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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遇险


    甘罗这下更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嬴政摇着头,满脸笑意:“好的,那赵寺人就在营帐中,好好歇着吧。”


    半个时辰后,嬴政站在最高处,射出一只箭破开长空。铜锣一响,大家都驾着车骑着马,带着弓箭出发了。


    蒙恬带着扶苏出去了,她坐在扶苏帐中的地毯上,吃着肉脯喝着奶,好不惬意。见甘罗还穿着红黑色的金线刺绣祭师服站在那儿,她问:“你不去?”


    “我才不去凑那热闹,让那些贵族子弟去比试吧。”甘罗在她旁边坐下,抢过她手里的肉脯,笑道:“你一个现代人,教孩子居然这么古板,看扶苏行礼那样,尺子比出来似的。”


    她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学幼师的,教成这样不错了,扶苏是古代人,我得因材施教。还有,能不能把你这身神棍服脱了?”


    甘罗撇撇嘴,将外面的大袍子脱了下来,两人并排坐着,听着外面的呐喊声锣声笑声,安安静静的坐在帐中,吃肉喝奶。


    “老尉呢?他也上场了吗?”吃着吃着就想起来尉缭。


    甘罗道:“他肯定上了,老尉身手好,老当益壮。”


    她被甘罗说得一乐,尉缭确实四十了,不过说他老也不尽然,不知道怎么保养的,面皮上硬是一点皱纹都没有。


    日头渐渐上来,甘罗想到什么,又道:“陛下最近好像有了新宠,刚刚在陛下帐中看到了,长得像个外国人,长得挺漂亮的。”


    “是古美人,是东胡人。”怀瑾说。


    宫里的女人只来了几个,王夫人有孕来不了,郑夫人和古依莎都在其间,妃嫔们住在嬴政后面,有专门拨出的宦官伺候着。在狩猎时,她们是不能在营地乱走的,一来外男多二来怕被冲撞。所以哪怕郑夫人是扶苏名义上的母亲,也是不能来这里看扶苏的。


    甘罗唏嘘:“挺有手腕儿的,居然让陛下连狩猎也带着她。”


    有个屁手腕儿,怀瑾心道,古依莎就是个傻白甜,天知道她在出发前指点了古依莎多久,该怎么说话怎么恳求才能让嬴政带她,怀瑾就差写个剧本让她背下来。她为古依莎的情商感到震惊的时候,同时也纳闷,同为女人,为什么郑夫人和王夫人都那么聪明,而古依莎……她想了又想,不能用某种动物去形容古依莎。


    营地里留守的都是些文官,在嬴政帐外三尺处,又一个草坪,草坪上摆了很多桌子——是晚上宴席准备的。留守的文官,此时都聚集在这里,围着一个大桌子坐着,像极了开茶欢会的妇女。怀瑾出去上厕所时,瞄了一眼,李斯和昌平君熊启都在其中。


    她看了那边一眼,摇摇头,准备继续回帐中歇着,一转头迎面碰上内使吴腾。怀瑾打了个招呼:“内使大人没上猎场?”


    吴腾身后跟了一队士兵,一看就知道是巡逻到这里了,吴腾只是垂着头,道:“我要负责营地的安全,分身乏术。”


    两人客气的打了个招呼,怀瑾忍不住回头多看了吴腾几眼。这位内使大人,自那次婚礼之后,整个人都消沉了下来,年轻的容颜仿佛一下老去,怀瑾看到他鬓边的几缕白发。


    怜悯也只是一瞬间,她同这位内使并没有太多交情。


    回到帐中,甘罗已经不在了,不知是去哪里了,不过看他衣服还脱在这里的,怀瑾便知他很快又会回来。


    日头渐渐升高,大约到了下午一两点了,甘罗还没有回来。怀瑾坐在毯子上,靠着床榻,眯着眼睛打起盹来,头一点一点的,只未曾睡熟过去。


    忽的,掀帘子的急促声音让她惊醒,帐外一个面生的小男孩一脸焦急的询问:“这是扶苏公子的营帐吗?”


    怀瑾还有些没醒,怔了一下,才点头说:“是,怎么了?你是谁?”


    小男孩说:“公子从马上摔下来了,医师已前去替公子诊治,小人是猎场上伺候在公子身边的,蒙大人遣小人来给公子拿件干净衣服。”


    她瞬间醒了神,站起来,懵逼不已:“怎么摔下来了呢?要紧不要紧?拿什么衣服?我去找!”


    小男孩急的眼泪都下来了:“小人也不知道,公子一身都是血,只在那里叫老师。”


    想到扶苏小小的人一身都是血的样子,怀瑾心揪了起来,她从箱子里翻出一件干净的衣服,拉上小男孩出去:“前面带路。”


    小男孩愣了一下,飞快的在前面跑着。怀瑾抱着衣服,紧跟在其身后。


    平坦的草地用来扎营,营地再过去一些是一个小土坡,小土坡后面是绵延百里的树林。狩猎的人从这里入林,一路往前,不知去了多少里。


    一走进树林,怀瑾才发觉这里的树木简直高耸入云,跟着那小男孩走进去没走多远,她往回望时就已经分辨不清方向了。


    但一心挂着扶苏,怀瑾也没有多想。越往林子里走,路就越陡,前面那小男孩就跑得越快。怀瑾都跟不上了,在后面大叫:“你等等我!”


    然而那小男孩头也不回,一下就跑没了影。


    她这时才觉出一丝不对劲,反应过来,她立即往回走。但树木葱郁,又没个记号,她走了好久也没走出去。在里面绕了好久,她才意识到,迷路了。


    “有人吗——”怀瑾扯着嗓子大喊一句,光顾着四周了,脚下冷不防的踢到一个硬东西,她低下头一看,是一个捕猎的夹子。怀瑾有点害怕起来,她前几年虽然也参加过狩猎,但从来没有进过猎场,是以从来不知道里面的规矩。


    但是她肯定知道的一点是,还珠格格里小燕子就是在猎场上,被五阿哥一箭射中的。所以,她现在很有被误伤的风险,她不想当还珠格格,更不想遇到个五阿哥!


    在林中一边走一边喊,始终没碰到一个人,她看着树开始琢磨起来,要不要爬上树试试,或许在高处能看到人。但树皮粗糙,她刚试着爬了一下,就放弃了,手心摩擦得生疼。


    “有没有人啊——”她急的踢了一脚树,树上的飞鸟被惊起,纷纷飞出。


    万一要是没人找她,会有人来这里寻她吗?怀瑾后悔不迭,刚应该和营地里的人说一声的,除了刚刚那个小男孩,没有人知道她进猎场了。


    然而又想回来,这个小男孩演技真不是盖的,把她都骗过去了。


    把她骗到猎场,是做什么?想她死?但是思来想去,目前并没有得罪谁啊,昌平君虽不喜她,但不至于仇恨到这一步;最近也没有和李斯有什么冲突;其余人更是连交集都少。


    唯一想到的,就是杨端和,不过杨端和已经去边关守城门了,手伸不到这里。


    怀瑾蹲在一棵树下,把自己怀疑的人的名字,用树枝在地上划下,可是纷纷又被她否决,都没有理由来害她。


    更郁闷了,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


    正默默思索着,横空一支冷箭飞过来,嗖的一声,插进她脚边的泥土里。怀瑾被吓懵了一下,随后见到眼前一只硕大的田鼠蹿过,听到哒哒的马蹄声。


    “这里有人!这里有人!不要放箭!”她大喊道,只是分辨不清马蹄声从哪边过来。


    惊慌失措间,她扭头看见远处一匹马上,穿着红衣的一个人,不知是男是女。看不清面容,但看到了铁器泛着的银光一闪,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她躲都来不及躲,会死在这里吗?怀瑾的心几乎跳出来。


    下一秒,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人,将她狠狠一扑,两人双双翻倒在地上。惯性一冲,那人抱着她往前滚了数米远,然后身下一空,滚进了一个枯草掩饰的陷阱中。


    鼻尖传来一股熟悉的沉香味——是她时常在章台宫能闻到的。


    “没事吧?”嬴政松开手,扶着她坐起来,两人头上落满枯草。


    怀瑾惊魂未定,深深呼出一口气,她试着活动了一下筋骨,才说:“没事,陛下怎么在这里?”


    “寡人听到你的声音了。”嬴政说着站起来,这个坑很深,有两三人高,嬴政此时的语气带上一丝后怕:“还好不是插了竹管的陷阱,不然……”


    不然此时死定了,怀瑾也跟着起了一身冷汗,她哆嗦着:“陛下是千金之躯,如何能以身犯险,要是今日有何闪失,臣实在罪该万死。”


    对她的这番话,嬴政自嘲笑的了一声,声音在这空洞的地方听上去十分飘渺:“寡人也不知,刚刚没想这么多。”


    但嬴政显然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他眉毛蹙起来:“你怎么会进来猎场,知道这里多危险吗?你就这么孤身一人进来了的?没有人跟着你吗?”


    怀瑾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将一个小男孩将她诓骗进猎场的事和盘托出,嬴政听完眉头皱的越深了:“有人要害你。”


    是的,只是不知道究竟是谁要害她。


    洞口上方传来马蹄声,还有一个女人声音,那人在自言自语:“我的田鼠去哪里了?”


    听到这个声音怀瑾就松了一口气,是古依莎,刚刚在马上放箭的那个红衣人原来是古依莎,她扯着嗓子大喊:“古美人——”


    上面古依莎吓了一跳,四处张望又瞧不见人,正茫然着,怀瑾又喊了一嗓子。古依莎循着声音找过去,找到那个陷阱。


    古依莎的脸出现在上方,她看到嬴政和怀瑾吓了一跳:“陛下,阿……赵大人,你们怎么在里面。”她牢牢记得怀瑾曾经说过,不能让别人知道她们交往过密的事情。


    上面光线强烈,嬴政眯着眼睛:“你去叫人,拉我们上去。”


    “我身边跟着的士兵被我赶走啦,现在去叫人估计还要好一会儿,我来拉你们上来吧,”古依莎说着解下腰间的鞭子:“陛下,赵大人轻,你让他踩着你的肩起来一下。”


    嬴政呆了一下,怀瑾看着他掌不住笑了起来,大概只有古依莎不知者无畏,敢说出让她踩着嬴政肩的这种话。嬴政也觉得颇为好笑,但他没犹豫,双手将怀瑾举了起来。怀瑾一愣,够到了鞭子,她立即抓住,古依莎一用力,她双脚蹬着两壁就上去了。


    怀瑾一上去,立即和古依莎一起把嬴政也拉了上来。


    “陛下,你为什么会和赵大人在陷阱里?你身边不是跟了很多人吗?那些人呢?”古依莎话多的毛病又上来了。嬴政深呼吸片刻,才解释道:“刚刚追一只鹿,老猎他们被甩在后面了。”


    古依莎又看向怀瑾,单纯的眼睛里全是问号。她一张嘴,怀瑾摇了摇头,古依莎抿着嘴就不多话了,然后去帮嬴政整理身上的杂物。


    “幸亏今日寡人在这里,不然你小命休矣,”嬴政任由古依莎伺候着,眼睛看向她:“记住,你欠寡人一条命,以后……”


    怀瑾忙不迭道:“以后臣会更尽心尽力,效忠陛下,肝脑涂地。”


    嬴政眼神一闪,狭长的丹凤眼里满是戏谑,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扭头去看另一个方向:“老猎怎么还没跟上来?”


    古依莎说:“大王骑的马不是凡品,他们当然赶不上了。”


    古依莎把自己的马牵过来,指着马脖子上挂着的几只猎物,有野山鸡和一头小獐子,她快乐的炫耀着:“大王,你看我今天的收获!”


    嬴政瞄了一眼,有些敷衍:“爱妃射术不错。”


    他说着从腰间取下一个哨子,道:“今日狩猎先终止,寡人先把人叫过来,刚刚摔得那一下不知有事无事,我们先回营地找医师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2章 痴女


    怀瑾道:“陛下,臣并无大碍,别为了臣终止今日狩猎……”


    嬴政嘲笑道:“谁说寡人找医师看你了?寡人乃是千金之躯,就是手上破了一点皮,那都不是小事。”


    怀瑾讪讪的,自作多情了。


    嬴政把哨子擦了擦,吹了一下,尴尬的是那一下漏气了,发出一个很难听的的声音,可能因为哨子里面有灰尘的原因。


    嬴政也尴尬了一下,他咳嗽一声作为缓解,准备二次尝试。


    “有熊!”古依莎忽然指着嬴政背后,大叫道。


    嬴政和怀瑾齐刷刷回头,见到身后几步处,一头高大的黑熊不知何时钻了出来,悄无声息的正在靠近他们。嬴政猛的吹响哨子,哨声高亢往四周传去,同时也激怒了这头熊。


    那头黑熊凶猛的扑过来,古依莎离得最远,嬴政反应最迅速,然而下意识的就拉住了怀瑾,把她往怀里一带。身后是棵树,嬴政的背部狠狠撞了一下,他立即吹起哨子,一声接一声十分急促。


    黑熊对哨声十分敏感,转头又过来。


    怀瑾在嬴政怀里都没回过神来,只见迎面一个硕大的熊掌打下来,嬴政身后一棵树,怀里夹着一个她,眼见着没有退路了。千钧一发,嬴政抱着她一转,让自己背对黑熊。眼看着身后那只熊掌快要落下,这转瞬之间,她看见嬴政的眼神,有震惊有欣喜有懊恼,还有一丝后悔……


    一声鞭响,那熊掌没有落下,古依莎抽出腰间的鞭子,拦住了这头黑熊。


    “快躲开!”怀瑾看到黑熊往古依莎那边扑过去,大声提醒。


    古依莎身手矫捷,左闪右躲,那黑熊打不到人越加恼怒,大嚎了一声。


    嬴政再次吹响哨子,一声比一声急,尖锐的声音让黑熊再次面向他们。


    嬴政身上只有一把弓和一支箭,他一只腿蹬在树上,双手拉开弓,一箭射在黑熊左肩。可惜距离太近,伤害太小,黑熊马上就到眼前了。嬴政沉着脸,将弓掷出去,带着怀瑾往后退。


    黑熊被嬴政那一箭伤到,发了狂,死命追着这边不放。


    嬴政拉着她,黑熊追着他们,古依莎追着黑熊……


    林中地面凹凸不平,黑熊速度极快,嬴政的哨声也越发急促。一边跑一边回头,终于看见远远的几匹马朝他们这边疾驶过来,怀瑾还来不及高兴,被嬴政拉着重重倒在了地上,双双踩到了一个小坑里。


    马蹄声近了,她看见了老猎和几个士兵,黑熊迎面而至,劲风乍起。


    她看着旁边的嬴政,想起来挡在他面前,也好还一下他刚刚以身相护的人情。然而嬴政比她动作更快,她刚支起身子,嬴政就把她按下,挡在她上方。


    嬴政的怀抱是暖的,厚实的,他身上的沉香浓烈,让她在这一刻感觉到有些安心。怀瑾闭上眼睛,不敢再睁开。


    嗖嗖几声放箭声,伴随着女子的一声闷哼,想象中的危险并没有落下。


    古依莎和那头黑熊一起倒下了,她挡在了嬴政身前,肩头被黑熊的爪子刺出一个大窟窿。而那头熊,被老猎身后的那几个士兵放倒,十多箭,将这头畜生射成了刺猬。


    “美人!”怀瑾惊魂未定,扑到古依莎旁边将她扶起。


    老猎等人纷纷下马请罪,嬴政阴沉着脸,从他们中间走过来,蹲在古依莎身旁,看到古依莎肩头血肉模糊,他大为动容,回头冲老猎吼道:“还不快去叫医师!。”


    “疼,肚子疼……”古依莎右肩血肉模糊,而她却捂着小腹哀哀叫起来。


    “伤到肚子了吗?”嬴政从怀瑾手里将她接过来,温柔至极的语气。


    古依莎今天穿了一件大红的衣裳,血迹仿佛水一样,将那红色加深了,她抓着嬴政的袖子,满头冷汗,看着仿佛要昏迷了一样:“你没事就好……好疼……”


    怀瑾看到古依莎身下的绿草,被染成红色,仿佛开了一朵血花一样。怀瑾颤抖着伸出手,将古依莎的红裙子下面一摸,满手的鲜血。


    “她……她怀孕了……”怀瑾大叫起来。嬴政身子一震,将古依莎抱起来,地上两摊血迹,触目惊心。


    “别怕,寡人在这里!”嬴政语气温柔的仿佛春日水,但面色却冷得如冬日霜,他将古依莎抱起来往林子外面走,怀瑾叫上那几个跪在地上的士兵,紧随其后。


    走到半路,遇到老猎带着莫医师和大部队过来,乌泱泱一大片人,挤满了整个林子。


    古依莎的孩子才刚两个月,就这么流掉了,粗心大意的母亲,连自己有了身孕都不知道。嬴政十分怜惜,每日汤药都是他亲喂,幸好古依莎体质好,又有甘罗和莫医师的共同诊治,她躺了三天就起来了。


    嬴政余怒未消,叫吴腾去查当天的那个小男孩,让怀瑾一个一个的去认人。然而营地所有的士兵和奴隶全部过了一遍,都没有找到那个把她匡进猎场的小男孩儿——又是一场悬案。


    秋猎还继续着,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停止,不过比起刚开始的兴致,嬴政显得意兴阑珊。大boss都觉得没意思,底下人也不会上赶着热闹,且那天发生那么大的意外,大家都知道陛下有个妃子小产了,就更不敢去嬴政面前抖机灵,生怕一个不小心触怒大王。


    因此本来应该热热闹闹的秋猎,就整的愁云惨淡,就连开宴席的时候,大家都是哭丧着一张脸,仿佛是自己老婆掉了孩子一样。


    “真是像葬礼一样!”甘罗吐槽说,他和怀瑾都齐齐窝在尉缭的营帐里,三人坐在地毡上喝酒吃肉,只是怀瑾看上去异常沉重。


    尉缭不置可否:“天上刮什么风,地上就下什么雨,不是很正常吗。”


    而怀瑾是万分的自责与沉闷,一有时间就去古依莎那里照顾着。


    这天再去时,碰见了郑夫人和别的妃子,她们正在古依莎床边嘘寒问暖。无他,只因古依莎现在成了古夫人,成了救驾的功臣,成了嬴政最看重的女人。


    她一去,古依莎就坐了起来,动作太大牵扯伤口,她疼的龇牙咧嘴。但看怀瑾端着的一副客气样子,她马上也收敛起来,装作两人不熟的样子。旁边随侍的阿瓦里看到这一幕,低下头抿起嘴,觉得有些好笑。


    “赵大人来了。”郑夫人和煦的微笑,她身后的都是几个低品级的妃子,似乎是长使之列。她看着有点面熟,是在内宫中偶尔见过一次两次的,只是叫不出名字。


    怀瑾看着郑夫人:“古夫人那日相救,赵姮铭记在心。”


    “妹妹是个心善的,赵大人也是知恩图报之人。”郑夫人拉着古依莎的手,叹气道:“刚才我们还说呢,妹妹救了陛下,是我们姐妹的恩人,是秦国的恩人。可惜了,就是肚子里孩子没了。”


    她仿佛亲姐姐一样,带着关怀又责备的语气,对古依莎说:“你呀,也是个粗心的,有身孕了都不知道,还敢上猎场,真是胆子大。”


    古依莎很不习惯这样的亲昵,看得出郑夫人拉着她的手,她非常不自在。但提到那个孩子,她非常低落:“孩子是天神的赏赐,他是为了他父亲而走的,天神垂怜,一定会让他再回到我身边的。”


    “是,妹妹的福气还在后头呢。”郑夫人安慰道。她身后的几个妃子也接道:“是啊,听说陛下让人回宫,将兴乐宫的大殿打扫出来,等回宫了就让夫人住进去呢。”


    其中一个妃子艳羡不已:“兴乐宫的大殿是长宁殿,那可是历代宠妃住的地方,听说咱们秦国的宣太后也在那里住过十多年呢!”


    古依莎并不在意这些,听她们说起也只是心不在焉的,低着头玩着手指。郑夫人看出她有些无聊了,便主动提起:“说起来妹妹在养病,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郑夫人一站起身,怀瑾就让到一边。郑夫人走到她面前时一顿,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点头致意了一下,然后离去了。


    这是个看不明白的眼神,嘴角虽然往上扬,但是眼睛里没有一点温度。怀瑾看着郑夫人离去的方向,尚在思考着,古依莎就道:“阿姮,你过来坐。”


    她回过神来,过去坐下,关心道:“夫人,你好些了吗?”


    古依莎笑嘻嘻的,没心没肺:“我好多啦,就是肩上还有些疼,下面……”她压低声音,可怜巴巴的说:“老会流血,跟每月那几天一样。”


    那是一个孩子,是她的骨血,当然不会走得那么干脆。


    怀瑾默了一下,问:“你难过吗?这个孩子。”


    古依莎咬着唇,有些艰难的开口:“难过呀,不过跟大王比起来……再来一次,我依然会那么选择,他是我心爱的人,我死了也想他活着!”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洋溢着一种奇特的光芒,让人忍不住为她炫目。


    古依莎看着她,笑道:“不过大王对你真是好,他两次把你护在身后,你要不是男人,我都要嫉妒了!为什么大王会对你那么好呢?是因为你是很重要的臣子吗?我听人说,你和国尉大人还有……那个……巫师,都是大王的宠臣。”


    巫师……她说的应该是甘罗吧,怀瑾笑了一下。心上仿佛压着一块大石头,让她的笑容艰难又虚无,怀瑾道:“你现在是陛下的宠妃了,恭喜你。”


    古依莎笑道:“大王现在对我很好,每天一有空就和我在一起,他现在愿意听我唱歌,我答应他以后等我好起来了,就跳舞给他看,他现在是爱上我了对吗?”


    这不是爱,这是嬴政对她以身相救的回报,可是怀瑾只是点点头:“是的,他爱你。”


    古依莎甜甜的笑起来,怀瑾又道:“你以后不需要我了,夫人,赵姮有个不情之请。”


    古依莎道:“你说吧。”


    怀瑾斟酌的道:“夫人的将来一定会青云直上,不再需要赵姮的帮助了。你成为陛下的宠妃是毋庸置疑的,这样的你,对赵姮而言,太危险。所以这次回宫之后,夫人需要和赵姮保持距离。”


    古依莎纳闷:“为什么?你不想跟我做朋友了吗?”


    如果你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我一定会愿意跟你这样的人做朋友,怀瑾心道。


    她看着古依莎,认真的说:“一个臣子和陛下的宠妃走得太近,对你我都不好。”


    古依莎听不明白,怀瑾言简意赅:“如果你希望陛下能一直爱你,你就该和我保持距离。”


    “那我还能去找扶苏玩吗?”


    “扶苏是陛下的长子,将来也可能是……”怀瑾堪堪停住,她重申道:“反正你记住,和内宫里的女人们和孩子们,一定要保持距离,保持距离别人就害不到你,只要做到这些了,你会一辈子都安稳的。”


    古依莎似懂非懂,阿瓦里端着一碗药过来,古依莎的脸立即僵住。阿瓦里把药递到她嘴巴,古依莎瘪瘪嘴,将药喝下去。


    喝完药没多久,古依莎就开始犯困了,头一点一点的,很快睡了过去。


    “你们家夫人这几天有发热吗?”怀瑾看着阿瓦里,小声问,她有点担心熊爪上有细菌,古依莎会感染。


    阿瓦里说:“没有发热,不过夫人好动,伤口总是愈合不了。”


    怀瑾摇头,笑道:“下次让医师在她的药里弄点安神的,不然多久才能好。”


    阿瓦里莞尔一笑:“刚刚那碗药就是安神药,甘罗大人说,等天一黑就让夫人喝了。”


    怀瑾一愣,继而笑开,她嘱咐:“好好照顾夫人,我先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3章 帝心


    一起身,嬴政就掀帘子进来了,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古依莎,又问了阿瓦里几句,然后就带着怀瑾出去了。


    出了营帐,嬴政就问:“那天那个小男孩没有找到?”


    怀瑾摇头:“怕是再难寻到了。”


    不过她在上林苑应该不会再有危险了,出了猎场嬴政让蒙恬带了一支队伍,将扶苏的那个营帐守护起来,她在扶苏身边,再安全不过了。


    “这次的事,你有头绪吗?”嬴政脚下未停,一直往外面走,她落后三步跟着,老猎和几个士兵则在不远处跟随。看老猎草木皆兵的样子,应该是被那头熊吓怕了。


    跟在嬴政身后走着,怀瑾答道:“我在秦国,并无死仇,实在想不出是谁要害我。不过我想,那人这次没有得手,下次也许还会再来。”


    嬴政双手负在身后,大阔步往前走,也不知是要去哪里,眼见着都快走出营地了,他道:“那中常侍大人可千万要看顾好自己,别被搞死了!”


    嬴政忽然停下,到了营地后面一个小山丘上。远处是一片连天旷野,天上挂着一轮黄澄澄的圆月,照在草地上,起了一层朦胧的光。


    在咸阳城里,是看不到这么大的月亮的。


    圆月下一张矮桌,桌上有瓜果点心和一壶酒,草地上一张灰色的毛毯,四周点着灯笼。老猎指挥着士兵散开,在四处站好,守着这个山丘。


    从山丘上能看到不远处的营地,灯火通明。


    嬴政招呼她坐下,看着天上的月亮和云朵,嬴政这几天终于又见惬意。


    “此情此景,要是有美人相伴就更妙了,本想叫古依莎来陪我坐坐,谁知道睡了。”嬴政给她倒了一杯酒,戏谑道:“不过中常侍大人也算是半个女子,凑活凑活也能看。”


    怀瑾不禁莞尔,笑道:“是,陛下阅女无数,臣这种姿容,自然入不了陛下的眼睛。”


    “这里没有臣,只有嬴政和他的朋友。”


    她挑眉:“陛下刚刚还叫臣中常侍大人来着。”嬴政总是不好好叫她,每回叫她中常侍大人的时候,声音总是往上扬,特别不正经,像是觉得很好笑一样。


    嬴政小口呷着酒,含笑看着她:“好的,阿姮。”


    怀瑾这才放松下来,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嬴政看到,好奇道:“我听尉缭说,你有时和甘罗喝酒,会从早喝到晚,是不是真的?你这么能喝吗?”


    “阿罗每回从雍城回来,我都要和他赛酒的。”怀瑾道,好基友就得拼拼酒。


    嬴政咂巴咋吧嘴,横了她一眼,上扬的眼角有些诱惑,冲淡了他不怒自威的气势,他道:“下次记得叫我一起。”


    “不敢不敢。”怀瑾接话说。


    嬴政睨着她,笑道:“你有什么不敢的,整个秦国除了阿罗就是你,胆大包天。不过阿罗比你好,在外面还是一本正经的,好歹端着奉常的样子。尉缭一个平和无争的君子,你们俩也不知道多学习学习。”


    “我哪有!”怀瑾揉了揉耳朵,反驳道,嬴政这会儿不拿架子,她也乐得配合。不过说真的,自从当了扶苏的老师,她可谓是与世无争——因为她没有精力去搞事了。


    嬴政轻笑一声:“近来是没有,刚来秦国那那几年可不是这样,自从……”他想说自从韩非死后,她就再也没有那种拼劲了,话到嘴边,他却住了口,不想再提。


    静默了片刻,嬴政突然叹了口气,她便问:“陛下为何叹气。”


    嬴政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突然想到了扶苏的母亲,她已经走了很久了。”


    不知是爱是恨,芈荷死后,他没有再叫过这个名字。


    怀瑾安慰道:“斯人已逝,我们还需怜取眼前人,像古夫人,她对陛下的真心,连臣这个外人见了,都不免动容。”


    “古依莎确是真心,那么多女子,只有她会不要命地挡在我身前,我不会负了这片真心,只不过……”嬴政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他有些烦闷,提起酒壶把两个人的酒杯都斟满。


    怀瑾心知肚明,他没有说完的下半句话是什么,但她只是装着糊涂。


    有些事情,不能说破。


    两人各怀心事,都没有说话。旷野上的风从远处吹来,老猎贴心的送了两条毯子上来,马上又退下去,可以说是非常有眼力见儿了。


    嬴政突然说:“你想做我的女人吗?”


    一口酒差点呛进气管,她屏住呼吸,将喉咙里的酒吐出来,使劲咳嗽了两声缓过来,她说:“陛下何出此言?臣着实被吓得不轻。”


    嬴政看着她,眼神渐渐明朗起来,他坦然道:“你不喜欢我,才会被吓到。”


    他说的坦坦荡荡,怀瑾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垂着眸子,道:“这个问题,在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就问过我。”


    嬴政半仰着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这个角度他的下颌角异常分明,他道:“不一样,那时问你,只是一个提议。并没有其他的想法。这次问你,我想了好几天,是因为我喜欢你,想要你,所以才问你。”


    “你愿意做我的女人吗?”嬴政又问了一遍,风轻云淡,没有任何起伏的语气。


    怀瑾扬起一个微笑,直接道:“我不愿意。”


    显然是嬴政意料之中的回答,他没有惊讶,只是笑道:“真是没见过你这样的,一点面子都不给大王留,不怕我怪罪你?”


