸,让我以后、跟着姑娘、保护你。”
“放心吧,他不会死的。”怀瑾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韩念不敢直视她眼底的那抹悲恸,眼神闪躲了一下,沙哑着嗓子:“那么高,公子已经……”
“他一定不会死。”怀瑾平静的,一字一句的说。
一个重伤的张良,该如何和他一起离开呢?怀瑾看向嬴政,跪下膝行过去。
嬴政咬着牙,硬邦邦的问她:“你干什么?”
“找到张良后,请陛下允许我和他一起离开。”她没有其他的办法,张良的随从已全部被杀,就算不死也抵挡不了嬴政这么多的兵力,她只能硬求。
嬴政都气笑了,他的未婚妻子,要和别的男人离开,还是个死人!真是天大的笑话!他冷笑道:“你想都不要想!”
那只能先让两个人都活着,以后再慢慢做打算了,怀瑾心想。
她磕了三个头:“那么,请陛下放他离开,不要伤他的性命。”
“凭什么?”嬴政嗤笑,更何况他想说,张良肯定已经死了。
“求陛下答应。”她伏首在地上,单薄的身子看上去像是易碎的瓷器一样脆弱。
“若寡人不答应呢?”
怀瑾带着宁静的微笑,淡然道:“我会跟他一起死。”
嬴政愣住,滔天大怒随着她这一句话,变成了铺天盖地的恐惧。
她视死如归的面容,让嬴政心头一震颤栗,他把她从地上抓起来,低吼道:“赵姮——”
再说不出别的话了,嬴政的声音软下来:“阿姮,别这样,好吗?”
“求陛下答应。”
嬴政木然:“只要你跟我回秦国,什么都答应你。”
怀瑾再次跪下,郑重的磕了三个头,她此时镇定得不像话。
尉缭看着她,深深皱起了眉。
月光皎洁,站在山顶上,显得天上那轮银盘格外的大而圆。
怀瑾想起来,今天好像是十五。
山顶上此时只有几十人,士兵们都远远坐着,韩念被绑在一个避风的石头后面,他一直都安安静静的待着。
而嬴政和尉缭一直坐在她左右,大概是因为宁静又寂寥的月光,他们此时都平静下来。
“我五岁就已经认识他了,”怀瑾嚼着干巴巴的饼,不知道是在和尉缭说话,还是和嬴政说话,她跟讲故事似的自顾自的说着:“我的字,就是他送给我的,赵姮,是很好听的一个名字。”
嬴政烦躁不安:“寡人不想听这些。”
怀瑾闭上嘴,她抬头看着天上的月光,眼睛里盛满了晶莹,像是两面水镜,将月亮映在了上面。
“喝点水。”尉缭把水袋递过去。
怀瑾接过去,猛灌了一口水,水早已经冰冷,山上夜晚气候寒,这一口冷水喝下去,她打了个哆嗦。
嬴政见状,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披到她身上,面孔依然是难看得要命。
“我原本是打算报了仇以后,天涯海角都跟着他一起走的,可是韩国国破,他没能来找我,我才跟他置了气,我跟他说以后我们只是陌生人,其实我是赌气的。”怀瑾又开始说了,她脸上冰凉一片,好像现在不说点什么她的心就会坠入深渊一样。
她对尉缭说:“我只是希望他跟我低头,求我原谅,我一点都不想跟他成为陌路人,我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现代的她和古代的她,都活得高高在上,哪怕落魄到最不堪的时候,心底那抹骄傲也扔不掉,可是这种骄傲不是用在自己心爱的人身上的。
“陛下,我知道你喜欢我,可你喜欢到什么程度呢?像我喜欢他那样,喜欢到可以和他一起死吗?我现在才明白,真正爱一个人,是不能计较得失的,只要他好那么就一切安好,可是我明白得太晚了……”她半是情真半是利用,这个时候了,她也不忘耍点小心机,好为接下来的事情做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6章 相随
她已经没有办法再为嬴政提供现实物质的价值了,唯有情绪价值可提供——因为嬴政喜欢她。
只有利用这份喜欢,她和张良才能顺顺利利离开。
“寡人为了你把土地拱手相让,为了你冒着生命危险来到燕国,为了你连尊严都不要了,你现在问寡人有多喜欢你,你有没有良心?”嬴政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她的心剖开,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颜色的。
怀瑾揣度着他的心思,哀声道:“那你能为了我不要江山吗?你能为了我去死吗?”
这一刻,她有些唾弃自己,仿佛成了pua大师。她也愧疚,嬴政确是真心喜欢她,可她为了自己的后路,却不择手段。
她,当不起这份真心。
嬴政忍无可忍,怒道:“若是张良什么都愿意为你做,那他还会拿你交易秦国的城池吗?他今日命损于此,也是因为他技不如人。”
“他不会命丧在这里的!”怀瑾坚定的重复了一边,然后幽幽的看过去,泫然欲泣:“他有他的苦衷,若不是战争让他家破人亡,他不会性情大变。”
“寡人不想再听到关于张良的话,你别说了。”嬴政烦躁的站起身,离开了她坐的地方,看他铁青着脸孤零零的站在远处的一个风口,怀瑾有些内疚的低下了头。
尉缭拍了拍她的肩:“无需自责。”
抬头,看见尉缭了然于胸的宽和眼神,她知道尉缭已经看穿了自己,越发觉得无地自容。
“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想办法帮你的,可你……真的觉得张良还活着吗?”尉缭担忧的询问。
她只是坚定的重申:“我相信他一定不会死。”
尉缭不敢再说了,她仿佛是陷入了某种漩涡里一样,不愿意出来不愿意相信不愿意清醒。
但是她的眼睛异常明亮,尉缭不知道是什么让她对张良有这么高的信心。
是什么在支撑?支撑着她在谋划后路、支撑着她确信张良还活着?可若真的找到张良的尸体,她又会如何呢?尉缭不敢想。
到了子夜,远处的草丛传来沙沙的响声,并且是越来越响,似乎是有大批人马过来了。尉缭立即带着士兵警觉的拦在嬴政和怀瑾前面,以迎敌的姿势站好。
然而来的人是蒙恬和他带着的士兵,怀瑾几乎是弹过去的,她冲到蒙恬面前,急切的问道:“找到了吗?他在哪里?”
蒙恬为难的摇摇头:“天一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明白白天再找。”
说着看向嬴政,满脸严肃:“陛下,樊於期的军队已被击散,秦国和燕国的士兵共伤亡五百人,穆征大人……战死。现在田光大人也已经到了山脚,我们在山脚驻扎了营地,末将是来接陛下下山的。”
嬴政眉心一跳,敛容严厉道:“樊於期呢?”
“跑了。”蒙恬艰难的答道。
嬴政本就气得厉害,听到这个消息肚子里的火憋的更大,他道:“他日寡人定要亲手杀了这个逆贼。”
所有人大气不敢出,等嬴政平复下来,所有人跟着蒙恬一道下山。
山下驻扎了许多行军帐篷,四处点着火把,田光见到山上一堆人乌泱泱的下来,立即上前跪下请罪:“秦王陛下,樊於期谋逆,险些毁了秦燕两国的和平,末将已命信使回蓟城,燕国会倾全国之力,尽快缉拿樊於期入秦。”
嬴政冷哼一声,并不作回答,然后强势的拉着怀瑾回了帐篷。
他此前的温柔小心全部消失殆尽,只余粗暴,怀瑾手腕被扯红了一片,重重摔到了地上。
嬴政见她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的揉着手,心头又后悔了,硬梆梆的说:“寡人不是成心的。”
怀瑾低垂着头,睫毛颤了两下,像是两只轻巧翩飞的蝴蝶。
嬴政的一腔邪火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熄灭下来,他命人准备饭食,不多久就见到夏福端着食盒进来了。
夏福忧心忡忡的看着怀瑾,他已经听说了山顶上的事,本做好了最坏打算,谁知见到怀瑾精神尚未崩溃,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可是不知为何,心下总是不安。
嬴政在旁,夏福放下饮食,然后出去了。
“吃东西。”嬴政说。
怀瑾默默点头,机械似的吞起了米饭,然后小心翼翼的看着嬴政:“陛下会帮我找到他的,对吧?”
