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去嬴政身边当差,发现从前只有王后芈荷才来的章台宫,现在各路嫔妃分早中午来问候,嬴政手边被塞满了各种点心各种茶水,都是前来探望的嫔妃们留下的“心意”。嬴政本人对此不当回事,怀瑾十分乐意,嬴政不吃的,都给她了。
她原先的尚书令位置被阿大顶了,阿大在一旁给嬴政念奏章,嬴政半躺在榻上,怀瑾就盘腿坐在榻下吃点心。
吃着吃着,殿里忽然没声音了,头顶上一道目光直射过来。怀瑾一僵,嘴里的糕点还没咽下去呢,就开始请罪:“陛下,臣错了。”
嘴里不停喷糕屑。
嬴政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懒懒的说:“中常侍好清闲。”
这语气,心情还不错,怀瑾缩了缩脖子,笑道:“陛下,有什么吩咐?”
嬴政朝阿大那边挥挥手,阿大就退出去了,殿里唯剩一个锯嘴葫芦老猎。
嬴政坐起来,衣衫十分不整齐,他叹了口气,真切的说:“寡人最近快被后宫里那些女的烦死了,你说女人怎么会有那么多事情?给块料子而已,还要争风吃醋,连吃饭没给新鲜的肉都要跟寡人告状。寡人都说了,后宫的事情交给吕夫人和郑夫人商量着来办,一个一个怎么老知道跟寡人说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原来是找她抱怨来了,抱怨呢,听着就行了,不必参与讨论。
“以前也没觉得她们这么烦人,要是王后在……”嬴政说到芈荷,面色立即阴暗下来,他躺下赌气似的说:“没有王后了,寡人没有王后了!寡人不需要王后!”
怀瑾负手立在下方,静静地听着。
她想,嬴政一定非常爱芈荷,爱到就算芈荷犯了天大的错,也不舍得杀她,只是把她幽禁起来,还好吃好喝的待着。
而芈荷也确实是个端庄大气的女子,体贴明事理,只不过芈荷身上的责任把嬴政逼走了。
嬴政这些天,没有一刻是快乐的,他不愿意提及芈荷。每天去不同的妃子那里,但他忍不住让怀瑾亲自盯着椒房殿的一举一动,让她偷偷遣人照看芈荷的衣食起居。怀瑾突然意识到,原来嬴政也有普通男人的一面,他会抱怨生活,会为了自己心爱的人难过,会故作大方假装自己没有受伤,故作坚强。
怀瑾突然觉得嬴政这一面有点可爱,她知道他将来是千古一帝秦始皇,史书上说他是开天辟地第一人,后世也有人骂他残暴不仁。有时候这些标签,让她觉得嬴政只是一个符号,但是今天她突然意识到,嬴政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着普通人的喜怒哀乐。
但是同时他是一个压抑到极致的人,一边难过的彻夜难眠,一边若无其事的处理国事。
春天,秦国开始闹旱灾,不过甘罗早在旱情开始前半个月,就上报了这件事情。当旱灾开始的时候,大家也早有应对之举。到了三月份的时候,渠水引进干旱地,旱情延缓得以解决。嬴政大力褒奖了甘罗一番,在他现有的职位上,加了一长串头衔。
甘罗精通历史,他知道每个节点发生的大事情,但是怀瑾有时候想追问,他从来不说大事,只是说些不痛不痒的小事。
怀瑾有抱怨,甘罗就跟她解释:“我怕你知道某些节点要发生的事情,会想要去做些改变,但是对抗历史通常不会有好下场,你就好好待着吧。你要报仇,赵国迟早会被拿下,你知道这一点,不然你也不会来秦国。”
怀瑾只是不置可否。
旱情过后,甘罗回雍城述职,嬴政开始致力于他扫六合的伟大事业,召集他的心腹开会的时候,她便极力倡议先攻打赵国,并罗列了一大堆理由。
王翦等人嘴巴没有她厉害,说不过她;蒙武那边因为她上次帮了蒙毅,没有明确的提出反对,但也没有支持;唯一提出异议的就是尉缭,他没有全然反对,只是列举了兵败的种种风险。
怀瑾和尉缭有些僵持,但怀瑾也只是点到为止,说了先攻打赵国是她深思熟虑的结果,并非意气用事。最后散会时,嬴政只是先让蒙武那边赶紧屯粮练兵,至于先攻打哪里,他还需要再考虑。
散会之后,尉缭问她:“没有生气吧?”
“老尉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并没有觉得你在针对我,你不过是说了你自己看法。”怀瑾道,尉缭说的确实也是实话,她想了又想,对他说:“你所说的风险我非常承认,但是我依然主张出兵。只要有五成胜算,就值得冒险。畏手畏脚,得拖到何年?”
尉缭摇摇头,不赞同:“若兵败,秦国恐怕会休养更久。”
观念不同,怀瑾心想,两人默契的没有再争论这个话题,而是说起了今天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但是尉缭是知道怀瑾的,她会想方设法让嬴政出兵,没有人能说服她。
春日的某一天,嬴政正在上朝,看守椒房殿的士兵突然来报,伺候王后的那名宫女一直在里面敲门,说王后要死了。
此次朝会是以贵族官员为主,怀瑾并未参与,只是坐在偏殿帮阿大处理文书,所以她是最先知道的消息。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怀瑾立即嘱咐阿大:等陛下回来了即刻上报。
然后她火速叫了宫里的医师,赶往椒房殿。
椒房殿外围了很多看热闹的宫人,说是椒房殿里面叫的惨烈,全都涌过来观望了。怀瑾到的时候,吕夫人和郑夫人也正好赶过来。
戍守宫门的侍卫见到怀瑾自然放行,谁知吕夫人和郑夫人也全要跟上来,怀瑾不欲和女人口舌,只吩咐士兵在后面阻拦。因嬴政早有命令,任何人不能随意进出椒房殿,因此两位夫人也没有生气,只是悻悻的在外面张望。
怀瑾带着医师入到内殿,芈荷倒在地上捂着肚子,背部拱成了虾一样的形状,口里不断发出痛苦的□□,地上吐了好几滩血,椒房殿仅剩的那个侍女跪在旁边,焦急得不知怎生是好。
“还不快把芈长使扶到榻上!”怀瑾对那名宫女吼道。
身后的医师连忙上前,和那名宫女一块将芈荷扶了起来,但是芈荷似是极痛,挣扎的厉害,一直在呕血。
医师正在看呢,殿外突然喧哗起来,吕夫人非要闯进来,口口声声说陛下让她打理后宫诸事,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吕丛兰这女人声音尖亢,吵得人耳朵疼,没有听见郑夫人的声音,大概是由着吕夫人闹。
殿门口的两个士兵没拦住,吕夫人和郑夫人全带着人进来了。
怀瑾不耐烦的骂了一声,看了一眼殿内的陈设,桌上有没有吃完的饭菜,还有正在煮着的药罐。她当即走上前,趁她们刚走到内殿门口时拦住:“二位夫人,没有陛下的旨意不可入椒房殿。”
吕夫人相当不客气:“我们不能进,那你一个阉人算什么?”
这厢郑夫人看见内殿的血,发出一声惊呼,怀瑾忍着吕夫人尖酸刻薄的话,恭敬的说道:“臣入内自有臣的道理,夫人若有不满,可向陛下告臣的罪。只是芈长使此番病的蹊跷,之所以不让各位进来,是想保持殿内的陈设,否则若有什么不测,恐怕今天在座所有人都会受到牵连。”
芈荷这时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唤,郑夫人扶着胸口,惊魂不定,她提议道:“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赵大人说的有道理,我们还是别进去了。”
吕夫人美目一瞪,大声道:“陛下亲自下的命令让我们理后宫事,王后印绶可是由我们共同保管的,妹妹你怎的如此懦弱,任由一个宦官指手画脚。”
她趾高气昂的跟郑夫人说完,然后觑着怀瑾:“让开!”
芈荷开始哀哀叫起来,伺候的侍女在一旁焦急的问医师,医师只是让她安静。
怀瑾站直了身体,直视着吕夫人,道:“吕夫人莫要为难臣。”
“如果,我非要为难你呢?”吕夫人昂着头,一字一句的说道。
怀瑾叫了一声,殿外戍守的两个士兵就立即进来了,怀瑾让他们两个挡在门口,亮出兵器,高声道:“我们秦国律法严明,刚刚你们在殿外没拦住已是犯罪,如今再拦不住就罪上加罪。谁敢进内殿一步,砍掉她的腿,任何后果,我来承担!”
吕夫人气得一噎,指着她连连道:“赵姮!你等着!”
怀瑾微微一笑,你爹吕不韦都被我搞垮了,你一个妾室也敢跟我叫板?吕夫人转身就走,郑夫人担忧的往里看了一眼,也跟着走了。
不多时嬴政便来了,他匆匆而至,到了内殿门口却徘徊不进来。怀瑾把刚刚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嬴政赞赏道:“做的不错。”
他站在门口,神色如常的看着里面,微微蜷起的手指让怀瑾看出了他焦急的内心。
嬴政冷静道:“芈长使如何了?”
前面一直缄默的医师便过来回话:“陛下,芈长使中了毒,至于是什么毒臣还不能妄下定论。不过……此毒极凶猛,老臣无用,芈长使恐怕就在这一时片刻了。”
嬴政听着芈荷的低声哀叫,头上青筋跳动:“她很痛……药呢!为什么不用药!”
医师死死低着头,嬴政深吸一口气,脚步仿佛定住了一般,没有挪动半分。
芈荷那边已经看见嬴政的衣角,她口中还在不停的滴血,却强撑着叫道:“陛下……我要……死了,你也不来……见我吗?”
嬴政目视着前方,口中道:“寡人说过,再不见你。”
芈荷低低笑起来,忍着剧痛的笑声和抽搐,听着凄惨极了。芈荷笑完,厉声道:“有人要害我!”
嬴政道:“寡人会为你查清凶手。”
“好、好!好!”芈荷挣扎着想起来,身边那个宫女想按都按不住,她从床上滚到地上,痛的有一瞬间发不出声音。芈荷想往这边来,但她的身体支撑不到她往这边,老猎和怀瑾互相看了一眼,都欲言又止。
嬴政只是站在门口,袖子几乎快被自己攥烂了。
芈荷发觉自己动不了,发觉嬴政连最后一面都不愿意再见她,芈荷开始绝望:“原来你已经厌弃我至此,夫君!我……没办法见到……扶苏长大了……”她不知是哭是笑还是惨叫,听着很是瘆人,连怀瑾这种自认为是铁石心肠的人都不忍再听下去。
“看在……过去数年情分上,扶苏、扶苏……扶苏……”芈荷颤栗着,体力传来的剧痛已经让她面容扭曲了,她还强撑着,继续说:“我们唯一的儿子……我唯一的心愿,夫君,你能懂得的……”
嬴政扶着门,眼睛盯着前方出神,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可是却没有一滴眼泪。他说:“寡人明白,寡人以君王之名跟你保证,会让扶苏健康长大,视他为将来的储君!”