    紧接着,他又问:“如果我让你当王后呢,做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也不愿意吗?”


    “做王后并不能使我快乐。”她说,人的快乐是因为欲望得到了满足,她的欲望并不是权利,也不是金钱。


    嬴政看着她:“我知道了,是因为你有心上人了,是谁?阿罗?”


    怀瑾神秘莫测的摇摇头,看着月亮,很快乐的想到了张良。虽然分隔两地,但是他们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共浴今晚的月光,不知他此时在做什么呢?


    正想着,只听嬴政自言自语:“总不能是尉缭吧,他都一把年纪了。”


    ……


    她很认真的说:“老尉虽然一把年纪了,但保养真是不错,看着像个小年轻。”


    嬴政古怪的笑了一声:“不会真是尉缭吧?”


    “……”怀瑾露出一个灿烂的假笑,僵硬地回道:“当然不是他。”


    听到这句话,嬴政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就知道,你肯定有心上人。”


    原来刚刚是他在诈自己,怀瑾哭笑不得,连连摆手:“陛下,您就放过我吧。”


    嬴政依依不饶:“到底是谁?寡人哪里不如他?”


    “陛下是全天下最英武的男人,坐拥江山,没有人比得上您。”她说,嬴政有些傲娇的抬着头,表示那是当然,但随即又落寞下来:“我知道,并不是因为那个人有多好你才喜欢他,是因为喜欢他你才看到他身上的好,”


    这一番谈话,轻松又自然,怀瑾没有丝毫压力,她不担心嬴政会强迫自己,她看人的眼光,向来是很少出错的。


    饮下三杯酒,嬴政无所谓的笑了会,然后对她说:“你不是普通的女子,所以我也不愿意用权势逼迫你,但是我的喜欢是真的藏不住了,所以才选择今日告诉你。”


    “那天在猎场里面,我着实是后怕,我救你是本能,没有经过思考没有犹豫,只是想你好好的。”他深深的看着怀瑾,让她不敢与之对视,里面的情谊不是她能承受的。


    只听嬴政继续说:“我早知道我喜欢你,在宫里的时候,我没想让你知道。但是连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种喜欢会这么深,说实话,你刚刚的拒绝,竟让我松了一口气。这么多的喜欢,会让我觉得害怕,一个君王,不该有太过的喜欢。”


    嬴政克制而自持,这番话说得掏心掏肺,至少在她听来,没有半句隐瞒。她刚想说点什么,嬴政又说:“刚刚的对话,你忘掉就行,当寡人没有问。还有,你不要仗着寡人的喜欢,就敷衍公务,寡人不会以权谋私的,你还是好好干你的活,不然扣你俸禄。”


    怀瑾:“……”


    最后,嬴政说:“你欠寡人两条命,记住了,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然这债向谁讨去。”


    说罢,他潇洒的招手叫来老猎,说自己要一个人在这里欣赏景色,让他把怀瑾送回营地。


    老猎把她送到了扶苏营帐外面,看到营帐外面戍守的蒙恬,老猎才放心回去。自那日发生事故以来,蒙恬就被派到扶苏这里来了。


    “蒙大人,真是辛苦呢!”怀瑾看着蒙恬穿一身盔甲的样子,总是忍不住想调戏一下。


    蒙恬只是挠了挠脸,他知道怀瑾只要一露出这个表情,就是在跟自己自己开玩笑,他干脆不作答,站得直直的,挺了挺胸膛。


    “长得高了不起啊!”看他俯视着自己,一副王八念经我不听的样子,怀瑾翻了个白眼。


    掀开帘子走进营帐,伺候的宫女们都已经退下,还剩一个在扶苏床沿边打盹儿。扶苏躺在床上,呼吸有点沉,已经是睡熟了,眉目可见愉悦。


    在上林苑,还是比在宫里好玩的。


    扶苏旁边还有一张小榻,是她睡觉的地方。怀瑾站了一会儿,并无睡意。反而心中激荡,十分精神,也许被嬴政突如其来的表白影响了,让她一下也发了情。


    “我想出去走走,你拨一名士兵给我。”怀瑾拿了一件稍薄的披风穿上,出去直接跟蒙恬要人。现在也不知道是谁要害她,她怕死的很,绝不敢再单独行动。


    蒙恬犹豫了一下,把远处的一队士兵唤过来,让他们也加入看守扶苏营帐的队伍,自己脱了头盔跟上去:“我陪你去吧。”说完又解释一句:“反正过一会儿也要换岗了,陛下说,最近一定要护好你。”


    “那就劳烦蒙将军啦。”她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走的是营地另一侧,与刚刚嬴政去的那个小山丘相反的地方,是一片草地和一个小湖泊,湖泊是人为开凿出来的,而湖泊那边就是猎场的另一个入口。


    平静的湖面倒映着天上的一轮圆月,美轮美奂,让人心生宁静。她走在了湖边,静静的看着水中月,嘴角带了一抹恬静的笑容,蒙恬跟在身后,警惕的左右张望。


    皎洁的月光,就好像他一样,他也是和月光一样皎洁的君子。月色泠泠,她仿佛闻到了淡淡的兰花香,在鼻尖挥之不去。


    “蒙恬,你有喜欢的人吗?”怀瑾有些忍不住想找人倾诉。


    “啊?”蒙恬懵了一下,然后就慢慢红了脸,双手不知道往哪儿放,最后就放在了剑柄上,摩挲着剑柄上的花纹。


    风吹起怀瑾的衣角,她脸上的笑让蒙恬想起三月的桃花,是暖暖的绯红色,醉人又朦胧。只听怀瑾道:“我有一个喜欢的人,我……”她缓了缓心神,不好意思的笑着:“我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这么……这么想他。”


    平日里太多事占据了她的心神,只有在深夜辗转的时候,她才会偷偷的想念,她忽想起嬴政说的,藏不住了。是的,藏不住了,想找一个人倾诉,倾诉她的思念。


    “是谁呀?”蒙恬纳罕极了,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的神情。


    “我不告诉你名字,不过他长得特别好看。”怀瑾有点炫耀的意味,她看着湖面,甜甜的笑着:“也很聪明,他哪里都好,最重要的,是因为我喜欢他。”


    从小就喜欢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4章 秋思


    “挺好的。”蒙恬看着湖面,有一只昆虫闪过,上面起了涟漪。


    怀瑾找了一个地方坐下,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景色,她托着腮,露出一丝少女的娇憨。看了一眼蒙恬,他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心中稍稍叹了一口气,要是老尉或者甘罗在这儿就好了,还能有人陪她聊一会儿。


    如果这个时代有电话就好了,这样就能打个电话过去,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


    是不是也像她这样,思念着对方?


    千里之遥的新郑也吹起秋风,不过别与从前,韩国往年的秋天都是最热闹的,可今年空气里到处是肃杀的气息。尤其是在韩国王宫,几乎人人都是一脸漠然。


    秦国将会攻打韩国的事情在高层几乎不是秘密,秦国铁骑入侵是迟早的事情。


    夜幕来临,张良跟随父亲张平从王宫里走出来。张平的脸爬上了皱纹,不过中年,看着却像是张良的祖父辈,他满脸疲倦。


    走到宫门口,是家里的马车来迎接了。


    张景一看到父亲和哥哥,高兴的迎了上来,少年初长成,还是天真烂漫的年纪。


    “父亲,孩儿想走回去。”张良并没有上马车,负手立于车下,翩翩公子看上去有些单薄。


    张平对大儿子向来是十分看重,最信任最倚重的也是他,听他这么说就放下帘子,随他去了。


    张景一骨碌溜下马车,笑嘻嘻的缠在张良身后:“我要和哥哥一块走!”


    张良微微一笑,月色都被衬淡了几分,他牵起张景往前走。身后跟着几个家仆,张豆豆赫然在其中,他脸上的疙瘩随着年纪的增长已经没有了。


    走在新郑街头,感受着凉爽的夜风,张良觉得脑袋没有那么胀了。在王宫里跟随父辈们议事,是一件相当费脑子的事,尤其是当十多个人一人出一个主意的时候。


    慢慢的,走到了城中,新郑城里有贯穿南北的水渠。张良带着张景走到水渠边,看着水里的月亮永远都跟着自己的脚步,速度不禁放慢了。快到家时,有几个小孩子正在水渠边玩耍,有星星点点的灯火在水上飘着。


    张景好像认识那几个小孩,高呼一声也冲了过去,张良脚步一顿,看张景也加入了他们,兴冲冲的在河边放灯。他正要走过去,只见前方一处宅子的角落,站着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张良转身对张豆豆几个家仆说:“你们先回吧,这里离府上就几步路,我们自会回去。”


    清凉如水的声音,像淙淙流水一样好听,但是说一不二的语气,叫人不会有多话,张豆豆他们点了点头就回了。


    那帮孩子没有注意到这边,戴青铜面具的男人从阴影里走出来,走到张良身边,两人身型几乎一模一样,不过戴面具的那个人说话有些结巴:“韩……韩念见……见过公……公子。”


    张良颔首,算作回应,韩念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竹筒递过去:“这是燕国那……那边的……那边的情报。”


    张良接过来,也没打开看,收在袖子里,答了一声:“知道了,辛苦了。”


    厚重的青铜面具下的那双眼睛,是没有神采的,他弯腰鞠了个躬,重新退回到阴影里。再望过去时,人已经不见了,仿佛鬼魅一样悄无声息。


    水渠边孩子们的笑声如铃铛一样,张良走过去,张景的裙边和袖子全都湿了,台阶边还有十多盏小灯,是用树叶扎的,中间有个小烛火。


    “这是我哥!”张景骄傲的跟小孩们介绍他。


    张良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容:“这是干什么用的?”


    一个小女孩儿就说:“这是叶子灯,赤豆叶做的灯,把灯放在水里,就会飘到我们想见的人那里,他看到了灯,就知道,啊,原来小茉茉想我了。”


    小女孩摇头晃脑十分可爱,张良摸了摸她的脑袋,想起了另一个人小时候。


    从台阶上拿起一盏叶子灯,点燃,张良把灯放在水里,用手掬起几捧水,小灯渐渐的游远了。他看着灯,嘴角浅浅往上扬,微弱的灯火一闪一闪,远得几乎看不见的时候,张良笑的越来越开心。


    水中映着的月亮时不时被涟漪搅乱,碎掉,又重新完整。张良坐在孩子们身旁,白衣服上沾了许多灰,不过他也不甚在意。


    天下的月亮只有这一轮,秦国的月也是这么圆吧。


    他这样想着。


    秋猎结束之后,再回咸阳的时候,怀瑾宅子外面多了一支戍守的队伍。是蒙恬得了嬴政授意派出的,为防止再有人害她。不过在上林苑半个月,后面也再没有出什么事故了。


    秋猎之后就是过年,大家又要随嬴政去雍城祭祀。不过宫中王夫人快要临盆,怀瑾被指派留在宫中照顾王夫人。


    咸阳宫里空荡荡的——大家都去雍城了,留在宫里的主子只有两位:一个嬴政他妈赵姬,这位太后是从来不出宫门一步的,另一个就是她正在照顾着的王夫人。蒙恬派了四名禁卫军给她,嬴政又把尚书令阿大派到她身边,阿大身边总跟着阿小,再加上他们俩的跟班小赵……每次出行都跟了五个人,她派头都快赶上扶苏了。


    连王夫人都忍不住笑:“不知道的,还以为赵大人是哪家贵公子,这样的派头,偏又长这么俊俏。”


    王夫人半倚在榻上,硕大的肚子,人却消瘦,脸上的骨头都突了出来,看的人心惊胆战。她与郑夫人一样温柔,郑夫人的温柔是女子在规矩下的端庄顺从;而王夫人有点像林黛玉,弱柳扶风,娇弱多才,甚至有些多愁善感。


    每天一起床她就会来王夫人这里陪着,四五天了,王夫人要不就是大着个肚子,一脸愁容的弹琴;要不就是望着外面,轻蹙着眉头叹气。嬴政指派了莫医师在这里照顾,怀瑾只在饮食上留心,其余时间都和莫医师坐在外面唠嗑。


    莫医师也是熟人,之前她生病在家照顾了很长时间,在宫里也常见到,是位医术高超的仁厚老大爷。闲来无事两人坐在外殿,莫医师就叹:“王夫人忧思太重,孕期消瘦,生产时恐怕会有些艰难。”


    怀瑾就问:“生产……大约还有多久?”


    莫医师一边看着旁边的药童煎药,一边就说:“就这几天了。”


    内殿里琴声又响起来了,怀瑾坐着听了一会儿,这琴弹的凄凄惨惨,想想也知道此时坐在琴边的王夫人,一定是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膳房送饭的时候,怀瑾照例近前照顾,王夫人只吃了两口就没吃了。怀瑾好说歹说,让她喝了一盅乌鸡汤下去。


    “赵大人,我知道你是好意,只是……”王夫人有些歉意的看着她:“自有孕以来,我实在是没胃口。”


    王夫人神色恹恹,她身体自小就孱弱,恐怕生的孩子不会很健康,这正是她最担心的事情。怀瑾只得劝道:“莫医师说夫人生产就在这几日了,哪怕是为了孩子,也得强迫自己多吃些,这样到时候才有力气生产。”


    “再来一碗鸡汤吧。”王夫人终是又开了口,仿佛喝药一样蹙着眉把一碗鸡汤喝完了。


    宫人们收拾碗筷,贴身侍女就扶着王夫人到了榻上。晚饭已经用过了,怀瑾也该回家了,正往外面去,王夫人突然叫住她:“赵大人略坐一坐,我今日心烦得很,可否陪我说说话?”


    稀奇事!怀瑾心道,这么几天她还是第一次主动要和自己聊天呢。因此她又折返回来,只听王夫人问她:“赵大人在外面,消息应当比我灵通,可曾听到过我父亲和兄长的消息?”


    王翦将军等一干武将此时都在外面练兵,近一年的时间没有见他们露过面了。老尉之前透露过,军队扩张得差不多了,有可能随时会发兵。


    斟酌了一下,怀瑾说:“夫人难道没有问过陛下吗?”


    “内宫女子,哪能过问这些事,”王夫人叹了口气:“我进宫之前,父亲反复交代,内宫妇人不得干政,让我谨记王家家训,忠君本分,我哪敢问陛下这些事。只是这一年都没有他们的消息,我有些担心罢了,他们是武将,不比文官总待在都城。”


    怀瑾想了下措辞,说:“夫人且安心,立春之后夫人和家人必有见面之日”


    听到她这么说,王夫人有些轻松下来,连连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听赵大人这么说,我放心不少,不然总悬着心。”


    “夫人应当宽心,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夫人生在富贵之家又有陛下宠爱,人人羡慕,夫人应多想想这些让人高兴的事情才是。”怀瑾想了想,真心实意的劝道。


    王夫人低下头,有些清愁,柔柔笑道:“陛下的宠爱……陛下的宠爱已经不在我这里了,在古夫人那里。不……现在是玉夫人了,陛下给她起了一个中原名,叫怀玉,在陛下心中,她像玉一样珍贵。”


    怀瑾心中暗叹,随口一句话竟然让王夫人这么感伤。她真是无心的啊,心思太敏感的人,真是伤不起。这边心里腹诽着,只听王夫人又说:“我虽羡慕,却不嫉妒,她救了陛下一命,如今的殊荣与宠爱,是她应得的。况且玉夫人性子直率,不是那种坏心思的人,不像……”


    王夫人忽然住了口,怀瑾看了她一眼,不知她指谁。


    听王夫人说了会话,天已经黑了,王夫人也不好意思再留,让身边的大宫女亲自送她出去。阿大阿小还有小赵都只能送到宫门口,另外两名禁卫军,都是远远跟着的。


    回了家,那两名禁卫军就自动守在了宅子外面不远的地方。夏福早就备好了饭菜,不过今天回的有点晚,夏福忍不住抱怨:“菜都凉了!”


    “凉了也能吃,婆婆今天好些了吗?”怀瑾自己拨了一碗饭就着冷菜,夏福瞪了她一眼,把她筷子抢了:“我去厨房热一下,冷菜吃了肚子疼!婆婆今天还是老样子,睡的多吃的少,今天晚上就喝了一碗汤。”


    夏福的声音慢慢小下去,他去厨房热菜了。怀瑾就爬起来,蹑手蹑脚去了庄婆婆屋里,婆婆缩在棉被子,脸上只剩下层层皱纹了,鼻子里出的气也是微的。


    看了一眼,她就出去了,心头有些沉重。


    一刻钟后,夏福端着热好的饭菜出来,她有些惆怅,刚刚的胃口也没了。胡乱扒了几口,她就放下筷子了。


    夏福就劝,把桌上她一口都没动过的一碗汤,推到她手边:“你多吃点,这是药汤,甘罗大人往年给你开的那些药都是好药,你嫌苦不喝,现在放在汤里一点苦都没有了,你还不喝!”


    “啊,汤里有药吗?”怀瑾凑过去闻了一下,并没有药味,就笑道:“夏福现在手艺越来越好了,堪比米其林大厨!”


    她又在说一些听不懂的词汇了,夏福也不追问,给她舀了一碗汤,严肃的看着她,大有她不喝就要给她强灌的架势。


    怀瑾吐吐舌头:“你现在是我主子,我怕了你了。”


    把汤一口气喝干净,夏福才缓和了脸色,谆谆说道:“我都是为了主子好,甘罗大人的药方是真好,你自己想想看,这几年是不是都不怕冷了,每个月那几天也不痛了。”


    “我真的怀疑你是甘罗的托儿!”怀瑾抗议说。


    夏福瞪了她一眼,起身收拾碗筷,等收拾好了给她打了热水泡脚,然后铺床叠被,他总是在无微不至的照顾着自己。


    夏福依然是在她床下打地铺,不过今天熄了灯夏福没有很快睡着,怀瑾知道他睡着了呼吸会有点重。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5章 加班


    在黑暗中等了一会儿,夏福的呼吸还是轻轻的,她忍不住问:“你睡不着啊?”


    “甘罗大人让我去跟他学医术。”夏福突然说。怀瑾顿了一下,高兴道:“这是好事啊,甘罗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夏福说:“秋猎回来的时候。”


    怀瑾十分支持:“去呗,甘罗的医术比宫里的医师还强,你学好了,我还能跟着享福呢。”


    夏福闷闷的:“但是甘罗大人常年在雍城,我要是过去,谁照顾你呢?还有婆婆,她也不好得厉害,不知道能不能撑过今年。”


    “我又不是小孩子,难道不能自己照顾自己吗?”怀瑾闭着眼睛笑斥了一声。


    夏福现在是越来越像老妈子了,她心说,处处唠叨。听到下面夏福翻了个身,说道:“你哪能照顾好你自己啊,我天天操不完的心。”


    夏福今年有多少岁了?快三十了吧,她很小的时候就把夏福带在身边了,从赵国到齐国,从齐国到秦国,都是夏福跟在自己身边。夏福总是默默的跟着她,尽自己所能帮她安排好生活,一转眼,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去吧,你学一门傍身的技术,我很放心。你这一辈子不可能永远都不离开我吧。”怀瑾说:“我现在这么有钱,等你去雍城了,我可以买几个奴隶回来伺候着,饿不死我!再说,雍城离咸阳不远,几天的路程而已,到时候我把红红借你,一天就到咸阳了。”


    红红是嬴政赐的那匹汗血宝马,她在厨房后面搭了一个马厩,好吃好喝伺候着。


    夏福蒙在被子里笑出声:“红红脾气可大了,它才不让我骑呢,昨天给它喂草,它故意喷我一身草沫子,我又不敢抽它……”


    正说着呢,门外敲门声慌张响起,外面是小赵的声音:“赵大人赵大人!”


    夏福忙起来开门,怀瑾心道估计是王夫人那边有什么情况,夏福一出去她就把外衣穿好跟上了。小赵满头是汗,嗓子都干得冒烟了,噗嗤喘着粗气:“王夫人晚上发作了,莫医师说她难产,老大让我赶紧来找你,现在昭阳殿全都乱成一团了!”


    “走,进宫!”怀瑾把衣服带子胡乱系好,立即跟小赵一起进了宫。


    昭阳殿里人人仰翻,宫女们手忙脚乱,内殿里传来王夫人凄厉的惨叫,莫医师隔着两道屏风急的连连捶胸,见她一过来连忙迎上去:“赵大人,你可算来了!”


    “什么情况?”走的急,呼吸有些不稳,怀瑾大口喘着气。


    莫医师急的满头大汗,飞快道:“难产了,母体太瘦,胎儿出来困难,恐怕……恐怕只能保一个啊!我们这些人……哪敢拿主意!”


    怀瑾顿时觉得泰山压顶一般,她也不敢拿主意啊!里面王夫人叫的一声比一声惨,莫医师催道:“赵大人,这可如何是好?你看……”


    “去太后宫里!”混乱之中,她想起宫里还有一个能做主的人,连忙让阿大带着去太后宫里。这么深夜叩太后的宫门,是大不敬,但是对于保孩子和保大人这个问题,没有人敢担这个责任的。


    嬴政对她再好,她终究只是一个臣子、一个外人。


    敲了半天才有一个老嬷嬷开门,听了一下来意,她立即进去叫醒了太后。谁知再出来时,这个老嬷嬷只是冷漠的说:“太后说了,那是陛下的孩子,她做不了主。”


    阿大在一旁急道:“可这是太后的孙子啊!”


    那老嬷嬷说:“太后说,她没有儿子。”


    宫门被果断的关掉,怀瑾再次回到昭阳殿,这回王夫人的气儿都微了。


    莫医师把她拉到一边,急忙道:“赵大人,说句不好听的,陛下在这里一定会保肚子里的那个……”


    “不可!”怀瑾斩钉截铁:“王夫人可是王翦将军的女儿!”


    嬴政现在正是重用王家的时候,王夫人可不能有闪失,想了几秒,她道:“请莫医师尽量保住母子,实在不行,一定要保大人!”


    莫医师一震,有些惊惧:“这……能行吗?”他已经一把年纪了,实在不敢担这个责任。


    宫殿里每一个人都害怕,但是没有时间了,怀瑾只得硬着头皮道:“有事情我担着!一定要保住王夫人!”


    一下得了令,人人振奋起来,怀瑾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半天没有听到王夫人的声音,有些不放心,绕过屏风准备进去。


    宫女犹豫了一下,没拦着,想着终究只是宦官而已,不碍事。


    里面血腥味重的她几乎想作呕,王夫人像被水泡过一样,头发丝全贴在脸上。


    产婆骤然见到她,吓了一跳,怀瑾忙按住她:“无事,我是宦官,你请继续,务必保住王夫人!”


    产婆咽了咽口水,点点头:“适才莫医师已经说了。”


    有宫女给王夫人灌汤药,怀瑾紧张的在一旁站着,心中把嬴政骂了几千遍了,帮他带孩子就算了,还得给她女人帮忙接生!她就差被压榨得卖身了!


    灌了药,王夫人有了精神,一把抓住她的手:“保孩子!”


    坚定的眼神,让她心一惊,讷讷不能言。


    怀瑾移开目光,不敢看她,只是示意产婆继续。王夫人凄凄的哭起来,仍拉着她的手:“赵大人,求你了……救救我的孩子。”


    “你别说话!”怀瑾豁然回头吼了一句,本就是心烦意乱了,王夫人哭得她头疼。里面的产婆宫女都被吓了一跳,不敢做声。


    怀瑾深呼一口气,道:“夫人,为了你,我担了很大的责任。你冷静一下听我说,我会让产婆和莫医师尽量保住你的孩子!”


    至于能不能保住,就看天意了。


    见王夫人呼吸紊乱,怀瑾想起呼吸缓痛法,忙在旁边指挥道:“你放松,听我的,呼——吸——大口呼气!”


    几轮下来,王夫人似乎有些放松了,产婆大喜:“口子大些了!有用!”


    王夫人红着眼睛,看着怀瑾,隐隐有着感激。怀瑾反抓住她的手,一边在她肚子上按着:“你继续呼吸,就像刚这样——”


    王夫人点点头,呼吸了几轮开始发力,稳婆叫道:“看到头了,夫人再使把力气!”


    一声凄厉的叫声,让昭阳殿短暂的安静了几秒,随即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众人全都歇了一口气。王夫人的手松开,怀瑾感觉到手上的痛,低头一看,手上被抓的乌青了,但王夫人头一歪,昏了过去。


    “怎么回事!”怀瑾惊恐不已,这里的血腥味让她头昏脑胀。


    产婆在下面收拾完,就把莫医师请了进来,莫医师一摸脉就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只是力竭昏了过去。”


    孩子被擦干净包好,而王夫人已经昏了过去,宫女抱着孩子不知道往哪里送,最后送到怀瑾面前。孩子皱巴巴的有点难看,是个小公子,她有些不想抱,只是说:“抱到乳母那里去,小心照顾着,等陛下回来了,通通有赏。”


    把昭阳殿一切都打点好,又遣人快马加鞭去雍城报信儿,天边微亮时,她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去。身上还有血腥味,让她有点想呕。夏福在大厅里等着,靠着桌子睡着了,她把夏福叫醒,烧了一壶水洗了个澡,在公鸡鸣叫声中,栽倒在床上睡过去。


    睡到傍晚,她醒过来,睁着眼睛发呆,院子里有人说话。分辨了一会儿,是甘罗和夏福的声音。刚睡醒手脚乏力,她走到外面,才发现除了甘罗和夏福,阿大也在这里。


    “你睡醒了?”甘罗精神奕奕的看着她,笑得还有些不怀好意:“听说你昨儿给人接生去了?”


    “滚!”怀瑾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看向阿大:“你怎么在这儿?”


    阿大满面笑容:“陛下今天中午就到了,听了昨晚的事,很是高兴,让我接您进宫领赏呢!”


    “来了多久了?”怀瑾满头黑线,她不会因为睡觉而耽误领赏吧?


    阿大捂着嘴笑起来:“我出来的时候,陛下说您肯定在睡觉,吩咐我等您睡醒了再叫您。”


    夏福早就打好了洗脸水,怀瑾随意抹了一把脸,就跟着阿大进宫了,甘罗则留在家里和夏福聊天。


    进了宫,其实也就先是一顿口头的嘉奖,然后再来了点实际奖励——一整箱金子。


    怀瑾恶趣味的想,该专门盖个小房子来放金子。自从她说希望赏赐是钱之后,家里的床底下柜子里全是金子,就连灶台下面也藏了一盒……


    嬴政在王夫人宫里,抱着他新出生的儿子,这是他第三个儿子。扶苏是长子,还有一个次子是为一个美人所生,不过因为那个美人并不出名,且咸阳宫非常之大,妃子们又都住的很远,怀瑾几乎没有见过他们。


    话说回来,嬴政的儿子女儿也好几个了,不过他最宠爱的,只有扶苏。


    像她时常可以进出的章台宫和扶苏的承明殿,这些地方一般妃子是去不了的。首先从自己宫殿到章台宫,即使坐轿攆也得有两个小时路程,何况戍守的士兵和宦官都不是吃素的。


    所以除非像王夫人和郑夫人这种得宠的妃子,还有扶苏这种内定的储君,不然是没有资格来章台宫这边的。如古依莎这等奇葩,守卫们不敢触碰她的身体才赶不走她,不过也只溜进去几回唱了几次歌。后面再溜进去就是老猎出马,一个顶俩。


    “此次多谢赵大人了。”昨天在生死线上挣扎下来的王夫人,此时躺在褥子上,但看着嬴政和孩子,露出一个虚弱的大笑脸。


    怀瑾点头:“都是陛下嘱托,这是臣的本分。”


    昨晚还皱巴巴的婴儿,现在被弄的干干净净,在嬴政臂弯里安静的睡着,看着有点可爱,就是太过瘦小了。


    嬴政把孩子往她面前一送:“你也抱抱?寡人给他起了名字,叫子高。”


    怀瑾吃了一惊,当着一殿人的面,他让臣子抱儿子?


    殿内人也是吃了一惊,笑容都收了一些,她看向王夫人,只见王夫人诚恳道:“是赵大人救了我们母子,你就抱一抱他,不要见外了。”


    她今天一休息好,就问了贴身的大宫女昨夜情形。若不是昨天赵姮果断下命,产婆和医师都是不敢随便做主的,只怕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就生生被拖死了。


    听到王夫人这么说,怀瑾才硬着头皮把孩子小心翼翼的抱过来,ps:她不是见外,她只是真的不敢抱而已!