嬴政被她这眼神,看得心都酸了,一路下山他想了很多,反正张良已经死定了,他犯不着和一个死人去争。只要她还在自己身边,将来还有那么长的时间,她的心迟早会是自己的,嬴政强忍着耐心的看着她:“寡人答应你。”
怀瑾眼睛酸涩,感激得连连点头。
第二天天一亮,士兵们就开始满山找人。
然而茯苓山山脚的范围太大,没有人能确定张良落在哪一块,只能地毯式搜索,进行得非常缓慢。
韩念被送到了夏福那里看守,而嬴政则全天的陪着她,随着时间流逝,他们还是没有找到张良。
因此怀瑾也越来越相信张良一定还活着,也许他早就留好后手逃生了。
到了第三天的中午,还是没找到人。
这时田光和尉缭一起过来了,他们是想请嬴政先回秦国。嬴政出来的一月之期已经到了,若再不赶回去,恐怕不能按约赶到中山。
“陛下先回吧,留少许士兵寻人,把老尉也留在这里,等救起了他,我就跟着老尉回秦国。”怀瑾也这么说。
她想只要嬴政走了,等救起张良他们就可以顺利的离开了。
嬴政只是拧着眉,坚持要让怀瑾和自己一起回去,可尉缭却把嬴政单独请到了一边,不知说了什么,嬴政再回来时,便改了口:“寡人把尉缭留给你,等……你就立即回来,好吗?”
他的语气最后几乎有些哀求了,怀瑾不敢露了喜色,点头道:“我晓得的。”
田光、蒙恬等人俱是松了口气,然后立即去点兵准备出发。
谁知不多时,有士兵前来回报:“前面发现了人,在一个山缝的沟缝里。”
怀瑾大喜,站起身来就要过去,谁知那士兵支支吾吾的又道:“只是……只是……人已经……”
“伤得很重吗?”怀瑾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快要跳出来了。
那士兵说:“山峰太高,又因卡在了缝隙中,那人已经……去了,死状奇惨,身首异处,连四肢都已经碎了,小人已命人将散落的尸块都寻来了。”
帐篷内所有的人都不意外,怀瑾脚下一软,尉缭赶忙扶了一下。
她尖叫:“不可能!不可能!在哪里,带我去看!”
“那场景实在太可怕,姑娘看了恐会受惊。”
怀瑾的声音颤抖起来:“带我去。”
等到了帐篷外面,只见到一堆士兵围在一起,空中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士兵们见嬴政等人都出来,一个接一个的让开,把地上的尸体露了出来。
或许已经不能称是尸体了,而是一堆尸块和碎肢。
头颅被放在一边,左边脸上被岩石摩擦得皮肉都翻了起来,右边脸上被刮得只能见到骨头了,四肢被堆放在一起,能看到完好的地方那白皙如玉的肌肤,他穿的那身玄衣也已经全成了破碎的布。
尉缭看到眼前这一惨状,当即不忍的别过头,下意识的就去看怀瑾。只见她目光呆滞的望着那边,眼睛像是定死了一样。
嬴政也去看她,但是她好像一下失去了反应一样,只是那么呆呆的望着。
她这两天设想了无数个计策,在找到张良后,怎么能顺利脱身。她都已经在畅想未来的日子了,可是他的尸体却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怀瑾不禁怀疑,那真的是他的尸体吗?
可是看到那如玉的皮肤颜色和那件破碎的衣服,还有那颗破损得没一块好地方的头颅上,依稀能看出昔日风采的眉眼。
真的是他,真的是张良,他死了。
他死了。
怀瑾有一种不真实感,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样,她愣愣的,然后看向天空。
老天爷是在开玩笑吧?
他可是张良啊,历史上决胜于千里之外的谋圣,他怎么会死呢?
不是没有人可以改变历史吗?不是没有人敌得过天命吗?是因为她的到来改变了历史吗?会吗?不可能的!
可是他真的已经死了,他的尸体就在自己眼前,他为什么会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的心开始慢慢崩塌,一点一点的,紧接着五脏六腑都像是搅拌在了一起一样。她觉得体内所有的器官和细胞全部开始痉挛起来,她痛得快站不住了,捂着胸口跪在了地上。
有人过来扶她,有好几只手拍在自己背上,她看到四周的人面孔都变得陌生。他们都在说话,神色很焦急,嘴巴一张一合的,好像在和她说话,可是她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最后她的眼神聚焦在那具尸体上,心口越来越紧了,怀瑾想,她是不是也要死了?可是她身上没有一处伤疤,为什么会死?
她脑子转了很久,原来是因为张良死了,把她的命也带走了。大脑正在接受张良已经死的事实,内脏痉挛得更加厉害,她只觉得喉咙里自己的心马上也要呕出来了,一张嘴,一口鲜红的血直直喷出。
下雪了了呢!
她一寸一寸的倒在地上,眼睛里是碧蓝的天空,好多人都在她身边叫她,可是她没有任何力气去辨别谁是谁了。
怀瑾想问问老天爷,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还是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嘴角有血不停的溢出,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像从深海里回来一样,又是那种让人生厌的窒息感。
眼前一明一暗,像是到了梦境之中。
她看到张良拉着小小的她,走在齐国临淄的街头,给她买了好多吃的;
她看到夏日的午后,两人并肩躺在榻上一起午睡,两人的脸上都带着宁和的微笑;
她看到自己落入渭水时,张良惊怒悲痛的神情;
她还看到秦国咸阳的小房子里,他们拥抱在一起看窗外的雪;
最后她看到,张良温柔的对她说:“姮儿,永远不要忘了我。”
“子房——”她痛得狠了,揪着草地,撕心裂肺的叫他的名字。
这一声嘶吼,是从没听过的凄厉。
嬴政心中恐惧交加,紧紧把她抱在自己怀里,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这么害怕,好像不小心就会失去她一样。他没有什么时候有比现在更清晰的认知:她也许不会再想活下去了。
难过到什么样子,才会吐血?他不敢想。
怀瑾大力的推开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往尸体那边走,走了两步不敢再过去了,连看都不忍再看。她抽出就近士兵的配剑,迅速的往自己脖子上划去。
她抱了必死的决心,没有人反应过来,只有尉缭像是早有预感一样,徒手握住锋利的刀刃。
嬴政立即将剑夺了下来,但是脖子上仍留了一道一指长的口子,正在涓涓往外冒血。
蒙恬与田光等人完全惊呆了,直到听见嬴政在喊医师,然而军中哪有医师?
尉缭忙道:“夏福跟阿罗学过医术,快!把他叫过来!”