这句话!怀瑾心想,大概是嬴政唯一不理智的一次吧。小孩儿聪明与否实在看不出来,但这句承诺,显然是扶苏还没有显露出任何才能品德的时候答应的,所以弥足珍贵。
所以她明白,嬴政依然爱着芈荷。
但是嬴政是一个有着非常强大原则的男人,在大事上从来不含糊,他绝对不会原谅芈荷的背叛行为,但是又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所以才这么痛苦。
作者有话要说:
第92章 不见子都,乃见且狂
听到嬴政的承诺,芈荷心满意足,笑着唱歌:“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且……狂……”
断断续续的,终于没了声音,嬴政目光空洞的对怀瑾说:“中常侍,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臣明白,请陛下放心。”
嬴政转身离去,走了两步,眼见着脚下一个踉跄,好在老猎及时扶了一把。
芈荷躺在地上,不知是不是已经死去了。她叫了医师一声,医师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去芈荷旁边检查,搭了一下脉搏,医师摇头:“不行了。”
怀瑾深吸一口气,对医师和伺候的宫女交代道:“还不快把芈长使挪到床上,就让她这么不体面的躺在地上吗?”
曾经贵为王后,万千宠爱,如今死时,身边仅仅三个人在。
怀瑾来不及为她感慨,赶紧去桌边查看没吃完的饭菜,然而刚凑到桌边,她就皱起眉。
饭桌上传来一股很重的臭鸡蛋味,怀瑾捂着鼻子看过去,桌上有三道菜一道汤。三道菜分别是炖蘑菇、炖鸡蛋和荠菜,汤是普通的肉糜汤。菜旁边还有一个饭碗,里面有半碗汤和半个咬了一半的蘑菇,臭味就是从这吃剩下的汤里散发出来的。
菜和汤都是正常味道,但是芈荷吃的那个碗里却是臭味冲天。
怀瑾立即把医师叫到跟前,医师拿银针在那半碗剩汤里一探,那银针黑得如锅底一般。医师从别处拿了一个杯子,从肉糜汤里舀了一勺,然后从炒蘑菇里夹了一块放在杯子里,候了一会儿,杯中的汤散发出极其难闻的味道。
医师把蘑菇掰开闻了一下,然后道:“这是一种有毒的蕈,碰到盐水,毒性就会散发出来,并且会散发出臭味。”
“吃多少会危及生命?”
“这个……以前没接触过误食这种毒蕈的人,不过这种毒蕈的毒性很强,小人推断,至少吃八九个以上,才会达到芈长使这种状态。”
怀瑾若有所思的盯着这半碗剩汤,芈荷难道会闻不到这个味道吗?
想了想,还是得问一下。照顾芈荷的那个宫女似乎是她的陪嫁,此时正含泪给她擦拭脸上的血痕。怀瑾走过去,问道:“芈长使吃饭的时候你在吗?”
那宫女抹着眼泪,回答:“平时都是奴婢陪着长使一起吃饭的,但是今天长使说想一个人吃,奴婢就没在跟前伺候着。”
怀瑾想了想,又问:“芈长使平日里都在椒房殿做什么?”
宫女道:“就只是每天在做衣服,给扶苏公子做的,做了十多件呢,殿里仅剩的料子全用完了。”
怀瑾道:“那今日芈长使有说什么比较特别的话吗?”
宫女忍着泪,回忆了一下,道:“芈长使自被幽禁之后,很少说话……不过今日奴婢摆好饭菜准备出去的时候,芈长使问奴婢,想不想回楚国,她说她想回家了。”
“我知道了。”怀瑾点点头,心中有了个模模糊糊的猜想,她嘱咐道:“你留在这里替芈长使换身干净衣服吧,我待会叫人过来帮你。”
她叫守门的那两个士兵把桌上的剩菜全部看住,就去嬴政那里复命了。
到了章台宫,才发现这一次连老猎都被赶出来了。老猎看见她来,指着里面摇了摇头。怀瑾心道:嬴政再生气再难过,她也得把手头事报上去。
“陛下,臣已查出芈长使的死因了。”怀瑾在外面叫道。
“进来。”里面只传出没有感情的两个字。
怀瑾蹑手蹑脚的进去,站到榻前,看着仿佛浑身力气都被抽走的嬴政,她将芈荷的死因报告了一遍。嬴政问她:“毒蕈怎么会进到她殿里?寡人吩咐了,饮食不许怠慢。”
“臣不知,所以才来请示陛下,此事可能涉及到后宫妃嫔,臣不敢随意主张。”
“寡人给你这个权利去查,宫里任何人,不得拦你。”
怀瑾作揖致谢:“臣知道了,臣这就去。”
外面的天色正是欲黑不黑的时候,殿里的烛火还没有点亮,没有人敢进来。怀瑾想着等会让老猎还是进来一趟,她刚走没两步,身后一阵劲风扫来,她被紧紧箍住。
“别走,寡人怕黑!”嬴政高她一截肩膀,重力压在她身上,怀瑾差点吐血。
但是她不敢动,只是道:“臣叫人进来点亮烛火,这样陛下就不怕了。”
嬴政不答,从后面紧紧抱着她,慢慢的滑落,跪立在她身后,头抵在她背上。僵立了许久,怀瑾感觉自己背后的衣裳有些湿。
她才意识道:嬴政在哭。
怀瑾内心有些触动,原来嬴政深情如许,她在这个时代见到过的痴情男子,仅有一个穆生师兄,为了一个穆鱼抛弃所有。
其他人或许也有过这种时候,但她没有见到过。这种深情,出现在一个帝王身上,怀瑾突然明白,原来这是爱情的动人之处。
她不知不觉的转过身去,将嬴政抱在怀里,嬴政紧紧搂着她,无声的哭泣。
静默了许久许久,嬴政放开她,异常冷静:“你先回去吧,叫老猎进来。”
“臣服侍陛下洗把脸换身衣服吧。”想必他不会想让其他人看见他现在的样子,怀瑾低垂着眉眼。
嬴政轻轻嗯了一声,虚脱的瘫坐在地上。
怀瑾点亮桌边的一盏灯,去找了一件干净的衣服,然后端了一盆清水过来。轻轻把嬴政从地上拉起来,怀瑾动手脱掉他的外衣,单薄的里衣虽然有皱褶但还算干净,她把干净的衣服给嬴政套上,整理好腰带系好礼节,在下衣摆上拍了两下,把褶皱抚平。
怀瑾心道:天地良心,她还是第一次这么伺候别人穿衣服。
等衣服穿好,嬴政已经缓过来,自己动手洗了脸,他掬起水在脸上狠狠搓了两把。
“陪寡人待会吧。”嬴政重新躺会榻上。怀瑾束手立在一旁,嬴政往旁边挪了挪,拍了拍旁边的空位,示意她一同躺下。
怀瑾也不觉得僭越,就躺下了。
“小时候在赵国当质子,没有钱买烛火,天一黑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嬴政放空的眼睛看着屋顶的房梁,怀瑾安静的听着。
他道:“现在长大了,有时候也会怕黑。我十五岁的时候荷儿从楚国嫁过来,新婚第一夜她问我,陛下为什么点这么多灯。我说,我不喜欢看不见的时候,荷儿拉着我的手说,看不见的时候有她一直在身边陪着我。以前朝政被把持在母后和吕不韦他们的手里,我努力的想把大权夺回来,母后恨我所有人都恨我,只有荷儿陪着我,她如我的亲人一般,伴我这么多年。”
嬴政缓缓闭上眼睛,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他说:“但是最后,她还是背叛了我。”
怀瑾知道芈荷是为了自己楚国公主的责任,也许她在母国和嬴政之间也曾左右为难过。
但她只是静静道:“所以陛下无法原谅她。”
“是,她犯了万般错,只要主动告诉我,我一定会原谅她。但是……”嬴政的语气陡然间变的冷峻起来:“寡人绝不允许背叛!”
他扭头看向怀瑾:“你会背叛寡人吗?”
“赵姮是陛下的臣子,只要陛下信任,臣绝不背叛。”躺着没法跪了,表忠心这么躺着感觉没有什么信服力,想了想,她又道:“陛下应当知道臣的忠心,所有事情臣对陛下从无隐瞒。”
嬴政道:“我知道,所以寡人才会那么放心你和尉缭阿罗在一起。阿姮!”
他突然这么叫,怀瑾有些愣神,嬴政把手枕在头后面,道:“我听见尉缭他们是这么叫你的,以后寡人也这么叫你了。”
“陛下开心就好。”怀瑾扯了扯嘴角。
嬴政道:“你觉得是谁给她下毒?她已经不是王后了,谁会容不下她?”
怀瑾回答:“谁都有可能,臣会把这件事情查出来,请陛下给臣时间。”
其实凶手很好找,无非就是在后宫女人中寻找,有能力够到膳房的也只有那两位:郑夫人和吕夫人。她上辈子看了很多宫斗剧,不得不说现在编剧的智慧,在后宫里生存是非常够用的,至少面对这里的女人,她觉得是很够用。
怀瑾直接把那天膳房里做菜的所有人全部控制起来,然后派人去他们的住处搜查,果然在一个宦官的铺盖底下找到了一镒金子。
不消说的,这个小宦官立即下狱,还没拷打上,就招了。
小宦官说,是郑夫人指使他的。
回想那天在椒房殿见的郑夫人,还算和善明理,不似吕夫人那么蛮不讲理胡搅蛮缠。怀瑾本能的觉得这个不可信,但是小宦官言之凿凿,包括那种毒蕈是何时交到他手上的,郑夫人身边的宫女绿枝如何跟他说的,都交代得十分详细。
怀瑾只得把这个小宦官带去了郑夫人的殿里,当面对峙。
“冤枉!奴婢从来没有做过这等事,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宦官!夫人,您帮奴婢说说话啊!”那名叫绿枝的宫女跪在地上,扯着郑夫人的袖子。
郑夫人一脸为难,有些拉拢的对怀瑾说:“绿枝一直在我身边伺候着,就算她要去收买这个宦官,那也需要时间啊。”
怀瑾立在下方,面对小宦官的言之凿凿,和郑夫人的委婉维护,她道:“夫人,臣恐怕要先带走绿枝去狱中盘问。”
郑夫人泫然欲泣,道:“这如何使得……绿枝是我心爱的侍女,怎能入狱?”