    战战兢兢的抱着小孩,看着孩子安静的睡颜,怀瑾僵硬的手臂渐渐放松,抿着嘴笑了一下。王夫人笑道:“赵大人今年多大了,看着面皮嫩,像是哥哥抱弟弟呢。”


    王夫人并不知道自己是女子,她拿一个宦官和自己的儿子比在一起,怀瑾忍不住对她心生好感,这是个懂得感恩且胸怀宽广的女子。


    没注意到一旁的嬴政眼神忽得揉成一团水,眨了眨眼,那水汽就没了,一派正经:“寡人记得你生辰是冬月里,马上就十五岁了吧?”


    不知不觉来秦国五年了啊,怀瑾也怔忪了一下,王夫人捂着嘴笑了一声:“男子二十行冠礼,赵大人还要等五年呢!”


    怀瑾只是低着头笑起来,嬴政把孩子重新抱回来,接触到她的手臂,衣袖相擦,嬴政忽闻到一股淡淡的兰花香。他想起尉缭曾说,她在家里种了十多盆兰花,一年四季都娇养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6章 生辰


    冬日还没有到,昭阳殿里却支起了火盆,嬴政陪王夫人坐着,怀瑾领了赏赐正准备告退,殿外几个清脆的女声传了进来。


    王夫人不动声色的皱起眉,郑夫人带着几个妃子从外面走进来,喜气洋洋的说:“我们几个姐妹听说妹妹诞下三公子,特来祝贺,没来迟吧?呀,赵大人也在呢?”郑夫人掩嘴笑道:“赵大人总在内宫里打转,听说昨晚多亏了你看顾,真是辛苦你了。平日里又要看顾我的苏儿!唉,你若是个女子,我非是要求陛下把你接到内宫来,这么能干!可惜内宫里是找不到一个这样的女子了!”


    她声音清脆,却刻意温柔,怀瑾听着有些违和,不过郑夫人这一番话倒是叫她身后的那几个妃子都笑了起来。怀瑾清晰的看到,王夫人撇了撇嘴,看郑夫人的眼神十分淡漠。


    嬴政也笑了,看怀瑾一言不发,殿内人又尽是他的妃子,他忽然有些不自在,就道:“你先回去吧,放你三天休沐。”


    怀瑾领了命出去,走出昭阳殿老远,都还能听到里面一群大老娘们叽叽喳喳。


    秦国的年是秋年,冬天是秦国一年的伊始,今年的冬天又下雪了。


    许久没有收到韩国那边的来信,怀瑾很思念他,只是苦于没有自己的信使,不然她一定天天给张良写信。


    等冬天过去了,夏福就准备跟着甘罗去雍城学医了,所以这几日他照顾得越发殷勤,备了好多肉啊菜啊米啊放在地窖里,好像他一走自己就要饿死了似的。


    这天早上起来,雪停了,外面一片寂静。甘罗和尉缭昨天说过来吃中饭的,怀瑾一起来就让夏福去厨房准备,谁知叫了半天,也听不见夏福的回答。


    怀瑾诧异了一下,只好从床上爬起来,一边叫一边出去。到大厅里,看到案桌旁十多盆兰花,就知道是夏福搬进来的。


    厨房也找了一会儿,不见人影,怀瑾走进庄婆婆的房间,庄婆婆正靠着一张虎皮半躺着,浑浊的眼珠望向她这边:“你怎么……不多穿点衣服……冷啊……”


    婆婆很着急,但说话很吃力,怀瑾过去在她背上顺了顺,问道:“婆婆,看见夏福了吗?”


    庄婆婆笑起来,嘴里一颗牙齿也没了,说话漏着风:“不能……告诉你……”


    她摸摸脑袋,有些搞不明白,回去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她饿的不行,只好自己去厨房找吃的。灶台上冒着烟,揭开锅盖,里面是温着的一盘豆糕。


    怀瑾一边吃就一边奇怪,夏福这是要离家出走了吗?还特意给她留了吃食怕她饿死。


    怀瑾正坐在灶前吃着东西呢,院子那边突然开始咋呼了,好像来了很多人一样。怀瑾忙起身过去看,只见夏福、甘罗、尉缭、扶苏、阿大、阿小还有小赵全都在院子里抖身上的雪。


    “你们这是干嘛呢!”她嘴里还塞着豆糕,一着急说话,嘴里就往外喷糕屑。


    甘罗立即上前拽着她往屋里走,一边吐槽:“你能不能有点形象,这么冷的天,你就这么穿件单衣在外面,嘴里还喷沫子。”


    她一边被拽着,一边频频回头看:“你们怎么都来了?”


    扶苏哗的一下冲过来:“老师,我们来给你过生辰!”


    “啊?又到我生辰了!”她被甘罗拽回房间,严严实实套好衣服,甘罗又给她梳了一个紧紧的发髻,直揪得她头皮疼。


    院子里声响不断,似乎又进来了不少人,怀瑾被甘罗按着,嘱咐扶苏:“你把窗户打开!”


    扶苏答应了一声,推开卧室的窗户,只见院子里人来人往,看穿衣打扮都是宫里的宫人,她傻了眼:“什么情况啊?”


    “别动,这还没梳好!”甘罗把她的头摆正,一边翻着白眼:“陛下听说了你今日生辰,说十五岁是个大生日,得好好办一下。”


    她看向扶苏,在他腋下挠了一把,佯装怒气:“那你今日怎么也出来了?书也背完了吗?”


    扶苏蹲在一旁,嘻嘻笑着:“学生特意来贺老师生辰,是父王允了的!”


    铜镜里映着后面,尉缭从外面进来,笑道:“今天托你的福,我们也能吃到宫里的菜肴了。”


    等她梳好头发,穿好衣服,院子里早已是张灯结彩,布置得仿佛过年一样。


    大厅里四张小桌案合起来的大桌,上面摆满了菜肴,那都是宫里才有的菜式,由宫人们用食盒子提了过来。


    等一切都布置完了,送菜和布景的人全部离去,只留下两名乐师。


    庄婆婆也被夏福扶了出来,在大家的簇拥下,怀瑾不好意思的坐在庄婆婆身边,坐在主位上。阿大、阿小和小赵三人和她也很熟,不过是上下级的关系,骤然这么一桌他们很是拘谨,何况桌上三位大人和一位公子。


    夏福就在旁说:“我们家没有那么多规矩,随意坐吧。”


    “哎呀,我是不是忘记谢恩了?”怀瑾忽然惊呼,这是御赐的菜,她是不是要磕头谢恩?


    甘罗在她头上敲了一下,翻着白眼:“你可拉倒吧,人都走完了你才想着谢恩,陛下不差你这句谢!”


    正说着,外面又响起一个男声:“我们来迟了!”


    大家纷纷转头去看,原来是蒙恬和蒙毅两兄弟。蒙恬穿着一身黑衣,手上还绑着护腕,应该是刚交班不久,一卸下盔甲就赶过来了。


    怀瑾很有主人家自觉的亲自起身,迎接道:“不迟不迟,刚刚好,赶紧坐吧。”


    蒙恬就在甘罗旁边坐下了,蒙毅紧跟着兄长坐好。蒙毅一一给席上的众人行礼致意,蒙恬就一把拉住他,说:“赵大人家里向来没什么规矩的,在这里不论官职,只有朋友。”


    怀瑾坏笑了一声,看向甘罗:“哎哟,蒙恬现在上道儿了。”


    曾经多么端正守礼的少年,好好一根嫩葱被他们嚯嚯出了混混气质。


    蒙恬脸颊微红,来这里不知道多少次了,最初两年还恪守礼仪,后面就各种随意了。赵姮和甘罗从不拘泥于规矩,不知不觉他也习惯了这种松快的氛围。


    旁边坐着两个乐师,看着眼前这一桌,尊重的眼神里略微有一点诧异;小宦官和家仆竟然也能和公子官员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他们是想都不敢想这回事。


    看着那两个乐师,尉缭轻声吩咐:“这里不听管弦丝音,你们回去吧。”


    两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其中一名乐师才大着胆子回道:“是陛下命小的们来的。”


    他们可不敢抗旨啊。


    怀瑾从桌上探出头:“没事,你们就说中常侍这么嘱咐的,陛下不会责怪你们。”


    俩乐师对视一眼,然后行了个礼,抱着琴出去了。


    夏福客客气气的把他们送到门口,门一关,回过头来是一张异常兴奋的笑脸,亢奋的跑回桌边坐下。


    怀瑾亲自给阿小和小赵倒了一杯酒,笑道:“你们应该跟你们老大学学,你看他,多自然!我这里没有规矩等级一说,在我酒桌上坐的都是我哥们!”


    阿小嘴快:“老大是尚书令,他当然不怕,我和小赵可都是没有品级的小宦官!”


    怀瑾不由分说灌了阿小一碗酒下去,道:“这话不爱听,反正今儿你们都别拘谨,你们要讲规矩,出了我的院子再讲。”


    小赵听到她这么说,就不那么紧张了,就着她倒的酒一饮而尽:“小的祝大人身体康健,小赵能有今日,能在咸阳宫里当个好差事,都是大人的庇护。”


    拍了拍这孩子的肩,怀瑾重新回到座位上坐好,大家都开始吃喝了,庄婆婆吃不了多少都是夏福分神照顾着。尉缭和蒙恬一交谈就会跑题,能从今天早上喝了一碗粥聊到哪哪又起了旱灾,甘罗一听就急忙打住:“不许聊国事!”


    阿大三人专注桌上的饭食;扶苏眼巴巴的看着酒坛子,怀瑾坚决的把着酒坛不让他碰;蒙毅在旁边含笑听他们说话,十分含蓄。


    一派热闹的光景,怀瑾惊喜又感动,往年生日都是夏福记得下碗长寿面给她,运气好碰到甘罗在咸阳,就几个人一起吃个便饭,生日就那么过去了。谁知道嬴政今天倒记得了,给她来这么一出,这么多人热热闹闹的坐一桌,在冬日里很是温馨。


    她一走神甘罗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叹道:“陛下待你是真好。”


    要不是碍着身份,嬴政说不定今天会过来,不过话说回来,一个帝王给一个臣子这么大张旗鼓的过生日,传出去也是够惊吓了。她和嬴政的传闻,自从杨端和揭破她女儿身份时就有了,要是让人知道今天嬴政这么用心给她过生日,只怕那些传闻又会添油加醋不断升温。


    就连甘罗听了那些传闻,也会忍不住猜想,嬴政究竟喜不喜欢阿姮?


    正想着,怀瑾突然敲了敲桌子,举起酒杯,朗声道:“这是我来秦国的第五年,今天是个不一样的日子,我很高兴大家为了我聚在这里,第一杯酒我们先遥敬陛下……”


    她很感动,眼眶里眼泪盈盈。但甘罗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收到一记狠狠的眼刀,他解释说:“我真不想笑,但是你真的很像校领导在会议上发言的样子,哈哈哈哈哈……”


    怀瑾眨了眨眼,眼眶里好不容易酝酿出的一丝温热没有了,她撇撇嘴,在甘罗肩上使劲锤了一下。


    使劲瞪了甘罗一眼,她重新举起杯:“总之,很高兴认识你们。”


    除了小扶苏,剩下的人全都干了杯,看的扶苏很郁闷:“为什么我不能喝!”


    怀瑾摸摸他的头,拿了一块鸡腿堵住他的嘴。尉缭微微一笑,轻声道:“我也很高兴,能够认识你们。”说完看了甘罗一眼,三人默契的会心一笑。


    蒙恬抓了抓脑袋:“还有我,我也很开心。”


    他看着那三人,英气的眉宇舒展着,爽朗的笑道:“如果没有和你们当朋友,我会还和以前一样,过着沉闷又规矩的日子。你们带给我很多快乐,除了赵大人每次捉弄我以外。”


    大家都大笑起来,怀瑾笑的更厉害:“原来你也知道你以前是个笨呆瓜啊!我要是不捉弄你,你这个笨呆瓜怎么会开窍呢!”


    她又敲了敲桌子,说:“难得连蒙恬也这么剖白,大家都说点什么吧。我先来!”


    她清了清嗓子,想了一下,认真道:“在这张桌子上坐着的人,都和我关系匪浅。老尉、阿罗、蒙恬是我的同僚也是我的好友!蒙毅虽然交谈得少,但也是常见面的;夏福和婆婆是我的亲人;阿大和阿小是我刚来秦国就派到我手下当差的;小赵也曾经帮过我,在秦国……”


    扶苏嚯的一下举起手:“我呢!”


    “别打岔!你是我的学生,”她说,但是更想说自己其实是扶苏的奶妈子。


    把扶苏按下去,她道:“我到秦国来的目的,老尉几个是知道的,这我就不说了,总之不是来秦国享福的。但是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这么多朋友,就像蒙恬说的,你们带你给我很多欢乐,也帮助我良多,我很感激你们。今天这个宴会是意料之外的惊喜,我希望今天桌上的所有人,都能开开心心,顺遂平安。”


    她说完又喝了一杯酒,甘罗独自鼓起掌来,大家不明白鼓掌的意思,但看甘罗拍的那么用力,也都拍起来。


    甘罗道:“到我了。”


    大家都安静下来,看着他,这位在外面永远一副冷脸的奉常大人,此时笑的灿烂极了,阿大几个心里的惊讶几乎快要溢出来。只听甘罗道:“我虽从小长在秦国,这么多年相熟的可谓寥寥无几,唯一的知心朋友就是老尉。所以我要感谢上天,把阿姮送到了我面前……”


    一股感动从心底升起,她看着甘罗,心里暖洋洋的,谁知甘罗突然话锋一转:“让我又多了一个蹭饭的地方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恶搞让一桌人都忍俊不禁,怀瑾更是毫不客气:“去死!”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7章 及笄


    甘罗调皮的扮了个鬼脸:“该老尉说了。”


    尉缭见大家的眼神都望过来,他摇头失笑。他一贯是温和的君子,此时也只是宁静的笑了笑,语气轻缓:“一时还想不到说什么,便祝你们大家万事如意罢。”


    他的生活简单宁静,清心寡欲的一个人,对过去已经不纠结,对未来也没有更大的野心,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说的。


    怀瑾和甘罗都是懂得的,因此也不要求他一定要说点什么。


    按着顺序到了夏福那里,夏福正照顾着庄婆婆呢,庄婆婆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也不知她能不能听懂,她已经没有多的力气说笑了。


    见到了自己,夏福就笑道:“我没什么感叹的,跟在主子身边就已经很满足了。非要说的话,就说个心愿吧,我希望主子以后能平平安安,希望她能够称心如意,希望她能……她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白头偕老,儿孙绕膝。”


    看到怀瑾的目光,夏福憨憨的笑了笑,说:“就这么些了。”


    她眼底又开始温热,这些爱着她的人啊。


    蒙恬已经说过了,到了蒙毅,这个斯文含蓄的年轻人,看着兄长洋溢着的笑容,他道:“愿,国家繁盛百姓安好,父兄平安。”他终究难以打开心扉,像他们那样畅所欲言。


    “那你自己呢?”蒙恬回头看着自己的弟弟,蒙毅的脸一点点染上绯红:“我自己……嗯,希望能早日觅得佳妇……”


    这两兄弟都是容易害羞的性子,蒙恬的脸皮是被锻炼出来了,蒙毅还有待开发。不过蒙毅的工作很难和他们有接触,开发有难度啊,怀瑾心想。


    顺着位置看下去,到了阿大,坐在上首的大人们都等待着他。阿大涨红了脸先喝了一杯酒,他生的高大粗壮,一动就能碰到桌子,激动得差点碰倒面前的酒壶,他说:“承蒙各位大人不嫌弃,小的能和各位坐一张桌……”


    怀瑾丢了一粒黄豆过去,弹在阿大头上,挑了挑眉:“你现在是尚书令,别一口一个小的,这个桌上没有阶级贵贱之分,你们要我说几次!”


    “是我太笨了!”阿大忙打着嘴巴,他看着怀瑾,人高马大的块头居然红了眼睛,说:“我是个笨的,在宫里总被人欺负,那些轻巧露脸的活从来轮不到自己。当初被派到大人那里,也只是个抬东西糊泥巴的,没想到大人最后举荐让我坐了您的位置,阿大真是……给您喝个酒吧。”他说着又倒了一杯酒,咕噜咕噜下肚。


    怀瑾被他说笑了,柔声道:“你确实笨笨的,不比阿小机灵,不过你最大的优点就是稳重忠心,记住这点好,以后才能稳稳当当的。”


    当初她做尚书令时,阿大就是手笨嘴笨,让他倒热茶,他一定给你倒一杯刚煮沸的茶过来,而不会想着加点凉水让人好入口。奏疏刚写好送出去是要处理的,竹简外面要裹一层泥防止被人中途偷窥,她吩咐阿大亲自看着,阿大就会把帮忙的小宦官全部赶出去,自己亲自动手,那时候阿大的手上经常是好几个溃烂的大包。


    阿小说:“大人总说我是个爱偷懒的,大人说的没错,但大人会包容我,不像以前在别处,一偷懒就挨打,阿小在这里谢过大人了。”


    他看着所有人都注视着自己,那样尊重的目光,仿佛他不是一个宦官了,而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平时那些油嘴滑舌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是到我了罢!”小赵说,他面皮生的干净,五官也周正,和怀瑾年纪也差不多,比起当初在芷阳宫的瘦小羸弱,他现在已经长高很多了,是一个年轻精神的小伙子了。


    小赵看着怀瑾,诚恳的说:“若不是大人的提拔,我仍然是一个卑贱的杂役,大人让我跟了老大,老大也对我极好,小赵很是感激。”


    他说着还看了阿大一眼,阿大乍一听到夸他,颇有些害羞。


    相处最少的就是小赵了,但是阿大对他的评价很高,而当初在芷阳高挑上他做帮手,是因为身型和自己相像。至于小赵为人,怀瑾尚看不出来,只是觉得他做事滴水不漏,情商很高。现在虽然在阿大手下当差,将来应该也会有一番作为吧。


    大家都说完,怀瑾重新举起杯:“我们再干一杯!”


    扶苏看着大家都举起酒杯,依然是望洋兴叹,怀瑾周到的又是一个鸡腿塞过去,让扶苏没功夫说话了。


    一顿饭用到下午,夏福和小赵将桌子收拾干净,然后开始上茶摆糕点果子,大家这时才把礼物纷纷拿出来。


    怀瑾瞪着眼睛:“我就说你们怎么全都空手来了,原来藏在后面呢!”


    阿大三个没什么钱,合起来送了一两金子,包在红布里,图个喜头;蒙恬送了一方砚台;蒙毅送了一块上好的墨;老尉送的是一个锦盒,打开来看是一把木梳,上面的雕花十分精致,梳子还散发着清香。


    看甘罗一直没有表示,怀瑾忍不住撞撞他:“你呢,不会真的就空手来了吧?”


    大家的表情突然一下变得神神秘秘起来,甘罗傲娇的把她拎起来,往外走。


    “喂,注意你的态度,我今天是寿星!”怀瑾一路嚷嚷着,院子里的灯笼都被涂成了红色,雪地映着红光,煞是好看。


    甘罗拎着她一路到了大门口,他挑衅的看了看怀瑾,伸出一只手拉住门闩,道:“你可给我看好了!”


    院子的大门被甘罗拉开,一片红光几乎刺痛人的眼睛,外面三寸厚的雪地上,铺满了红色的花瓣。这些花瓣被铺成一个爱心形的,硕大的一个爱心,足有两三米。爱心里面有留白,写的是:林宸,是两个现代的简体字——只有他们能够看懂的。


    “够意思吧,我们今天铺了一上午。”甘罗说,还要顾及着她在睡觉,怕吵醒她,一点声不敢发。尤其是停了雪,他们一踩就有脚印,还要不停的盖脚印,外面的雪地才能平的像一面纸。


    她欢呼了一声,往外面一扑,大字型的躺在爱心中间,花瓣被她全部压乱了,她笑道:“太够意思了,就是这礼物中看不中吃哈哈哈哈哈!”


    大家都站在门口,看着她在雪地里笑闹着,忽然的她飞快的捡起一坨雪砸向甘罗。甘罗杯砸了一脸,大叫:“你完了了你,赵姮,我今天不弄死你!”


    只见两个人像孩子一样在雪地里打起雪仗,外面的花瓣被溅得到处是,有些还被踩在脚底,没过多久那些花瓣就惨不忍睹了。甘罗有心想拉尉缭下场帮忙,尉缭表示:我喜静不喜动。


    于是蒙恬被拉上场了,蒙恬身手灵活得像只猴,怎么都打不中,倒是他一出手就是一团大雪球,砸的人鼻子都要歪了。


    夏福扶着庄婆婆回去休息了,檐下只有她以前的三个手下,她当即挥了挥手拉人下水:“还不赶紧来帮忙!”


    阿大几个应了一声,忙跑了出来。分工合作,小赵负责捏雪球、阿小负责递、阿大负责当肉盾。一时间甘罗直大叫:“作弊!怂货!”


    她一雪球砸进甘罗的脖子里,大笑道:“怂归怂,可是你砸不到我啊!”


    啪的一团雪球从天而降砸在她头上,蒙恬得意的笑了笑,怀瑾气急败坏的大叫:“阿大你这个盾牌太不给力!蒙恬我跟你没完!!!”


    雪地里他们打成一团,笑声穿出老远,尉缭在檐下含笑看着,忽瞥见蒙毅略带羡慕的眼光,他道:“你不一起?”


    “这……不大好。”蒙毅嘴巴动了动,还想说这太不得体了,忽见里面冲出一个身影,夏福跟离弦的箭一样,口里一边大喊:“主子,我来了!”


    估计是照顾那个婆婆躺下了,夏福加入阵营,五个打两个,然而还是被甘罗和蒙恬打得抱头鼠窜。蒙毅心道,就哥哥那身手,不管赵姮那边多少人,都是要吃些亏的。他正想着,一团雪球倏的过来糊了满脸,他晕头转向的看过去,只见自己兄长一脸抱歉的缩了缩头。


    嘴唇嗫嚅了两下,蒙毅终究是忍不住,在地上抠了一坨雪朝自己兄长那里砸过去……


    打了一下午雪仗,吃晚饭的时候,大家才告辞回去。


    怀瑾玩的精疲力尽,也不客气说送一送,挥挥手说句拜拜就回去泡澡了——夏福唯恐她会着凉,烧了壶烫烫的水让她进去泡。


    泡完澡,吃了晚饭,庄婆婆让夏福把她喊到了自己床边。怀瑾一坐下,她就颤颤巍巍从枕头下面摸出了一个小布袋,从里面拿出一根氧化得厉害的银簪子:“这是……我做姑娘及笄的时候,我母亲给的。你没法行笄礼,这个就当是婆婆给你的礼物。”


    女子及笄礼是很有仪式感的,需要举行一个盛大的仪式,由长者为她戴上簪子表示成年了,可议婚嫁了。


    怀瑾很感动,也没有推辞,矮了矮身子,让婆婆给自己把簪子戴上。


    婆婆今天的精神比之前好了些,看怀瑾的眼神是脉脉温情。这些天她说话都觉得很吃力了,一天一天的,老得不像样子。她干枯如柴的手抚摸着怀瑾的脸颊,笑着喘气:“小娃……”


    听见婆婆叫着自己的名字,怀瑾抓着她的手,眼睛变得黯然,生老病死,是谁也无法阻止的事情。


    把甘罗开的药给婆婆喂下,服侍婆婆睡好,她才出去,天已经半黑了。


    院子里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竟然是老猎,夏福正在接待着他,怀瑾吃了一惊,迎上去。老猎指着夏福手中的礼盒,对她说:“这是陛下送给大人的,陛下会在一个时辰后过来,请大人梳洗打扮好。”


    她皱起眉,这话说的好像下令,她又不是嬴政的妃子!她立即反问:“这是陛下的原话吗?”


    老猎顿了一下,重新又思虑了一下,说:“陛下只是说一个时辰后过来,至于礼物……是老奴私下揣摩着陛下的意思,猜的。”


    她已经猜到盒子里是什么了,转身微微笑着,半开玩笑:“要说体察上意,谁也不及你。”


    老猎一凛,低下头:“老奴不敢。”


    “随口一句玩笑话而已。”怀瑾忙笑道,老猎是嬴政的心腹,她可不敢甩脸色。


    等老猎出去了,怀瑾就让夏福打开了盒子,是一套鹅黄色的长裙,料子轻柔绵软,上面的绣花针脚极密,把衣服扯起来透开,领口上还镶嵌有宝石。


    她以前也当过公主,见过不少好东西,不过这件裙子也算是罕见了。夏福欲言又止,抬了好几次头,终于忍不住开口:“主子,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她也有些忐忑不安,嬴政可是给她表过白的,虽说后面都没提了,但是君心难测,难保这会儿不会又有什么念头了。


    想了想,让夏福把衣服放了起来。


    一个时辰后,她让夏福赶紧回房睡觉,无论什么声响都别出来,看老猎的意思,这个时间点,嬴政是偷偷出来的。


    把院子里的门全部敞开,她拿了一件斗篷,亲自去门口等着。


    门口站了一小会儿,天已经完全黑了,院子里的一连串红灯笼还亮着,她看着大门外面自家的两个破灯笼,回去找了个梯子,自己爬上去准备点灯。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节快乐,加更一章,另:明日私定终身警告。


    第128章 情好


    “夏福呢,怎么自己做这些事?”嬴政不知何时出现在后面,她还站在梯子上。回头往下一看,只看到雪地里嬴政披着一件洁白的鹅毛大氅,独自一人站在下面。


    她抬头往巷子里望去,远远的看见从一面墙后发出的昏黄灯光,还有老猎留在外面的一截衣角。


    “我让夏福去睡去了。”她把火石收起来,爬下去。


    嬴政今天没戴冠,头发半扎着,穿得素净,眉目间一派柔和放松,富家闲公子的气派又出来了。


    怀瑾也没有请他进门的意思,笑问:“陛下今天怎么出来了?”


    “还不是给你过生辰!”嬴政咬牙切齿:“出来一趟还得避开人,幸好晚上不是蒙恬那厮看守,否则还真出不来。”


    末了又问:“寡人给你送的东西还满意吗?”


    她顿了顿,直接问道:“很贵重,不过臣不敢穿。”


    嬴政明白她的意思了,顿时有些一言难尽,他说:“你想哪里去了,今天你满十五,是大日子,终究是女儿身,寡人才给你送这一身衣服。只让你今天穿,权当应个景。”


    然后又讥笑道:“你真把自己当成什么国色天香的美人了?你以为寡人对你死心塌地非你不可啊?送件衣服还在那想东想西,少自作多情了!”


    毫不犹豫的一顿抨击完,嬴政推搡了她一把:“去,换上给寡人瞧瞧!”


    那一把差点把她推倒,怀瑾眼睛都发直了,然后自发的回去换衣服。


    那件布林布林的裙子一穿上,她意外的发现十分合身,领口的宝石反射着烛光,熠熠生辉。怀瑾磨磨蹭蹭的出去,刚走到厅里,嬴政眼睛就一亮:“寡人就是会挑衣服!”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她心道。嬴政还站在门口,看她走出来,忍不住提高音量:“你不请寡人进去坐坐吗?”


    “陛下还是站在这里吧,”她看了一眼躲在墙后的老猎,知道老猎身后一定跟了一大队禁卫军,她道:“进了院子,就离了老猎的视线,万一出了什么危险,臣可担不起。”


    嬴政嗤笑一声:“你就这么胆小?”


    她本本分分的负手站好:“是啊,就是胆小。”


    “好吧!”嬴政哼了一声,忽然出手把她束发的冠子取了下来,一头浓密的黑发垂下,她忍不住往后一躲:“做什么?”


    嬴政啧了一声,眯起眼睛,一下子霸道极了:“过来!”


    她就很没骨气的怂了,嬴政把她的头发又重新挽起来,挽成了最简单的女子发髻,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簪子插在发上。


    速度太快,怀瑾依稀看到是个晶莹剔透的簪子,好像是玉石类的,她本能的就想拔下来看看,嬴政立马提醒:“一拿下来头发可就散了!”


    她只得悻悻作罢,嬴政高兴的看着她:“现在可好了,及笄礼完成了!”


    眼神里藏不住的情谊,轻易就让她察觉到,怀瑾眼神闪了闪,低头微微笑着,一下变得十分疏离。


    嬴政似是察觉到,一手挑起她下巴,直视着她,怀瑾的目光骤然变冷,如冰锋一样,嬴政仿佛被冰到一样,骤然松开手。


    突如其来的沉默,远处在墙后等着的老猎感觉到安静了,立即回头看了一眼。见两人只是沉默的站着,他又扫了一圈四周,虽然没看到什么异常,但还是对身后的十来个禁卫军轻声呵斥道:“你们都警醒些!”