夏福虽说是看守韩念,但两人都是熟稔的,早解开韩念的绳子攀谈起来。
突然外面来找他,他忙带着韩念出去了。
然后看到了怀瑾,她脖子上的血不停的往外冒,奄奄一息的躺在嬴政怀中。
夏福魂飞魄散,眼泪就接着掉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7章 下葬
她的脖子上缠了厚厚的纱布,像一只脆弱的蝴蝶一样躺在那里,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看着上空,不知道在看什么。
嬴政的心仿佛坠入了深渊,他不敢问不敢靠近又不敢离开。
可是他必须要离开了,尉缭已经三次给他阐明了厉害关系,他需要赶紧到达中山,贵为一国之君的他突然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可以杀很多人,却没有办法让怀瑾重新燃起活着的希望。
他只能要再三请求尉缭:“一定要把她平安带回到秦国。”
尉缭郑重应下。
“我回了中山见了王翦,再来接你。”嬴政站在床边,对她说。
怀瑾像是变成了一只木偶,不动、不说话、不眨眼,只有眼角不停渗出的泪水和起伏的呼吸,能看出她还活着。
蒙恬等人都跟着走了,只有尉缭带着一小队人守在茯苓山脚下,另外还有韩念和夏福日夜守在她的床边。
躺了一日一夜后,尉缭进来告诉她:“张公子的尸体开始腐烂了,你想怎么办?就地掩埋吗?”
一直安安静静的韩念突然开口道:“公子定想葬在新郑,那是他的故土。”
他脸上的青铜面具闪着冰冷的光。
怀瑾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老尉,烦请将他的尸骨火化,装在……罐子里,我要带他回家。”
傍晚时怀瑾闻到了一股焚烧的味道,那是一股很奇怪的味道,她正在细细分辨那里面有没有他身上独有的兰香味,这时夏福对她说:“主子,吃一点东西吧。”
怀瑾有些费力的扭动脖子,看着夏福,他这几日憔悴得眼眶深陷,可是她真的一点都吃不下。
想安慰一下他,可是干裂的嘴一弯,嘴唇就裂开渗出了血:“我吃不下。”
见到韩念也站到夏福面前,她问:“子房,还有没有跟你交代过别的?”
韩念沉默的摇摇头,说:“公子预想了、两种结果,一种是、带着你离开、去齐国,另一个……是让我、以后,跟着你。”
韩念说话有些奇怪,似乎是咬着字拼命想念清一样,因此说得非常慢,怀瑾绝望的笑了一下:“子房……”
帐篷外面的奇怪味道持续了很久,入夜时尉缭带了一个精美的陶瓷罐子进来了,他一看到帐篷里一口没动过的饮食,就叹息道:“你不吃东西就没有力气,还怎么带张公子回家呢?”
怀瑾死死的盯着他手里的罐子,颤抖着嘴唇:“是他吗?”
她拼命想坐起来够到这个罐子,可是浑身瘫软,尉缭见状忙把罐子放在了她手边。
怀瑾把罐子揽在臂弯里,一下一下的抚摸着,高大挺拔的男儿,如今却栖息在一个小罐子里。
她的两只眼睛已经肿如核桃了,可仍然流着泪,她哭得浑身颤抖,脖子上很快又渗出了血。
尉缭让夏福来处理伤口,深深怜惜:“逝者已矣,阿姮,你要好好的,不要让关心你的人也伤心。”
“为什么我不能跟着他一起死去?”怀瑾任夏福处理着伤口,眼底有一抹深入骨髓的伤痛。
尉缭心疼的擦去她的泪水,亲手端了肉汤坐在她身旁,劝慰道:“张公子临走前让你不要忘记他,你要是死了,谁去记着他呢?”
说罢舀了一勺汤送到她嘴边,见到她不排斥的喝下去,夏福和韩念俱是如释重负。
“我只是想和他一块儿……”怀瑾声音沙哑,她仿佛感受不到脖子上的疼痛似的,手握成拳一下一下的砸着身下的床,哀泣道:“老尉,我好恨我自己,他不顾一切来找我,可我跟他说我要嫁给别人了!我好恨!”
她抱着那个骨灰感,像是在和张良说着甜言蜜语,脸上有两坨不正常的红晕,他们听到她呢喃:“我不嫁给别人,我只嫁给你一个……”
她悲痛欲绝的神情多像曾经的那个小姑娘啊,尉缭怔怔的看了一会儿,深沉的悲伤从胸腔蔓延出来,无处安放。
他沉默着一勺一勺的把汤喂完,说:“明天一早我们就去新郑,你要保重自己,阿姮,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尽量帮你的。”
那碗汤中似乎是放了什么安眠的药,怀瑾喝完就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尉缭想把那骨灰罐子放好,可是往外一拿,怀瑾的手就会紧两分,他不由对夏福苦笑:“安神药应该下重一点。”
夏福黯然:“已经是最重的剂量了。”
尉缭只好仔细替她把被子掖好:“她抱着,会安心些。”
帐篷里昏暗的烛火摇曳不定,尉缭看着夏福和韩念,吩咐道:“这几天士兵们都很劳累,守夜的士兵只有三个,你们就在这个帐篷里睡吧,守着她。”
夏福点头,尉缭又看向韩念,和气道:“你以后,什么打算?”
韩念低下头,这几日忙忙乱乱,没有人顾得上他。他不敢直视尉缭的眼神,半垂着头咿哑的嗓音听上去格外神伤:“以后,阿姮是主,保护她。”
“明白了,”尉缭点点头:“我会像对夏福一样对你,阿姮多麻烦你了。你是张公子身边的人,想来你的劝解她也能听得进去。”
韩念郑重的揖手。
尉缭出去后,韩念和夏福在塌下随意找了个地方躺下,好几天了,难得能放松睡一下。
怀瑾睡的并不安稳,她很想清醒,可是眼皮太重叫她醒不过来。一片混沌中,她看到张良从帐篷外面走进来,在她旁边坐下,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你真的死了吗?”怀瑾挣扎着坐起来,泪流满面。
她死死拉住张良的手,他的手那样冰,冻得她整只手臂都麻了。
然而张良只是脉脉的看着她,他的眼神像是刚化开的蜜糖,在温水里一点一点的晕开,他冰凉的手拂过自己的面颊,带着无限怜惜。
终于,他说话了,他说:“姮儿,你是我的妻。”
是独属于张良的声音,温柔的、清凉温润得仿佛玉石一样,像是幽幽深谷里的一潭碧泉,涓涓流淌过心尖。
怀瑾的嗓子眼被糊住了,她连连点头,哽咽道:“是的,我是你的……妻子,今生都是你的妻子,子房,别离开我。”
“姮儿,我永远在你心里。”他幽幽叹息了一声,站起来往外走,怀瑾疯了一样跟着跑出去,可是外面只有一大片白色的迷雾。
你回来呀,子房!