“若不入狱重刑拷打,贱婢嘴里怎么会吐露实话!”外面一个尖锐的声音传来,大家回头,只见吕夫人伴着嬴政从外面进来。大家纷纷站起来,给嬴政行礼。
嬴政一落座,就问怀瑾:“是怎么个因由?”
怀瑾立刻把事情进度汇报了一下,嬴政眉头一皱尚未说话呢,吕夫人已经开口了,她道:“我听说芈长使投毒案与郑妹妹有关系,担心中常侍年纪小不能服众,便将此事禀告给了陛下。”
她有意无意的瞥了郑夫人一眼,然后看着绿枝,笑道:“诏狱酷刑恐怕不是你一个女子能承受的,不如此时痛痛快快招了,还能留你个全尸不必连累家人,否则诛你九族!”
吕夫人仿佛是只趾高气昂的麻雀,叽叽喳喳闹的人头疼。怀瑾低着头翻了个白眼,嬴政却怠倦的道:“你快赶上办案的吏官了,寡人看你比他们还厉害呢。”
吕夫人居然也没听出来嬴政的嘲讽,只是娇羞的低着头,骄傲的说:“陛下谬赞了,丛兰也只是从前在家时,听爹爹和兄长们偶尔谈到这些事情,所以对刑罚略知一二。”
嬴政也是一脸无奈,冲怀瑾努了努嘴。怀瑾示意,上前问道:“绿枝姑娘,你说你从来没见过这个宦官,但是有人曾看见你和他在膳房边的长街上见过面,还有说有笑,你怎么说?”
绿枝想也不想,就道:“奴婢……去传膳,本就会和膳房的一些人打交代,交谈并不代表奴婢跟他认识啊。”
怀瑾道:“但是我刚刚过来,你亲口说没见过这个宦官。”
绿枝道:“是奴婢刚刚一着急,害怕受冤屈就脱口而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政哥和荷妹是少年夫妻,感情特别深的,很想给他们俩写个番外,但是感觉又不知从何下笔,还是靠读的人自己想象吧哈哈。幼时起就经历过大起大落的孤独少年帝王和温柔烂漫在家国之间痛苦拉扯的楚国公主,有点带感。
第93章 传闻中的宫斗
怀瑾看向绿枝腰间挎着的香包,问道:“这是艾草香囊吧,姑娘一直戴着?难怪身上这么香呢!”
绿枝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艾草能驱虫又有清香,奴婢常年戴着,所以身上也会染上艾草的气息。”
怀瑾道:“从那个小宦官铺盖下搜出来的那一镒金,上面也有艾草的香味,你怎么说?”
此时郑夫人忍不住插嘴,维护道:“宫中用艾草做香包的宫女有很多的。”
吕夫人坐在嬴政旁边,嫌恶的看着绿枝,小声道:“证据都摆在眼前了,还想抵赖呢!”
虽说是小声,但是声音也清晰到每一个人都能听清楚了。
嬴政端坐在上方,道:“去传刑官吧,这么问是问不出了,上了刑自然什么就知道了。听说他们最近新想了一种针形,拿一指粗的针扎在犯人头上,慢慢的往里推,听说特别疼但是又死不了人……”
嬴政说得饶有兴趣,但在场之人全都白了脸,绿枝身子晃了一下,猛的跪下,求饶:“都是我们夫人指示奴婢的,求陛下饶命!”
郑夫人一听这话,差点晕厥过去,幸好被旁边的人接住了。
郑夫人顿时泪流满面,梨花带雨的跪移到嬴政边上,哭诉道:“陛下,臣妾入宫三载,虽不常幸于陛下,但臣妾的为人陛下是知道的啊,臣妾怎么可能去下毒呢!臣妾连什么能毒死人都不知道啊!”
吕夫人脸上一闪而过的震惊,然后道:“平时看着耳根软心性儿弱,没想到是个背后使坏的阴狠小人!”
嬴政也是有些不可置信,显然他对郑夫人的了解,这事超出了他的预判。嬴政是信任郑夫人的,看他愿意将扶苏送给郑夫人抚养,就知道了。
绿枝砰砰砰的磕头,嘴里讨饶,郑夫人也跪在边上边哭边辩解。吕夫人在一旁幸灾乐祸的说着风凉话,嬴政只觉得自己脑仁儿突突的跳。
“且慢!”怀瑾高声打住,殿内一下静了,她看着绿枝,微笑道:“绿枝姑娘,你既说是你们夫人指示你的,那么请问她什么时候指示你的?怎么指示你的?害死芈长使的毒蕈你们是从哪里找来的?你又是怎么收买那个膳房宦官的?请你仔细回答。”
一连串发问,绿枝愣了一下,她想了一下,吞吞吐吐说:“我们夫人经常说以自己的才貌,是一定可以成为王后的,如今芈长使被废,是因为顾念着她陛下才迟迟不立后,所以……所以……毒蕈是……是从药库里偷的,奴婢……”
“撒谎!那名招供的宦官可不是这么说的!既然两相勾结,怎么连证词都对不上?”怀瑾厉声喝道。
绿枝慌乱道:“奴婢……奴婢……是,是派人从宫外采买回来的……”
怀瑾立即道:“何时出的宫?在哪里买到的?花了多少钱?”
嬴政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她语气冷淡的连续追问,事无巨细她问得条条在理,问的绿枝慌乱不已不停出错。她随便站在那里,淡漠的神情和她有些乖巧的长相十分不符。
绿枝支吾道:“奴婢……有些不记得……”
“胡说八道!你不是不记得,你分明是在撒谎!”怀瑾冷冷的看着她,慢慢道:“从一开始你就在撒谎!根本没有人看到你和那名宦官见面,那镒金子也没有艾草香,全是我诈你的!可见你嘴里没一句实话!你说毒蕈是出宫采买,但是我记得但凡是出宫采买的人都是有记载的,什么时候出宫什么时候回,有专人记录。我来之前就已经翻过了,郑夫人身边所有伺候的宫女,半年内都没有出去过!”
绿枝惨白着脸,还想说什么,怀瑾立即把她想辩解的话说了:“也许是托人带进来的,那请你把托的那个人名字告诉我,怎么托的?”
绿枝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一败涂地。郑夫人哭道:“我一向待你不薄,到底是什么人指示你这么陷害我?”
“赵大人,这是在绿枝房间里找到的。”阿大和阿小抬着一个小箱子进殿,箱子里都是一个零碎的金子并一些首饰。怀瑾走过去,一眼便落到箱子里的一个玉镯上,凭着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她对这只玉镯的估价是比较高的。她把那个玉镯拿起,给众人看了一下,然后递到郑夫人面前:“这是您给她的吗?”
郑夫人摇头:“不是。”
“宫女的月俸都是有定数的,这玉镯不是她的主子郑夫人赏的,那是从哪里来的?”怀瑾看向绿枝,和气的问:“你偷的?秦国律法,偷盗是要砍掉双手的!”
嬴政看着玉镯,思虑道:“这个镯子好似有些眼熟。”他扶着额想了又想,喃喃道:“想不起来,女人的镯子好像都一样。”
“这个镯子……”郑夫人捂着嘴:“好似是……吕姐姐的!”
怀瑾这才想起,吕夫人似乎安静了很久,大家望过去,吕夫人才惴惴不安的说:“这镯子我遗失了很久了……”
这个解释太刻意了,怀瑾心想。
郑夫人含泪望过去,细声质问:“姐姐!这是否太巧了?我的侍女诬陷我投毒,却在居所里找到你的玉镯!”
真的很像TVB里的宫斗剧啊,怀瑾心中暗想,实在没想到这个反转会这么快。
“陛下,请在此等臣片刻。”怀瑾说。
嬴政应了,怀瑾立即带着阿大和阿小出去,先是查了吕夫人宫里人的出宫记录,果然发现半个月前有一个叫小刘的宦官出了宫。怀瑾的行动迅速,立即派人去捉拿他,谁知小刘一见人,立即掉头就跑,追捕之下,失足从假山上摔下去,当场身亡。
怀瑾觉得有些太巧了,但还是把小刘的尸体抬到了郑夫人宫殿外,然后回话。郑夫人仿佛溺水的人得救一般,死死抱着嬴政的腿哭道:“陛下!陛下!臣妾是被冤枉的,若不是今日赵大人查的仔细,臣妾就要蒙受不白之冤!陛下!你为臣妾做主啊!”
郑夫人哭得委屈,抽抽噎噎的,嬴政只得把她拉起来安抚道:“寡人自会为你分辨。”说着看向吕夫人,吕夫人手足无措,道:“臣妾……臣妾不知道呀!”
“绿枝!我待你如何你心里难道不知道吗!你父母生病,是本宫派人给他们送钱送衣服,你在我这里我是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你!你为何要这么对我!”郑夫人冲绿枝委屈道,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手捂着胸口不胜柔弱。
怀瑾冷眼看着,只见绿植胸口起伏了几下,看向吕夫人的眼神十分闪躲。众人心中便有些猜疑,或是吕夫人做的手脚,毒死王后栽赃给郑夫人,一箭双雕。
吕夫人慌乱的看了嬴政一眼,上前在绿枝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贱婢,你敢诬陷我!我……我定让你不得好死!”
“事到如今,横竖都是一个死,你就说吧!”郑夫人抹着眼泪,哭道。
绿枝抬起头,看了吕夫人一眼,然后给郑夫人磕了一个头:“夫人待奴婢好,是奴婢忘恩负义,听信他人挑唆,奴婢愧对夫人!”
说完她朝嬴政拜了一下,坚定道:“是吕夫人,以玉镯收买奴婢,让奴婢陷害我家夫人,奴婢被利迷心,才作出这等忘恩负义之事。毒蕈是小刘在西街阜医师那里买的,膳房的那个宦官也是我贿赂的,吕夫人说等事发,便让奴婢指证我家夫人,还说会悄悄把我送出宫……”
“贱婢,你敢冤我!”吕夫人发疯了似的在绿枝身上抓着,绿枝猛的一把推开,大喊道:“奴婢行此不仁不义的事,再无颜活于人世,只求速死!”