    她不在乎是不是会触怒嬴政,有些该拒绝就要坚定的拒绝,嬴政对她而言是个天大的利益,但至今为止从他身上获取到的东西,都是她凭实力拿到的。她不是那种绿茶婊,不喜欢人还要吊着,不断的给人希望,好得到更多好处。


    何况对于嬴政这种人,不接受就坚定的拒绝,一旦犹豫被他看出来,再拒绝就很难了。


    令人窒息的沉默,最后还是嬴政嗤笑了一声,懒洋洋的叹息:“我以为我能做到洒脱自如,但是……”


    他忽然动手把怀瑾拉到怀里,她立即把嬴政往外推,但嬴政却死死抱着不放手。


    浓浓的沉香味让她顿时上火,几乎就要骂人了,忽听嬴政在耳边说:“但我高估自己了,感情一事,从来不由自己做主。我绝对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你相信我。我会等你。总有一天,你或许会看到我的好。”


    天长地久的,她总会看到自己的付出,嬴政这么想着。


    火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任由嬴政抱着,一动不动,除了叹息再没有别的情绪。


    被乌云遮住的月亮悄悄爬出来,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老猎和禁卫军们看不到的一个巷口,两个人影


    静悄悄的站着,这个巷口是怀瑾通往外面官道的一条小巷子,幽窄狭小,生着丈把高的野植,对老猎那边来说是个死角,看不清。


    干枯的植株隐匿着这两个人的身影,他们一动不动,看着宅子前面的两个人。两人的斗篷上全是泥巴,头发也不甚整齐,看样子好像是很远的地方赶过来的。


    嬴政一直抱着她,怀里的女子身子僵硬,感觉不到一丝回应,嬴政有些懊恼,轻轻松开手。眼前的女子冷冷的看着自己:“陛下,臣很不喜欢你这样,未经允许触碰我,这也是君子所为吗?”


    “我不喜欢你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嬴政无端端的低落,却连一丝火也升不起来。


    他静静地看着怀瑾,道:“寡人知道了,刚刚一时失控,你……中常侍大人别见怪。”


    这次的称呼倒是喊得很一本正经,她一秒换上一副诚挚的笑脸,行了一个礼:“多谢陛下。”


    简直是瞬间变脸,嬴政瞠目结舌,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待明白她的意思,更加沮丧:“可否请大人告知,大人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她心里一个声音立即说:张良那样的。她还没有回答,又听嬴政小心翼翼的问道:“你看寡人这样的怎么样?”


    怀瑾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陛下千好万好,不但是臣中意的。”


    “你!”嬴政瞪着眼睛瞥了一会儿,终于是败下阵来,叹道:“好吧,第二次示爱又失败了。”


    皮埃斯,她真的很想说,你的三儿子今年刚出生呢,您还是赶紧回去陪你儿子和夫人吧!不过没勇气这么说,她只能在心里腹诽。


    在门口站了会,觉得有些冷了,老猎那边也传来了两道哨声,嬴政不满的朝那边看了一眼,然后说:“寡人要回去了,你赶紧进去吧,明儿还要当差呢!”


    她拱拱手,转身就回去关了门,嬴政觉得有些噎得慌,难道不应该先目送他离开再回去吗?居然对君王这么无礼!是不是自己把她的胆子给惯出来的?老猎迎着他往宫里方向走,他又想起,好像从一开始她就胆子大,近几年还收敛了不少。


    嬴政那边走了,小巷子里的两人却还在那里,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其中高个儿的男人带着一张丑巴巴的皮质面具,他身旁跟着一个小厮模样的男人,如果怀瑾在这里,应该就能认出,这个小厮是张豆豆。


    面具男子伫立了一会儿,拿着锦盒的手越捏越紧,不知捏了多久手都泛青了。


    张豆豆看着旁边的男子,有些担忧却又不敢多话。


    过了许久,男子转身就走,张豆豆连忙跟上。似乎是情绪有些不佳,男子越走越快,张豆豆跟在后面几乎是用跑的。然而刚走出巷子,男子堪堪停住,张豆豆差点撞到他身上。


    男子深深呼出一口气,目光再次沉静下来,他伸手将面具取了下来,让张豆豆收好。月光下,他的脸如玉一样白净透亮,俊逸得不像凡人。张豆豆知道自己公子对这张面具很珍视,郑重其事的收好放在身上背着的一个袋子里。


    他终究还是转过身,重新走进刚刚的那条小巷子,转头对张豆豆说:“你在这里等我。”


    左右看了看,又嘱咐:“当心那些巡夜的士兵。”


    声音清冷如月光,干净如清泉,温柔如春风,也有说一不二的威严。他穿过那条巷子,一直往前走,在那栋小宅子面前停下。


    他敲了敲门。


    怀瑾刚准备脱衣服睡觉,谁知门外又有敲门声。夏福今晚睡在婆婆房间里的,估计此时已经睡熟了,她猜着还是嬴政,骂骂咧咧的去开门。


    十分不耐烦的开了门,她看见眼前的人,有些不可置信。


    是张良的脸,她时常在梦里见到的,要不是没睡觉她几乎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他披着一身青色的斗篷,站在台阶下,含了三份浅笑,看着她:“生辰快乐!”


    这一天的感动达到了顶点,她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心中一下涌起满怀柔情,几步跑上去,扑在张良怀里。再也不想藏着自己的心意了,就算现在还不能在一起,但是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也是好的。


    张良几乎怔住了,向来清明的脑子此时像是被糊住了,待清醒过来,巨大的喜悦轰然炸开,叫他心生欢喜,手足无措。韩国那边所有的烦恼和琐事几乎都被冲淡,让他什么也不想,只想抱住怀里的温暖,永远都不想放手。


    原来,她也心悦于我;


    原来,喜欢的人正好也喜欢自己是这么快乐;


    原来,这就是两情相悦。


    张良紧紧抱着自己,仿佛是抱着什么珍宝一样,怀瑾想问问他,只是话还没出口就落泪了,在他胸口使劲锤了一拳:“你多长时间没给我写信了!”


    “所以我亲自来了。”张良温柔的哄着她,轻轻拭去她的眼泪。


    两人对视良久,忽的双双笑出声来。怀瑾忙拉着他进屋子,把大门关上了。


    “我真的没想到,你会亲自过来。”她轻手轻脚的加了一盏烛火,给张良泡了一杯热茶。


    她的卧室里放了两盆炭火,暖烘烘的,张良把斗篷解了,端着一杯热茶在桌边坐下。两人抬起头,视线又碰到一起,双双又红了脸。


    “你……我……”怀瑾几次张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良浅浅笑开,温柔至极:“慢慢说。”


    见到他还这么淡定,她挥舞着拳头愤愤不平:“你好像一点感触都没有!”


    他叹了口气,放下杯子,忽然把她拉过来,怀瑾一个没站稳跌到他怀里,坐在他腿上。张良抓着她的手,放在胸口上,隔着衣服和皮肤,她感受到胸腔里的那一颗心,仿佛打鼓一样,剧烈的跳动着。


    张良的意思,不言而喻。


    两人脸隔得近,怀瑾不争气的脸红了,挣扎着要起来,张良却不让,把她拉在怀里,仿佛抱个小婴儿一样。明亮的烛火,张良端详着她的脸,少女已经初长成,可以看出是一个美人坯子,一双眼睛尤为灵动。


    这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着自己,里面毫不掩饰的满满情谊,起先那一丝不快烟消云散,他缓缓开口:“庆幸这次我来了。”


    韩国有忙不完的事,他这次几乎是挤着时间出来的,快马加鞭赶到这里,好几天没合眼。但是她扑向自己的那一刻,张良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一直以为你只把我当成兄长、朋友、知己。”张良看着怀里的她,柔声道。


    废话,自己可是影视系的高材生,只要她不想叫他知道,他绝对不会察觉到什么。怀瑾在他手上拧了一把,笑骂:“反正我是一直知道,你喜欢我的。”


    这样的话,她说的一点都不害羞,张良忍不住扬起眉,笑道:“你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9章 情动


    “在我跌下渭水的时候,我看到你的神情,”怀瑾的声音低不可闻,她垂着眼,睫毛仿佛蝴蝶一样扑棱着。她不再像往常那样压着声音说话了,少女声音的娇柔,狠狠撩动着心弦,她说:“还有更早的时候,在你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时候,我就已经感觉到了。”


    “差点忘了,我的姮儿,聪明绝顶,自然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他捧着怀瑾的脸,在她眉心轻轻落下一个吻,蜻蜓点水一样。


    有千言万语,都在会心一笑里,不必再言说。


    刚刚的那一个吻,张良觉得自己有些失礼了,看向她的眼神略有些歉意,正要解释几句,怀瑾骤然搂着他的脖子,递上了唇。


    他从没有让别的女人亲近过自己,家中更是没有近身伺候的侍女,与女子这样相近还是第一次。然而这个吻,叫他一瞬间情不自禁,这是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感觉。


    张良忽然想起幼时读过的《召南·野有死麕》,他那时有些觉得此诗写得太露骨,然而到了此时,才明白其中缠绵缱绻。


    相识十年,爱慕不知从何而起,睿智如他,到了自己身上也后知后觉,原来早就已经动心了。


    姮儿不似一般女子的娇羞,吻着吻着,手竟然伸到他衣襟里,张良少见的有些慌乱,急忙捉住她的手。可她的唇却又移到脸颊边,然后流连在耳边轻吻。


    他好像混身着火了一样,忙推开怀里的少女,道:“不可!”


    怀瑾咂巴着嘴,仿佛食髓知味一样,挑逗的看着他:“你害羞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怀瑾这样的眼神,媚得仿佛是史书记载的美艳妖姬。古人说妲己妺喜貌美动天下,妖媚祸君王,他觉得,应该是姮儿这样吧。


    怀瑾又亲上去,张良一把反住她的手把她拖进怀里:“本该发乎情止乎礼,刚刚是我失态,有些过了,你不许再闹。”


    “喂!你是不是男人啊!”怀瑾有心激他,她又不是古代人,她可是来自二十一世纪接受过中西方教育的精英!却也真是惊叹,像张良这样十七八岁的少年难道不应该正是那啥的时候吗!怎么就这么能扛呢?


    张良听到她说这句话,只是微微一笑:“激将对我没用!”


    她挫败的低下头,其实在春秋时代的平民中,男女欢好是很正常的,并不会说失贞浸猪笼之类的。因为这个时代人口并不如后世那么多,领导人会鼓励生育发展人口。但是张良出身于贵族,贵族的规矩礼仪复杂,刚刚这样确实有些过了。


    对于张良来说过了,但对于她来首,她一点都不在乎。


    怀瑾小声说:“反正我心里早就认定你了,我迟早会嫁给你的。”


    张良的唇弯得越发厉害,松开她的手,低声问询:“你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也不知道。然而忽又想起张良喜欢自己的时候,她还没多大,她特别想问一句,你该不会是有恋童癖吧?


    张良又催促了一声,怀瑾想了想,促狭的笑道:“你猜吧,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门外忽然有了动静,两人都一下噤了声,听了一会儿是夏福起床,大约是上了个厕所。关门声一响,怀瑾才松了口气,话说,好像偷情啊。


    “你这次待多久?”怀瑾问。


    张良有些抱歉的看着她:“歇一天就得走了,韩国那边还有很多事……”


    怀瑾忽想起自己在秦国这边收到的消息,她有些犹豫的开口:“据蒙恬跟我说,他父亲蒙武将军……”


    张良一下捂住她的嘴巴,认真又无奈:“姮儿,你如今身在秦国,就不要再担心别国的事情。国事是国事,你和我是私情,你若告诉我秦国的消息,就是叛国,我不想你左右为难。”


    心头一松,同时也有些惆怅,她踟蹰着,问道:“如果有一天秦国和韩国开战了……”


    “迟早会打起来的,”张良斩钉截铁的说,然后有些惆怅:“韩国一定会败。”


    末了他又叹道:“韩国如今就是一团烂摊子,内斗不断……”


    说了几句他失笑:“算了,不与你说这些。”他们之间,暂时还是不要谈这些事情。


    怀瑾忧虑的看着他:“你既然觉得韩国必败,为什么不离开?”


    “我父亲不愿走,终究是韩国人,即使我们知道败局已定,也忍不住想再拼一把。”张良淡淡的说:“那里毕竟是故土。”


    两人站的是不同立场,怀瑾长叹一声,抱着他的肩不说话。张良抚着她的手,问道:“你,可愿意跟我走吗?”


    问完他又笑了一声,自嘲道:“我知道我是白问。”


    “等我完成了自己的事情,我就跟你走,天涯海角都跟着你。”怀瑾靠在他肩头,欢欢喜喜的说着。


    张良拍了拍她的脑袋:“好,我等你。”


    “那……今明两天你就睡在这里吧,别出去了。”她说。


    张良斜睨了她一眼,仿佛在说:你是不是有别的歪心思?被这眼神一瞅,她就心虚不已,强行镇定着:“我保证,规规矩矩的。”


    张良摇摇头,站起身准备出去,她赶紧拉住他,委屈道:“我都留你了!”


    张良无奈的看着她:“张豆豆还在外面,我得让他先去驿馆,不然这么冷的天,只怕他明早要冻成冰柱了。”


    她为自己的迫不及待小小的害羞了一把,然后松开手。


    张良很快就回来了,回来时将她头上的簪子取了下来。怀瑾这才看清嬴政送的那根簪子,果然是玉,通体晶莹,一看就不是凡品。


    头发再次散下来,张良动作轻柔的重新给她挽了一个髻,然后从一个方方正正的锦盒中拿出一根玉簪,是一枚天青色的兰花玉簪,怀瑾一把抢过,上面还刻了字:姮。


    她欣喜的看向张良:“这是你刻的?”


    张良点点头:“这是我亲手刻的,喜欢吗?”


    “喜欢,特别喜欢!”她猛的点头,头发差点散掉,张良把簪子插在发髻上,认真说:“以后只许我给你挽发。”


    仿佛吃了蜜糖一般,她笑嘻嘻的凑过去:“哟,现在就开始宣示主权了,你好霸道!”


    “我们……”张良顿了一下,目光清亮:“你刚刚可是说了,天涯海角都会跟着我吗?你是我将来的妻子,自然只能我来替你挽发。这根簪子,是我送给你的及笄礼,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他一羞赧起来就有些不自然,旋即又问她:“你有什么贴身之物吗?”


    怀瑾反应过来,是要互换信物了,但是犯难的是,她在秦国鲜少带首饰,也没什么东西是日日带着的。见她为难的想了半天,张良道:“没有就算了。”


    “有有有!”怀瑾找了一个香囊过来,把里面的香料包取出来扔了,然后拿起剪刀剪了自己一小撮头发,用一根红绳绑好放在香囊里。


    张良忍不住又笑开来,他也拿起剪刀剪下自己一缕头发放进去,然后郑重的把香囊收在怀里,然后道:“我们是不是太快了,结发……是大婚时才有的。”


    “……”她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是你问我要贴身之物的呀!


    张良润泽的唇瓣再次弯起,怀瑾忍住想扑上去啃的冲动,问他:“要不要洗个澡?”


    “那需要把夏福叫起来了,我不会烧水,你会?”张良问道。


    她卡带了,原地站了一小会儿,转身去叫夏福了。夏福先是看到她一身女装,懵逼了半晌,后又听到她说去烧水,更加迷茫了,梦游似的去了厨房点火烧水。


    等他拎着水看到张良的时候,呆滞的点点头,然后瞬间清醒,一张脸瞥得通红:“张张张张……”


    “你好啊,夏福。”张良穿着薄薄一层单衣。


    “我可能还在做梦罢。”夏福倒完水,自言自语,放下桶子就出去了。


    怀瑾给张良拿了一套寝衣过来,是上次他睡这里穿过的,后面夏福也没穿了,就被一直收在柜子里了。


    推来屏风挡在浴桶旁,张良一根手指抵着她的额头,把这个试图偷窥的色女赶了出去。怀瑾心里一乐,脱了衣服散了头发,转身去床上躺着了,薄薄的屏风能挡住什么?


    “子房,你皮肤好白哦。”某人凉飕飕的说。


    屏风那头的水声忽然停了一下,隔着一层纱看见张良也回过头来,他长臂一展,将换下来的衣服搭在了屏风上。


    她撇撇嘴,没劲!


    把灯熄掉一盏,她只留了床边一盏灯,钻进被窝她欢欢喜喜的躺好,等着张良。没想到才等了一会儿,就开始犯困了。


    听到旁边动静她才猛地清醒,张良熟练的从柜子里翻出被褥铺盖准备打地铺,她像个引人犯罪的老鸨似的,慌忙拉住他:“干嘛呢,还不赶紧上床!”


    她半跪在床上,衣衫有些不整,张良只是看着她的脸,哭笑不得:“姮儿,你也太心急了。”


    “你可闭嘴吧!”她装着凶巴巴的样子,把张良拿出来的被褥又重新放回去,自己躺在里侧,然后拍了拍旁边,命令道:“躺下!”


    张良好看的眉眼有一点无奈,两人对视了三秒,张良叹了口气,躺下来。


    他只是规规矩矩的躺好,与怀瑾刻意离了两个拳头的距离,她一阵无语,为什么她的床和被子这么大?不过她是谁!她可不是羞答答的小姑娘,骨子里可是一个极开放的现代人,谈恋爱的时候从来不扭扭捏捏的。


    她蠕动着往旁边挪了一点,张良就不动声色的往边上退。忽然想起在兰陵两人一起睡地铺的事,怀瑾勇气倍增,翻过身直接趴在他身上,轻笑:“又不是没睡在一张床上过,怕什么!”


    “姮儿——”张良把她掰正,离她再远了一些,没辙了:“你不许闹了。”


    张良绝对不会是卫道士,她自认这么多年已经很了解他了,此时这么义正严辞,反而让她觉得非常有趣,她又钻过去,兴奋道:“你拒绝啊,你越拒绝我越有兴致!”


    “你知不知羞的!”张良难得被她说急了,横了她一眼。


    某人理直气壮:“害羞怎么写,你教我?”她说着亲自上手,竖着指头在他胸口一下一下划起来。张良一时有些冒火,混身都有些酥麻起来,然而分辨清楚她在心上一笔一划写的字,□□便成了满满柔情。


    张良抓住她的手,两人十指相扣交握在一起,静静的看着对方。


    明明认识了好多年,却没有哪一刻,两人像现在这样亲近。


    怀瑾有些忍不住,深深一吻。


    一下失去了所有的抵抗力,他伸手抱了个满怀,只听到怀里的人得逞的笑起来,张良恍惚了一下,原来她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当年学宫里的小小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0章 难舍


    “真如做梦一般。”张良忽的停下来,抵着她的额头,轻轻叹息。


    其实她也有同感,喜欢了那么多年,今天突然的坦诚相见,确实有一种不真实感。


    (小情侣暧昧过程,略)


    张良呼吸窒了一下,立即捉住了她的手,然后紧紧抱着她,再也没有下一步动作了。


    烛火一下一下跳跃着,啪啪爆出灯花。


    怀瑾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过头,咬着下唇不动了,任由张良抱着自己,他身上烫得厉害。


    “姮儿,现在还不行,得等到成婚以后。”半晌,张良终于平静了下来,在她发梢上亲了又亲。白皙的皮肤泛着潮红,眼睛里俱是喜悦。


    她真的很佩服张良的自制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就这么抱着她睡了一夜,整整一夜她都能感觉到张良的克制。但是怎么说,她还是有些高兴的,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因为她很了解张良。


    第二天两人双双都睡过了头,她迟迟没进宫,嬴政遣人来问询,夏福在院子里回话,说她昨夜感染风寒,现在没起得来床。宫里的人回去禀报之后,立即又传来嬴政的话:好好休息,并赏赐珍贵药材若干。


    中午的时候,甘罗过来了,在院子里问夏福:“她怎么又风寒了?事都没议完陛下就催我出宫,给她好好看看,咋回事啊?”


    明明是关切,被他说得十分不耐烦。


    夏福嗫嚅着,看了里面一眼,磕磕巴巴的回:“昨夜睡迟了,我给随便找了个借口。”


    甘罗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子的神情,挽起袖子就要往里闯,他进怀瑾卧室从来都是不敲门的。夏福急了,忙赶上去在门上用力敲了几声,又回头对甘罗说:“她昨天睡的晚,你这么叫醒她,她又要跟你发脾气了。”


    “她脾气发得我都习惯了,看我怎么把她拎起来,居然睡到这个点!”甘罗兴奋的搓搓手,又转身出去在地上挖了两坨雪。


    屋里面的两人同时被这声给吵醒了,来不及欣赏张良秀逸的睡颜,她一听到甘罗的声音一个激灵跳下床抵住门,大声道:“甘罗你个王八蛋,我没穿衣服!”


    外面哑然无声,甘罗悻悻的摸摸鼻子,刚才准备撞门来着。


    怀瑾拉开一条缝,只露出一张脸,看上去一脸倦容:“我真是太累了,大人大哥大佬,求求你行行好,让我睡觉吧,等我休息好了再去找你。”


    猛然想起宫里的幼师课程还没去呢,惊慌地看向夏福:“现在什么时辰了?”


    夏福有意无意的往门缝里瞟了一眼,道:“主子放心睡吧,我已经给你告了假。”


    “那就好。”她打着哈欠,关上门,细心的把门闩也插上了。门外甘罗没好气的摇摇头,嘟嘟哝哝的回去了。


    她揉了揉眼睛往床边走,一头乌黑的长发散下来,慵懒极了。她刚刚是光着脚下去的,屋里的炭火已经烧完了,就剩一点热气。张良怕她着凉,过去把她打横抱起,两人重新钻回被窝。


    倒在被窝里两人都睡不着了,怀瑾道:“你饿不饿?”


    张良笑道:“是你饿了吧。”


    “起床吧!今天早上应该又下雪啦。”她看向窗子外面的白光,说道。起身穿了衣服,她爬到桌边推开窗,外面一股凉风迎面扑来,她打了个冷颤,留意到大门的门闩紧紧插着,十分安心。


    张良穿好衣服,果然看见院子里的雪比昨天又厚了一些,他拿起一件厚厚的斗篷给她盖上。窗台很低,他一站着就能看见窗台下的一盆盆兰花,心头泛着涟漪,问道:“以前在齐国时,也不见你有多喜爱兰花。”


    窗台矮小,她伸手就捞起来一盆,放在桌上,软绵绵的说:“我到了秦国,很思念你,所以养了很多兰花,希望自己身上也能有你的味道。”


    她毫不掩饰的情谊倒让张良不好意思起来,忽然她又苦恼的问他:“但是养了许久,也没有你身上那股味道,我有一次还想做兰花香水来着,就是没有你那个味道。”


    张良走过去,从后面抱着她,两人一同坐在窗边看着地上尺把厚的雪,和院子里许多盏红灯笼。此时怀瑾鼻尖又是那股香味了,她回头使劲嗅了嗅:“这香味怎么弄上去的?”


    “偏不告诉你。”张良一挑眉,说不出的好看。


    她扭股糖似的在他怀里赖来赖去:“求求你,求求你,告诉我吧!”


    她撒起娇来一派自然,毫无矫揉造作,此时真的很像一只小奶猫,张良坚持不了很久,就道:“我母亲极爱兰花,家中的卧室书房,里面一年四季都会摆放兰花。她喜欢将兰花研磨成汁,把汁液和其他香料调和在一起放在火盆上面炙烤,把香味熏到衣服上去,长年累月的,自然就沾上这股味道了。就算没有再用兰花汁了,身上还是有那股味道。”


    “原来是这样。”她点点头,原来还有别的香料,怪道自己怎么弄都弄不出那种淡淡的幽香。不过在张良身上完全闻不出香料的味道,一闻却只有兰香的味道。她也会调香,之前尝试过提炼兰花香精,不过不大好闻就是了,没成功。


    想来张良的母亲,是个极风雅的人。


    正在窗户边坐着,外面一个人探头探脑的过来了,夏福抱着一堆干草,看样子是要去喂那匹千里马红红,大概是听到这边说话,贼眉鼠眼的过来了。


    夏福看到他们两个,张大了嘴巴,不知道说什么。


    怀瑾窝在张良怀里,笑了一声:“还不快去做饭,难道你想饿着未来的姑爷吗!”


    “我这就去!”夏福明白过来,眼睛陡然亮了,手里的干草被他抓得全部都折了,他咧着嘴傻笑起来,然后往厨房那边去了。


    张良在她耳边低声笑道:“看来夏福对我很满意。”


    她佯装恼怒瞪他一眼:“也不知道你使了什么诡计,夏福就算了,婆婆和你相处不过几日,也被你哄的团团转。”


    “自然是瞧出我对你一心一意,才这么放心我。”张良说。


    她回头,跌进一双水光荡漾的眸子里,末了又叹气:“我本想,等秦国这边的事一完结再去找你的,没曾想昨日一个冲动没把持住,子房,都怪你。”


    她一直拖着不表白,是因为有太多的不确定性,现在更让她担忧了。她明白日后历史的大走向,此时私定终身,让她忍不住担忧起日后。张良的国家注定会被灭掉,他是锦衣玉食长大的贵公子,也是个心性如玉的青年,但是经过国破之后,他还会心性如初吗?


    “你不要担心日后,”张良的眼睛有洞察人心的魔力,他紧紧环着自己,温声道:“如今局势动荡,将来的生活或许会颠沛流离,这些都没关系,只要我们都平平安安的活着,就终有圆满的那一日。家中我已经安排好,战争一起,我会带着家人一同离开。到时候我会带你去见我的父母,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


    张良细声劝慰着,她心头有一丝安定,她忘了,眼前这位可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谋圣,连她这个历史文盲都能记住他的名号,哪里就轮到她操心了?


    说不定人家还给她也做好打算了!刚还这么想着,果然张良就道:“姮儿,我相信你做任何事都有你的道理,只是你想过没有,要报仇并不只有一条路。赵国……”


    他犹豫了一下,试探道:“赵国也是你的母国。”


    她知道张良的意思,道:“我父王母后都已经死了,唯一亲厚的赵嘉哥哥已经去了代郡,我对赵国已经没有任何留恋。”她的灵魂本来就不是真正的公主,她的故乡在现代,不是这个时空。


    “倡姬和她女儿赵瑜,我一定要亲手杀了她们!”怀瑾目光冷傲,一字一句道:“这是我最大的执念。”


    这个时空对她最好的母亲,是被她们害死的,自己受得折磨也是她们所赐,她绝不当圣母白莲花,你伤害了我我还能原谅你,以德报怨,这缺心眼的事她做不来。但凡伤害到她的人,她会不惜一切代价让对方痛苦,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张良忽然想起那一年她跌入渭水之中的场景,心头阵阵后怕,双手不自觉的拥紧了她,怀瑾直呼痛:“你都把我勒死了!”


    他连连松开手,在她脖颈后面亲了又亲,怀瑾笑嘻嘻的。院子里的红灯笼看上去是那么喜庆,让她此刻的笑声收也收不住。


    这两天有多开心,张良走的时候就有多不舍,站在门口像望夫石一样,惆怅的送走了张良。张良倒不跟她似的幽怨,笑得异常开怀,仿佛这一趟出门捡到宝一样。她哀叹,果然男人和女人的神经不大一样么。


    送走张良,她恹恹一下午,夏福看见了就吃吃的笑。她也不理会,毫无精神的吃完饭就去睡觉了。


    第二天入宫当差,扶苏看到她嚯的一下奔出来:“老师,苏儿好几年没有见你了!”


    她心不在焉的纠正:“是两天!”


    “你不是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苏儿日日思念老师,已经过了好多个秋了!”


    怀瑾噗嗤一声被逗笑,牵着他往承明殿走,带着扶苏读了一上午的书,她觉得脑子终于清醒了过来。下午去章台宫,精神抖擞,嬴政正和尉缭等人议事,看到她调侃道:“中常侍大人的风寒好得倒快。”


    “托陛下的福,都是陛下赐的药好。”她一脸诚挚。


    甘罗在一旁闻言,脸上狠狠抽了抽。因旁边还有李斯一干文臣,他们几个相熟的也不好意思开玩笑,偷偷对了个眼神,各自回过头去了。


    今天明显是个汇报会议,大多数是文臣,尉缭在这里几乎没有用武之地。李斯等人汇报了今年的税收和边关汇市以及粮食收成,每个人面前都放着厚厚几卷竹简。


    怀瑾在一旁听着,这几年秦国韬光养晦休养生息,财富已经积累到了一个顶点,每每下面的人报出一个数目,嬴政都会满意的点头。尤其是昌平君报上今年征上来的粮食超过百万石时,所有人都齐声叫好。今年征收的粮食比起往年来,翻了好几倍了。


    只是却听一声冷哼:“如此数额的粮食,可一定要核对仔细了,别叫有心人从中做手脚。”


    发声的正是右丞相冯去疾,大家都明白他这话是针对昌平君的,自从冯去疾的儿子冯劫差点被昌平君坑了一把之后,两方就从友军变成了敌军,冯去疾说话耿直,经常噎的是昌平君吹胡子瞪眼。不过昌平君确实心虚,当初的盐务案他确实阴了小冯一把,老冯这么针对他的时候,面对从前的老兄弟,他也理直气壮不起来,


    在秦国开会,大家是很自由的,有地方坐有宦官伺候,还能随意打断别人汇报也不会不礼貌,更甚者也会在朝堂上吵起来。怀瑾就有幸看到过几次,真的是当着嬴政的面吵的脸红脖子粗,想想以前在电视里看到上朝时候大家肃穆安静的样子,实在是被洗脑有些严重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1章 开战


    议事结束后,她就要跟着甘罗和尉缭一块回去,谁知嬴政留道:“王夫人做了一桌席面,请你过去吃,说是答谢她生产时你相助之情。”


    尉缭和甘罗立即就不等她了,她郁闷死,王夫人反射弧也太长了,都过了这么久才来感谢。


    出去嬴政就带着她往昭阳殿走,怀瑾很不喜欢在宫里吃饭,必须恪守着规矩,很累。


    到了昭阳殿,嬴政也只是陪着坐了一会儿,就准备出去了。


    王夫人强笑道:“陛下不一块用膳吗?”