怀瑾站在一大片迷雾中,哭得歇斯底里。
身子忽然一轻,眼前忽然变了景致,她睁眼扫了一圈,还是在帐篷里。
夏福和韩念睡的正香,外面已经隐隐有了天光。骨灰坛依然在自己臂弯里,怀瑾坐起来,看见枕头上湿了一大片,她触手一摸,脸上全是泪痕。
原来只是做梦。
早上简单吃了一些,尉缭便要带着她去新郑,路上她已经没有那么失态了,只是没了言语,抱着骨灰罐,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
“眼睛疼。”怀瑾忽然感觉自己眼前一片模糊,呢喃出声。
夏福给她看了一下,担忧道:“主子,可不能哭了,眼睛都肿了,再哭下去,眼睛都会出毛病的。”
说着拿丝绢沾了清水给她敷在眼睛上。
尉缭和韩念坐在一旁,已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一路上能说的话已经都说尽了。
“还有多久到新郑?”怀瑾追问。
尉缭掀开车窗的帘子,往外望了一眼,远远见到高大的城墙,对她说:“马上就到了。”
新郑,曾经的韩国都城,现在秦国已经将这里设为颍川郡。
战乱已经过去许久,颍川郡在吴腾的治理下,已经看不出被战火侵略的痕迹了。
阡陌交通,男耕女织,一派安居乐业的太平景象。
在韩念的指引下,他们一路到了原先张相国的府邸,张府门前贴了封条,想来是被收作了公产,还没被分出去。
门前并无士兵看守,尉缭派人过去拆了封条,让夏福和韩念陪着她先进去,自己带了几个士兵直奔郡守吴腾的府邸去了。
在颍川要行事方便,还得吴腾多派些人手襄助。
张府已经破败不堪了,里面空无一人,怀瑾抱着张良的骨灰罐往里走,走到一片竹林处停了下来。
宅子里的植被,只有这片竹子还算长得茂盛青翠,似是心有所感一样,她看向竹林后年的一处房间。
这个房间的窗朻已经被毁坏,怀瑾看向韩念:“这个房间……”
韩念低着头:“是公子的。”
“我知道。”怀瑾立即走过去,到了门口,却有些不敢进去。几次平复了一下心情,她推开门走进去,里面空空如也,所有的箱柜都被打开随意扔在地上。
这只是一个空屋子,在窗户旁边,有一个矮桌,上面有一个半碎的茶杯,坐在桌边,可以直接看到外面的竹林。
“他是否常坐在这里写字、喝茶呢?”怀瑾拿起那只杯子,手上立即沾满了灰。
韩念以为她在问自己,回答道:“我、不常进张府。”
他只是一个细作,向来只在黑夜里出现,如鬼魅一般,见不得光。
怀瑾仿佛没听到似的,她将那只杯子放在唇边,脸上有一种奇异的神情,夏福担忧的提醒:“主子,脏……”
可是她不觉得脏,这是张良喝过的杯子,他的唇曾印在这上面。
他的唇丰润又嫣红,嘴角有些往上翘,单看那张唇,会觉得妖冶,可是和眼睛眉毛一起看,却毫无女气,是一个面若冠玉的谦谦君子,是她心爱的人。
“张家的祖坟在哪里?”怀瑾问韩念。
韩念说:“在新郑……”
他意识到这里已经不再是韩国了,黯然的改了口:“在颍川、郊外的、一座山下,张家、历代先祖、的遗体、都、都葬在那里。相国大人、和夫人、也被公子、葬在那里。姑娘……我们何时、将公子的、骨灰下葬?”
下葬吗?怀瑾的心不可抑制的痛了起来,像有几千只小虫子在咬她的心脏一样,她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强忍着眼泪,她道:“我要让他风光大葬。”
“姑娘的、意思是?”韩念有些吃惊。
“张家的宗祠可还在?”怀瑾问。
“我不知。”韩念摇头,他虽跟随张良多年,但对于张家的事,却知之甚少。
夏福对于贵族事却是了解不少,他道:“张家最显赫的是张公子父亲这一脉,所以战火一来他们首当其冲。但张家定还存有旁枝族人,宗族排位和家族子孙是大事,不会寻不到痕迹的,待尉缭大人回来,主子问他就是。”
怀瑾点点头,在这间破落的房子里枯坐了许久,尉缭终于来了,夏福把她的意思一转达,尉缭立即表示会派人去办。
“我已经见过吴腾,他替我们安排了住处,我们晚上去那里休息吧。”尉缭温和的把她拉起来,一身衣裙都沾满灰尘。尉缭拉着她往外走,轻声道:“你也该把自己收拾干净一些,张公子看见也会欢喜。”
她的声音低不可闻:“他再也看不见了。”
尉缭无言以答,她活的这么清醒,清醒到连死也不惧,这些天没有人敢让她独自待着,唯恐她会再次寻死。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8章 死嫁
怀瑾泡在热水里,张良的骨灰罐子就放在一边,夏福也在一帘之隔,怀瑾知道大家都在看着自己,怕她又有什么举动。
她知道,所有人都想把她拉回来,想让她继续活下去。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亲眼看到张良死去的那一刻,她就再也不想活了。
这是一个她不想来的时代,她在这里活的很辛苦、很累,可没有哪一刻的痛苦,比得过亲眼看着张良死在他面前。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万念俱灰。
是的,人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了,无所谓了。
她不想再待在这个时代了,也许死了能回去,也许就真的死了,这两种无论哪种结果,都好过她这么行尸走肉的活着。
人的一生短暂又毫无意义,从出生到死亡,说长很长说短很短。
活着的意义,是人为赋予的。但她已经不想再赋予生活意义了,一个人若连死也不怕,还有什么事情是达不到的呢?
可绝望的是,哪怕她死了,张良也不可能活过来。
“主子?”听到里面长久没有声音,夏福又喊了一声。
怀瑾听到,死气沉沉的回答了一声:“在。”
夏福就不再言语了,怀瑾继续出着神,最心痛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她接受张良已经死去这个事实。
这些天来日复一日的难受痛苦,一想起就像有双手在心脏处紧紧捏着,透不过气。
她知道时间会抹平一切的伤痛,可是她等不到那时候的到来了,每一天她都比前一天更痛苦,那些散布均匀的心痛,就像慢刀子割肉,痛得她生不如死。
哗啦一声,她从水里站起来,穿上衣服,抱着骨灰罐,机械的走到床上,然后躺下了。
夏福哀伤的看了她许久,然后去倒洗澡水了。
尉缭从外面走进来,说:“张家还有旁枝族人尚在,我已过去告知了张公子的死讯,他们刻了牌位,要我们把他的骨灰交还,他们愿举行葬礼。”
怀瑾抱紧了罐子,哀声道:“不能,他们不能夺走他。”
“好、好、好。”尉缭连声道,他软言道:“他们也是好意。”
一群已经成为平头百姓的人,愿意为不知道旁了多少支的衰败家族的子孙收葬,一不小心还可能沾上麻烦,可他们还是愿意如此,可见都是良善之辈。
见怀瑾空洞无神的眼睛,尉缭问:“张公子的葬礼,你想如何办?都听你的。”
“在张府办吧,请你放消息出去,说张府的大公子去世了,与张家有旧的故人,皆可前来祭拜。另外,请帮我准备一身嫁衣。”
“嫁衣?”尉缭惊疑不定。
“我要嫁给他。”怀瑾轻抚着陶罐子,像是抚摸爱人的脸颊一般,有些疯魔了。
外面日头正好,尉缭却觉得心都凉了。
听她说话,是再清醒不过的一个人,可是却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生气。不敢再说什么,尉缭只得按照她的主意去办。
自从韩国灭亡以来,张府门厅落败,无人踏足。这日忽然开了,府上挂满白绫,进进出出皆是穿着丧服的人。
听人说,是张家的大公子去世了,住在附近的人,多多少少都受过张家恩德,张相国那位美貌多病的妻子,总会救济穷人。
何况相国夫妻当日以身殉国,当地多少双眼睛都看见了,这回听说张家的大公子也去了,不少人都过来吊唁。有百姓、有昔日新郑的贵族、还有张家旁枝的一些族人们……
人们纷涌而至,站在张府门前哀悼,曾经显赫的张相国府,败落到如此地步。那位风华无双的公子,不少百姓都有印象,竟然也就此陨落……
大家既是在吊唁张良,也是在吊唁那个已经消失的故国。
不过更令人惊奇的是,灵堂里原先应该停尸体的棺材,里面只有一套华服和一个骨灰罐,大家见此更是哀叹:竟连尸骨也没留下。
然后都不约而同看见棺材旁边那一抹刺眼的红,是一个穿着嫁衣的美貌女子,她空洞的守着棺材,冲每一个来吊唁的人致谢。
听张家宗祠的族人说,是张公子的未婚妻,是她带回了公子的尸骨。
三日里,一拨又一拨的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怀瑾始终坐在棺材旁边,每日三碗参汤吊着身体,任谁劝都不起来。
“怪道当日她拼了命的要救张平夫妇。”吴腾远远看着,不由得感叹了一声,他看向尉缭担忧道:“可她不是陛下的……陛下要是知道了,不会怪罪吗?”