绿枝说完一头撞向旁边的柱子,殿中一众人等全被吓得目瞪口呆。
“陛下……”吕夫人尚未从惊吓中缓过来,口中就准备求情。
“证据确凿,如何处置?”怀瑾只看向嬴政。嬴政把郑夫人从地上拉起来,轻轻搂着,拍着肩。
他看着吕夫人的眼神,什么情绪都没有,只是有点犹豫。
“陛下,您与臣妾自小相识,臣妾脾气是不好,但臣妾也从来没做过害人性命的事情!”吕夫人慌乱之下,说话居然变得有条有理。
嬴政看着吕丛兰年轻的、娇艳的如花一样的面容。小时候也是喜欢过这个小妹妹的,长大以后他明白她是吕不韦的女儿,永远不可能跟自己一条心,后面就跟她远了。
若说情感,对她好像从来没有多余的感情,就是,一件从小就摆在床边的玩偶,懒得挪走但也不愿多看。
“你去蜀地,找你父亲吧。”嬴政说,芈荷已死,他不会杀吕丛兰泄愤。
吕夫人再无辩解的余地,嬴政已经离去了,她只是一直在叫冤。从咸阳宫被送出去的时候,她还在叫陛下,但是无人再替她通传。
连日来很久都没有休息,将吕丛兰押上车后,怀瑾便要了一天休沐,回家歇息。
睡了个懒觉,和庄老头夫妇一起吃了顿早饭,夏福拿了脏衣服在院子里浆洗,怀瑾在院子里晒了一会儿太阳,想着去尉缭那里坐一坐。
甘罗不在咸阳,尉缭一个人坐在后院的湖心亭,一手中拿了一个钓竿,一手拿了一卷书在那儿闲坐着。他今天穿了一身素色的衣衫,头上也没有戴冠,怀瑾看到之后忍不住笑道:“老尉你这么打扮,看着像是二十多的年轻人!”
尉缭虽然三十多了,但是长相还是非常年轻的。和甘罗站在一起除了气质不同,光论外貌,两人看着像同龄人,而甘罗只是一个仅二十岁的青年。
“你今日得闲了?”尉缭莞尔,放下书,腾出手,给她倒了一杯茶推过去。
怀瑾握着杯子,看着外面一片春光和煦,笑道:“那可不,比不了老尉你,上一次朝歇三天,待遇好啊。”
尉缭道:“你是忙得要死,我是闲得要死,阿罗不在咸阳的时候,日子都变得无趣了。”
“他个没良心的,雍城和咸阳离这么近,也不知来封信。”怀瑾想到甘罗,就忍不住抱怨。
尉缭道:“他在雍城每日很忙的。”
怀瑾好奇,不就是个神棍吗?没有祭祀的时候,他忙什么?尉缭见她歪头深思,就解释道:“雍城那边的住了赢氏老一辈的贵族,他们不允许互相来往,阿罗官居奉常,负责定期去他们府上祈福。”
也就是变相的监视了,秦国的王族亲戚也太惨了。怀瑾心想,年轻一辈的死的差不多了,该跑的也跑了,老一辈的只能变相的拘留在雍城。
尉缭又道:“阿罗在宗庙的门口搭了一个善棚,他经常会向富户收一些旧衣服,也会募一些钱财。等到每月初一的的时候,城里的穷人们会到棚前,领取一些衣物和少量钱。阿罗在宗庙还有一个炼丹房,他每年都会跑到各个地方收集药材,去年我就随他一同出去了一次,去的是巴蜀之地……”
“打住打住!”怀瑾笑道:“对不起,我不该抱怨他不写信,听你这么说,他确实是太忙了!”
尉缭忍不住笑道:“阿罗过得很精彩。”
是的,甘罗的人生很精彩,怀瑾不得不承认。他的内心世界很丰富,无论到什么地方,都是蓬勃向上充满希望的。这一点,是自己永远及不上的,怀瑾太知道自己了。
中午在尉缭这里吃完了饭,她才悠哉悠哉的往回走,想着要不要去拜访一趟李斯。李斯自从当上左相之后,两人见面就逐渐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94章 面具之下
其实,主要是她成了中常侍,嬴政身边的宠臣,李斯也不知是避嫌还是咋的,只逢年过节送点礼物过来,私下真是一次都没聚过了。
以前还是挺好的,还是个小尚书令的时候,她经常去李斯家蹭饭呢。她与李斯的关系,虽说是师叔侄,实际上只是一个利益合作关系,不过比起其他的合作,他们的关系稍稍牢靠那么一点。嘴上叫的亲,内心实际上防备重,也是不敢完全相信的人。
家里也没有出行工具,怀瑾想着什么时候让夏福去集市上买一匹马回来,俸禄已经存了一些了,说不定还能弄一辆车回来呢。
回家换了双鞋子,她准备出门去李斯那里,刚一出门,就见到韩念出现在门外。
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韩念穿着一身淡紫色的短打,坐在马上看着她。他还是戴着那副青铜面具,眼睛里带着笑意,问她:“今日可有心情去我那里坐坐?”
怀瑾心道,还晚些再去李斯那里吧,于是高高兴兴的说:“好啊!”
韩念立于马上,朝她伸出手,怀瑾搭上去,韩念使劲一拉把她带上了马。
看去的方向,要出城了。
咸阳城外也有一个集市,算是郊区,许多从外地而来没有户籍的人在这片地方安居扎营,时间一久,反而成了一个热闹的区域,城里人管这片地方叫野市。对于官府来言,多了一个收税的地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发展到现在,野市里的人都是鱼龙混杂。
韩念的家就在野市里,热闹的街道边,一栋占地七八亩的大宅子大门紧闭。韩念把马拴在门口,然后带着怀瑾过去,在小门上敲了两声,里面就有人来开了门。
一进门,怀瑾一眼就能望到底,院子、会客厅、卧室、客房……只不过除了大厅,所有的门都是紧紧闭着的,宅子里只有刚刚来开门的一个小孩儿,其余的下人一个都没见。
怀瑾只觉得:空荡。
韩念引着她去了大厅,大厅里家具摆设非常少,不过该有的桌子席子茶具还是有的。
房子太大太安静也太整洁,没人气儿,怀瑾心道。
“这是在咸阳临时居住的地方。”韩念解释道。
怀瑾了然,原来不是他的家。
“我去更衣,你坐会儿。”韩念说着,起身出去。
大厅里只有开门的小孩儿,他在一旁支起小炉子烧水,怀瑾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儿指着自己的嘴巴,张嘴啊哦了几声,怀瑾才知原来是个哑巴。
一会儿,韩念来了,依然带着那副面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怀瑾突然感觉到韩念身上气场有些不一样了。她道:“这里就只有这你和这个小孩儿吗?”
“嗯,”韩念说:“三个人。”
一说话,怀瑾听着就有些奇怪。韩念的嗓音是副烟酒嗓,但是他刚刚一开口,声音好似比平时更沙哑了,像咽喉炎喉咙发炎似的。
“你……”怀瑾想了想,还是不问了,人家只是嗓子不舒服而已,问了还显得自己多关心他似的。话锋一转,她说:“你不是说来你家,就摘面具的吗?”
韩念好像有些紧张,他点点头,手摸上面具,刚解开带子,他道:“你想好……我很丑。”
“没关系。”怀瑾弯了弯唇。
韩念低垂着眉眼,将面具揭了下来,怀瑾看到那张脸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是一张被火烫过的脸,除了眼睛,脸上几乎没块好肉,那些疤痕扭曲着粘在脸上不辩五官,十分恐怖。
怀瑾半晌没说出话,韩念仿佛受到惊吓一般,慌忙把面具戴上,起身道:“我,我……我吓到你了,抱歉。”
韩念急匆匆的往外走,怀瑾反应过来想解释,但他已经没影了。
“对不起,我……我……”怀瑾懊恼的低着头,一旁烧水的小孩已经烧好了水,怀瑾思绪转了几下,决定去找韩念,刚一出大厅,正好韩念走进来,两人差点撞一块。
怀瑾忙道:“对不住,我刚刚只是太意外……”
韩念道:“没事,我都已经习惯了。”
怀瑾又是一愣,他的烟酒嗓低沉迷人,语气里也没有了刚刚的慌乱。刚刚摘下面具的时候,他几乎是全程垂着眼。怀瑾想,大概他对自己的容貌真的很在意,所以才会表现得与平时大相径庭吧。
韩念拍了拍她的肩,拉着她回到桌边坐下。他从桌下拿出一个小木箱打开,里面是一套茶具,十多个旧茶杯,怀瑾道:“看来你这里经常来客人。”
韩念不置可否,拿出两只杯子,从容的清洗。放茶叶、倒水,一气呵成。他做这些事,背直直挺着,头微微偏着,执杯的样子十分优雅,你见到他的体态只会觉得这是哪家教养出众的公子,难以联想到面具下面,竟然是那么一张脸。
不过怀瑾没来由的觉得有哪里奇怪,但是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
和韩念坐在一张桌上喝茶,怀瑾还在为刚刚自己看到他长相,表露出来的的神情而自责,害怕是不是真伤害到他自尊心了。
这厢韩念却问她:“这茶还行吗?”
怀瑾忙捧场道:“非常好,这茶太香了,哪里买的,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茶。”
韩念放下杯子看着她:“……”
太刻意了,怀瑾忍不住笑了一声,她真不是故意的。
尬了一会儿,怀瑾道:“你这个青铜面具很沉吧,夏天戴着肯定也特别热,我哪天有空了给你做一个薄一点的面具啊。我手很巧的哦,你喜欢什么材质的,银的还是金的?或者皮制的也行,轻巧……”
她喋喋不休的说着,说起做东西她简直一会一个想法,韩念只是看着她,认真又安静的听着。怀瑾说完,发现韩念正在盯着自己,她又尴尬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也不知怎么了,今天这么不自然。
“无论你做的什么,我都喜欢。”韩念说,幸而眼神是一派澄澈,否则怀瑾觉得自己会被这句话吓死。
怀瑾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问道:“你是韩国的细作吗?”
韩念执杯的手一顿,怀瑾摸了摸鼻子,道:“我……相信你是真的把我当成朋友了,你愿意让我看到你的脸,你对我还算坦诚,所以我决定以后不跟你绕弯子。”
韩念道:“如果我说是,你会告诉秦王,让他把我抓起来吗?”
思考片刻,怀瑾道:“不会,你与我想做的事情并不冲突,况且每个国家都会在外安插眼线,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韩念饶有兴致的问道:“你是怎么看出的?我漏出什么破绽了吗?”
怀瑾诚实道:“你没漏出什么破绽,我只是凭你在洛阳的所作所为,猜的。”
韩念当时在洛阳应该也并不是真心想帮吕不韦,只是想把秦国搅得越乱越好。一个从韩国来的生意人,不会有那种审时度势的眼光,吕不韦一败他就消失了,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把柄。除了自己在吕府做内应的那段时间,她知道了这个人,并没有其他人查到韩念这个人的存在,他在洛阳像人间蒸发,从未存在过一样。
韩念眼睛弯了弯,道:“你真聪明。”
怀瑾道:“还好还好,一般聪明。不过韩念你既然是韩国人,我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韩念道:“什么人?”
怀瑾道:“你们韩国张相国之子,张良,他如今是……什么状况?还在稷下学宫吗?”