    嬴政体贴的回答:“寡人今晚与人有约,明日再来你这里吧。”


    感情真的就是把她送过来一下啊,怀瑾跪坐在一旁,眼瞅着王夫人脸色也不大好,忙敛了笑容。


    “赵大人,用食吧。”王夫人回过神,招呼着她,带了些许不好意思,她柔柔道:“本该早早就请你过来的,不过我身子弱,坐了三个月才补回来。”


    她吩咐宫女把自己面前的一道菜摆到怀瑾面前,怀瑾又立即起身谢礼,王夫人一边吩咐人把公子高抱过来,一边对她说:“别这么拘谨,随意些。”


    话虽这么说,但她不能真的不客气。


    王夫人尽力招呼着她,但她看到这位秦朝版的林妹妹,吃着吃着眼眶就红了,看着襁褓中的婴儿仿佛自己下一秒马上要死了,这孩子马上就要成为孤儿一样。


    怀瑾吃的无语凝噎,像郑夫人那种礼法端出来的温柔,只要旁人假意劝一句,人家就会立即收起来。这位王夫人,那是真正的多愁善感(自找伤感),别人越劝只会越伤心。


    在她吃下一筷子荠菜后,发觉王夫人把宫女们都遣了出去,只留下贴身的大宫女在身边时,怀瑾暗叫不好,果然听王夫人叹了口气:“我知道,陛下肯定是去玉夫人那里去了。”


    怀瑾反应了好久,才意识到玉夫人是在说古依莎,这是如今秦国宠冠后宫第一人。因为古依莎,大大提高了嬴政去内宫的频率,妃子们可高兴啦。高兴完了又伤心,陛下只去一个地方叫其他人可怎么活啊?


    “即便我生下高儿,陛下也没有如此宠爱我。”王夫人眼眶微红,眼泪就是不掉下来真是我见犹怜,怀瑾只好放下筷子,努力作出你伤心我陪你一起伤心的表情。


    王夫人柔柔弱弱的开口了:“赵大人是陛下爱臣,听说大公子拜在您门下读书,不知我苦命的高儿有没有这个福气……”


    扶苏怎么可能拜在她门下?她又不是什么大儒,她顶多就算根葱!她立即就回答:“夫人抬举了,扶苏公子那里,是陛下遣我去开蒙,并没有教什么,只是略识得几个字。陛下说了,等公子再大一点,便请名家过来教导。”


    言外之意,都是陛下的意思,她可做不了什么主。


    果然王夫人叹了一声就不提起这茬了,她颓然道:“赵大人可曾听说内宫近日盛传的消息,说陛下有意立后。”


    她哪能知道,又不住在宫里!她工作的地方只有两处,一个章台宫一个承明殿,没有人会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这两个地方嚼舌根的。


    王夫人沉默了半晌,忽然抬起头面露骄傲:“玉夫人也罢,郑夫人也罢,不管立谁为后,我终究是替陛下生下了高儿。”她忽看向怀瑾:“你是……你是女子对吗?”


    怀瑾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王夫人不以为意的笑了一声:“郑夫人告诉我的,她希望我能对付你,希望陛下能厌弃我,她好坐收渔翁之利。谁也没想到,后面起来了一个玉夫人。”


    怀瑾沉思着,这么想起来,郑夫人有一次确实试探过她,在扶苏的承明殿,有一个宫女弄脏了自己的衣服……


    那这么说来,郑夫人是早就知道了?


    那在上林苑……她想起来,是了,秋猎时郑夫人也去了的。


    想了想,怀瑾问道:“郑夫人什么时候告诉您的?”


    王夫人的眼神有些放空:“很久了吧,一两年前?是我正得宠的时候,她诓我说陛下喜欢你,我只不相信。陛下若喜欢你,早就册封你了,她不过是想诓我出错罢了。满宫里都说郑夫人和善仁厚,哼,我知道她是什么货色,小国来的女子,只会那些魑魅魍魉的招数!”


    怀瑾倒是挺认同的,没想到王夫人竟然也看出来了。但是像郑夫人这样的女子,在电视剧里才能开展剧情,认真宫斗才有戏看!


    刚刚王夫人好像喝了一口果子酒,脸上有些绯红的:“你吧,你这个人,我生产前几日你一直在身边照顾着,倒也不讨厌,说话也有意思。后面更是……我谢谢你,你救了我们母子。前些日子与兄长通了信,他说我们王家欠你一个情,日后你若有困难我们绝不含糊,这是我们王家对你的承诺。”


    今天的第二个主题,王夫人的感谢真是落到实处了,而不是口嗨。怀瑾点点头,笑道:“王夫人实在太客气了。”想来王家确实是重视这个女儿,一家都来感谢她了。


    这段饭听王夫人从头到尾的伤春悲秋,怀瑾真是觉得她可以出一本书,名字就叫《一个宫廷妃子的伤心日常》。


    吃完饭,她逃命似的溜了。嬴政的女人们,她是一个都不想沾,古依莎那是真的是缘分,现在她得宠了自己就再也没见过了。


    经验告诉她,大王的女人,一定要少接触。


    开春时,庄婆婆走了,走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怀瑾和夏福在旁边看着她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呼吸,去的很安详,是自然老死的。


    没有办葬礼,甘罗到家中给婆婆念了一段经文,然后便被下葬了,葬在庄老头的旁边。一生扶持走过苦难人生的两位老人,死后亦不分离。


    甘罗要回雍城了赴任,他这次又超时在咸阳停留了很久,走时还带走了夏福——他们商量好让夏福跟着甘罗学医。夏福一走,家里空荡荡的慎得慌,也不愿意重新再找人照顾自己,与尉缭一商议,她就把铺盖一卷搬到了尉缭府上,住进了甘罗的屋子。


    防止韩国那边万一来信找不着人,她贴心的宅子门上写了字:本人已搬去隔壁的府邸,有事去那里找我,正对府门前的巷子走出头再右转就到了。


    尉缭生活很规律也很平静,之前每天进宫出宫两人都是互相邀约着结伴而行,现在是更省事了,同进同出。家里的三个下人:熊大熊二和光头强,这几年也是熟透了的,她在这里生活得也很惬意——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睡觉而已。


    甘罗的房间前面有一个大棚——木头搭建的类似的葡萄架,上面爬满了植株仿佛一个大盖子,早先就知道他这个像是植物园和花店的大棚直通卧室门口,虽然各种植物杂乱无章,但各种颜色组合在一起也有一种美感,唯一不好的就是耽误她练剑了。


    脚下是青草,还有被甘罗插在地上的干麦穗,总是打到她的手,动起来很不爽利。于是第二天去了后面湖边练剑了,惊喜的是尉缭每天早上会在湖边打拳。


    原来两人的生活作息都差不多,于是就相邀着每天同一个时间起来锻炼,尉缭也经常会指导她的剑法,他们在一起的生活十分融洽。


    只嬴政听到她搬过去之后,有些不豫。只稍微提过一两句,但见怀瑾自己十分开心,嬴政就不提了,他本来就不是纠结这些小事的人。


    而在内宫,封后热潮正在掀起,自从王夫人那里听八卦之后,她就让阿小留意着消息了。


    阿小光荣完成任务,打探到各种小道消息:现在王后之位热门人选有三位,一位是大公子扶苏的养母郑夫人,理由是太后喜欢她,至今为止连嬴政这个儿子都见不到她的面,而郑夫人却能经常侍奉在左右;第二就是生下公子高的王夫人,她身后有王家,父兄皆在军中效力;第三位则是新起之秀——玉夫人古依莎。


    内宫热火朝天,嬴政这边却仿佛一无所知,扶苏对这些则是不屑一顾。扶苏今年已经六岁了,宫里的小孩成熟得早,他已经知了一些事,近日也很苦恼,对着怀瑾吐槽:“母亲近来总是喜欢带着我去父王那里用膳,其实父王不大喜欢母亲这样做。”


    见怀瑾善意的眼睛的眼睛盯着自己,扶苏解释说:“父王不是不喜欢和我用膳,只是父王不喜欢母亲总以我为借口去找他。”说完有些懊恼:“妇人之见,总是这些小招数。”


    怀瑾乐了,拿起书简在扶苏头上敲了一下:“人小鬼大,可千万不要瞧不起妇人,有时候妇人的这些小伎俩是很管用的。”


    “可是扶苏要做君子的呀,君子行事应该坦荡大方。”扶苏一本正经的说。


    每回他一本正经的时候,怀瑾就想逗他:“哦,原来扶苏要当君子啊,那君子应不应该偷吃蜜糖啊?君子会悄悄把莲子糕藏起来,等没人的时候偷偷吃吗?”


    “老师!”小人儿懊恼起来,板着脸。


    “你好凶,我好怕怕哦。”


    扶苏信以为真,忙缓和脸色,过来道歉:“老师,扶苏急躁了,不该对老师出言不逊。”


    唉,怀瑾叹服,性格难道真的是天生的?她教课明明很有意思好不好,为什么这么小的孩子被她教成了个老夫子?唉!


    内宫王后之争才刚开始,嬴政就把武将全部召回了咸阳,蒙武、王翦为首的十多位武官全部回了咸阳。连开了半个月的会议,怀瑾每日下午都在章台宫当差,听了个大概,听着听着心一凛:准备了好几年,嬴政要打仗了。


    第一站是已经确定了就是韩国,她想着韩国那边的张良,连日里都忧心忡忡。韩国那边很固定每个月一封来信,这个月的信上张良对她说:若战争一开始恐怕就不能月月给她来信了。怀瑾心道,秦国还没有发兵呢,瞅这敏感的政治嗅觉。


    实际上,在张良这封信送到的十天前,秦国就已经关了和韩国在边境的汇市,两国商人不再有来往,也不允许出入境了,这是一个预备信号。


    果然秋天的时候,秦朝的铁骑一压境,被吓得如惊弓之鸟的韩王立即献出了南阳郡。嬴政派出内使吴腾前去接管献地,并让他带去了部分军队。尉缭私下里和她说,韩国内斗不断,所以嬴政只派了一个内使过去,而把王翦一干大将全部留在了咸阳,简直是天佑秦国。


    她想起张良也曾跟她说,韩国的政系十分复杂,她听着就忍不住问尉缭:“如果韩国败了,那韩国的臣子会怎么样?”


    尉缭好笑的看了她一眼,说:“比国君好,如果韩国败了,韩王应该会被软禁,最坏就是处死。臣子们依然是臣子们,不过换了一个新效忠的对象而已,自古以来,败的只有国君,而大臣们大多是在都城盘踞了数十年乃至数百年的家族,只要没什么大错,新君大约还会继续用着的。”


    尉缭笑了笑,又说:“战争中最苦的是百姓,最惨的是君王,而中间那批人掌握资源的人是倒不了的。”


    怀瑾深以为然,像个听讲的学生一样,猛地点头。尉缭了然:“你是担心你那位韩国的朋友?张良?”


    呃,她想说其实现在已经不是朋友了,是她未来的老公。


    尉缭把她的出神理解为默认,于是安慰道:“放心吧,那位你张公子不是等闲之辈,我看了半辈子的人,绝不会走眼,他的家族定会安稳无虞的。”


    但愿如此吧。


    但是到了年底,张良的信果然就中断了,她有点着急,古代通讯这么不发达,万一有一天联系不上了可怎么办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忘记存稿,幸好今天起得早


    第132章 韩殒


    过完年,还没出正月,嬴政就让吴腾发兵了。只增派了三万步兵而已,吴腾在半日之内就拿下了韩国都城新郑。韩王安被抓了起来,吴腾立即派人传消息回秦国,众人大喜,初战告捷。而嬴政则派下文书:封存韩国国库和宫室,即将派特使前去接收,韩王安与其宗亲心腹一应先收押,让特使带回咸阳。


    这个前去韩国接收的特使就是尉缭,她简直要阿弥陀佛了,当即给嬴政上书,请求一同前往。嬴政很是犹豫,除了那次随军出征,她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很久,霎时间竟有些不舍。


    “为什么要去韩国?”嬴政审视着她。


    秉承着一向诚实的态度,她老实回答:“臣有一朋友也在韩国,此次战争不知他家如何,想了想,还是要去看看方为放心。”


    听她这么说,嬴政顿时有些放心下来了,不是什么大事,但看得出她是以诚相待的,她从来也没有欺骗过自己什么,因此便允了:“去吧,横竖不过半个月,蒙恬这次也一同前往。”


    想到这里他笑了:“又是你们几个一起。”


    上次随军出征,也是她和尉缭、蒙恬的三人组合,当下也忍不住笑了。说起来也很久没有看见蒙恬了,自从蒙武将军回了咸阳,蒙恬就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约在家里忙吧。


    出发时,没想到嬴政竟然把扶苏送了过来,美其名曰:让大公子见见世面。


    大概是存了锻炼的意思,扶苏这次就带了一个人,嬴政仿佛这孩子不是他亲身的一样,送到怀瑾面前就什么都不管了。


    怀瑾正在给红红洗澡呢,看着快到自己肩头的扶苏,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尤其是看见扶苏手里还抱着他的宠物兔子“旺财”时,她更无语了。


    一大一小互瞪了半晌,怀瑾凶神恶煞的问道:“谁让你跟来的!”


    扶苏身边的侍卫见铁被吓了一跳,这人居然敢凶大公子?谁知平时在承明殿活蹦乱跳的大公子蔫头巴脑的:“父王让我来的嘛!”


    怀瑾一下泄了气,拎着扶苏就去找尉缭,尉缭很痛快的接下这个苦差。不是她不愿意带着扶苏,是因为千里马只有一匹!


    大队车辆刚行驶出咸阳,她就跳下了马车,尉缭一早知道她的打算。而蒙恬一脸懵:“你干嘛去?”


    只见怀瑾跑到队伍后面,不一会儿骑着一匹大红马出来,在马车边上跟着。蒙恬看着这匹,道:“这是……这是那匹天马,能日行千里的那匹天马!”


    惊呼完,艳羡不已。尉缭从座位底下掀出一把短剑,递过去,怀瑾接了,感激的点了点头。拉了拉缰绳,她把剑跨在水囊和粮食包旁边,看向尉缭旁边坐着的扶苏,交代道:“你好好听尉叔叔的话啊,不然回头把你旺财炖碗红烧兔肉!”


    扶苏警惕的抱紧了旺财。


    好像就自己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了,蒙恬再次问:“你干嘛去?”


    “车队太慢,我先行一步,在新郑等你们!”她一夹马肚子,千里马红红嗖的一下奔驰出去,看的蒙恬羡慕不已,那可是天下跑得最快的马!


    这样的策马狂奔,让她想起了当年时茂骗她说张良病危,她也是这么疯狂赶路。张良告诉过她,在韩国早已做出安排,他会一切无虞。但是理性抵不过感性,她只恨吴腾攻韩时她不在现场,怪韩国亡得那么快!现在只希望赶到韩国,再看不到张良了,看不到,说明是安全的。


    马背上待了三天,只中间那一天找了一个驿站休息,而汗血马红红,充分体现了优良基因的重要。以前这么赶路,通常要换两三匹马,还有跑死马的情况发生。而红红同学,只要给它吃好喝好,体力恢复得比人还快。


    怀瑾在新郑城关被拦下,这里已经全是秦国的士兵了,看守的士兵长矛一拦:“来者何人!”


    她现在很会装腔拿调,头一扬,表示你还不配跟我说话的样子,高声:“我是咸阳来的副使,叫你们长官来见我!”


    她拿出腰间的符节晃了晃,城门处一干士兵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迅速的进去通报。而其余人等则看着她骑的这匹马,开始猜度起她的身份。


    过了一会儿,内使吴腾亲自迎出来,怀瑾这才下马,双方见了一个礼,吴腾问:“怎么只有赵大人一个人?”


    怀瑾端着微笑,道:“我比他们先行一步。”


    吴腾属于虽然认识、但是不熟系列的人,顶天了就算是同僚。因此很多事情都不好直接提,刚安顿好,她才拿捏着尺度,问:“韩国君臣已关起来了吗?”


    是她特意找来的,吴腾正在处理事物,闻言看了她一眼,道:“这是肯定的,现在羁押在韩国的诏狱中。”


    “我可否前去看看?”怀瑾说,没等吴腾开口她就马上解释:“此次尉缭大人派给我的任务,是押解这些人回咸阳,我要先熟悉一下环境人事。”


    这个理由,应该很合理吧,她觑着吴腾的脸色开口说。


    吴腾转念一想,大概觉得没毛病,当即就叫来自己的一个手下,带着她前去诏狱查看。同时吴腾还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赵大人如此周全仔细,叫人自愧不如。”


    吴腾不适合笑,他一下感觉像打满玻尿酸的假人,不过她一想,他经历过那样的婚礼,叫人家天天喜气洋洋人家也做不出来。


    与吴腾寒暄了两句,她跟着副将前去诏狱。


    她真的怀疑是不是七国的监狱制造者是不是同一个人,她去过赵国秦国的监狱,和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区别。话说回来,她去的监狱是不是也有点太多了?


    这里的牢房被小小的改造了一下,两个牢房只用木头隔开,里面乌泱泱挤满了人,看大家穿着的布料都是名贵货,只不过这些华丽的布料上面脏兮兮的,所有的人都萎靡不振的待在牢里,或蹲或坐。乍然见到有人进来,一双双麻木又充满仇恨的眼睛全部望过来。


    怀瑾心颤了一下,旁边的人讨好的将她引到没有水的地面,道:“当心脏了大人的衣服。”


    走近了,她闻到一股极其难闻的味道,眼睛在里面搜寻着,看看有没有熟悉的脸。搜寻了一大圈,没有见到张良,她松了一口气,想想也是,张良应该不会把自己搞到这个地步的。


    “这边是王室的人,前面坐着的那个是韩废王。”领她来的那个副将在旁边解说。


    怀瑾注意到关押王室成员的牢房比旁边的要破一些,正想着着,那个副将又道:“这边是韩国的臣子。”


    臣子们的待遇比大王好,果然享受多大富贵,落魄的时候就有多大凄惨!怀瑾心道。她转头看向那个副将,道:“这里关押的犯人应该都有名册吧,拿来给我。”


    马上一个名册就恭恭敬敬的递到她手里,怀瑾飞快的扫着,竹简上面没有一个姓张的。她心中暗喜,但面上露出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咳嗽两声道:“听闻韩国的相国是张平,怎么上面没有他的名字?”


    那副将顿时有些心虚,心道这个中常侍大人怎么这么严谨?他擦了擦汗,回答:“这……大军进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押君王与大臣,但是等我们到了张府时,才发现那里早就被搬空了,一个人都没有……”


    她几乎要乐出了声,但面上仍然是没有任何表情。那副将以为她不悦,终究是自己这边失职了,忙请罪道:“但是我们大人已经派了一队人,各处搜捕张平及其家人的踪迹了,相信很快会有结果。”


    啊?还派了人追捕?怀瑾仿佛一根鱼刺卡在喉咙里一样,但一时又想不到什么办法。半晌,她拿着名册,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口气,就准备回去补觉了,话说这几天赶路都没有休息好啊!


    那名副将回去禀报了诏狱里的这段插曲,吴腾本就严肃的表情就更严肃了,他道:“再派一队人出去,非要抓到张平一家人不可。张平是个狠角色,攻进城也不过半天的时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他料定韩国吃败仗,真是老奸巨猾。”


    而且对自己的国家和君王非常有自知之明,底下副将心里补充道。不过遇到这样的人,自己头儿肯定心情不好,毕竟在特使来之前,他是负责人。


    “一定要抓到张平!”吴腾阴沉着脸说,新郑被秦军守得如铁桶一般,张家主仆加起来三百人,究竟是怎么消失的?一定还在城内,吴腾分析着。


    晚上怀瑾在吴腾安排的房间里,洗了一下澡,然后快快乐乐的进了梦乡。


    正做着美梦呢,外面突然喊打喊杀,沸反盈天,她一下就被惊醒。看时辰正是子时,这大半夜的会有什么事?她拿上剑,推开门出去,只见穿戴整齐的士兵在院子里各个角落都站好了,举着火把拿着剑如临大敌一般。


    看到她,一个士兵上前解释:“韩国出逃的余孽,刚刚去劫了诏狱,还企图刺杀内使大人,内使大人担忧大人的安危,就派我们来院子里守着了,赵大人请放心休息。”


    破船还有三斤钉呢,何况这么大一个国家,肯定有很多爱国人士嘛!连屈原这么会写词的牛逼人还为国殉身呢!怀瑾心有戚戚,裹着外套,问:“内使大人没事吧?”


    那士兵回答道:“那几个叛逆已被诛杀,内使大人……只受了些轻伤,主要是诏狱那边的贼人有一百多人,此时正在厮杀,怕波及到此处,赵大人还是快些进去,外面就交给我们。”


    听到吴腾也受了伤,她踌躇一下,还是去看一下吧。然后就委婉的表示了一下作为同事,她要过去关心一下。在新郑除了吴腾,就属她官最大,一提出来立即就带着她去了。


    一去吓一跳,士兵口中的轻伤……着实不轻,吴腾腰腹处被一箭贯穿,军医已经拔了箭在止血。那么大个血窟窿在人体最柔软的地方,吴腾哼都没哼一声,咬牙忍着,满头大汗。他看到怀瑾,立即把衣服拢起来。


    怀瑾看到他这个动作,略微有些尴尬。整理好情绪,接着就看到了吴腾满身的伤疤,新伤旧伤身上没一块好皮。她就这么站在旁边,没有再往前,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口中问道:“内使大人没事吧?”


    吴腾将衣服松松垮垮的拢好,道:“深夜惊扰赵大人了,无甚大事,一些小伤。”


    军医递上一颗药丸道:“这是止血的药,喝了恐会发热不适,药性发作的时候可能会更痛……”


    吴腾点点头:“无妨。”他接过那颗药丸吞了下去。


    军医拱手,然后就叫了床比伺候的仆人,在一旁细细交代了几句,然后下去煎药了。


    “诏狱那边……”怀瑾很懂的说话说一半,表明了这虽然不是我的工作,但我还是关心一下。


    吴腾的眼睛看着别处,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撑着床榻,回答:“已经加派人手,定能将叛贼一举拿下,大人不必担心。”


    怀瑾突然一下察觉到,吴腾在言语中对她有一丝尊重,但这种尊重一定不是出于对她德行的认可——两人平时交情甚少。


    问完了话,两人就没什么其他话题可以聊了,怀瑾抱着手,衣袖下面玩着手指,见屋内有两名伺候的人,外面也守着十多个士兵,她清了清嗓子:“那个……内使好好休息,我……”


    “今晚还没完呢,还不能休息。”吴腾摇摇头,看向她,一对上她的眼睛仿佛被烫到了一样,垂下眼皮。他道:“不过赵大人还是快些回去休息,我……”


    一语未完,吴腾神情扭曲起来,捂着伤口躺在榻上,牙关紧咬。伺候的两人忙上前查看,军医也赶紧从外面冲进来,怀瑾吓了一跳,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Ps:良哥即将被社会毒打,他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来了。


    第133章 刑场


    军医自己安慰自己一样,拍着胸口,自言自语:“没事没事,就一阵儿,很快就过去了。”


    军医看着最紧张,怀瑾不由有点想笑,但吴腾痛得已经浑身颤抖了,怀瑾看着都觉得痛。


    “骡子,骡子……”吴腾突然喃喃道,只见他哆哆嗦嗦的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根钗,在手心摩挲着,铁骨铮铮的男儿痛得有些犯糊涂了,只一直嚷着“骡子”。


    屋里伺候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军医挠着头:“骡子,这是何意?”


    “他叫的是萝子。”怀瑾忽然无限怜悯这个和她并不相熟的男人。


    军医更不解了:“是骡子啊。”


    怀瑾摇摇头,她知道吴腾叫的谁,是那位新婚当日自尽的熊小姐,她的小名就叫萝子。


    幸而这痛过去得很快,一刻钟就缓了过来,吴腾神智渐渐清明。


    仆人递上布巾,吴腾擦了擦汗,看到她还在愣了一下:“赵大人还在呢。”


    “我这就回去。”怀瑾敛了笑意,起身。却见吴腾擦完汗,精神好了许多,命人取了剑过来,怀瑾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吴腾道:“我已无大碍,去一趟诏狱那边。”


    嗯,她点点头,铁人啊!她快步出了门,回去睡觉了。


    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送饭的已经在外面等了好久,她出门才看见,送饭的是个侍女,而昨晚院子里守着的那些士兵已经全部撤走。


    “放进来吧。”怀瑾把那个侍女叫进来,从昨晚到现在,这是她见过出了男性仆人以外,唯一的一个女性仆人。穿上衣服了她就想,应该是吴腾安排的,他可能对自己有什么误会,怀瑾心中戏谑。


    侍女把早饭放在桌上,就准备退出去了,一句多话都没有,怀瑾叫道:“你先等一下,我有话问你。就昨晚的事,怎么样了?叛贼被抓住了吗?”


    那名侍女道:“全都抓住了,叛贼已被押到集市上,内使大人将战败国的君臣和新郑的百姓也召集过去,准备处以极刑示众。”她说这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等午时一到就行刑了。”


    怀瑾拿起一块饼啃了一口,随口问:“这么郑重其事啊,这叛贼还挺光荣。”


    “听说是韩废王以前的相国,昨晚劫狱,劫走了一个重要犯人……”


    “你说什么!”怀瑾提高了音量,饼从手上掉下去。


    许是她的脸色太吓人,侍女一副快要哭出来的神情。


    她推开侍女,跌跌撞撞的往外跑。


    千万不要!千万不要!千万不要!


    心脏突突跳着,几乎要跳出来。这个宅子她并不熟悉,但是可以看出院子里打理得很漂亮,粉色的花开的正盛,她眼睛看不到这些美景,只一头往外冲。


    叫人带着她赶往行刑的那个集市,到了,看见前面密密麻麻的人群,大家安安静静的,被四周的秦军用长矛指着,仿佛羊圈里的羊。


    怀瑾满脸苍白就要往里冲,外围的士兵作势要把她拦住,带她来的那个士兵就立即大喊:“这是中常侍赵大人,咸阳来的特使。”


    那些人纷纷收起兵器,怀瑾拨开人群,直着眼睛往里面走。周围的百姓麻木的让开路,越走近越忐忑,终于到了,她看到刑台上跪着两个人,顿时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赵大人,你怎么来了?”吴腾看到她,起身相迎,见她腰间礼节胡乱系着,头发也只是随手用簪子挽了一个发髻,额前碎发被汗糊住,他欲言又止的多看两眼。


    一路跑的太快,她耳朵嗡嗡作响,没听清吴腾说话,只是看着那跪着两个人,一老一少。年纪长的那个,两鬓头发全是花白,眼神恨恨的看着他们,恨不得把眼前这些秦兵撕碎;小的这个看着十多岁,和她年纪差不多,浑身是血,半低着头,依稀可见白皙的面容上出众的五官。


    “赵大人?”吴腾喊了好几声,她这才回过神来:“什么?”


    她缓了口气,浑身接上电源,问:“这是昨天的叛贼?他们是谁?”


    吴腾道:“这是韩相张平和他儿子,昨夜就是他们救走了横阳君韩成!”


    在巨大伞盖下又走出一人,对着台下的人喊道:“离午时还有半个时辰,叛贼立即献上韩成,可免除极刑!”