尉缭闷声道:“就算陛下在这里,也拦不住她。对于一个想死的人,任何怪罪她都不会惧怕。”
吴腾一震,眼里满是感慨和倾佩,最后他所有的感觉都变成了同情。
同情棺材旁边那个女子,她曾手握宝剑上阵御敌,也曾在诡辩莫测的朝堂上斡旋,吴腾听说过这个女子的很多事,她有谋略有胆气有智慧,连男子都比不上她。
可是这个女子现在形容枯槁的跪在那里,眼睛里只剩一潭死水。
前来张府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所有的人,沉默的来又沉默的走。
第三日黄昏的时候,那天走得较晚的人,都看到这样一幕:那个穿着红嫁衣的女子,抱着张家大公子的牌位,请张家宗祠里的族人作见证,拜了天地,嫁为张家妇。
在场之人,无不为之动容,那姑娘还有大好年华,竟然愿意就此断送,实在令人嗟叹。
尉缭似乎早已知道眼前这一幕会发生一样,只是叹着气不语,吴腾却着实被吓了一跳。赵姮和陛下的来龙去脉,他知道那么一丁点,他担心的是万一陛下知道赵姮此举动,会有所震怒。
似是天从人愿,吴腾傍晚时刚想到陛下,天一黑陛下就一阵风似的来了。
一队铁骑径直从城门口跑进来,奔到他的郡守府,吴腾一看到为首的那人,手上的筷子都吓掉了,忙出来接驾。
嬴政似是匆忙赶过来的,发髻都跑松了,他后面跟着的那些人里有两张熟脸,吴腾认出是蒙恬和甘罗,看他们两个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尉缭何在?”嬴政坐在马上,神情不豫。
吴腾忙亲自带着往张府的方向去了。
因是深夜,灵堂里只有寥寥几人,夏福端了饭菜过来,怀瑾随意吃了两口,就疲惫的靠在棺材上出神。
尉缭过来看了一眼,道:“你是真的吃不下还是在惩罚你自己?”
怀瑾摇摇头:“我是真的吃不下,不知道怎么的,这些天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尉缭长长叹了一口气,她的心结一时是解不开的,他认真的说:“阿姮,就算张公子在世,他肯定也不愿见到你这个模样。你已经做了你所有能做的事情了,逝者不可追,你要往前看。”
“我知道,你们都担心我。”她淡淡的笑了一下,眉眼间的郁结少了许多,只听她柔声道:“明天就要下葬了,我想和他再躺一会。”
尉缭尚没理解她的意思,只见她矫捷的钻进了棺材里面,夏福和韩念都惊得冲过来,谁知她只是淡淡笑道:“我只是想和他再躺一会儿,不要大惊小怪,我已经两天没合眼了,可我不想离开他去别的地方。”
虽然惊骇,但他们都愿意顺着自己的意思,怀瑾冲他们安慰的笑了笑,然后躺下了。尉缭三人过去看了一眼,见她像只小猫似的蜷缩在棺材里,手中还紧紧抱着那只骨灰罐子,三人面面相觑,许是这场景太过怪异,怀瑾一下笑出声:“我还没死呢,用不着瞻仰我,你们也去休息吧。”
尉缭咳了一声,拉着夏福和韩念退了几步,轻声交代:“我晚上在这里守着,你们俩去休息吧。”
夏福和韩念却并不愿意离开,于是三人只好一起守在灵堂里,府外站岗的士兵眼见着都换了好几波。
已经到深夜了,夏福和韩念都靠着墙打起了盹,尉缭也有些困顿,手撑在桌上支着头,闭着眼睛小憩了片刻。
静静的,一点声音都听不见,尉缭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他甩开困意站起来,到棺材边看了一眼,怀瑾似乎已经熟睡,一手仍然紧紧的抱着骨灰罐。
不知是不是做了什么梦,她脸上还带着十分安宁的笑,巴掌大的小脸在鲜艳如血的嫁衣映衬下,越发消瘦。
“你是梦见你的张公子了吧。”尉缭放下心来,蹑手蹑脚的退到一边,怕吵醒她。
外面凉风习习,不知是不是张府空置已久的原因,尉缭这会总是会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腥味。一直安静到了子夜,外面轰隆隆的一阵响,同时惊醒了夏福和韩念。
尉缭往外一看,只见一堆人大步流星的正往里走。
门外站岗的士兵并未阻拦,尉缭知道来的是谁的,他忙迎出去行了个礼,抬头时不仅看到了嬴政和吴腾,意外的还看见了蒙恬和甘罗。
他和甘罗有些时日没见了,乍一碰头真是百感交集。还在打眼神官司呢,就听见嬴政略带薄怒的声音:“张赵氏?”
大家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只见灵堂上面的牌位写的是:张氏第十二代孙张良之灵位,妻张赵氏立。
“赵姮呢?”嬴政压抑着怒气,问道。
尉缭道:“阿姮她在棺材里睡觉……”
尉缭的话听上去十分有歧义,他话还没说完嬴政的脸刷一下白了,本就是一路赶过来,再听到尉缭的话,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站住,幸而蒙恬一把扶住了。
“寡人不是让你看着她吗?她怎么会在棺材里!”嬴政的眼睛红的如野兽一般。
甘罗也怔住了,可尉缭的神色让他觉得并非是嬴政以为的那样。尉缭正要解释,夏福赶紧先一步说:“明天要下葬了,主子说想再陪张公子待一会儿,就钻到棺材里去睡觉了。”
甘罗和蒙恬的表情瞬间变得一言难尽,身后跟着的那些铁骑也是一头雾水:哪有人钻到棺材里去睡觉的?
将身后的骑兵遣了出去,嬴政扶着蒙恬缓了缓心神,这才没彻底失态,眼睛里的晶莹还没收回去,他就往棺材那边走去,经过牌位时顿了一下,夏福都感觉下一秒那个牌位要被五马分尸了。
幸而,嬴政只是停了一下而已。
“阿姮,我来了。”嬴政看着棺材里的少女,她蜷成小小的一团像个小孩儿似的,嬴政身上的火气瞬间散尽,只温柔的抚了抚她的脸颊。
然而怀瑾像是已经睡熟了一样,嬴政喊了几声都没答应。
“阿姮?”嬴政感觉有些不对劲,摇了她一下,本是侧着身子的怀瑾此时仰躺着,身下的红衣仿佛被水打湿了一样,而那只装着张良骨灰的陶瓷罐子,底部已经被染得鲜红了。
“阿姮!”嬴政惊呼一声,把她从棺材里抱出来,一把精巧的匕首同时掉在了地上。
众人这才发现,她的右手腕处,深深一道割伤,血不知道流了多久,因穿着红嫁衣,谁也看不出血色,只当是被血染红了一样。此时一挪出来,衣服上的血沾了一地,棺材底也全染上了红色。
“主子!”夏福腿都吓软了,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哪来的刀啊,兵器早就被尉大人收了,哪来的刀,哪来的刀啊……”
“陛下,松开,让我来。”甘罗严肃道,检查了一下,他立即喊道:“针线、烈酒、伤药!快去找!”
蒙恬立即回过神来,带着惊骇不已的吴腾出去找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9章 希望
东西一到,甘罗立刻把人全都遣了出去,包括嬴政在内,只留下了夏福。
甘罗让夏福把针线消了毒,然后把怀瑾手腕处的伤口缝合起来,夏福几次扭头不忍再看,都被甘罗斥责:“连看都不敢看,他妈的还敢做医师?你给我眼睛睁大,看好了!”