韩念道:“我记得在洛阳时,你就提起过张良,你认识他?”
讪笑一声,怀瑾道:“小时候……见过几面,他……现在如何了?”
韩念轻笑一声,好像是嘲讽一般,他道:“他已经回到了韩国,跟着他父亲学习政务。”
原来已经回到了韩国,怀瑾心想,怎么没有继续在学宫里待着了呢?也不知道老师那里还剩几位师兄还在读书,六艺堂只怕十分冷清了吧……
眼眶里有些酸涩,怀瑾却勾起唇角,让自己笑一笑,从前的事……从前的事明明都是开心事,为何一想起来便觉得心酸呢?
“你看上去,很不开心,姮……阿姮。”韩念伸出手,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一下,眼神里流露出的关怀,无比真切。
怀瑾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涩,她站起来,告辞道:“我该回了,等到关城门的时候,就回不去了。”
“我送你。”韩念道。她来时没有骑马,确实只能让韩念相送了。
她让韩念把自己送进城,在城门口道了别,她往李斯府上那边行去。
李斯自当了左相之后,将周围的地全买了下来,扩建成住宅。怀瑾再次来到他府前,一扫从前门庭冷落的时候,李府门口简直是门庭若市,人来人往。
远远的,门房一眼就看到了她,从递帖子的人堆中挤出来,他迎上来:“赵大人来了?”
门房亲自将怀瑾迎进去,且没有通传。
先前门口处挤着递帖子拜访的人,不满的嘀咕起来。
“这谁啊?是李大人的公子吗?”
“是陛下新封的中常侍!”
“是吗?!!看着年纪怎么……挺小的。中常侍怎么也没人跟着,马匹也没有,我刚刚看她是走过来的,兆兄,你刚刚也看见了对吧。”
“不知道,你管人家呢!”
……
后面叽叽喳喳的,门房先生把她带到大厅,另一个仆人就上前带路,门房重新去门口招呼了。怀瑾问带路的仆人:“李大人在干嘛呢?”
那名仆人尊敬的回答道:“大人今日请了几位先生在后堂品书。”
穿过两条回廊,怀瑾到了后面新建的地方:一个硕大的凉亭建在院子中间,凉亭的地面上铺了光滑的木材,四周柱子都被刷红,凉亭的角上挂着珠帘,倒是十分有趣。李斯和七八人坐在凉亭里,一边吃着瓜果一边说着什么。
见到怀瑾,李斯亲自相迎:“赵大人来了?”
一脸笑眯眯的,看得出,李斯正意气风发着呢。不过这个意气发得晚了一点,将近五十岁才风发。
怀瑾端了一个礼:“左相大人,小的这厢有礼了。”
“别贫嘴了,进来坐下吧。”李斯将她拉进来,里面的七八人都是一些年轻人,大约是李斯府上新进的门客之类。
李斯让怀瑾坐在自己身边,对他们介绍道:“这位是中常侍赵姮!”
那几人纷纷拱手行礼,怀瑾也谦虚的回了一个揖回去,一人捧道:“早听说了中常侍的种种事迹,想不到如此年轻。”
另一人就说:“英雄出少年,甘罗大人不也是七岁就成名了吗!”
“是是是,此乃上天恩赐之才……”
面对这种吹捧,怀瑾只是笑而不语,端地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见旁边说的正起劲,李斯小声问她:“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95章 至交好友
“相府自新建,小侄我还没来得及拜访呢,这不今日休沐,特地过来看望您。”怀瑾笑道。
李斯道:“下次来派夏福说一声,我让府上马车去接你。”
“多谢左相大人了。”怀瑾低声笑道,坐在李斯身旁,听着眼前几个年轻人谈论,怀瑾只是安静的听着,并不参与讨论。
许是看出怀瑾不愿意和他们打交道,李斯对众人道:“等会厨房有新的菜品,不若你们先去偏厅等着?”
李斯是主人,他们是门客,李斯这么一说,他们纷纷便告礼过去了。
人一走,怀瑾就玩笑道:“左相大人真是日理万机啊。”
李斯摸着胡子,道:“那也不及中常侍,日日伴在陛下身边来的辛苦。”
两人你来我往的打着官腔,也不觉得是在被对方嘲讽。李斯问道:“听说吕夫人被送到蜀地了?这事和吕不韦有关系?”
怀瑾笑道:“左相大人,你这可是拐着弯从我这里打听消息?”
“只不过同你随口闲聊,既不想说便不说了。”李斯干笑两声,果然不再问了。
见李斯略显不快,她道:“不过是内宫妇人的琐事而已。”
其中真正的因果,她已知晓。不过因是后宫事,与她所求的并不在一条路上,尽快解决出结果就好,不必执意求一个真相。
怀瑾道:“左相大人,可知陛下正在囤粮练兵?”
李斯道:“陛下要准备发动战争了,此事我知到一些,不过我是文官,练兵一事与我不相干。”
怀瑾道:“我知陛下派你在六国安插了秦国的细作,眼下有一个忙,恐怕需要求助于左相大人。”
李斯摸着修剪整齐的胡须,老神在在的笑道:“中常侍大人,还需要我帮忙?那就问一句,是私事还是国事?”
“既是私事,也是国事。”怀瑾道:“你知我与赵国那边的仇恨,可是陛下眼前还未下定决心先破哪一国,我想托大人让在赵地的细作做一件事情。”
李斯看着她:“以权谋私,你不怕我告诉陛下?”
怀瑾对这个倒不担心,嬴政对她的信任,已经足够她保命了。她道:“我……”
“此事我帮不上忙了。”李斯斩钉截铁的说:“从秦国派出的每一位细作都是难得的精锐之才,我只负责与他们联络,传递陛下的消息,没有调遣之权。”
李斯明摆着不愿意再帮忙,怀瑾也做好了这个打算。李斯助她入宫,她帮李斯坐上相国之位,如今各自利益已经达到。在不利益他自身的情况下,李斯是不会帮忙的,不过眼前确实也没有什么可以诱惑到李斯的利益了。
怀瑾似笑非笑:“唉,师叔啊,是小侄冒昧了。”
“尉缭大人不是你好友吗?为何不找他帮忙,若他也提议攻赵,陛下不会不同意的。”李斯说。
“罢了,不说了。”怀瑾露出一个甜甜的假笑,老尉虽与她交好,但是对于政事各有立场,甘罗会无条件站在她这边,老尉肯定不会,大事上他不会违背自己原则。
聊到这里,也什么好聊的了,怀瑾也坐不下去,准备告辞。李斯也不多留,但叫了府上的马车亲自将她送回去。
回家时已天黑,夏福和庄老头夫妇已经在吃饭了,不意她突然回来,夏福忙站起来给她添置碗筷,道:“我以为你今天在外面吃!”
见夏福准备给她盛饭,怀瑾忙道:“我吃不下,你们吃吧。”
她有些沉重的躺到自己床上,看着房梁发呆。她每天都在思考着,如何离目的更近一步,但是现实摆在面前,她好像也没有办法。
唉声叹气好半天,她拿被子蒙上头,翻身睡去,管他呢,先睡觉吧。
天气炎热的时候,咸阳城里突然出现了一些传言,让朝政变得有些动荡。
传言说,秦太后赵姬和先秦王在一起之前,跟过吕不韦,说嬴政有可能是赵姬和吕不韦所生的儿子。此事不知怎么也传到远在雍城的老一辈宗族那里,虽无人敢去和嬴政说什么,但是背后也直犯嘀咕。
嬴政大怒,扬言要诛杀吕不韦全家。
在嬴政下达命令的第二天,甘罗从雍城赶过来了,说有办法止住谣言,但求嬴政饶吕不韦一命。
嬴政没有答应,坚决要赐死,连诏书都拟好了,欲派中常侍去执行。
但甘罗夜跪大殿,求嬴政收回成命,嬴政让人紧闭大门,置之不理。
要知道嬴政对甘罗十多年从来都是礼敬有加,连重话都没说过一句啊,一时间许多知情人全都说甘罗这次恐怕要凉了。也有一小部分人,觉得甘罗待旧主有情有义,是个有担当的人。
章台宫前的地砖又硬又凉,幸而是夏天,夜风吹着也凉快,甘罗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了。蒙恬带着当天执守的禁卫军在旁边,一脸焦急,他对甘罗道:“陛下都说了,您要是不想跪了就赶紧回去,您何必呢!”
甘罗面无表情,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他虽面上没有表情,但可以看出他并不以为意的态度,他道:“蒙大人,您别管我,干你自己的事情去。”
蒙恬嘴巴笨,也不知该说什么,陛下不怪罪他是一回事;但是他这么跪在这里,无视陛下的旨意又是另一回事。
很快,怀瑾匆匆而至,她明显是赶过来的,头发随意扎着,衣服的带子都系错了。她进了宫门,就一路小跑过来,到这儿时气喘吁吁的,满头汗。
“你说你,干嘛你这是,吕不韦是你亲爹啊,你是不是圣母病犯了?老尉晚上进不了宫,他让我顺便帮他也骂你一顿,你个傻缺!”怀瑾插着腰小声骂着,蒙恬听了眼睛瞪的大大的,一副欲言又止的小模样,英气的脸上满是纠结。
现在一看到怀瑾,蒙恬就想到了上次在娼妓馆的可怕情形,叫他现在回忆还不寒而栗,女人真是太可怕了。
甘罗扭头看着她,背着无人处,对她做了个鬼脸,怀瑾一愣。他转过脸去对着蒙恬的时候,又是面瘫模样,跟变脸似的。
怀瑾无奈,只得叫人给嬴政通传,殿门马上打开,将怀瑾请了进去。
夏日炎热,嬴政几乎是把殿里的冰鼎搬到了床边,老猎坐在榻尾,半眯着眼。
嬴政又裸着膀子了,他问:“怎么着,你也来求情来了?”
“阿罗是我至交好友,他求什么,我都会帮他。”怀瑾开门见山,跪下磕了三个头。
嬴政本是躺着,见她下跪磕头,便坐起来,认真的看着她。他嘴唇张了张,话到了嘴边,却问不出来。阖动嘴唇,他有些烦躁不安。
“不杀吕不韦,他们会怎么议论寡人!他们说寡人根本不是赢氏子孙,说寡人是……”嬴政戛然而止,气息起伏剧烈,脸上犹有怒气。
伏在地上,怀瑾思绪几回,抬头道:“那陛下杀吕不韦一人即可,请放过其他人,这样……”这样甘罗至少可以安心了,吕不韦的知遇之恩,他保全他的家人,就算是报答了。
嬴政道:“那岂不是太便宜他了,寡人的怒气如何消!”