    那人提气说完,又有另一个嗓门更大的士兵,把这句话重复了三遍。


    汗蛰了眼,她眯起眼睛看过去,只见刚刚喊话的那个人走过来,对她抱了抱拳:“昨日应该早去拜访,谁知一连串变故耽搁了,赵大人勿怪。”


    是个长着八字胡的中年人,两颊消瘦颧骨高耸,她并不认识。吴腾便道:“这是护军都尉,穆征。”


    不认识,怀瑾行了一礼,吴腾便邀她去伞下坐着。一坐下,就看见伞盖旁边瑟瑟发抖的韩废王和他的一堆亲戚臣子,他们估计都在想,昨天被救出的为什么不是自己吧。


    看着行刑台上的两个人,怀瑾有些焦急,士兵隔一会就对着人群喊话,仍然是一片寂静。


    很快就要午时了,怀瑾的手紧紧握成拳,思绪几转,她道:“午时将近,看样子,那些人不会来了,不如将这两人先收监,好逼问韩成的下落。”


    三人围着一张桌子坐着,只听穆征笑了一声,眼睛瞟着邢台上,有些轻蔑:“一个韩成而已,又不是跑了废王,多派些人手搜寻就罢了,拷打逼问那套用不着。把他们押在这里,是要让震慑这里的人。新郑,已经易主了,韩国,已经没了!”


    他看向旁边那群如畜生一样被绑着的贵族,刻意提高音量:“任何人敢再生事,该想想今天张平的下场!”


    没有漏掉穆征之前的那声笑,她很肯定是这人对自己有敌意的,她问:“护军都尉非能人不可,怎的以前都没有见到过穆都尉?”


    穆征皮笑肉不笑的回答:“一直待在边界的军队里,赵大人自然见不到我,不过赵大人声名赫赫,我远在边关倒是听了不少事。”


    不善的语气太过明显,吴腾皱了一下眉,正要说点什么,台下突然有一个人走了上来。


    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个极美的女人,她穿着一身白衣,打伴得十分干净。看她的长相,怀瑾似乎知道她是谁了,大约张良的长相就遗传于她吧。


    “母亲!”邢台上的少年突然激动的叫起来。


    人群中隐约骚动起来,那女子走上邢台,道:“我是张平的夫人。”


    士兵立即将她架起来,张平抬起头看着妻子,苍老的眼睛里俱是泪水,只一眼,多年的夫妻就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张夫人对着台下的百姓,道:“横阳君已经被送走,”说了这句又看到吴腾这边来,虚弱的声音里有一丝快意:“他们已经离开了新郑!你们追不到了!你们秦国的这些豺狼虎豹,你们将我们韩国的王用绳子捆起来,把我们韩国人的尊严踩在脚底下践踏,那又怎么样!就算你们今天杀光所有的韩国王族,但横阳君永远在,重耳在外流亡十九年,依然成了霸主,横阳君也会如重耳一样,咳咳咳……”


    许是身体不好,张夫人说完这些猛的咳嗽起来,台下麻木的韩国百姓,眼睛里渐渐有了泪水,张夫人看着台上,喘着气说:“只要横阳君在外,韩国就永远不会亡!”


    “贼妇人!”穆征大怒,看着百姓们看秦军的眼神越发愤恨,他从一个士兵手上取下一条鞭子走下去,重重抽了一鞭子下去。


    “夫人!”“母亲!”“住手!”


    后面那句是怀瑾喊的,她再也忍不得了,冲上去制止了穆征。穆征一把甩开她:“滚开!”


    吴腾见状立即过来,看样子想扶她一把,又不敢触碰她。怀瑾拍了拍灰,自己站起来,只听到吴腾低声对穆征道:“这可是陛下的宠……宠臣!”


    穆征一口气堵在胸口,别过头冷哼一声。


    怀瑾顿时明白吴腾先前对自己的尊重和优待是为了什么。


    张夫人是从没吃过苦头的贵妇人,挨了这一鞭子,倒在地上半天不能起来。半晌,只见她爬到张平身边,凄然一笑:“我活不了几年,不如跟你一块儿死,我们夫妻,一辈子都不分开。”


    怀瑾挡在他们前面的,只听到张平低不可闻的声音:“良儿……”


    “放心!”重若千斤的两个字,张夫人重新依偎在丈夫肩头,手上拉着小儿子的手,一家三口,在一起了。


    “午时已到!”士兵报。


    穆征比吴腾这个老大还威风,鞭子空抽了一下,喝道:“行刑!”


    极刑,是千刀万剐!怀瑾再也找不到任何理由,她沉下双眼,阻拦:“不许行刑!”


    众人震惊,张平三人也回过头看着她,吴腾更是诧异,所有人全部在看着她。


    怀瑾一下子镇定下来,道:“我说,不许行刑!”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穆征,他仿佛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一样,对周围的士兵大喝:“将这个干扰军务的人拖下去!”


    “你们敢!”她暴怒,竟然真的没有人敢上前来,她看向吴腾:“内史大人这个主帅都没说话,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葱!战争已结束,何来干扰军务之说?越过主帅发号施令,穆都尉这是想取而代之吗!”


    穆征咬牙切齿恨恨道:“你休要挑拨离间!”


    吴腾皱着眉,不解道:“赵大人这是何故?”


    实在想不出理由了,她只得胡搅蛮缠:“我是前来接收的特使,押送战俘是我范畴里的事,我要求将这三人暂且收监,自有我的道理,不该你多问!”


    穆征道:“据我所知,你不过一个副使!”


    “押送战俘这是尉缭大人吩咐我做的事,他们也即将抵达,你有问题可去询问!再者,若有什么责罚,回咸阳后你自可去陛下面前,告我的状!”不得已,她搬出嬴政这尊大神。


    穆征冷笑一声:“我可不敢在陛下面前告你!”


    “在这里吵闹成何体统!”吴腾不悦道,他已忍耐许久。


    “内史说的是。”穆征拱手告罪,然后对后面招了招手,轻飘飘道:“行刑吧。”


    两个刽子手打扮的壮汉上来了,怀瑾立即喝道:“我看谁敢行刑!”


    “中常侍今日神志不清,送她回去!”穆征对旁边一个士兵大喊,那似乎是他的心腹,别人都不敢上前,这个人却上前了。


    吴腾挥了挥手,拦住,轻声道:“退下!”


    今天的事让他觉得比打仗还头痛,难怪说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刚毅的眼神看过去,怀瑾的目光顿时变成了请求。吴腾若有所思的看了张平三人一眼,迟疑着问:“你认识他们?”


    怀瑾不回答,吴腾陈述道:“他们昨夜劫诏狱,杀伤数名精兵,他们已经不是战俘了,是贼子,按秦律……”


    “当诛!”穆征在一旁冷酷的接道:“你可知你所作所为,按着律法也该……”


    “你没有资格给我定罪!”她不管不顾,一字一句回道:“我说不许动他们!有任何惩罚,我回去了自领,但是你们今天给我放人!”


    台下的百姓、周围的士兵、后面的俘虏……大家全都看着他们。


    穆征似恨不得杀了她一样,说话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一样:“秦国谁不知你是陛下的女人,惩罚?你在说笑?”


    血液一下冲到头顶,大庭广众下,穆征就把这句话吼了出来,她不知哪里来的一处邪火,伸手就是响亮的一巴掌。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4章 家破


    吴腾顿时有些头疼,护军都尉是监军的存在,自己都得敬重三分,况且穆征一向是心胸狭窄……果然,只见穆征怒不可遏的抽出旁边士兵的佩剑,吴腾立即去抽自己的佩剑,然而比穆征晚了一下。


    那一剑差点落在她身上,不知何处来的一支冷箭射来,穆征收手快,手臂上只被划了一下。台上的士兵全都拔出剑警戒起来,看着下面。


    只见人群被分开一条大道,尉缭和扶苏端坐在马上,蒙恬立于马上,手上挽弓——显然刚刚那一箭是他放的。


    吴腾不仅认识尉缭,也认识扶苏,立即进行参拜:“扶苏公子!”


    后面的人听到称呼,也全都跪下行礼,扶苏小脸皱着,让他们起来。然后稳稳走上台,将怀瑾扶起来,装模作样的问道:“老师,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尉缭和蒙恬也跟了上来,各个神色不善的看着穆征。


    “穆征大人,我记得……”尉缭沉思了一会儿,道:“你以前是跟着杨端和的。”


    肯定句!怀瑾登时了然,难怪穆征这么憎恶她。正思索着,这时蒙恬收起弓箭,腼腆一笑:“穆大人,情急之下不小心射偏了,不小心误伤了你。我本来是想射你那把剑的,真的!”


    一本正经的歉意,穆征听得脸都黑了,身边有了好友,怀瑾顿时腰杆子挺直了,冷笑道:“以前有两个人以剑向我,你知道是哪两个吗?”


    不等穆征回答,她就朗声道:“一个是从前的大将军桓齮,他现在已经逃到别国了;还有一个就是杨端和,他去了边关看守城门。不知道穆都尉想到自己的后路没有?”


    穆征眯着眼睛,竟然也毫无畏惧,他看向吴腾和尉缭:“今日之事,就算闹到陛下面前,我也是占理的。你们都是位列三公九卿的大臣,应该比我更熟悉秦律,这三名犯人究竟斩不斩得!赵姮今日如此行事,我究竟罚不罚得!”


    “要罚,回去自然有陛下定夺。”尉缭缓缓说道,平稳没有起伏的语调,让人听着十分舒适:“至于这三名犯人……”


    “老尉!”怀瑾着急的低声喊了一句,尉缭温和的眉眼有些犯难。她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去阻止,但即便是触犯秦法,她也想要救下这三个人。


    尉缭看向吴腾:“不如先收监?”


    吴腾沉重的摇摇头,道:“他们上刑场之前,赵大人如果这么要求,我一定会卖这个面子。但是现在是当着新郑百姓的面,当着秦国将士的面……我相信,即使陛下在这里,他也一定会处死这三个人。”


    尉缭不说话了,他知道吴腾说的是实情,也知道怀瑾今天犯了多大的错。


    台下的百姓看着台上,那些贵人不知道在吵些什么,午时早已过了,却还没有行刑。


    阴沉沉的天,上面乌云密布,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


    “这位大人,多谢你。”正僵持不下的时候,张夫人突然开口了,怀瑾一直挡在他们面前,此时张夫人一动,她闻到一股熟悉的兰花香味。


    她转过身,蹲下,看着张夫人。


    “如果可以,让我的孩子活下去吧。”张夫人看着身旁的少年,向她恳求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救我们,但是我知道,我们今天必须要死在这里。我们夫妻死就死了,但是可不可以,让我的儿子活下去……”


    怀瑾心头一紧,像是被人揪住了心脏一样,她有很多疑问,为什么他们没有跟着张良一起走?昨晚既然来劫狱,张良有参加吗?他此时在哪里?


    这是他的亲人啊,怀瑾喉咙干涩,她膝盖动了动,转身朝吴腾他们跪着,毫不犹豫的磕了三个头,声音嘶哑:“求求你们,放过这个少年人。”


    尉缭大震,何时见过她这么低声下气的模样?她跪在地上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小泥巴,他捂着心口,那颗平静的心开始闹了,狠狠搅着。


    蒙恬立即就想拉她起来,但是众目睽睽,他已经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收起思绪,尉缭道:“秦律定罪原则:男子未达到六尺五寸,不能过刑责,这名少年显然没有达到六尺五寸,且未成年,放了他吧。”


    是命令的语气,穆征悻悻,想阻止。但尉缭旁边的人比他更快,立即将那名少年拉开。


    张夫人感激的哽咽:“谢谢你……”忽看到怀瑾头上的簪子,她一愣:“你是……”


    她头上只别了一根簪子,是张良送她的定情信物。


    张夫人眼眶含泪,仿佛知道了些什么,回头看着丈夫,嗫嚅着不能出声。


    怀瑾被尉缭拉起来,只听吴腾说:“这两位是必须要处刑的。”


    尉缭缓缓点头,表示没有意见,但回头看了扶苏一眼。


    扶苏走上前,对下面的百姓,大声道:“秦国取代韩国治理这片土地,是为了让你们的生活比以前更加富足,我们并不愿引起战乱。但一个新的世界,必然是从战乱中开始的。这片土地的王换了,但是你们依然在这片土地生活,这里将会成为秦国的一个新郡。”


    “我是秦王的长子扶苏,我会上书给我父王,让他为这片土地减免一年的赋税,让你们生活得安乐。而今日在上面的这三个人,是你们从前的相国大人和他的家眷,我很感佩他对前韩王的忠诚。可是他们触犯秦律,我们不得不杀他们,但君主仁慈,这位少年可免除刑罚。秦律严谨却通达情理,希望你们成为秦民之后,能牢记秦法,同时也不要忘记君主对你们的恩惠。”


    七岁的小儿,一番话掷地有声,她看过去,扶苏背过身来看她的目光紧张又不安。


    怀瑾冲他点点头,坚定的鼓励,扶苏深吸一口气,小身板又挺得直直的。


    但刚刚这番话不像是扶苏能说得出来的,她看向尉缭,那双眼睛对着她永远是宽容又温和的。看到尉缭微微点头,她笑了一声,骄傲的看着扶苏。


    因为他们一行人重新回到伞盖下面坐着,张家的小儿子也被押上来,扔在怀瑾身旁。


    怀瑾仍是坐立不安,看着下面的张平夫妇,心道,我已尽力了。


    因为她的恳求,张平夫妇的刑罚变成了绞刑,至少,比千刀万剐来得好。


    还能……留个全尸。


    怀瑾想到这里,浑身颤抖起来,她没有办法去想象张良的心情。


    刽子手开始动了,怀瑾身后的少年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叫:“父亲——母亲——”


    差点忘了,这是张良的弟弟,怀瑾慌忙站起来,转过身想给他把绳子解开。吴腾等人看着她失常的行为,都深深皱起了眉头,尉缭和蒙恬看着下面,只当看不见这一幕一样。


    “行刑!”穆征道。


    这少年如疯了一般,死死看着台下的双亲,怀瑾哆嗦着,那绳子怎么也解不开。台下刽子手已经把麻绳套在了张平夫妇的身上,怀瑾倏地站起身挡在少年面前,把少年的头孢在怀里,拍着他的肩,轻声道:“别看!”


    这个少年的身上也有一股兰花的香味,只是比起张良身上的味道,少了点什么。


    她今天的举动是极为失礼的,还犯了大错,但是尉缭在这里,就会什么事都没有。


    下面传来一种声音,皮肉被绞住的声音,怀里的少年浑身颤抖起来,她把少年抱的更紧,捂住他的耳朵,低喃:“没事的,没事的……”


    她一直没敢让这个少年看地下的那两具尸体,宁愿让蒙恬把他打晕了,也不松开他。


    行刑结束,集市上的人都散去,俘虏也全被押下去,只剩下他们这些人还在这里。


    穆征还想把张平和张夫人的尸身拖到城门口去吊三天,被尉缭拦住了。尉缭让人把尸体送回了原相国府,空荡荡的一个府邸,只有两具尸体。


    “老尉,谢谢你,幸好你们来得及时。”坐在马车上,她疲惫不堪。她这个样子,扶苏都不敢亲近,乖乖巧巧的坐在蒙恬身旁,大眼睛定定的看则她。


    尉缭指着扶苏道:“好险,我们到城门口时,你们已经在刑场了。本该直接回驿馆歇着,幸好公子非要先去看热闹,你该谢谢公子。”


    怀瑾笑了笑,摸了摸扶苏的脑袋:“那些话说得很好!”


    “都是尉叔叔教我的。”扶苏说。


    蒙恬重重拍着车窗,忿忿道:“穆征敢公然对你动手,实在是……”


    怀瑾笑了一声,道:“本就是我有错再先,公然阻刑,他要是趁着这个机会杀了我,倒也没什么大错。还是赶紧想办法,这是杨端和的狗,回了咸阳还不知怎么咬我呢。”


    见她渐渐恢复状态,尉缭满意的点点头,两人眼睛一对上,火花四射,一瞬间过了一百个损招。扶苏在他们中间左看右看,觉得怪怪的,明明他们没说话,怎么感觉在交流一样?


    一回到住处,吴腾就说晚上一起用饭,一是为扶苏等人接风洗尘,二是商议接收事宜。怀瑾应付的答应了几声,迫不及待的回了房。


    刑场上的那位少年被蒙恬打晕,送到了她的房间,此时已经醒了过来,仍然被绑的紧紧的。听到外面有人,一个骨碌从床上翻下来,警戒的看过去。看到是她,警戒去了一半。


    “你……你别怕。”怀瑾从桌上拿了把剪刀,替他把绳子剪开。


    谁知绳子一松,少年立即将她钳制住,怀瑾恼怒不已,老娘费这么大劲救了你,你居然这么对我,我可是你未来的嫂子!她这么想着恶狠狠的瞪过去,看见少年通红的眼睛,里面蓄满了泪水。


    少年的手渐渐松了,他趴在桌上失声痛哭,怀瑾体谅他刚失去父母,在旁边耐心等了半天。这少年的声音都哭哑了,她才问:“张良是你哥哥对吧?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张景。”少年抬起头,他脸上本就灰一块土一块,还有一些血迹,现在泪水一糊,像唱戏的。


    “我不会伤害你,”她睁着眼睛,急于证明自己的真诚,一本正经举起手:“我跟你发誓。”


    张景木然的点点头,怀瑾立即吩咐人打了一盆水进来,她挽起袖子把帕子打湿,亲自给他擦脸。少年脸上真是脏的过分,一盆清水都洗黑了,才露出原本白净的皮肤。


    怀瑾看着他的脸,愣了一下,张景长得和他哥哥真是像极了。唯一的不同的,是张良的脸棱角分明,仿佛比着漫画里模型长出来的美男子。而张景的脸有点肉嘟嘟的,嘴唇十分丰润,她仿佛看到在齐国时的那个少年张良。


    张景的额头还有半个巴掌大的伤口渗着血,她收起情绪,又唤了医师进来给他上药。忙完这些,便到了黄昏,蒙恬亲自过来邀她:


    “宴席已摆好,一同前去吧。”


    蒙恬望着她身后的少年,眼神探究,张景仿佛一只警戒的小兽,一看到蒙恬立即恶狠狠的瞪过去。蒙恬有些不悦,他又没有恶意,干什么这么瞪他?


    “你在这里待着,我忙完就来找你。”怀瑾回头对张景说,张景只是低着头不说话,怀瑾也不甚在意,换了件外袍,随着蒙恬出去了。


    宴席设在大厅,大概是因为昨晚,外面士兵守得密不透风,怀瑾几乎以为是来赴鸿门宴的。和蒙恬走进去,只见个子小小的扶苏独自坐在主位上,尉缭和吴腾在右边坐着,不知道在说什么,显然聊的十分开心,吴腾那么不苟言笑的人,居然带了一丝笑。


    穆征坐在一旁,面色阴沉,他率先看到怀瑾和蒙恬,立即冷笑一声准备说什么。


    谁知扶苏看到她们立即跑过来,在她和蒙恬面前郑重行了一礼:“老师和蒙叔叔来了。!”


    穆征见公子扶苏对这二人的举动,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又像是被踩了脖颈的鸭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决定把段落分开一下,阅读体验感会好,不过意味着前面一百多章都要重修,好大的工程量……


    第135章 共悲


    刚落座,尉缭就敲了敲桌子,厅里的人一下安静下来。


    尉缭不紧不慢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抖了抖,他温吞的说道:“我这次主要是来接收,战俘已经清点完毕,不过清点钱财时发觉有些纰漏。”


    穆征一怔,有些不安的动了动,道:“尉大人好快的动作。”


    尉缭点点头,说:“做好陛下吩咐的事,才不算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两人似打太极一般,尉缭继续说:“适才我手底下的人对单子,发觉王宫里的珍宝少了许多,就叫人仔细察看,谁知在穆大人的几个下属那里找到了一些……”


    怀瑾抿着唇忍着笑,在外征战的将士们,本就会或多或少拿到一些战利品,这是不成文的规矩。穆征大概也没想到他们会拿这个做文章,脸色一下铁青。


    正说着,两个气势汹汹的士兵冲了进来,其中一个人擒着张景,那人道:“这个罪俘想逃跑,不知如何处理?”


    怀瑾心里叹了口气,这个少年终究是太稚嫩了。


    尉缭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怀瑾硬着头皮,祈求的看着他,表示对尉缭的抱歉。


    尉缭整整衣襟,拿出一张帛书,对穆征道:“先论我们的事吧,这是缺失的珍宝,单子上都记着呢,护军都尉可否要过目?”


    穆征皮笑肉不笑:“尉缭大人做事向来严谨,何须小人过目呢!”他转头对着那两个士兵呵斥:“谁许你们擅闯宴席,还不快把人松开退下!”


    那两名士兵面面相觑,行礼退下,张景惴惴不安的站在那里,眼巴巴瞅了怀瑾一眼。


    怀瑾又是一声叹息,只听旁边尉缭满意的微笑,继续之前的话题:“不过战场上士兵们拿些战利品,也属常事,不成文的规矩,尉缭还是懂得的。”


    说着将那张布帛放在烛火上点着,烧成灰烬。


    这你来我往的门道,看得扶苏似懂非懂,蒙恬摸摸鼻子,头埋得越发低了。


    唯有吴腾一直稳坐着,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一样。


    宴席上的所有人,维持着面上的笑意,觥筹交错之间,只让人以为他们是在把酒言欢。


    是夜,她把张景带回自己的卧室,少年的防备已经卸下了很多。


    “你知道你哥哥在哪儿吗?”怀瑾问他,这是她现下最想知道的问题。


    张景只是反问:“你要去抓他吗?”


    怀瑾摇头,道:“你是否要去找他?我可以放你走。”


    张景看着她,两只眼珠又黑又亮,叫她又想起了张良。等了许久,张景也没说话,怀瑾思忖着,她从刑场上闹出那么大动静,张良知道弟弟在她这里,一定会来找她的,想到这里,她说:“我还是带你回咸阳吧,在我身边会安全一点。”


    末了她补充一句:“你别怕,我会保护你。”


    张景问她:“你和我哥哥是什么关系?”


    怀瑾沉默,拍了拍他的肩,指着地上铺好的被褥:“躺着睡觉吧,天色不早了。”


    张景顿了几秒,然后乖乖的躺好,她从桌上拿起一个小碗,在张景床边坐下。她拿一个棍子在碗里搅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张景安静的看着她,有些紧张。


    “眼睛闭上。”怀瑾对他说。


    他一直是个识时务的人,受制于人,他就听话的闭上了眼睛。过了会,额头上有了一个冰凉的触感,仿佛是粘稠的液体,有一种草木的清香。


    张景感觉头上的伤口没那么痛了,但他仍然没敢睁眼,只听见一个冷清又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是我调的药膏,每日早晚涂上,额头上就不会有疤了。”


    他紧紧闭着眼,任由这个长相清秀的大人给他涂抹伤口,心里渐渐静下来。


    闭眼一片漆黑,所感知的只有模糊的昏灯,和动来动去的人影。过了会,听见那人的脚步声走远,张景睁开眼,那人已经走到门口,看样子是想出去了。


    “你不睡觉吗?”张景记得,这是房间的主人,是属于眼前这个人的。看房间摆设的一应物品,主人应当是个相当喜欢享受的人。


    怀瑾回头,笑了一下:“为了你的事,我欠了尉缭一个大人情,我得去给人一个交代。”


    掩门的时候,张景叫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听他们叫你赵大人。”


    她笑道:“我叫赵姮。”


    张景愣了一瞬,仿佛有个惊雷炸开,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他在兄长的书房中见过无数次,写着这个名字的字帖,也曾无数次听见兄长念叨一个叫姮儿的人。


    原来是他?原来是她!


    “早些休息。”门被掩上,只听得走远的脚步。


    担惊受怕了许久的张景,突然觉得无比的安心,在这一刻。


    张平夫妇的尸体是在第二天不见的,不过并没有人去深究这件事情,刑场风波过后,大家忙于接收事宜,各个忙的不可开交。


    期间张景就一直安心的待在她房间,没有迈出半步——院子外面守卫重重,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


    不过怀瑾看他的样子,吃的好住的好,似乎已经习惯下来了,只是脸色有些阴霾。


    新郑的最后一日,所有事物全部清点完毕,大家都闲下来。


    蒙恬陪着扶苏去新郑城里闲逛了,尉缭在屋里养神,看他的神情并没有想出门的意思,吴腾穆征不知道在忙什么,早起并没有看到人影。


    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她叫人把早饭送到房间。


    张景已经洗漱完毕,正坐在桌边发呆,饭端上来了他就沉默的吃,吃相很是斯文。


    他已经习惯了怀瑾的存在,这些日子两人同住一屋,张景是连正眼都不敢看她。


    两人相对坐着,沉默的吃着饭,怀瑾以为又是一顿无言的早饭,谁知张景突然期期艾艾的开口:“能不能……重新给我备个屋子?”


    怀瑾乍一下没反应过来,等回味过来了,就问:“怎么了?”


    张景只不敢说原因:“我……我习惯一个人住!”


    “臭毛病!”她只当是贵公子的陋□□翻了个白眼:“我这些时间每天早出晚归,只晚上回来睡个觉而已!再说明日就去咸阳了,别折腾!”


    张景握着筷子的手一紧,脸色更白了一分,他讨厌咸阳,恨咸阳宫里的那个王。


    张景想着,不一会就就吃饱了,一抬头,看怀瑾不跟前些时日般,吃完了就走,只是直勾勾的看着他,张景一怵:“怎么了?”


    “吃饱了?”


    张景有些呆滞的点头:“吃饱了。”


    “那就走吧!”


    “去哪里?”


    怀瑾整了整衣襟,她今日穿了一席白衫,发髻上插了一枚簪子,看着清爽干净,仿佛邻家少年郎一般。她说:“带我去张府看看。”


    连日里像只宠物一样待在这个房间,他刻意的不去想那日在刑场的事。但是原来,自欺欺人都难以做到,是真的已经家破人亡了。本就白皙的脸更加白,张景跟生病了一样。


    现在住的宅子是以前韩国一个将军的,处于新郑的中央,离从前的张相国府并不远。出门时与尉缭报备一声,领了七八个士兵就出门了。


    不过半月,新郑街头已经打扫干净,商贩们也纷纷出来做生意,只是行人略少。


    怀瑾带着张景走在前面,后面不远的地方还跟着七八士兵,街上的人看到纷纷避开。


    没多久,走到了张府,府上大门四开,空荡寂寥。


    “你们在外面等我。”怀瑾对士兵们说,细细的嗓音不失威严,士兵们听到命令,有序的在大门处站好。


    怀瑾带着张景走进去,跨过门槛,一股凉风吹来,尽是颓靡之气。


    府中安安静静地,一个人都没有,怀瑾径直往里走,穿过一处庭院,到了一片小竹林前,前边儿有一排屋子,她停下,看了张景一眼,道:“你哥哥住哪里?”


    张景指了指正对竹林的一间房子,怀瑾二话不说走过去。张景尚在恍惚中,只见兄长卧室的窗户骤然打开,赵姮站在屋子里,站在窗边,正对着竹林。


    仿佛间还是以前的日子,兄长坐在窗前,含笑看着他在这片竹林里戏耍。


    静悄悄的,风吹过,成片的竹叶吹到赵姮那边,仿佛雪花一般。张景看着窗户里的那个人,她的眼底有一层晶莹。


    这间屋子,所有的陈设都已经被搬空。


    窗户下面有一张桌子,她嘴角往上一扬,他也喜欢把桌子放在窗下呢。


    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叫她忍不住想象张良在这里居行坐卧的样子:写字的时候、睡觉的时候、发呆的时候……


    忽然有些累,她在窗边坐下,地上的垫子许多灰,她也不甚在意。想起那一年她的境遇,母亲被害去世,自己又命悬一线,那样的痛彻心扉她不敢去回想。


    然而想起张良现在也经历了不亚于她当年的痛苦,她虽不知道张良此刻的心情,但是她明白自己的心情。


    忽然又想起,那年张良眼看着她的遭遇,是不是也如自己现在一样,心痛难耐。


    虽不是我所受之难,但你之苦痛于我来说,同样让我沉痛万分。


    大概,这就是悲喜与共。


    可是子房,你现在在哪里?


    思及此,身上一阵无力,她慢慢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小团。


    张景走进去,看见她蜷在地上,脸埋在臂弯里,肩膀颤抖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能感觉到,这个人的悲伤,但是她为什么悲伤?是为了他们家吗?是为了兄长吧。


    “你……没事吧?”张景犹豫了一下,在她肩上拍了一下。


    怀瑾把脸在臂弯里使劲蹭了蹭,坐起来,没有泪水了,眼睛却是红红的。


    张景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眼睛也红了:“明明死的是我父母……”你看上去比我还伤心,后半句张景没有说出来。


    她站起来,白衣已经脏了,她拍了拍,灰尘抖动起来,张景捂着鼻子往后退了一步。


    “回去吧。”怀瑾说,她只是想来这里看一眼而已,看完了,就该走了。


    “我知道你是谁。”张景说。


    怀瑾回头看了他一眼,皱眉:“我都告诉你我叫赵姮了,你失忆了?”