被甘罗几声骂得大气不敢出了,夏福忍着哽咽替他打下手,见甘罗弄得差不多已经在包扎了,夏福带着哭腔问道:“主子的手会留疤吗?”
甘罗瞪了他一下,说:“今天留条命就不错了,这死丫头,为个男人要死要活!作天作地!”
把手腕包扎好,嬴政等人就进来了。
甘罗和夏福找地方煮药去了,嬴政看着怀瑾凹陷的脸颊,生平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刚刚在外面尉缭把这些天的事情已经全部禀告了一遍,他忽然有些手足无措。
一个张良,死就死了,他不在乎;可是张良一死,她也不想活了,她要是死了……嬴政不想让她死。
“你还在这儿杵着做什么,滚出去!”嬴政看到韩念,一想到他曾经的主子是张良,就气不打一处来。
杀又杀不得,看了又闹心,当真是恼怒。
韩念默默行了一个礼,退出去了。
“尉缭,寡人想让她活下去,你想想办法。”嬴政漠然的看着尉缭,语气下满是无奈。
沉默了半晌,尉缭也叹气:“这些天,臣也想找人问这个问题。以前只知杀人容易,不过头点地而已。现在才知,让一个人活下去,才是最难的。”
吴腾在一旁尴尬的听着,这已不算国事,乃是君王的私事,尤其他从不曾与这些人有什么太深入的交往,这么在旁听着,叫他浑身不自在。
茫然的蒙恬开了口:“她想要什么都给她,总有一样东西是她还留恋的。”
尉缭看向嬴政,他们向来是君臣也是朋友,这一刻他们从对方眼里清晰得知了一件事情:她留恋的,只有一个张良。
嬴政不堪的别过头,他突然觉得有些屈辱。
他是坐拥天下的王,把满腔真心全部奉上,也比不上一个已经死去的张良。更憋屈的是,就算如此,他也愿意认了。只要她活着,她爱喜欢谁喜欢谁。
“让开,让开。”甘罗端着一碗药冲进来,正要捏着鼻子给怀瑾灌进去。
嬴政忙喝止,瞪了他一眼:“粗手大脚的,寡人来。”
甘罗摸了摸鼻子,看着秦王嬴政像喂小孩儿似的,把那碗褐色的液体给她喂进去,悻悻的想,自己这位老乡的命可真是好。
说来也是神奇,甘罗那碗药喝下去没多久,怀瑾就立刻睁了眼睛。
睁眼看见嬴政在身边,怀瑾毫无波澜,她不想知道他们为什么在这里。
她只是想,又没死成呢。
为什么连死都这么难?
待看到了甘罗,她像是见到亲人一样,抽抽噎噎的开始掉眼泪,可是讲不出话来,喉咙里干得要命。
甘罗见到她这模样,没好气的说:“有什么话待会说,别动太厉害,你脖子上还有伤呢。”
他一接到消息说怀瑾要抹脖子,没命似的赶到中山,在那里碰见嬴政,然后一路跟过来。一来就看到她这个死样子,真是又气又怜。
喝了两口水,她挣扎着起来,先给嬴政磕了个头。
面对嬴政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可是嬴政只是轻声对她说:“去睡一会?”
怀瑾摇摇头,沙哑着嗓子回答:“我还要给我夫君守灵,明日是他下葬的日子。”
嬴政僵住,大家不敢再去看他的脸色,只听怀瑾道:“我抱着他的牌位,拜了天地,从今以后,是张家的儿媳,是他的妻。”
“知道了,”嬴政沉默下来,像是即将要下暴雨的阴沉天空。
静默许久,他又说:“尉缭留在这里帮你,寡人在吴大人府邸等你,明日下了葬,就跟寡人回咸阳。”
说完嬴政脚步匆匆,像是有人在后面追他一样,头也不回的走了。蒙恬的职责是保护嬴政,因此招呼也来不及打就跟着跑了,吴腾冲他们拱了拱手,也跟着出去了。
灵堂前只剩了自己人,甘罗笑道:“陛下真可怜,尊严都不要了陪你玩。”
不知他是在讥讽,还是在可怜谁。
怀瑾呆呆的望着他,苦涩道:“阿罗,他死了。”
甘罗苍白的不正常的肤色在夜色中显得十分阴森,像是黑夜中游荡的无常,他说:“人都会死的。”
怀瑾痛苦的闭上眼睛:“可你不是说,没有人能改变历史吗?”
甘罗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两人总是聊一些旁人听不懂的话,尉缭和夏福知趣的走到灵堂外面坐着去了。
“没有人能改变历史,”甘罗把这一路上的想法和盘托出,他靠近怀瑾耳边,轻声道:“也许张良根本没有死。”
怀瑾脸上木木的:“不可能,我亲眼看见了他的尸首。”
甘罗道:“也许上天会让他重新活过来,我记得的历史里,再过几年张良会有一次刺杀行动。你可以等到那时候,看一看你的张良是否还活着?”
“什么意思?”怀瑾心中一棵枯草似乎又重新生长出来了。
“历史上任何的偏差,都会导致后世的灾难,就像蝴蝶效应一样。”甘罗看着棺材里的小小骨灰罐,道:“你认识的那个张良,从出身到相貌都可以确定是历史上的张良无疑,那么他一定不会就此死去,后面还有一连串的历史要他去推进。所以我大胆猜测,也许跟我俩一样,他也穿到另一个人身上,继续完成他该完成的使命。你只需要等到张良正式登上历史舞台的那一刻,然后找到他,再看一看他是否是你找的那个张良。”
甘罗所说的太过荒谬,可是鬼使神差的她相信了。
“还有几年他会出现?”
甘罗看着她的眼睛,知道她已经相信了,心中虽有些小小因欺骗而产生的愧疚。不过更多的是如释重负,他道:“九年,再等九年或许你还能再见到他。”
那么长的时间,什么都会放下的,甘罗心想,没有时间带不走的东西。
他刚刚说的东西,一半是真的一半是编的。
如果这个张良死了,那么一定会有另一个人出现来继续“张良”的使命,那个人也许从前不叫“张良”,但到了命运的末尾,人们不会再分清楚是谁做了什么事,只会记得做那些事的那个人叫张良。
甘罗准备把自己真正的揣测永远埋在心里,不让怀瑾知道。
“我会等到那时候的。”像是怀揣了一个天大的秘密,怀瑾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我会陪着你。”甘罗摸了摸她的头,难得的温柔之色一闪而过:“所以在那之前,好好活着。”
怀瑾重重的点点头,那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但是有了希望她才有活下去的动力。
也许到了那时,出现的那个“张良”不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但也许……上天垂怜,或许会有奇迹发生,就像她和甘罗来到这个世界,本身就是奇迹。
身上的嫁衣已经鲜血淋漓,怀瑾叫夏福拿了一套麻衣过来,她换上之后将嫁衣整齐的放进了棺材里,然后默默的将棺材合上了。
见怀瑾开示要吃的喝的,淡定惯了的尉缭也坐不住了,将甘罗拉到一边,悄声问:“我们连日来把话都说尽了都不见好,你说了什么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甘罗狡黠一笑:“秘密。”
天一亮,张氏宗族的人们过来钉棺,灵堂撤走,怀瑾抱着张良的牌位走在最前面。
一直跟着尉缭的士兵们抬起棺材,跟在怀瑾身后,尉缭、甘罗、夏福和韩念都陪在一旁。
棺材抬出来,张府的大门被关上。
怀瑾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府邸大概有很多年不会再开了吧。
虽是清晨,前来送葬的也不少,人们看到这一支队伍,纷纷停下手中的事驻足观看。
待看到抬棺的是身着秦国军甲士兵时,哀叹中更多了一丝惊讶。这几日大办葬礼,又是阴婚,这些事已传遍了颍川,大家对张大公子的夫人好奇极了。
有些上门去吊唁过的都说这位夫人生得极美,然而今日在街上看到那毫无生气的面容时,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不忍再看。
人们不知道相国家的大公子与这位夫人有何故事,也不知这位夫人是何来历,更不知张家公子是怎么死的,可颍川这一带往后有十年之久,都流传了张良与他夫人的情深意重。可是葬礼之后,这位夫人再也没在颍川出现过了。
怀瑾将张良葬在了他父母身旁,张相国与夫人是合葬墓,看到墓碑上的字,怀瑾一眼就能认出来是出自谁的手笔。
她忍不住想,当时张良是怀着何等心情葬下了父母,真的是国破家亡,可她竟然在怨他为什么不来找自己?天,她是怎么可以自私到这种地步的?