怀瑾忙道:“陛下真正该生气的,是散布这个消息的人,臣和蒙恬这几日四处调查谣言的源头,查不到任何踪迹。咸阳城内有这样的人,咸阳令实在首当其罪。”
怒火转移得非常成功,嬴政立即命老猎去传旨,罢免了咸阳令,然后让昌平君的学生金城顶了咸阳令一职。
老猎赶忙出去传旨,但嬴政还是没有在吕不韦的事情上松口。怀瑾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和甘罗一起跪着呢?但是她知道这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甘罗也知道这件事不明智,但他依然要做。
殿内只剩她和嬴政两人,一个跪在地上,一个坐在榻上,两人平静的对视着,谁也没有先开口。静静的,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嬴政身边只有枕头,幸而是在床上,不然还要担心他会不会随时拿起个什么东西砸自己。
“你喜欢甘罗?想嫁给他?”
怀瑾觉得自己耳朵可能出问题了,或者自己的洞察能力变低了,她还以为嬴政在生气了,谁知看到了他一脸八卦的神情?
“陛下,我视阿罗为友。”怀瑾解释说:“是真正的朋友,而非男女之情,在臣看来,男女之情虚无缥缈,不及亲情友情来得牢靠。”
嬴政目色寂静,看着她:“是那种抛头颅洒热血,一诺生死,赴汤蹈火的朋友吗?”
甘罗于她的意义,太过重大,她坚信甘罗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放弃她,所以她也绝不会放弃甘罗。这大概就是嬴政说的那种朋友吧,她说:“是的吧,就是这样子的。”
“寡人很羡慕你们,”嬴政忽然之间觉得有些寂寞,他的亲人俱已离开他,仅在世的母亲也不愿意再见他,唯一的爱人芈荷也永远的离开了;身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除了这个王座,好像什么都没有。
孤家寡人,怀瑾突然有些明白这个词。
“寡人收你做义妹吧,封你做大长公主。”嬴政语不惊人死不休。
不知道嬴政脑子里到底怎么想的,怀瑾忙道:“多谢陛下抬爱,臣不敢受。”
嬴政倒也不勉强,他道:“好吧,你带甘罗回去吧,寡人同意你的提议。”
怀瑾谢了恩,往外走,行至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
远远的,嬴政坐在那里,巨大的宫殿有无数阴暗的角落,只有嬴政周围亮着灯。他一个人坐在烛火里,万千孤独。
“回家了。”怀瑾把甘罗拎起来,跟他说了嬴政的恩旨。甘罗也觉得可行,死一个保全家,吕不韦也会乐意的。
于是,之前吕不韦所犯的罪行重新被提起,之前吕不韦用手上卷宗换来的平安,终究是被打破了。嬴政发了一道密函,申斥了他在洛阳结交党羽,细数种种罪行,包括他女儿吕丛兰谋害人性命之事。吕不韦大概也早知情况,嬴政尚未赐死,他自己先一杯毒酒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这位出身商人的文信侯,在秦国得势数十年,如今短短两年时间,昔年盘踞的势力皆被瓦解,最终落到自尽的地步。
往后,再没有人敢提起吕不韦。
而在吕不韦死后,嬴政亲自去雍城,把太后迎回了咸阳宫。但是赵姬已是心如槁木,即便在深宫里,依然闭门不出,拒见任何人。
嬴政这段时间的脸色,仿佛能吃人一般。
断完内政,外交就开始提上日程了,粮草俱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出兵了,但依然为先攻哪个国家僵持不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96章 随军出征
怀瑾在朝上据理力争,一力建议攻赵:“赵国国力仅次于秦楚,从南部进攻一路打过去,直捣邯郸,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赵国拿下,赵国的兵力和土地便尽数归秦国,赵国骑兵骁勇善战,秦国再破其他国家便如虎添翼!”
蒙武道:“万一攻赵期间,赵国向其他国家求援怎么办?一下应付两个国的兵力,恐怕吃不消。”
怀瑾道:“齐国楚国燕国离得远,楚国与秦国有邦交,赵国只会求助于魏国和韩国。陛下只需去信魏王,若攻下赵国,愿共分赵国国土,魏王自然不会助赵国。而韩国就那么巴掌大块地,能有多少兵,不足为惧!”
蒙恬在旁听,听到这么说,忍不住插嘴:“但是秦军辛苦打下赵国,魏国又没费一兵一卒,岂不是让他们吃白食?”
怀瑾道:“只是信上说而已,等真拿下赵国,秦国就是七国里国土面积最大,兵力最强盛的国家,魏国又能拿我们怎么样?”
“这……是否太过无耻了?”武将杨端和有些不齿。
怀瑾叹了口气正欲说话,只听甘罗反驳道:“杨将军熟读兵法,难道不知兵不厌诈吗?”
杨端和不是耍嘴皮子的人,听甘罗维护,他扯了扯嘴角,不说话了。
所有的武将和谋士都在这里了,嬴政听完这席话,问尉缭:“你怎么说?”
尉缭看了怀瑾一眼,如实道:“臣一直主张远交近攻,可攻的唯有韩国、魏国和赵国,臣原先建议是攻韩,不过刚刚听中常侍的话,也觉得攻赵未尝不可。臣建议,先遣小半的兵力攻赵,若兵败,可立即止损。”
尉缭说话慢条斯理,大家都很信服,再无人有异议。
终于如怀瑾所愿,嬴政愿意出兵赵国。
最后的问题是,让哪位将军来领兵打头阵,王翦和蒙武手上握着的,是秦国最精锐的两只队伍,这是秦国的底牌,现在还不能上。而王翦的儿子王贲和蒙武的儿子蒙恬资历都不足以成为领军。商议之下最后只好派出来桓齮,让他领军十万,出征赵国,蒙恬为副将。
尉缭作为国尉,随大军一起上前线。
怀瑾自请随军出征,嬴政不允。但她言辞激烈,每日早晚各请求一次,嬴政不胜其烦,给她放了假,不招她进宫了。
她只好日日上书,洋洋洒洒写了无数字,加之甘罗在一旁相助,嬴政最终同意,让她一起随军出征,和尉缭一起共辅桓齮。
出征前三天,嬴政赏赐了一套铠甲和一柄剑。
在屋子里,夏福替她擦拭着铠甲和宝剑,忧心仲仲。他知道怀瑾心中的恨有多少,也知道这个机会来得多么的不容易,在秦国待了两年,秦王终于出兵了。
“主子,你这是在做什么?”见怀瑾坐在烛火下拿着阵线,夏福不知道有多惊讶,她可是从来没有捻过针拿过线的。
走过去一看,她手上好像在缝一个面具,棕色的皮子,不知道是什么皮,不过看上去质地有点硬。说是面具,就是三块皮子封起来的椭圆,只不过眼睛和鼻子嘴巴处开了缝,真是要多丑有多丑。怀瑾看着惨不忍睹的面具,她觉得自己的心跟揪起来似的,她是想仿照《神雕侠侣》里杨过戴的那个面具。但是杨过那个面具只有上半截,她做的这个能遮住一整张脸,就是看着有点像土匪。
“是给上次那个戴面具的人做的吗?”夏福问。
“是啊。”怀瑾拿着剪刀,企图想把边缘处修剪得好看一点,但是她发现无论怎么剪,这个面具都很丑。
夏福好奇的问:“那个人是谁啊?”
怀瑾全神贯注的做着这个面具,夏福问了好几声她都没听见。
夏福撇撇嘴,不说话了。
第二天,她去甘罗府上借马,准备出一趟城。遭到甘罗无情嘲笑:“都是中常侍了,连匹马都没有!”
“不及你有钱!”怀瑾翻着白眼反讽道。中常侍的俸禄也没多少钱,集市上的马都是普通的马,她虽买得起却看不上。看得上的好马,少说也得十金往上走了,她要是买了家里连吃饭的钱都没了。谁叫她以前是公主呢,眼光高!
借了马,她往野市那边走,按着走过一次路的记忆,她到了韩念的府上。街上的人来来往往,韩念府上大门紧闭。
怀瑾将马拴在路边的树上,然后去敲门,没人开。
怀瑾重重的又敲了几下,好巧不巧,就是韩念来开的门。门被开了一条小缝,怀瑾见着那副青铜面具,她还没来得及笑,韩年眼中的慌乱无处安放,又迅速把门关上了。
啊?怀瑾在门口凌乱了?刚刚的韩念怎么感觉那么奇怪?看到她慌什么?印象中他唯一一次慌是取下面具的时候,这次见到她又慌什么呢?
正想着,门开了,韩念站在门边,眼睛里是化不开的温柔:“你主动来找我了!”
怀瑾更是莫名其妙,这门一开一关之间,韩念简直判若两人,她都怀疑刚刚开门的是两个人了,简直是不明所以。
怀瑾一边跟着进门,一边纳闷问道:“刚刚为什么一见到我,就关门?”
韩念道:“没想到你会来,所以有点奇怪。”
解释的极其敷衍,怀瑾虽不相信,但也不愿追究。韩念带她坐到上次的那个大厅里,其他的房间均是紧紧闭着门的。怀瑾问:“上次那个小孩儿呢?”
韩念拿出一盘蜜饯摆出来,道:“出去采买了。”
怀瑾从口袋里掏出那个丑巴巴的面具,放在桌上,笑道:“这是我给你做的,又轻又薄又透气,就是丑了点。本来想给你弄个银的,不过我目前没什么钱,也没人脉找到能工巧匠,所以就自己动手了。”
韩念本来在端详那个面具,听到她这么说,忍不住问道:“你很缺钱吗?你不是秦王的中常侍吗?”
“我是清官好吗!”怀瑾正色道,官员的俸禄是大量的粮食和少部分钱财,将粮食折合成金银其实没有多少。那为什么官员那么有钱呢?还是因为下面人的孝敬,而她这个中常侍,说出来名头响,但嬴政对钱没啥概念,每次赏赐都是些什么花瓶啊香炉什么的,导致她的存款实在少的可怜,家里只有一堆珍贵又不能卖的摆件,和吃不完的粮食。
韩念拿上面具出去了,说让她等一下。
怀瑾在盘子里挑挑拣拣,专挑大颗蜜饯吃。
过了会,韩念回来,已经换上了她做的那个面具,虽然丑了点,面具上面还有像蜈蚣一样的缝线痕迹,但是他带着十分贴合。青铜面具只有眼睛在外面,这个面具嘴上也开了洞,韩念的嘴唇微红,樱桃似的颜色。
他坐下,手里拿了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他把布袋推到怀瑾面前:“给你!”