    “我不是说这个,”张景稚嫩的脸上带了一丝笑容,他说:“我知道你,你是不是有个小名,叫姮儿?”


    哪来什么小名?这个称呼是张良才这么叫的,她轻轻笑了一声,说:“走吧。”


    她大步走了好远,张景才回过神来,小碎步追上去,在耳边絮叨:“我真的知道你,我哥总是提起你,我早就认识你了,我知道你好多事!”


    怀瑾愣了一下,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继续往前走。


    张景很是不解,按照自己的猜想,她应该很想知道兄长跟自己说了什么才对,为什么感觉她不是很在乎,为什么?


    休整了一晚,第二日便押着那些战俘,准备回咸阳了。


    韩国旧贵族们被一个破旧的大马车,如装牲畜一般装在里面。


    怀瑾与尉缭几人坐在豪华宽敞大的马车里,扶苏靠在蒙恬腿上,睡得口水直流,蒙恬靠在尉缭肩上也打起了瞌睡;张景坐在怀瑾身旁,神色警惕,因为尉缭正老神在在的盯着他。


    明明看着十分温和,眼神也无锐利感,不过张景直觉眼前这人城府之深,叫人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6章 愿近


    “老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上他了。”怀瑾笑道,拿起身边的空水囊递给张景,吩咐道:“去后面的食车给我取点羊奶过来。”


    张景温驯得像只小狗狗一样,接过水囊就下车了。


    他一走,尉缭就问:“你准备怎么安置他?”


    沉默几秒,她说:“我会求陛下,给他一个容身之地。”


    “你又准备怎么跟陛下交代呢?刑场上的事,几千只眼睛都看见了,陛下若要追责……”


    她立即道:“老尉,我心里有数的。”


    尉缭含笑点点头:“我只是白担心一下而已,上年纪了,总爱操心。”


    不过几日功夫就到了咸阳,大队人马直接行到了王宫外面,早有人在宫门口迎接。


    趁着人不注意,怀瑾让蒙恬的一个士兵护送张景去了尉缭府上。


    “等我办完了差事就回来了,你先安心去。”怀瑾出言安慰。


    张景欲言又止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旁边被绳索缚住手脚的、昔日的韩国贵族们,他深深低下头,跟着那个士兵走了。


    蒙恬送扶苏回内宫,她随尉缭押解着阶下囚,还得上章台宫去。


    阔别咸阳宫半月有余,踏进章台宫,在往日站的位置站好。


    嬴政的眼神并没落在自己身上,只是先发落起那些犯人,处置好他们以后,她听见嬴政与尉缭的声音交错响起,然后那些囚犯全部被押走。


    这些人一走,殿内瞬间空了,紧接着她感受到头皮上一道灼热的目光。


    “听说中常侍大人带了一个少年回来?”嬴政在问她了,语气并无责怪。


    怀瑾抬起头,目光清明,坦然道:“是,这少年是我一故人的兄弟,眼下他举目无亲,臣只好将他带回来了。臣自知此次犯了禁,还请陛下责罚。”


    尉缭在一旁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她并无忐忑的心情,就像她知道,嬴政不会如何处罚她。


    果然,嬴政只是疏懒的笑了一声:“中常侍大人高兴就好。”


    她深深作了一揖:“多谢陛下。”


    尉缭公事已经全部说完,她正准备跟着尉缭退下时,忽听嬴政玩笑似的叹道:“也不知那位少年,是如何模样,听闻他的哥哥可是韩国有名的美男子呢。”


    心下一动,不安渐渐升起,她再次拱手行礼,然后随着尉缭一起出去了。


    走在宫道上,尉缭抱着手,忍不住道:“陛下十分包容你。”


    看尉缭一副欲言又止的担心模样,怀瑾自然了解他心中所思所想,淡淡笑了一声:“老尉,我心里有数。”


    尉缭不再多说,两人出了宫门,早已有马车在外面等着了。


    到了尉缭府上,两人默契的点点头,然后各自回到各自的房间。


    她住的是甘罗的房子,一到庭前,依旧是满眼绿色,房门窗户全都开着,张景正乖乖巧巧坐在里面。


    怀瑾走进去,看见桌上有沏好的茶。


    她在张景旁边坐下,喝了一口热茶,不烫不凉刚刚好,她心道果然是贵族出来的孩子,泡茶都这么好手艺。


    刚一放下杯子,张景立即拿起茶壶又给她满上了,眼缝里瞟见他拿茶壶的手指,因为用力骨节已经泛白了。


    那手指也是如玉一般的颜色,她顺着手指的主人往上看,张景脸上的伤已经好了,一张精致如画的脸,像极了少年时的张良。


    不过细看时,也是有区别的,形似神不似,张景就像是一个小孩儿,心思浅得人不忍细看。


    这会儿因她的凝视,张景又开始紧张了,小心翼翼的看着她,仿佛在外流浪的小狗,被人捡回去唯恐又被丢掉。


    “我叫人把后面的空房扫一间出来,以后你就住在咸阳吧。”怀瑾抿着唇,溢出一丝笑,这是她的人质。


    张景倏地放松下来,挤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真诚道:“谢谢你。”


    说完这句,后面又没话了,两人尴尬的坐了一会儿,怀瑾清了清嗓子,试探性的问:“你……知不知道你哥哥在哪里啊?”


    张景慢慢瞪大眼睛,怀瑾期待的看着他。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儿,张景忽然泄了气,垂头丧气的说:“我也不知道哥哥去了哪里。”


    一颗心瞬间揪起,她忙问:“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的目光焦灼,张景低下头,道:“秦军攻城那日,哥哥已经带我们出了新郑,张家几百口人,都在新郑外的一个村子里准备往燕国去。父亲不愿离开新郑,与哥哥起了争执。国破那天晚上,父亲带了一半人返回新郑劫狱,我也在其中。刚救走横阳君我们就被秦军发现了,劫狱的人全死了,哥哥是只身来救我们的。当时我和父亲均负伤,父亲却说……”


    张景的手又攥紧,声音颤抖着继续说:“父亲……父亲让哥哥带横阳君先走,还逼哥哥起了毒誓,一定要复兴韩国……”


    他记得哥哥当时的神情,他从来没有在哥哥脸上看到过那样的神情——除了春风一般温柔以外的神情。


    哥哥看着父亲时的那种愤怒,看着横阳君时的压抑,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胸口沸腾,即将喷涌而出一样。


    但是父亲,他拿刀驾着自己的脖子,逼着哥哥一字一句的起誓。他听见不远处追兵的声音,他很害怕。父亲的刀已经割出血痕了,哥哥终于妥协了,他听见哥哥好听的声音因不知名的情绪而变得扭曲。


    他看着哥哥带着横阳君站起身,他很想问一句:那自己呢?


    然后哥哥便问了,哥哥的声音变得冷漠而怨恨:“阿景怎么办?”


    “带一人走的胜算更大,不可让他拖累了你们!”父亲把他们往前推了一把,后面的追兵将至,父亲看着他说:“咱们张家的孩子,不能怕死,就算死也要死在韩国。”


    血和泪交织在一起,糊住了眼睛,他瞧见哥哥最后深深的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带着几乎快昏厥的横阳君走了。


    他真的很害怕,他很想告诉父亲,他不想死。


    但是没有办法,拿着明晃晃刀剑的秦军已经来到了他们面前,已经没有退路了。


    “那天在刑场……”张景抬起头,看见怀瑾眼睛里又涌起了泪花,一句话生生停住。他默了一瞬,低声说:“按照原计划,哥哥应当是去了燕国那边,不过燕国那么大,也不知往何处去寻他了……”


    怀瑾闭了闭眼,硬生生将泪水忍回去,然后轻轻一摇头。张良不会再去燕国的,当张景和张平被抓的那一刻起,他就一定不会去燕国了。


    但是无论如何,他一定会来找她的吧,张景还在她这里呢,他们……才刚刚开始呢。


    “先在这里住下吧,有什么打算日后再说。”怀瑾收敛好情绪,如是说。


    张景垂着眼睛,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生活很快又步入正轨,她继续当扶苏的私人老师。不过这次蒙恬也被派了过来,可怜的扶苏,要开始上体育课了。


    扶苏现在每天上午都要跟蒙恬练习剑术射术骑术,六七岁的小豆芽,每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都哭丧着脸喊累。


    怀瑾只是笑眯眯的摸摸他的头,心里同情不已。


    曾经在稷下学宫上武术课的时候,一个老师八个学生,她还能时常偷懒;而扶苏是一对一教学,尤其是蒙恬,对嬴政的吩咐那是相当上心,一点水也不放,训练扶苏跟练小兵似的。


    不过半个月,扶苏只要一看见蒙恬就会绕道走,憨厚的蒙恬也只是愧疚挠挠头,第二天上课的时候继续一丝不苟的教学。


    “老师,我真是受不了了,你看我的手!”扶苏挽起袖子,两只胳膊全是淤青,他说:“今天上午拉弓拉了两百下!我听说军营里的士兵才会这么练,我还只是小孩子呢!”


    她拿来药酒给扶苏胳膊上轻轻揉着,说:“你蒙恬叔叔是个死脑筋,你父王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不许因你身份就放松懈怠,他真把你当小兵来练了!晚上我会去问问陛下,能不能上一天武术课休息一天,这样你才吃得消!”


    扶苏瘪瘪嘴:“父王为什么要对我这样严厉啊!”


    她下意识的回答:“你是你父王的长子,将来是要继承……”


    话说了一半,她急忙闭嘴,手上在做事,说话容易不经大脑。可是扶苏已经听见了,就问:“什么?”


    “没什么!”怀瑾说,她立即翻开桌上的书简,转移话题:“这篇文章你背下来了吗?”


    扶苏果然忘了刚刚那茬,调皮的吐了吐舌头:“还没有……”


    怀瑾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那还不快背!”


    收起药酒,扶苏埋头在桌案上看书,等她收起药酒回来时,却看见扶苏正在发呆。他近日经常发呆,怀瑾问:“公子是有什么心事吗?”


    “近来……感觉母亲和我生疏了,”扶苏说:“自从搬来承明殿,与母亲见面很少,尤其这次出去一段时间,回来时母亲替我做了很多好吃的。”


    怀瑾疑惑:“那不是挺好的吗?”


    扶苏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像是澄净的天空,他说:“母亲对我,就像是……就像是……”


    他苦恼的抓了抓头发,仿佛不知道怎么说:“就是母亲对我太好了,就像她对父王一样周到。她从来不会打我骂我,就算我做错了事情,她也不会责骂我……但是别的母亲不是这样的,别人的母亲会教自己的孩子很多东西,做错了事情就会骂孩子……老师,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是……就是……”


    扶苏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但怀瑾听明白了,一瞬间有些同情扶苏,却也惊讶于扶苏的感知能力。


    郑夫人确实没把扶苏完全当成儿子来看。


    只有少部分人才知道,当初在王后芈荷的寝殿外,嬴政亲口许诺扶苏会是下一任国君。郑夫人虽聪明,但却是小聪明,她待扶苏如待储君一样,满足他一切要求,却不知小小的扶苏,成熟得比同龄人更快。


    “公子长大了。”怀瑾摸摸他的头,轻声叹了一口气。


    傍晚去见嬴政,她没提郑夫人,只是把扶苏身体吃不消的事情上报了一下,嬴政便将扶苏的武术课安排成两天才上一次了。


    汇报完工作,她准备告退了,嬴政忽然叫住她,递给她一卷竹简。


    她打开一看,是上报的奏章,上面写的是:赵国大旱。


    猛地抬起头,看着嬴政,眼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嬴政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收敛着点,不要暴露得这么明显!”


    嘴角控制不住的往上扬,怀瑾心中欢喜,嬴政又说:“不过你高兴也是应该的,等年底寡人便派人出兵,赵国大旱,一定会派粮赈灾,届时国库空虚,我军发兵,定能将赵国拿下!”


    她看到嬴政的眼睛,那是野心勃勃的政治家,是已经瞄准猎物的猛虎,怀瑾道:“陛下英明!秦国扫平列国,指日可待!”


    “本想先攻燕国,不过正逢天赐良机赵国旱情如此严重,顺便,也可圆你心愿。”嬴政忽然深深的说。


    “多谢陛下。”她低着头,避开那道灼热的视线。


    “你府上那名少年如何了?”


    “臣只让他在府上做些洒扫之事。”怀瑾不知嬴政为何突然问起张景,只是如实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7章 等待


    抬起头,逢上嬴政别有深意的眼神,她坦坦荡荡的望过去。


    嬴政不自然的看向别处。她行了一礼,退下了。


    府上已经做好了晚饭,尉缭和张景都在等她,她一过去坐下,两人才拿起筷子。


    “光头强烧的饭总有一股糊味儿。”张景小声说,在这里住了一阵子,他变得活泼了许多。


    尉缭好脾气的回答:“习惯就好了。”


    “我们家厨子要做这样,我早就把他赶出去了!”张景撅了撅嘴,大口吃饭,吃得比谁都香。


    “府里一共就三个仆人,你轮流挑剔了个遍!”怀瑾一边吃菜一边说。


    “他们也好意思叫仆人,脾气比我还大!”张景抱怨说,拿着一双长筷子在菜碗里挑来挑去。终于叫他找到一块大点的瘦肉,他快速的夹回去放在碗里,吹了两下塞进嘴里,嚼得满口生香,一边含糊不清的说:“你们秦国的官员是不是个个都特别穷,这肉切得比我手指盖还小,买不起肉吗?”


    怀瑾深吸一口气看过去,而这位小公子则专心在菜碗里找肉,她深吸一口气摇摇头:“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一放下碗,看见尉缭好笑的摇摇头。


    张景茫然的问:“龙生九子?什么意思?”


    怀瑾匪夷所思的看着他,问道:“尊贵的张二公子,难道你哥哥没有教你读书吗?”


    “以前在韩国,我哥成天忙得不见人影,他哪有时间教我。都是府里的先生们带我读书认字的。”张景说。


    心弦一动,怀瑾问:“你哥哥平日里忙什么?”


    张景道:“我哪里知道,大人的事从来不跟我说,不就是些国家大事。”


    怀瑾问:“你哥哥平时朋友多吗?”


    张景道:“他的朋友倒是多,从公子王孙到贩夫走卒,他朋友遍地都是。不过我不喜欢他那样,一点都不注重自己的身份,怎么可以什么人都当朋友呢!”


    她吃了一口饭,装着不经意问:“那你哥哥,有没有什么女性朋友啊。”


    余光瞟到尉缭无声的笑了,她脸有点发烫,张景毫无意识的回答:“女子倒是少见,不过母亲总是带一些世家小姐上门,想给哥哥相看,哥哥每回都是……你问这个干什么?”


    张景的目光从疑惑变得通透,怀瑾不由得想张景到底都知道些什么,一双灵动的眼睛聚焦在他脸上。张景有些得意的笑了一声,故意不开口。


    尉缭看着觉得有些好笑,阿姮最近倒是活泼了许多。


    怀瑾知道张景在故意吊自己胃口,她也不上套,翻了个白眼,坚决不再追问。


    三人吃完一顿饭,各自钻回自己的屋子,各忙各的事情。


    天色已经擦黑,甘罗屋子前面一片郁郁葱葱的花草,高耸的支架上爬满了藤蔓,不点灯看着有些阴森森的。怀瑾点亮屋外的两盏灯笼,昏黄的灯光和幽绿的植株配着,竟然有些神秘的意味。


    她在桌案边坐下,案上摆着几封信,她一一翻开,全是从雍城来的信。一封是甘罗的,一封是夏福的,还有一封邀请函。


    甘罗在信中寒暄了两句,重点在描述他最近新研发出来的美容丸,是如何的延年益寿保养容颜,得意快从信里蹦出来了。夏福的信就冗长的许多,他的信是断断续续的,好像是隔几天就写一次,记录的是自己每天吃喝拉撒,以及汇报了一下自己的学医进程。


    她就着跳跃的灯火,开始研墨,她的手心已经有了许多老茧——是每天晨起练剑握出来的。不紧不慢的磨完墨,她提笔开始回信。寥寥几句说完了自己的生活,在给夏福的信中她嘱咐让他好好跟着甘罗学习,末了让他好好保重自己。写给甘罗的信就长了许多,且是简笔汉字,她说了在韩国发生的事,说了张良的事,说了自己担心和忧愁,最后问他史书上有没有记载韩国亡了以后张良的去向。


    写完这两封信,她打开邀请函,是李斯的,他要过寿了。怀瑾想起每年李斯生日都会过来给她送邀请函,不过她从来没去过,这次去不去呢?


    叩了叩桌子,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决定不想了,去不去到时候看心情吧。


    换了寝衣,她吹灭蜡烛,准备睡觉。


    日子在等待中变得格外冗长,似乎有许多事全都堆积在一起了,最最主要的事情,是张良一直杳无音信。怀瑾以为他一定会来找自己的,可是她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张良。


    她一直等到了冬天,也没有张良的任何音讯,从一开始的笃定变成了后来的惴惴不安。嬴政开始着手攻赵了,她的大仇即将得报,她该开心的,可是那开心里始终多了一丝惆怅。


    “终于要出兵赵国了,寡人以为你会欣喜若狂,”嬴政沉静的看着她,缓缓说:“但是你并没有寡人想象中那么开心。”


    又一次在露台上遇到了嬴政,两人站在咸阳宫最高的地方,这里可以望出很远,收在眼底的只有一片苍茫——晨起降了霜。


    她开口,呵出一口白气,笑道:“臣自然是开心的。”


    嬴政似笑非笑:“你说谎。”


    心头并无慌乱,怀瑾嘴角往上扬起:“陛下又不是臣,怎知臣心里到底开心还是不开心呢?”


    沉默了一会儿,嬴政说起别的话题:“此次攻赵,王翦和蒙武谁适合统率?”


    凝神想了一会儿,她说:“论私交,臣与蒙家两个儿子都有些交情。若论合适,当是王翦将军。王将军出征,从未有过败绩。”


    “寡人也是这样想。”嬴政点点头,侧头看向身旁的少女,她又长高了,五官都加深了一些,若是穿女装,一定是个令人惊艳的美人。


    感觉到异样的目光,怀瑾抬头望了一眼,恰好跌进嬴政深深的眼神中,她淡然的移开眸子,笑了一声:“陛下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嬴政摇头:“只是觉得你好似长高了一些。”


    两个人一前一后站在露台边上,寒风吹起两人的衣角,老猎带着侍从远远站着,手中捧了一件貂裘正犹豫着要不要送过去。只见这时传来一声稚嫩的叫唤:“父王——老师——”


    嬴政和怀瑾双双回头,两人都露出一个笑颜,只见廊下一个小小的身影飞奔过来,身上的斗篷被吹的像旌旗一样飘扬,小脸上洋溢着大大的笑容。


    扶苏奔到了眼前,停住,扶着膝盖喘了口气,直起腰先个嬴政行了一个礼。嬴政摸了摸他的头:“今天上午跟着你蒙叔叔学了什么?”


    “今天拉了一上午的弓!”扶苏举起两只手,果然两只手掌已经通红,远处蒙恬稳稳的走过来,见了礼含笑站在一旁。


    嬴政仔细看了他的手,轻哂:“父王你这样大的时候,每日拉弓五百下,手心日日都是破的。”


    扶苏脖子一缩,吐吐舌头:“儿臣自然是比不过父王的呀!”


    嬴政手伸起来作势要打,扶苏立即躲在了怀瑾身后,嬴政忍不住摇头笑道:“你这油嘴滑舌拍马屁的样子,一看就是跟你姮师父学的。”


    怀瑾忙把扶苏拉出来,自己和蒙恬站在一边,笑道:“臣可从来没有教过公子这些。”


    蒙恬眼缝里透出一抹嘲笑,道:“虽未教,但公子日日跟着你,可不是耳濡目染吗!”


    正一片融洽的说笑着,忽有宫人来报:王翦将军已经进宫了。


    知道是商量攻赵的事情,除了懵然不知的扶苏,露台上站着的几个人全都面色一凛。


    正在此时,怀瑾忽然觉得脸上一片冰凉,抬头一看,只见铺天盖地的白色雪点从天上落下来。


    “下雪了……”她轻喃,正准备走的嬴政也生生止住脚步,大家一齐抬头看向天空,白色的雪落在每一个人脸上,渐渐也会铺满皇宫的每一寸,然后整个咸阳城都会变成一片雪白。


    怀瑾知道,等这场雪落尽的时候,就是秦军攻赵的时候。她第一次开始考虑,报了仇该何去何从呢?


    “看你这段时间的样子,是在等什么人?”这天早上晨起练剑,尉缭忍不住开口了。


    怀瑾捡起地上被尉缭打掉的剑,牵了牵嘴角,道:“老尉,你明知故问。”


    尉缭擦了擦剑,收回鞘中,叹气:“你已经连着三天被我打掉兵器了。”


    他们每天寅时末就起来了,晨练半个时辰,现在天已经大亮。后院的湖面已经结冰,屋檐下的冰凌在曦光的照耀下格外晶莹,两人都穿着单衣,却是浑身大汗。


    怀瑾也将剑收起来,回答道:“我剑术不如你。”


    “力气是不如我,不过技巧上还是能打个平手的,你从前那位剑术师父是个高手,可惜已经过世了,不然定要找他比比。”尉缭回到亭子里把外套穿好,顺手把她的衣服也扔了过去。


    她一边穿衣一边心想,庆先生死了多少年了,是她亲手埋的,现在估计都烂成渣了。


    也不知这么多年,还有没有人给他上香。


    “老尉你肯定打不过我那位老师,他能在百米开外取人性命。”怀瑾随意说着,感觉到角落里的眼神,她扭头望过去,只见穿着貂裘的张景睡眼惺忪的站在不远处,见她看过来,张景打着哈欠说:“光头强让我来叫你们,吃早饭了!”


    “你要是饿了就自己吃去!”怀瑾峨眉倒竖,瞬间来气。


    张景撇撇嘴,抱着手走了,尉缭笑道:“你近日好像也很看不惯他。”


    “他除了吃就是睡,要不就是拿着我的钱去城里斗鸡喝酒,原先把他带回来是……”怀瑾音量稍微提高,说到这一处感觉有些一言难尽,语气里充满了委屈:“谁知道他一点用处也没有。”


    尉缭微笑,安慰道:“你也有念着你的外祖父,但你逃亡到秦国后,似乎从来没有想过回去找他们?”


    “我心中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等我做了我的事,我自会去找他们。”刚说完,她心中一动,若有所思的看着尉缭。


    尉缭道:“你等的那个人,我与他见面不过几次,但是我知道他绝不是普通人。在他心中,必然有更重要的事,是比儿女情长更为重要的。”


    她低头一思量,嘲笑道:“老尉,我都明白。不说了,去吃饭吧。”


    就在刚刚,她已经做出了决定。


    吃完饭回房换衣服准备进宫,她将一直束发的那支玉簪子取了下来,在手里摩挲了一会儿,她将簪子放进了箱子里,又翻出一个普通的青铜发冠戴上。


    外面尉缭说马车已经套好,怀瑾应了一声,站起来准备出门,刚走出两步又折了回去,将玉簪拿了出来,揣在怀里。


    马车停在门口,熊大拉着缰绳,尉缭坐在车辕上和熊大说着什么。角门停了一辆板车,上面是新鲜的甘草,熊二和光头强正在将草卸下来。


    怀瑾见状上前瞅了两眼,草叶上覆着一层薄霜,她笑道:“红红今天可有口福了。”


    熊二笑道:“红红可是宝马,自然得好好喂着。”


    怀瑾摇头一笑,跳上马车,熊大鞭子一甩,马车缓缓向咸阳宫的方向驶去。


    一过一顿早饭的时间,她似乎心情有所转变。尉缭瞟了她一眼,觉得她挂着的微笑有点奇怪,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让人觉得寒凉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8章 怨君


    一同进宫,各自忙完差事,晚上自然也约着一同回家。


    怀瑾道想去买酒,于是马车驾驶去了集市。路上看见一个乞丐,怀瑾让车停了一下。她下去了,片刻后又上来,尉缭好奇不已:“你去干嘛了?”


    怀瑾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说道:“没事,就是一下觉得很轻松。”


    她说完拍了拍车门,对外面驾车的熊大说:“去颜姬酒肆。”


    马车又走了两下,停了,怀瑾松快的跳下马车,径直走进酒肆。尉缭慢腾腾的下了车,往里一望,她正和老板颜姬说着话,看样子又聊上了。


    尉缭立即掉头去找刚刚那个乞丐,没多远,他看见那个乞丐欣喜若狂的拿着一根玉簪,喜得抓耳挠腮,语无伦次的跟周围人炫耀。


    尉缭有一瞬间的愕然。


    买完酒回家,尉缭觑着她的神色,然而这位好友面上一直都是笑嘻嘻的,晚饭时候还难得给了张景一副好脸色,倒吓得张景浑身不自在。


    “从明儿起,你不许再拿我的钱出去挥霍!”怀瑾笑眯眯的对张景说。


    张景前面还为她今日说话怎么这么和颜悦色而发愁,这会儿就换上了一副委屈的表情,忿忿不平的横了她一眼。


    怀瑾挑了一大块肉塞到嘴里,说:“你作为战败国的俘虏,本该是进奴隶户籍被软禁起来的,是我使了关系给你弄了个农人户籍,其中花了我不少钱,折算起来有五十两金子又一千三百六十五钱,零头给你抹了,你只需还我五十两金子。”


    张景还没完全消化,又听她道:“另外你在我这里这么长时间的吃穿花销钱也不少,不过这笔钱呢,看在我和你哥一起同过窗的份上,就算我白请你的了。不过替你换户籍这笔钱,你必须还我,从今日起,你就在府上做帮工吧,学着洗衣洒扫,我一天付你十个钱作为劳务费,直到你还完这笔钱为止。”


    “什么啊!我可从来没干过活!都是别人伺候我的!”张景放下筷子,瞪大眼睛很不可置信:“而且一天才十个钱,我得还到什么时候去?”


    尉缭好笑的摇摇头,说:“一天十钱,你大约一年零三个月能存下一两,还完五十两差不多得还六十三年吧。”


    张景目瞪口呆,手中的筷子应声落地,紧接着好看的五官全扭在一起:“我哥、我哥能替我还的!我们张家还差这点钱吗!”


    怀瑾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漠然道:“可惜你哥现在杳无音讯,我也不会放你走,你要是敢跑我马上报官,说你欠债跑路了。或者你不愿意还这笔钱,我可以重新把你送回奴籍,将你送到战俘处里关着。”


    张景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像打翻了酱油一样,只听怀瑾冷笑一声:“张家?你们张家人都已经死绝了,是我善心大发,才把你留下来,你应该感激我。”


    这句话一说完,张景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连尉缭也觉得这话及其无情,他正纳罕呢,原以为前面那些还钱的话不过是几句玩笑话而已……


    “想打我?”怀瑾眼睛往上一瞟,说不出的威势:“别说你打不过我,在秦国你无亲无故,只要我一句话,杀你如同杀一只蚂蚁一般。”


    如同老虎炸毛的张景忽然沉默下来,眼睛里的光也一点一点的暗下去,尉缭看的少年的眼睛里浮起一层水雾,哑着嗓子说:“你发现你和我都是一样……便把气撒在我身上,真可笑!”


    窒息般的沉默,尉缭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但是满肚子的能言善辩一句都倒不出来。怀瑾冷冷的看着张景:“滚出去!以后不许再上桌吃饭,你和熊大他们一起,去后厨吃,你只是一个仆人而已。”


    张景站起身,冷漠的回答:“知道了,主人。”


    少年出去的背影又倔强又孤寂,尉缭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息一声,安静的和怀瑾吃了一顿饭。毕竟现在她看起来正常极了,仿佛刚刚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府上突然不热闹起来,从那天起,张景真的极少出现在怀瑾面前。尉缭还有些不放心,特意去找他谈了心,少年却赌气一句话也不理。尉缭又好脾气的去嘱咐了熊大和熊二,不要让张景干活,扫扫院子里的落叶即可。


    熊大道:“本就没指望他干活,什么都不会做,帮倒忙而已。”


    尉缭闻言笑了笑,转身离去。


    而怀瑾开始忙于攻打赵国的事情,秦赵两国交战已经有半年有余,可惜赵国的大将李牧用兵如神,王翦迟迟没有攻下。


    嬴政不免头痛,召集都城的武将议事好几日,都没有得出解决方案——谁也没有那个自信能做得比王翦将军更好了,况且光是李牧这个名字,便叫一众武将踌躇不前了。唯有蒙武敢站出列,直言自己愿领兵襄助王翦。


    然而蒙武带的兵正戍守在边关,若一时抽身,恐匈奴闻风而动。见嬴政踌躇,蒙武看向自己的儿子蒙恬,然而蒙恬只是歉意的低下了头,蒙武不由重重叹了口气。


    怀瑾见这父子两人的互动,心知蒙武想推荐自己的儿子。但是蒙恬领军经验太少,像这次的秦赵之战,属于大国与大国之间的斗争,非老将名将不可。而蒙恬资质尚浅,并不足以服众,因此蒙武也只能无可奈何的叹叹气了。


    中午休憩时,蒙恬有些怏怏不乐,他低声对怀瑾道:“可惜不能为陛下分担,都是我年少浅薄,去年吴腾将军攻打韩国,我就应该请命随军的!”