越想便越悔,越悔心就越痛。
眼见着那一口大棺材上面起了一个小土包,张氏的族人前来告辞,怀瑾还有些缓不过神来。
一路上恍恍惚惚的跟着尉缭他们回去,径直到了吴腾府上,嬴政早在那里等候多时。
七八张桌案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食,嬴政并未动筷,显然是等他们一起。
怀瑾坐在甘罗身旁,大家沉默的吃着饭。往日这时候,怀瑾和尉缭总会聊几句有意思的话,大家听着就会忍不住插上两句闲话,但今日却是异常的冷清。
蒙恬不禁感觉心头闷闷的,一顿饭竟吃出了牢饭的感觉。
用完饭,嬴政若无其事的说:“蒙恬已经准备好车马,我们待会就启程回咸阳。”
大家不约而同行了一礼,表示自己明白了。
等到了出发的时候,各人都上了车,蒙恬看见怀瑾坐在尉缭的马车里,顿时犯了难,小心的和她说:“那个……陛下说……你的行李在陛下车上……”
见蒙恬几乎要变成结巴了,甘罗道:“回了咸阳,我们便都是秦人。”
尉缭看了他一眼,觉得甘罗这话说得太无情,可怀瑾却点点头,下了车:“我去跟陛下说几句话。”
夏福和韩念骑着马跟在车后,见怀瑾上了嬴政的马车,夏福满心欢喜,而韩念则是惴惴不安。韩念见夏福笑得贼眉鼠眼,忍不住问:“你怎么、这么开心?”
夏福笑道:“陛下对主子未生嫌隙,我自然开心。”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怀瑾能够安稳下来,有一个好归宿。
韩念皱眉,因一张硕大的青铜面具,别人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能听出声音有些郁闷,他道:“可姑娘已在灵堂前嫁给了公子!”因太过激动,这句话说出来竟然比前两些天说话顺畅多了。
“公子已经死了,主子终究是要继续生活下去的。”夏福想起张良,无声的叹了口气。
韩念握缰绳的手颤了两下,回头往后看了一眼,后面全是秦国的兵,密密麻麻,也不知他是在看什么。
不过并没有人在意他,他此时在别人眼里,也不过和夏福一样,是怀瑾的仆人。
马车里,她一直沉默着。
嬴政耐心的看着她,看到她头发梳成了已婚妇人的样式,鬓边戴着一朵白色绢花,他也未曾动怒。只是觉得,她穿着一身素衣,也好看,同时又觉得单薄,她什么时候这么瘦了。
看到她脖子上和手腕上仍然系着敷药的绢丝,嬴政忍不住满眼心疼。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0章 苍老
可是再心疼,也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他只是如平常一样的口吻说:“回去之后,我会娶你为秦国王后,从此以后只跟你一个人好,其他的女子我再不会看一眼。我准备给你建一座宫殿,只让你一个人独住,你有什么喜欢的可要赶紧跟我说,我好叫人去置办。咱们的家,总要是你喜欢的。”
嬴政一如平常,声音里带了三分欢喜。
怀瑾不敢再看他,只是把头扭到一边,近乎艰难的开口:“陛下,我已经嫁作人妇。”
嬴政脸上一僵,声音冷了两分,他控制着自己,道:“没听说过寡妇不能再嫁的。”
他越是如此低声下气,怀瑾越是觉得心虚内疚,千回百转的想了一瞬,她冷硬的说:“只有一句话,我不能嫁给你。”
“阿姮,你答应了我的。”嬴政拉着她的手,小心翼翼的挨过去。
怀瑾这一刻有些恨自己,但她还是木着一张脸,一点一点的把手抽出来:“我反悔了。”
嬴政点点头,他仿佛陷入了无尽的沉默中,眼睛暗淡无光。有一瞬间的挫败,是这一生都没有体会过的,也许是今生唯一的一次,他唾弃自己在怀瑾面前的软弱。
在某个瞬间,帝王的威严让他想把她扔到某个角落,让她自生自灭吃尽苦头。
可是眼神落在她脸上,她侧着脸,眼睛虚虚的看着某个方向,小巧的下巴倔强的侧了过去。他看到脖子上缠着的厚厚的丝绢,看到她手腕上还隐隐泛着血的白绢,心一下又软了。
嬴政知道,她不怕死;他还知道,自己舍不得她死。
“好,都依你。”嬴政苦涩的点了点头,黯然的看着她:“只要你好好活着,还在我身边。”
怀瑾悔恨的眼泪冲出眼眶,她想她可真是个贱人,害死了张良,也害苦了嬴政。
她宁愿嬴政暴跳如雷,愤怒的想要降罪她,也好过如今的温言软语,这近乎没有尊严的温柔胜过了千刀凌迟。
“你为什么……”她嗓子跟堵了一块大石头似的。
嬴政有一瞬间的茫然,他坐直了,看着窗外。
金黄色的阳光照在他脸上,仿佛一个迷了路的旅人,他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也许……”
也许什么他没有说。
怀瑾低声啜泣着,也没有追问。
嬴政在这一刻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秦庄襄王,他的父亲也是一往情深的爱着他的母亲。即便知道那个女人做了不堪的事情,依然没有废黜她,临死的时候念念不忘的还是她。
这个念头突然在脑海里盘旋,让嬴政感到有些不安。
回了咸阳,她拒绝了嬴政要她住在宫里的要求,仍然住在原先那所宅子里,嬴政赏赐给她的那座两进小宅,离尉缭和甘罗不过十几米远。
当她再次推开小宅的门,仿若隔世。走了不过半年,感觉一辈子都过去了。
和以前不一样的是,她不再是中常侍了,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庄老头和庄婆婆也都已经不在了,她身边只有两个仆人——夏福和韩念。
咸阳有很多官员都知道她的这所宅子,但这次回来,竟然没有一个人上过门。
而蒙恬在门前巡逻的次数也比以前多了,以前三四天才能见到他带着士兵巡逻到这边来,现在一天两次能看到他。
尉缭和甘罗也恢复了正常生活,君王归朝,他们自然得日日去当差。
和尉缭不一样,甘罗借口身体不好,不上朝在府上待足了一个月,这一个月每天都赖在她这所小宅子里,晚上睡觉才回去。
怀瑾知道他们都还在担心自己,但她已经从最开始的绝望中慢慢走出来了。没了弃世的想法,生活怎么过都行,只是渐渐的少了说话的欲望。
她开始感觉到时间缓慢的流淌,自己却飞速的衰老。
“你说,在这个时代活到七十岁死,等我再回到现代,心理年龄岂不是有一百岁啦?”午后,怀瑾坐在院子里和甘罗闲聊。
日头正在往西走,夏福在厨房里做饭,韩念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在咸阳定居后,老爱到处闲逛。
听到她懒懒的声音,甘罗笑道:“一百岁,看谁都是孙子。”
怀瑾有气无力的笑了一声,甘罗又给她絮絮叨叨说起别的事:“阿大和阿小知道你回来了,都说要来看你。还有小赵,他现在已经顶了你的活儿,成中常侍啦,他们都记挂着你呢,总向老尉打听你的事。”
秦宫里的这些人这些事,她总是这么听着,心里或多或少也泛起一些温暖,她淡淡道:“他们闲了,可以过来坐坐。”
甘罗笑了笑:“回头我让老尉告诉他们,不,还是晚上我进宫的时候去跟他们说吧。”
“你又要去给太后看病了?”怀瑾知道太后赵姬最近病重,甘罗日日都进宫请脉。虽说宫里有医师,但若论医术,谁也比不上甘罗。
甘罗点点头,有些感慨:“陛下近日也很神伤,太后和他不睦已久,这次太后病重,竟连看也不让他看。”
听到嬴政的消息,怀瑾并不作答,自从这次回到咸阳,嬴政回宫后就再也没来看过她。虽然对他内疚,但说实话,她觉得安心不少。
门外有脚步声,怀瑾和甘罗都一起望过去,只见韩念拎着一小包东西回来了。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走过来将手里的小包递给她。
怀瑾打开,是一包糕点,她笑着道谢:“你有心了。”
韩念点头,回了房。
甘罗看着韩念,忍不住轻声跟怀瑾吐槽:“哎嘛,你不知道他那张脸啊,那天带他去户籍处办照身帖,那脸把我吓一跳。可惜了,看身材挺不错的,就是一张脸吓死人,连陛下都差点被吓到。”
怀瑾咦了一声:“陛下几时见过韩念的脸?”