打开一看,里面全是拳头大小的金子,堆了半袋子,怎么着也有四五十金了,她一年的俸禄还没这么多呢。怀瑾目瞪口呆:“你你你也太有钱了吧。”
韩念言简意赅:“给你花。”
怀瑾立马推回去:“我不要,你是韩国人,我是秦国官,有钱财牵扯,不好。”
她说着,兴高采烈的分享:“而且我马上要上战场了,花不了钱,如果打了胜仗,说不定会得赏赐呢!”
韩念声音提高:“你去战场?”
他一大声,烟酒嗓的感觉就淡去,声音带了点清澈柔和,他感觉到自己有些激动,咳嗽了两声,低沉的声音又响起:“为何去战场?秦王要对哪里发兵?你别去,战场很危险。”
“我一定要去!”怀瑾沉声说,她不能告诉韩念太多,只是道:“这是我的心愿,也是曾经支撑我活下去的理由,是我不得不做的事情。”
韩念眼中居然带了点了然,但他的眸子里依旧充满了担忧,声音里居然充斥了恳求:“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去,战场上真的很危险,如果……如果你出现危险……”
韩念猛的把她抱在怀里,声音仿佛是在颤抖:“我不能再……”
又把她当成他的那位朋友了,怀瑾心想,但是鼻尖一吸气,在韩念身上奇异的香味中嗅到一丝熟悉的香味,那个味道转瞬即逝。她再闻了一下,那个味道又没有了,若有似无,大约是出现错觉了。
“多谢你,”怀瑾轻轻一推,韩念就放开了,她站起来:“我得回去了。”
她站起来,有些慌乱的往外走,韩念在后面喊道:“不要去!”
她充耳不闻,加快了脚步,冲出了韩府。不怕冷嘲热讽,也不怕明枪暗箭,但是这种好心的牵挂,她最害怕。
总会想起母亲临死前跟她说的,外面太危险,不要再出去了。
但是想起母亲,心中的恨就像烈火一样,燃烧得她好像要爆炸。回去的路上,她眼底只剩下坚定,义无反顾的决心。
她换上铠甲,戴上头盔,身上配着剑。这一身应该都是特制的,她穿着十分合身,剑也非常轻巧,不累赘。夏福在房间里给她收拾东西,她在院子里适应着身上的铠甲。
甘罗在旁边看着她挥剑,有模有样的,问:“你学过剑法?”
怀瑾道:“以前在稷下学宫的时候,有一位老师教过我,不过从来没有实战过,而且力量也不够。明天就出发了,老尉在干嘛呢?”
甘罗道:“他在家里收拾行装呢,你一路上紧跟着他,他会护着你的。”
怀瑾耍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利落的剑插进了剑鞘。庄老头和庄婆婆透过窗子看到,都笑起来,庄婆婆一脸骄傲的看着她,说:“小娃,好厉害!”
母亲从前也用这个眼神看着自己,怀瑾出了一下神,然后走到甘罗旁边,问道:“这一仗会胜吗?”
甘罗微笑:“一定会败。”
怀瑾挑了挑眉:“若赢了呢?”
甘罗肯定道:“一定不会赢,不过你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怀瑾不相信,笑了笑:“借你吉言。”
第二日随军出征,桓齮为主将,蒙恬为副将,尉缭是护军都尉,她是尉缭的副手。行军打仗并不像电视里演的那样,说打就打,首先要派使者递上战书,把战场控制在两国交界处。
这次是从赵国南部打过去的,桓齮准备从漳河正面渡河攻赵国平阳,但是尉缭并不赞成。刚到达战场休整的第一天,领将内部就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尉缭建议从漳河下游迂回到赵军的侧方进行攻打,只是这样一来比较耗费时间和精力。
桓齮听不进话,只是道:“我才是统帅,你们可以献计进言,但无权命令我!”
于是大军休整之后,他就派人从正面攻上。赵将领军是扈辄,怀瑾对她有些印象,赵国每逢过年父王进行封赏时,总会有扈辄一份,据说在战场上勇猛无比,总是身先士卒冲在士兵们前面,因此深受士兵敬重。
桓齮发动第一次攻击,交战半个月,扈辄站了上风,秦军阵亡三百士兵。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上政哥这一次的出兵失败了,具体原因未写明,只是说桓齮战败逃走。所以文中我让赵姐也跟着参加了这次战争,注定是要失败的,这是赵姐又一次不信邪被命运吊打的惨痛经历……
第97章 不循常理
这时尉缭又提出从下游进攻,这次桓齮道:“我们已经发动了第一次进攻,赵军又不是傻子,我们绕到下游,他们会没有准备吗!”
尉缭道:“只需调一万士兵即可。”
桓齮嗤笑:“尉大人与我说笑呢,一万士兵去下游,那主战场怎么办?我并不认为从下游攻击的胜算有多大。”
怀瑾实在忍无可忍,道:“尉大人不是你的部下,大军出发前陛下说了,出兵排阵,你和尉大人共同商议!桓将军如此独断专行,听不进话,叫人如何与你商议?”
桓齮此时穿着铠甲,不怒自威,他觑着怀瑾,轻蔑道:“我的军营中,还轮不到你说话。”
“她是陛下亲封的中常侍!”一贯好脾气的尉缭也有些不耐。
“战场上,主将为大,我若有得罪,回咸阳了你大可跟陛下告状!”桓齮道。
怀瑾看了蒙恬一眼,道:“蒙副将!”
蒙恬是第一次上战场,见他们三人争吵,他一句话都插不进嘴。这时见怀瑾使眼色,蒙恬才上前请命:“末将愿领军一万从漳河下游进攻。”
桓齮根本不将蒙恬放在眼里,只是道:“蒙副将,你是我的副将,还是中常侍的副将,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你也言听计从?”
蒙恬涨红了脸,但还是仗义执言:“末将只是觉得尉先生说得在理!”
桓齮冷笑:“休得多言,我是主帅,你们三个不愿听我的,可现在就走,回咸阳向陛下参我!”
怀瑾气急,这个桓齮简直是油盐不进,尉缭只是按着她,让她不要再顶着来。
桓齮很快又发动了第二次进攻,战了三天,死了千人。怀瑾再也按捺不住,抓着蒙恬冲进桓齮的帐篷,让蒙恬立即请兵出征。
两次的失败,桓齮终于同意,让蒙恬带了一万精兵偷偷从漳河的下游迂回到到扈辄的侧后方。他冲散后方军,扈辄一定把主力都撤回到后面,到时前面的兵力就少了。
扈辄带了赵军十五万兵,而桓齮这边只有十万兵,想要以少胜多,只能出其不意。
尉缭也跟着蒙恬一同前去,怀瑾留在主营里,负责蒙恬他们的援军。
果然,在蒙恬他们离去的第三天,赵军的阵型突然散了,桓齮这时立即吩咐清点兵马,准备再次从正面出击。但清兵时,他共清了九万人,要把所有兵力全带到正面战场。
怀瑾立即阻拦:“所有士兵全随将军去,那后方援军怎么办?”
桓齮冷笑连连:“尉大人深谙兵法,喜出奇兵,他一定能全身而退的。”
看赵军那边的阵仗,几乎是派了六万多兵前往后方,蒙恬他们只有一万人,再怎么用兵如神,只怕也难全身而退。怀瑾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不行!你必须留四万人前去支援!”
桓齮拉下脸,刷的一下抽出腰间的佩剑搭在怀瑾肩上:“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你三番五次干扰军务,信不信我现在杀了你!”
营帐里的人都惊呆了,其中站出一个人,好像是一个都尉,他道:”将军,蒙副将他们已经发起攻击,赵军一定会顽强抵抗,他们走时您便发了军令,其中确实有四万人是要前去后方支援的。“
这一瞬间,怀瑾真的相信桓齮的剑会砍下来,瞬间理智下来,怀瑾任由剑架着脖子,面不改色道:“桓将军,若我与尉缭都死在战场上,您信不信,就算您打了胜仗回去,陛下也不会封赏你。”
桓齮脸上的厌恶一闪而过,他道:“你不过一个阉人,谄媚于陛下,引得陛下信任而已。”
脖子上一松,桓齮跟刚刚说话的都尉道:“午都尉,你带两万人,去后方支援!”
怀瑾心一沉,跟着午都尉出去了,见她跟出来,午都尉问:“您干什么?”
怀瑾道:“我一起去。”
怀瑾这边刚出发,桓齮那边就开始发动攻击,蒙恬那方的细作来说,蒙恬和尉缭烧了赵军的粮草,赵军主力军的十万人全去了后方。怀瑾越发忐忑,只有两万人,不够!不够!根本不够!
从漳河下游循着蒙恬他们的路线,一路过去,刚渡过河走了几里,就听见远方传来的厮杀呐喊声。
怀瑾被安置在后方,午都尉派出两名士兵守在她身侧,然后带着兵往前方冲了上去。
听着这些声音,怀瑾已经没有从前那么害怕了。在原地等了会儿,地面忽然震动起来,远方大片骑兵往这边赶来,目测有上百个,怀瑾和那两个士兵的马都躁动不安的在原地打转。
她握住剑柄准备随时抽出剑来,那些骑兵近了,她才看清为首的尉缭。几天没见他,尉缭几乎狼狈的不行,头发凌乱,胡子拉碴。他带着几百人,疯狂策马。
近了,尉缭也看见她,大喊道:“往回走!”
怀瑾和那两名士兵立即调转马头,加入到尉缭的队伍里。
耳边呼呼的风声,怀瑾大声问:“情况怎么样?”
尉缭道:“扈辄带了十万兵马在后方抵抗,蒙恬带去的一万人死了一半,幸亏刚刚援军到了。但是远远不够,为什么只有两万人?”
怀瑾刚准备解释,尉缭就道:“你不用说,我都明白!”
尉缭在马上颠簸,声音也不真切:“是我大意了,不该跟着蒙恬走的,应该留下看住桓齮。”
狼狈成这样,尉缭面上依然是不咸不淡的,快马加鞭赶回营地,花了一天时间。正逢正面战事结束,桓齮总算打了个胜仗回来。尉缭一进军营,直奔主帐质问桓齮,桓齮只是说正面战事吃紧,挪不开人手。
懒得与他理论真假,尉缭直接开口要援军,桓齮亏心在先,此时尉缭一开口,他便应了,还解释说之前是因为怀瑾汇报情况不清楚,他不敢轻易相信。
怀瑾几乎是气得吐血,真恨不得嬴政能赐她个尚方宝剑,让她一件砍死桓齮这个狗东西。气过劲儿了,她才想起,这个时候还没有尚方宝剑。
士兵刚打完仗回来,应该休息的,但是蒙恬那边也不知能不能支撑住,尉缭连夜点兵出发。这次他将怀瑾扔进了营帐,道:“你就在此等着,不要出来,阿罗帮你的时候,我真是应该劝着!”