    怀瑾拍拍他的肩,笑道:“你无需妄自菲薄,你才多大,混成你父亲那样至少还得个七八年呢。何况比起其他年轻将领,你的起点已经很高了。”


    他们留在章台宫的议事厅里吃饭,大家都安安静静的用饭,偶尔只问杯碟交碰的声音。她和蒙恬尉缭坐在一块,小声交谈着,惹得老猎看了他们好几眼。


    尉缭咳嗽一声,声音压的极低沉:“你们在说什么呢。”


    怀瑾也压着声音,回答:“我们在说悄悄话呢!”


    尉缭语塞,他好意提醒声音过大,在陛下面前未免不雅,谁知得来如此回答。


    只听上上首传来一声轻笑,殿里的大臣都停下来,看向嬴政那边,嬴政连连摆手:“无事,你们吃你们的!”


    众人忙又各自低下头,埋首吃饭。


    怀瑾和蒙恬对视了一眼,明了过来,都心虚的缩了缩脖子。看着对方不约而同的动作,都忍不住偷偷笑起来。


    两人像小学生一样躲在尉缭身后,怀瑾沾了一点水在桌上写道:朝中还有哪些武将可堪陛下重任?


    蒙恬也有样学样,沾水写字,他先写了一个名字:吴腾。


    是那位年轻的内使,在韩国时他多次襄助,只是现在被派去颍川,才刚上任。怀瑾一思索,便摇了摇头。


    蒙恬看了她一眼,又犹豫了一下,写下另一个名字:杨端和。


    因为在殿上拔剑而被赶去边关守城的那位,也是因为得罪她才会被贬黜,难怪蒙恬刚刚那么犹疑。她凝神想了一会儿,顿时有了主意。


    下午再议事的时候,她主动推举了杨端和,蒙恬如看怪物一样的看着她,众大臣也是惊了。满朝文武都知她与杨端和有大仇,如今竟然推举了杨端和?大家都是满腹疑问。


    嬴政头一歪,严重疑惑之色尽显,唯有尉缭,投来赞赏的一眼。接着,在大家的疑问中,尉缭细数了杨端和从前的战绩,又分析了此次若由杨端和领军的胜率。


    于是嬴政大手一挥,派人召回了杨端和。


    散会后,三人一起出宫。


    临分离时,蒙恬疑惑不解:“杨端和曾在殿上要杀你,你为何……”


    她与尉缭相视一笑,然后回答道:“蒙大人呐,天色不早了,你还是赶紧回家吃饭吧。”


    说罢,和尉缭一起扬长而去。有些事情,蒙恬知道得太少,也不便相告。


    回家的马车里,尉缭问她:“若是杨端和立了战功,定会回到咸阳,他恨你至深,你不怕他对你不利?”


    怀瑾从容不迫的回答:“没什么好怕的。”


    等攻下赵国,便是她大仇得报之日,报完了仇,杨端和便再也见不到她了。怀瑾看向尉缭,无所谓的笑了笑:“况且不是还有你们嘛,你和阿罗总是会保护我的。”


    尉缭看了她良久,微微一笑,目光中尽是温暖与了然。


    半个月后,杨端和到达咸阳,封车骑将军,率河内兵北上襄助王翦。得知杨端和即日便要启程,怀瑾特意上门拜见,不出所料被拒之门外。


    幸而身边有蒙恬作陪,蒙恬好言半天,门房终于放了行。杨端和正与人交谈,那人还不陌生,正是在韩国多处刁难她的穆征,两个人看到她,都拧着眉怒目而视。


    “中常侍大人为什么非要见我?”杨端和一看到她,没由来一阵无名怒火。


    蒙恬中间打着圆场,陪笑道:“杨兄,阿姮说你们之间有误会,特意央我带她来见你,好将误会讲清楚。”


    杨端和冷哼一声,眼中杀意迸现。


    穆征许是非常了解杨端和的脾气,忙一把拉住他,低声摇头:“将军,不可!”


    怀瑾往蒙恬身后一缩,抓住蒙恬的手肘。蒙恬手臂一僵,随即挺起胸膛,肃然看着杨端和,他诚挚的解释:“杨兄,有话好好说。”


    “我与赵姮之间,从来没有误会。”杨端和在边关许久,皮肤都被风沙吹得皲裂开了,原本英俊的五官此时寒气森森,又一股浓烈的杀气,活像个夜叉。


    他看向蒙恬身后的怀瑾,咬牙切齿道:“我不知你今天找我有什么目的,但是你这样心如蛇蝎的毒妇人,我只恨此时杀不得你。”


    蒙恬眉头皱的更厉害,怀瑾从他身后出来作了一揖,彬彬有礼:“杨将军,从前种种,皆是我的不是。听闻你此次出征赵国,赵姮特来请求你在战场上手下留情,打赢即可,千万莫要赶尽杀绝。”


    说到这里她面露不忍:“赵姮……毕竟是赵国人,如今虽在秦国,心中……也多少惦记着故国的。”


    “你来求我?”杨端和怒极反笑:“赵姮,你放心,我会拼尽全力攻打赵国,屠尽赵国每一个士兵!杀完他们,再来杀你。”


    怀瑾倏地站直,怒道:“你竟如此顽固,我已经低声下气这么求你,你居然还是如此!”


    “毒妇,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杨端和见她动怒,有了一丝快意。


    怀瑾恶狠狠的啐了他一口:“我好言相求,你却油盐不进,我一定会向陛下进言,叫你还回去边关看守城门。”


    杨端和本人对这件事情不甚在意,他身边的穆征却十分愤慨:“旨意已下,将军就是将军,陛下岂会听你这个妖女置喙!”


    怀瑾不置可否,对蒙恬道:“我们走!算我今天白来一趟。”


    蒙恬忙跟上她,只听杨端和的声音在后面响起:“赵姮,不管多久,你命必丧我手。”


    平静的语气,叫人不寒而栗。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9章 出发


    怀瑾并未停下脚步,头也不回的离去。


    等出了杨府,蒙恬急道:“不是来缓和关系吗?怎么越闹越僵了?”


    怀瑾拍了拍他的肩,什么都没解释,然后心情甚好的上了马车,打道回府了。


    “哈哈哈哈哈哈,她真这么说了?”嬴政听蒙恬汇报完,乐不可支,直笑得直不起腰。


    蒙恬挠挠头,闷闷不乐,他总感觉自己好像一头驴,干完了活就卸磨了。


    嬴政笑了个够,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才说了一句:“你看着吧,杨端和定会用尽毕生所能去打这场仗,也必然会胜仗而归的!”


    蒙恬仍旧是满头雾水。


    果然杨端和上了前线之后,勇猛异常,听说小赢了好几场。


    “卿才思敏捷,叫寡人佩服。”一日在扶苏处,嬴政如是说:“寡人当初贬杨端和去守城,大大搓磨了他的锐气,回来时看他也是怏怏的,亏得你一阵刺激,才叫他如此凶悍。”


    怀瑾忙回道:“陛下谬赞,臣不过是看准杨将军的血性,知道如何说话才能更刺激他。”


    嬴政哈哈大笑,正在写字的扶苏看了眼自己的父王,又看了看怀瑾,他实在太想搞懂大人们在说什么了。奈何听了许久,都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继续埋头写字。


    “公子,不许分神!”怀瑾和嬴政站在一旁,但她捕捉到扶苏的小动作,低头看去,只见精美的布帛上抄的文章乱七八糟,还有好几个字都写错了。


    怀瑾将扶苏正抄的这张布帛收了起来扔进浆洗的水盆中,然后重新铺在桌上,和颜悦色的笑道:“重写!”


    扶苏俊秀的眉眼挤成一团,老老实实重新开始。


    嬴政看着她嗔怪扶苏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心池荡漾。


    待她重新转过头来,嬴政面上波澜不惊,继续前面的话题:“有了杨端和这个助益,赵国应当很快就被拿下了。”


    怀瑾叹了口气:“难说。”


    嬴政一挑眉:“这么不相信秦国士兵?”


    “非也。”怀瑾做了个请罪的动作,回答道:“臣知道秦国的士兵有多勇猛,也相信王翦将军和杨端和的实力,只是赵国有李牧。李牧的威名相信不必臣多说,陛下也有耳闻,当年在赵国,我父王曾对我说过:只要李牧不死,赵国永远不会被他国欺凌。李牧是与白起廉颇齐名的战将,就连王室动乱,新王也只愿任用他为护国将军。在百姓和士兵心中,李牧更是战神一样的存在。陛下说,在秦国能找出这样的猛将吗?”


    嬴政领着她往外走了两步,走到外殿。


    扶苏在里面竖着耳朵偷偷听着,见到怀瑾一记警告的眼神,办了个鬼脸,低下头继续写字了。


    沉默了数秒,嬴政才说:“王翦和蒙武也为名将,只是比起李牧,依然不如。”说到这里,看到她脸上的神情,心中一动,问道:“你可有推荐的将军,能与李牧一战的?”


    “放眼七国,恐怕只有楚国的项燕将军可与之一战,不过项燕是楚将,世代为楚人,不会为了秦国而战。”说起这位外祖父,怀瑾心中微微发烫,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的亲人。


    嬴政听她这么说,忍不住叹了口气。君王一叹气,殿内的宫人头压得越发低了。


    阳光安静的从纱窗里照进来,承明殿内静悄悄的,只有内殿扶苏的长吁短叹,大概又遇到不认识的字了。


    “想撼动李牧,从外面是没办法下手了。”怀瑾轻轻的说。


    嬴政偏着头看着她,她的皮肤在阳光下像温暖的玉一样,黑葡萄一样的黑眼珠盯着空中某一处,像在走神,只听她说:“世界上能杀李牧的,只有赵国的王。”


    脑中千回百转,嬴政想明白过来:“你是说……”


    怀瑾旋身跪在嬴政面前,坚定道:“臣自请入赵国,请陛下允许。”


    嬴政问道:“你有几成把握?”


    女孩抬起头来,静静的看着他:“五成把握。”


    嬴政正欲说话,只见女孩弯唇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像狡黠的灵鹿一样,她轻快的说:“兵法中,有四成把握便可开战了,请陛下相信臣。”


    近来的阳光都很好,又灿烂又暖和,她开着窗,在房间里收拾东西。


    尉缭不甚雅观的盘腿坐在一边,看她一刻不停的收拾。


    “我跟陛下说,希望和你一起去赵国,陛下拒绝了,他说是你的意思?”尉缭声音稳稳的想起,没有不悦也没有开心,只是平静的如后院的湖面一样,一年四季只有微风会带动一点点涟漪。


    怀瑾笑道:“有些事情,只能一个人去做。”


    “好罢。”尉缭的声音中终于有了别的情绪,他对自己这个小友有些无可奈何。


    看她收拾出来的包袱,几乎没有什么东西,一些银钱和一套换洗衣物,还有一把贴身的宝剑。


    尉缭看着窗户外面,问:“这次会走多久?”


    她回答:“不知道。”顿了一下,她抬头笑笑:“别担心,我们总会再见的。”


    彼此对视一眼,尽是理解。


    这些年的相处,与甘罗、与尉缭,都是默契到一个眼神便能看到对方肠子里去的。


    收拾好东西,她从枕头下面摸出三封信递给尉缭,交代道:“第一封信,我走后三天你寄给夏福。若我半年未归,这两封信你替我交给陛下和扶苏。”


    尉缭郑重接过放进袖中,微微笑道:“也没有我和阿罗的信?”


    怀瑾冲他一笑,目色温和:“我们迟早会见面的一天,不需要这些。还有张景这孩子,麻烦你看顾了,若……”


    尉缭不等她说完,忙点头:“你放心,我都知道。”


    正说着,窗户外面出现一张脸,吓得她心脏多跳了一拍。见是张景,她摆了一副臭脸:“不好好干活,来这里干什么!”


    张景咬了咬牙,道:“只不过听说你要出远门了,过来看看而已,现在秦国外面兵荒马乱,只盼你一出门就被人砍死才好。”


    他像是泄愤似的,咬牙切齿说完这些就沉默下来。


    怀瑾平静的看了他半晌,他也不甘示弱的瞪回来,她叮嘱道:“我虽然不在这里,你欠我的钱也是依然要还的,你在府里勤快点,别犯公子病,不然我叫老尉扣你工钱!”


    “你!”张景气急,狠狠剜了她几眼,幽幽道:“你谁都不欺负,就喜欢欺负我。”


    语气中竟然有一丝委屈,怀瑾凶巴巴的表情一下挂不住,差点破功。幸好此时张景扭头走了,刚走出几步就听见他嘀咕:“……简直是不安于室……”


    这孩子,说人坏话不知道走远点在说吗?什么不安于室,成语都用不对。


    怀瑾啼笑皆非,摇头笑起来。一回头,尉缭已经把包袱给她系好了,怀瑾忙上去:“先别系上,还有东西没放进去。”


    尉缭又将袋子打开,只见怀瑾从箱子里面拿出一个小箱子,打开来看,里面全是些瓶瓶罐罐。怀瑾将这些瓶罐一股脑全放进了包袱,又把几个小纸包分别藏在袖子里和腰间。


    尉缭好奇,问道:“这都是些什么?”


    “这是阿罗配的各种毒药,什么含笑半步癫啦,高级蒙汗药啦……”全是些这个时代没有的狠辣毒药。


    尉缭听名字觉得好笑,便道:“毒药便毒药吧,名字也稀奇古怪。”


    “随便瞎叫的。”怀瑾笑了笑,将包袱背上。


    府门口一辆红色鬃毛的大马正趾高气扬的尥蹶子,熊大和熊二在一旁伺候着,见他们出来,忙递上缰绳。


    “红红可算能出去跑跑啦。”熊大笑嘻嘻的说。


    怀瑾利落的骑上马,红红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她笑道:“红红这一趟恐怕要吃苦了。”


    “阿姮!”一声叫唤,府门口站的几人一齐回过头,却是穿着铠甲配着长剑的蒙恬。蒙恬小跑过来,擦了擦头上的汗:“幸好来得及时,不然你走了。”


    “看你的样子,还在当职吧,竟然溜出来了,蒙大人这可不像你作风啊!”怀瑾坐在马上,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蒙恬脸一红,挠了挠头,露出两颗小虎牙,笑道:“我没溜,正好巡逻到这边。”


    怀瑾故意对尉缭坏笑:“蒙恬也学会耍滑头了!”


    她又看向蒙恬:“这里虽隶属王宫巡逻一带,但也绝对请不到您这个卫尉大人亲自过来巡视,我们真是好大面子哦~”


    “阿姮!”蒙恬脸更红了,眼睛仍然看着她,笑道:“出远门也不跟我打声招呼,早点回来啊!”


    怀瑾微微一笑,说:“会的。”


    将小包袱系在马脖子上,她左手握着缰绳右手拍了拍红红的脖子,然后调转方向。


    红红最爱跑,主人一动它就开始打响,蹄子不停晃动,恨不得马上跑起来。


    “蒙大人多保重!”她的声音里含着春天的温暖。


    她看向尉缭他们,尉缭郑重的一点头,她感激的微笑。双腿猛地一夹马肚子,红红兴奋的跃了一下,然后飞快的跑了出去。


    路上经过熟悉的街道,在秦国这些年的经历如放电影一般,在脑海中浮现着。


    冷冽的风吹着她的脸,她心里感慨万千,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了。


    来秦国的只有一件事,一个目标,从她踏进咸阳城开始她就无比明确。


    现在,马上要接近尾声了。


    千里马的速度,堪比轿车,只是颠簸了一点。虽然骑得不太舒服,但是傍晚的时候,已经到了渭河边上。


    是她当初落水的地方,过桥的时候看着下面的水,她依然觉得心惊胆颤。


    过了渭河,有一家驿馆伫立在荒野当中。


    门口有小二接引她,她一下马,小二就将红红牵到旁边的马厩里吃草了。红红跑了一天,身上全是泥点,一点威风也无。


    怀瑾从怀里摸出两个钱递给小二:“给我的马吃些好的干草。”


    小二连连笑道:“知道知道,客人放心。”


    掀开帘子走进驿馆,迎面一股热气熏的她眼泪差点掉下来。同时她一进去,冷风也嗖嗖往里灌,里面的人都瞧了过来,看了一眼后觉得无甚新奇又继续喝酒交谈。


    “公子今日要住下吗?”又一个小二迎上来。


    怀瑾拿出一小袋钱递过去:“先上一些酒肉给我,然后打扫一间好点的空屋子,多谢。”


    小二看着手上的钱,谄笑道:“公子您先坐,小人这就去准备。”


    怀瑾点点头,找了最偏僻的一个角落坐下,习惯性的在店里先扫了一圈,里面的客人们看穿着大多都是混江湖的,桌上几乎都有兵器,只是看兵器的质地都是非常劣质的。


    确认过四周的安全性,她将身上的宝剑放在脚边,用衣摆遮了起来。


    酒菜很快上来,等小二走了,她拿出银针在菜里和酒里放了一会,银针并未变色,她才放心的开始吃喝。


    肉并不新鲜,但赶了一天路,她无从挑剔;酒也非常劣质,不过喝一口下去,浑身都开始发热了。


    细嚼慢咽的将饭菜都吃完,喝完最后一口酒,她准备上楼休息。


    此时冷风一吹,又进来四个人,大家回头愣愣看了好几眼,才回过神。这几个人穿着华贵,头上梳着的发饰并非秦人,腰身配的宝剑也非凡品。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0章 楚客


    那几个人目不斜视的走到一张桌子边坐下,礼貌的将小二叫过来,怀瑾已经走上了楼,只听那几个人问道:“门外那匹红马是谁的。”


    怀瑾立即停下脚步看过去。


    小二一指怀瑾,陪笑说:“是那位客人的。”


    那几个人望过来,先看了她的脸,然后望向她腰间别着的剑,目光探究不已。


    怀瑾也上下打量着这四个人,年龄最长的是个约莫二十岁的青年,最小的是一个孩子,粉雕玉琢五官精致,看着不过六七岁。


    “这位朋友一起喝一杯?”青年率先发出邀请。


    店里的人都竖起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怀瑾犹豫了几秒钟,走下楼行了一个礼:“不知有何指教?”


    四人皆回礼,然后让出一个座位来,青年说:“公子气度不凡,也是秦人?不知出自哪处世家?”


    怀瑾只是想问明缘由回去睡觉而已,并不欲闲聊,简洁的回复:“只是无名小卒而已,方才听几位问起在下的马,不知有何指教?”


    青年给她倒了一杯酒,笑道:“公子的马比寻常的马要高大许多,我们只是想问一下在哪里买的而已,这样的好马,善骑射的人都会想要的。”


    怀瑾把酒杯拿起,却没喝下去,只是说:“马匹乃我一好友相送,我也不知何处寻得。”


    青年露出一个失望的神情:“甚感遗憾。”


    旁边的孩子看着她腰间的剑,好奇道:“你这剑也不错,你家里应该挺有钱的,你肯定是哪家的贵公子吧,不过你为什么长那么黑?跟齐国那边的人似的……”


    “阿籍,不许无理!”长者呵斥了一声,然后给她道歉:“我这小弟不会说话,公子莫见怪。”


    她摇摇头,道:“无碍。”


    青年又问:“公子是秦人吗?适才从哪个方向来?”


    怀瑾道:“我从咸阳城那边来。”


    青年面上一喜,笑道:“我们正是往那边去,不知此处离咸阳还有多远?”


    她骑的是汗血宝马,一天到了这里,普通马匹估计需要更长时间,她想了一下回答:“三天便能到。”


    终是有了好奇,她问:“看几位的头发着装,应是楚人,怎的往秦国来?”


    那名叫阿籍的孩子嘴快,忙道:“我们去咸阳城找我姐姐。”


    “原来是去寻亲。”怀瑾点点头,她放下酒杯,准备告辞:“相逢即是有缘,诸位一路顺利,我上楼歇息了,赶了一天路,着实有些劳累。”


    几人又行了礼,目送她离开。怀瑾一走,青年将她刚刚放下的那杯酒端起来,笑道:“一口都没喝。”


    少年皱着眉:“哼,这可是我们楚国的酒,不识抬举。”


    另外两个人看了他一眼,似乎是觉得少年有点好笑,青年盯了他一眼,谆谆教道说:“人家在外如此稳妥谨慎,你该多学着些!”


    少年头一歪,捂住耳朵:“声哥你又来了,在家念叨我,在外也念叨我。”


    青年长叹了口气,似乎拿少年没辙。


    并未将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怀瑾直接上楼睡觉,这一觉睡的并不安稳,门外一有风吹草动她就会马上醒来。


    第二天刚蒙蒙亮她就醒了,楼下安安静静的,连小二都没起来。她披上斗篷,径直走到了外面马厩,牵了红红出来,拿颜料在红红身上刷了半天,然后又开始赶路。


    一路疾驰,终于在第三天到了赵国邯郸。


    因为战争,赵国各个城市都已经戒严,尤其是都城邯郸。她被拦在了城门口,拿出令牌,士兵接过反复核对了许久,她耐耐心心等着,此时突然听到一个男人声音道:“可是元锦公子?”


    元锦正是她此行的名字,是赵国安插在秦国的细作,不过此人在十天前已经死了。


    死讯只有嬴政、李斯还有她知道。


    元锦五岁就被送到秦国,年岁身型都和她相仿,在她提出要来赵国时,各个已被抓的细作里,只有这个元锦和她的年龄差不多。且此人是相国郭开派去的人,若要成事,还是借用这个人的身份最好。


    怀瑾立即回答:“正是在下,先生可是相国府的邹泉先生。”


    那人一听,忙恭恭敬敬的迎上来:“等候许久,终于等到公子回国了。”


    守城的护卫忙将令牌交还,打开了城门让他们进去。


    “为了赵国真是辛苦公子了,在秦国待了十多年,相国大人感您的忠心,早在府上设了接风宴等着呢!”邹泉陪着笑说了半天,只见旁边的公子神色十分异常,因此小心翼翼的问道:“公子终于回到故国,想必十分开心吧。”


    “是,太高兴了,终于回来了。”怀瑾一字一句的说着。


    邯郸的街头,依然是从前的模样,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忘向远处高耸的一处建筑,那是赵国的王宫。


    心中汹涌的恨意一瞬间喷薄,然后又归于平静。


    八年了,已经过去了八年。


    跟随郭泉到了相国府,下了马,立即就有人上来伺候。


    门口的小童将他们的马牵了下去,有人迎出来,笑道:“可算到了,快进去吧,相国大人已经等着了。”


    被人一路相迎进去,她感受到莫大的热情,心道可惜元锦死了,不然看到这场景估计心里乐开花。


    到了一处高门大厅外,里面传来编钟箜篌等丝弦馆器,里面人声鼎沸,高谈论阔,仿佛今天过年一样。


    邹泉进去通报了一声,只听得里面各人的声音瞬间停下来,一时间鸦雀无声。


    她正等在廊下,低头看着鞋尖,视野处突然出现一双锦靴,一双肥手扶住她的手肘,道:“锦儿,你终于回来了!”


    她抬起头,只见一张有些熟悉的脸庞,是幼时曾见过几回的脸——相国郭开。


    郭开看着自己,眼中竟然有些热泪。怀瑾一时愣住了,元锦一个细作,为何会得郭开如此态度?


    “相国大人!”怀瑾立即行了一个礼,被郭开半路扶住,连连道:“你在秦国数年辛苦,不必行此大礼,快随我进屋。”


    郭开一路携着她的手进去,里面落座的众人一见他们纷纷站起示好,口中说着一些好话,欢迎她回国云云。郭开将她带到左下的一张席面上,亲自扶着她坐下,然后对众人道:“元锦是我们赵国的大功臣,数年来在秦国忍辱负重,为我赵国牟利良久,此次终于回了家,实在是我之大幸!”


    “元锦公子真是年轻有为!”


    “相国如此重才,更叫我等信服!”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赞着。


    怀瑾听着此类彩虹屁,露出了微微难过,叹道:“诸位谬赞了,元锦愧不敢当,若不是秦国这次将我国细作查处,现在两国交战,我应继续待在秦国谋划的!可惜我赵国细作三十七人,只我一人逃出生天,元锦无用,救不出那些弟兄们!”


    大家只安静了一瞬,马上就有人说:“秦人奸诈,怪不得公子!”


    郭开亲自给她斟上酒,轻叹道:“只要你平安回来就好!”


    怀瑾心头大疑,郭开刚刚这一声刻意压低的叹息,只有周围几人能听到,听上去也是真心实意的。


    听他这声叹,倒像是和元锦关系匪浅。可是在调查的资料上,元锦无父无母,五岁时因其聪慧,被郭开招入府,待了一段时间就被送到秦国了。


    没有头绪,她只好顺着说:“得相国大人如此对待,元锦自当肝脑涂地回报大人如此看重!”清了清嗓子,她继续说:“此次回来,元锦带回两个消息!”


    郭开忙正色:“请说!”


    环视众人,她朗声道:“此次弟兄们被抓,皆是因为我方探到了秦军粮草所在,不甚暴露才全被捕获。现有确切消息,秦国大军的主要粮草,全积在河内。”


    郭开抚掌大笑:“好!好啊!想必李牧将军知道这个消息必定高兴!我明日就将此事报给大王!秦国此仗必败!你立了大功,明日我定为你讨个封赏回来!”


    怀瑾只是一揖手,郭开又问:“第二个消息是?”


    然而她只是眼神扫了一下四周,然后看了郭开一眼,郭开立即挥挥手:“今日为你接风的日子,公事改日再谈!”


    她坐回去,淡然的坐在席上,谦和有礼的对待上前贺喜的客。


    一顿饭吃完已经是天黑,席上她也约莫弄清了赵国的情形。


    赵国手握重权有三人:春平君赵熙、相国郭开、以及大将军李牧。这三人,一个和倡姬暧昧不清,一个是大王的老师,一个对赵国忠心耿耿;简而言之,赵王的政权如铁桶一样牢固。


    而听郭开的言语中,似乎他对李牧还相当信重。


    入夜,她被请入书房。


    她一到,郭开立即遣走下人,亲自为她倒茶端水。怀瑾小心谨慎的回礼:“相国莫要对我如此,元锦受不起!”


    “孩子,在父亲面前,有何受不起,一走这么多年,还是当年瘦小的模样。”郭开的一声长叹惊出她一声冷汗。


    妈的!资料上没说元锦是郭开他儿子啊!听郭开这语气,似乎元锦也是知道的,思绪千回百转,她拿出一副冷淡的腔调:“元锦何德何能,得相国大人这样的父亲。”


    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像是赌气又像是寻常答话。


    怀瑾说完这句手心便开始冒汗,幸而郭开没起疑心,只是低头又开始叹气:“我知道你怨恨我,当年那情形,我没法认你,只能把你送到秦国。如今带功回来,父亲明日就给你讨个一官半职回来,叫你能堂堂正正在赵国行走,再也不必怕任何人!”


    几句话信息良多,怀瑾庆幸自己反应够快,悄无声息的松了口气,原来元锦是郭开的私生子。然后拿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她道:“多谢相国大人。”


    郭开沉默半晌,她能看出眼前这个老人是真的为了“儿子”的冷淡伤心,心里更加放心了,只要身份不被揭穿,在赵国又有了一层保障。


    过了会儿,郭开装作无意的在眼角擦了一下,抬起头问道:“你说的另一个消息是?”


    “这个消息我没有太大把握,因此没敢在席上说。”她斟酌着字眼,一字一句道:“在秦国时偶然听到一句风声,说是秦王以钱财高位收买李牧将军。”


    郭开大惊,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浑浊的眼睛瞪得老大,在暗黄的烛火下看着有些可怕,他支着手,反问:“当真吗?”


    “只是听到这些风声,是从蒙武将军的儿子那里传出来的,至于真假……”她恰当的停顿下来,然后压低声音:“实在无从得知。”


    郭开眯起眼睛想了许久,不知他在想些什么,面上一概看不出。她也只是安静的坐在一旁,再无二话。


    “孩子,今天先歇着,我已叫人给你收拾了前院最好的屋子。”郭开又换上一副慈爱的神情,末了又有些愧疚的交代:“后院你就先不要去了,省的碰见夫人他们,等明日为父替你要了官职,你便可自己开府了,往后的日子必叫你舒心安稳。”


    怀瑾依然是没有任何表情,仆人将她带到房间,看得出是用心布置了的,她放下行囊,便立即叫下人们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和表哥表弟完美错过一个都没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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