甘罗道:“你身边的人,陛下不会随便放的。刚到咸阳时,陛下命他取下面具,还试了他功夫,这才让他留在你身边。那时候你还在睡觉呢。”
怀瑾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看着手中的糕点,怀瑾怔怔的,不知是在和谁说话:“你把他托付给我,说亏欠他良多,我是你的妻子,这些都是我应当做的。”
她总是爱出神,这些时候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似的,甘罗看着默默的长叹出声。
吃晚饭的时候,尉缭也下了朝,他自然的回到怀瑾这里享用了夏福的厨艺,照例和甘罗一起坐到天黑,两人才一道回了府。
这两个人一走,怀瑾更觉得没力气了,拢了拢衣服,就上床睡觉了。
她现在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多,往往是天黑没多久就睡下了,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来。
吃了早饭之后,就坐在藤椅上,然后一坐就坐到吃晚饭的时候。幸而有甘罗的存在,这座宅子才有些生气。
一日吃完中饭,她坐在院子里,韩念又出门了,夏福在屋里研磨药材,而甘罗却没如同前一个月一样出现。夏福在门口张望了好几次,怀瑾却是神色淡淡的坐着,自顾自的喝着茶。
夏福摇摇头,回到堂屋磨药,一边看着书简嘴里念念有词。
“老师——”门外一声孩童呼喊,下一秒,一个翠绿色衣服的孩子冲了进来。
许久不见扶苏,小小孩儿高了许多,看见她很是欣喜,拉着她的手使劲撒着娇:“老师,苏儿已经会背《论语》和《孟子》啦,还背了好多好多好多书,你怎么才回来?你回来怎么不进宫来见我呀?”
甘罗含笑站在一旁,看着扶苏把她的头发都摇散了。
怀瑾尚没说话,扶苏看着她的打扮又惊奇一声:“咦?原来老师是这么好看的女子呀。”
见扶苏毫无演技可言的行为举止,怀瑾看向甘罗,甘罗好笑的挪开眼睛。
怀瑾坐直了,发现站着的扶苏比坐着的她还高,脸上的小肥肉也褪去不少,一双眼睛清澈无邪。
这是怀瑾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此时不由生出了一丝欢喜:“鬼精灵,谁教你的?”
扶苏看了一眼甘罗,往她身上一靠,小声道:“甘罗叔叔教的。”
似乎觉得自己这样贴近她不规矩,扶苏站直了一些,问她:“老师,你回了咸阳怎么不继续教我读书了?父王反而找了好几个师父来教我,他们古板沉闷,老师,我十分想念你。”
她吸了一口气,摸摸扶苏的头,轻声道:“老师的学问浅,只够给你启蒙,现在公子大了,要学的东西多了,陛下自然要请更厉害的老师教导公子。”
扶苏瘪瘪嘴:“可是那些师父们个个严肃得很,只会吊书袋子,不会像老师你一样给苏儿讲道理,也不会像你一样陪苏儿去摘莲蓬养兔子,我去找父王让老师你来教我,谁知父王也不理我。”
“公子是秦国君王的长子,不能总想着玩乐。”怀瑾干巴巴的挤出两句话。
扶苏在她的藤椅旁蹲下,甘罗也跟着坐下,好笑的看着这一大一小。
扶苏鼓着腮帮子,气鼓鼓的,怀瑾却无知无觉,待扶苏发觉她根本没发现自己生气的时候,嚯的一下站起来:“哼!老师,我生气了?”
怀瑾才反应过来,懵然无知的样子逗乐了甘罗。
“你为什么生气?”怀瑾问扶苏。
扶苏道:“一、你没有说要继续教我读书,二、你竟然没有发现我生气了!我真的很生气,自从老师走后,苏儿日日惦念老师,但老师好似一点儿都不想苏儿!”
孩子的感情是最认真的,扶苏一通数落叫怀瑾的脸有些红了,她耐耐心心的说:“都是我不好,公子别生气了。我确实无法再教导公子了,一来我已不是秦国的官员,二来我的学识不足已再教导公子,三来……”
她微微笑着,说:“我在外也时常思念公子,虽然我不进宫了,但公子若闲暇可来我这里坐坐,我现在不会离开咸阳。”
一番解释让扶苏眉开眼笑,他喜得站起来跳了两下,怀瑾拿手指刮刮脸:“公子都是小大人了,羞不羞!”
扶苏捂着脸躲到甘罗身后,甘罗哈哈大笑,扭头对夏福说:“今日多加几个菜,公子也要在这里吃。”
自这天起,扶苏就开始风雨无阻来她这座小宅子吃饭。起初她还在想扶苏现在出宫怎么这么方便,后来好几回甘罗有事不在时,看到是蒙恬送他过来的,怀瑾心中就慢慢明白过来。
渐渐的到了夏季,甘罗终于准备回雍城了。
天气炎热,甘罗提着衣摆光着脚,在树下用凉水泡脚,形象实在太不雅。被怀瑾看见,笑了他好几声。
“你天天这么坐着,跟个老太太似的。”甘□□脆把上衣整个都掀起来,露着膀子。
怀瑾心内平静,微笑道:“我整日无所事事,只好坐在这里打发时间。你是明天就要去雍城了吗?夏福是不是要跟你一起去呢?他现在医术很好,都是你这个老师教的好。”
夏福立即从厨房里露出头:“主子,我还要照顾你呢!”
怀瑾道:“我很好,无需你照顾,你跟着甘罗学医术,这对你是好事。”见夏福还有话说,怀瑾又道:“我在咸阳,哪里都不会去,你放心吧。”
难得见她做什么决定,夏福只好不情愿的同意了。
夏福真心对她,她也拿夏福当家人,可是她不愿意把夏福箍在她一个人身边,世界这么精彩,他应当多去看看的。
甘罗明白她的意思,当即说道:“正好我过段时间要跑趟齐国,夏福可以跟着一起。”
怀瑾和夏福的精神头都引了过来,齐声问:“齐国?”
作者有话要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