怀瑾坐在帐篷里,有些不是滋味,她确实不该上战场,她应该在咸阳城稳稳坐着才是,行军打仗,不是她的强项,她只适合躲在后方想想阴招。
可是攻赵国,她不来又觉得不甘心。
后方那边的消息日日都有细作前来回报,怀瑾在军营里待了大半个月,尽量避免和桓齮见面,每天只是在帐篷里溜达。一天半夜,蒙恬那边终于来了信,桓齮立即带着仅剩的两万人发起攻击。
赵国的主力军早就转移到了后方,前方正是虚弱的时候,桓齮这边突然而至,打了个措手不及。桓齮一路杀过去,蒙恬和尉缭那边也一路往里打,终于两边夹击包抄了扈辄。
这一仗打了好个月,赵军终于被击破,死了十万人,赵将扈辄也阵亡了。
秦军十万人马,损失过半,但终是攻破了赵国的平阳和武城。
剩下的兵马进平阳休整,平阳城现在属于秦国了,怀瑾要负责重新勘定封疆,树立界碑。然后还要将城中百姓聚集起来,颁布秦国律法,宣布这里的百姓从今往后应当遵循秦律。
休整三四日后,嬴政的诏书送来了,全是褒奖,并严明会再派十万军,继续南下。
一切都整理好之后,尉缭就带着蒙恬前来秋后算账了。尉缭平日里恬淡无求,与世无争,但是涉及到正事,嘴皮子一动能把人说进土坑里去。
但此时不在咸阳城,领军在外,桓齮就是明目张胆的耍无赖,说那天增派援军是大家没有对明白,所以才出现了误差。
“桓将军,那日你以剑指我的气势去哪里了?”怀瑾抱着手,微笑道。
桓齮瞟了她一眼,道:“当时出兵在即,我一时气急,赵大人应当能谅解吧。”
当日确实情况紧急,怀瑾当时不想在争辩上花时间。但是现在已经不着急了,怀瑾好整以暇的看着桓齮:“那我此时跟陛下传书说明一下当日的情况,桓将军应该也能谅解吧。”
相信嬴政会毫不犹豫的再派一个将军过来的。
桓齮刷一下面色铁青,拍着桌子站起来:“你威胁我!”
怀瑾分毫不让:“你当日不也是这么威胁我的吗!”
尉缭在旁边拍了她一下,低声道:“他是统帅,你有些过了!”
怀瑾怒不可遏:“统帅又怎样,老尉你知道我有多看重这次战事!当时我若不争,你和蒙恬就被困死在后方了!”她看向桓齮,当时战事迫在眉睫,她窝窝囊囊的忍了,现在要在平阳休整一个月,她不着急了。
怀瑾冷冷道:“蒙副将和尉大人带兵去后方时,你亲自下的军令,明确是有四万人要去后方。你身为主帅,枉顾军令,我出言劝诫你却拔剑威胁!竟只派两万人,致后方将士身处险境!作为主帅朝令夕改,你让手下人怎么信任你!你又知这是什么罪过!”
桓齮也怒道:“你欲何为!”
“我要你将军权一半交到蒙副将手里!”怀瑾目光如剑。
“否则我立即回咸阳,将此事上禀陛下!”怀瑾直言威胁,她回了咸阳,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想办法让嬴政换将。这是不得已的下下策,她也实在被桓齮之前的作风搞怕了,下一回要真再来一次,她不能连话语权都没有。
一旁尉缭和蒙恬都惊呆了,没想到她会在阵前威胁主帅。尉缭虽没遇到过这种事,但怀瑾所言明显是早已考虑好,他认真思考了她刚刚的话,也不得不承认,让桓齮分权给蒙恬乃是中策,回都换将为下策。
上策是桓齮同他们一心,但是基本无可能。
桓齮气得脸色铁青,他本想让蒙恬和尉缭都死在后方,才故意违了军令。他们都死了,就没有人敢在自己面前指手画脚。剩下的一个赵姮,还不是随他处置。谁料到赵姮在出兵前冲到众将士面前,要求出援军。冲动之下没考虑清楚,以致落了把柄。
权衡利弊之下,桓齮只得同意了怀瑾的要求,咸阳新增兵到了之后,十五万人一半落到蒙恬手中,实际上也就是落在了尉缭和怀瑾手里。
蒙恬很是不安:“我怕我带不好这么多人。”
在平阳找了一个新的府邸住下,第二日三人一起吃早饭的时候,蒙恬如是说。
尉缭道:“那天突围,你不是做的很好?”
怀瑾严肃道:“这种话不要在外面说,你是将领,连你都不相信自己,那你的士兵怎么能相信你能带他们打胜仗呢!”
尉缭温和道:“你是蒙武将军的长子,自小得你父亲亲自教导,我相信你。”
嬴政派来的军马一个月后才到达平阳,此时已近年关,不过这里并没有过年的气息。蒙恬和尉缭日日早出晚归,练兵统阵,规划年后的事情。
桓齮跟他们不住在一个地方,怀瑾免去了与他打交道的痛苦,每日只在临时住宅中练剑习武。
行军几个月,她的力量猛增,手臂上都有了肌肉,个子也长得特别快。某天洗澡的时候,发现胸部已经隆起很多了,她猛然惊觉到身体的成熟,这幅身子终究是女子。稳妥起见,她开始束胸,用白布一圈一圈将胸前的脂肪束缚起来。
过年是在军营里过的,杀猪宰牛大摆宴席,犒劳三军。在驻扎地,士兵们席地而坐,喝酒跟喝水一样,不断有酒坛子被抬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98章 战败
桓齮坐在主位,尉缭和蒙恬及各位都尉千长坐在他下首,怀瑾与尉缭坐在一起。桓齮看他们很是不爽,觥筹交错间,桓齮一直对他们冷着脸。
怀瑾心不在焉的喝着酒,尉缭跟她说了好几句话都没注意听,尉缭只好推了她一下,她才如梦初醒一般:“老尉,你在说什么?”
“你在想什么呢!”尉缭无奈的看着她,他低声道:“桓齮手中兵权骤降,此时只好拉拢底下这些都尉了,你看那边!”
怀瑾顺着看过去,只见在场的十多个校尉全围着桓齮,桓齮正在跟他们说漳河之战,听他的意思好似漳河之战的胜利,全是因为他。蒙恬一个人被晾在一边,好几次想插话都插不进,很是尴尬,只是默默的喝酒。
怀瑾看了蒙恬一眼,低声问尉缭:“蒙副将如何?”
尉缭点评道:“现在尚年轻,经验不足,不过我看他在战场上的样子,沉着稳重,日后可堪大任。”
怀瑾抿了口酒,笑道:“他将会是秦国最年轻的将星。”
“你对他评价这么高?”尉缭随口问道,见怀瑾唧唧歪歪的抿着酒,他又忍不住嘲笑:“你平日喝酒比男人还豪放,一口气能喝三大碗,今日怎么这么斯文。”
怀瑾举杯虚敬了一下,笑道:“这酒太烈,辣喉。”
尉缭哈哈大笑,端起酒碗和她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过完年休息没多久,便开始准备出兵的事情了,依然是意见不合。尉缭规划的行军路线是从太行山过去,这点大家都无异议。但桓齮希望先打赵国宜安,蒙恬却建议先打赤丽。
宜安是大城,靠近邯郸,没有两个月攻不下来;赤丽虽是小城,但却是赵国的运输要塞。赤丽一攻下,宜安的粮草就断了,到时可火速攻破。
但桓齮好大喜功,坚决要先攻宜安。僵持无果,最后决定兵分两路,蒙恬攻赤丽,桓齮去宜安。
尉缭忍不住叹道:“将帅离心,这仗难打,唉。”
去赤丽之前,蒙恬先递交了战书,然后再领着大军去了赤丽。
在赤丽城外几十里的树林安营扎寨,休整了三天,就开始打了。这次由于是跟着蒙恬,打仗的时候她远远的观战,这个时代打仗是很讲究的。
电视里演的那种,两军铠甲都差不多、士兵提着刀冲上去就砍的那种画面是没有的。
把战场划出来,我方派出一支多少人的队伍,对方也派出一支同等人数队伍。两方大军立于后方,看着在战场上的士兵厮杀,等分出了胜负,再派新的队伍上场,直到一方派不出士兵投降认输。除了士兵还有战车,上了战场,如果敌方战车阵法没有摆好,也是不能先打的。总之这仗,打得很斯文,很有……礼貌。
此时礼乐尚未完全崩坏,大家都剩一点点讲究,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打仗这么慢的原因;怀瑾一直在后方观望,心想再过几年礼乐彻底崩坏,就不会看到现在的场景了。
有一天怀瑾也见到蒙恬上场,蒙恬在战场上气势非凡,与平时明朗又容易害羞的那个年轻人,简直是判若两人。战场的蒙恬没有杀气,满脸认真,像是认真练剑的好学生。他没有一个武将杀伐狠断的气质,但是他勇猛无双,身手矫健,如高空中翱翔的大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会被他吸引。
看他不慌不忙的指挥排列战车,怀瑾突然想起尉缭那天说蒙恬沉着稳重,心想老尉看人太准。
赤丽打了两个月都没有攻下,但是看赵军派出的士兵渐渐变成了残兵伤病时,大家就知道,这场仗要赢了。
与此同时,桓齮那边传来消息,说已经攻占了宜安,准备趁胜追击,预备一路往邯郸那边打过去。
尉缭也很诧异桓齮攻城的速度,思来想去他不确定道:“桓齮虽蛮横不讲理,但行军经验丰富,可能……确实比较会打仗吧。”
怀瑾却觉得有丝不对劲,等到蒙恬攻下了赤丽,拿下了赵军统帅之后;她猛然发觉,赵国一直没有派李牧出来。李牧是赵国的战神,几乎没有打过败仗,在攻下平阳和武城之后,赵国居然还没有派李牧出来!
“我们赶紧去宜安!有问题!”怀瑾想通一些关节之后,立即汇报给了蒙恬。
桓齮此时带兵去了肥下地区,李牧一定会在那里围击他!但是队伍分成了两支,一支在蒙恬这里,桓齮一定不会是李牧的对手。
刚打完仗几乎没有休息,蒙恬这边立即往肥下那边赶去。半路上收到消息:李牧突然带了二十万人,在肥下地区围攻桓齮,九万人的队伍,短短半个月,只剩下几千人还在苦苦支撑。
等蒙恬这边赶到,桓齮的队伍已经全军覆没了。尉缭不主张再战了,已然是败局,无谓再去送死。于是蒙恬派了一队士兵,突围救出了桓齮。
李牧带着大军追击,秦军节节败退,在李牧的追击下,大军一直退到了秦赵的边界,到了这地步,李牧才没有再追。
看着边界处,李牧带着二十万大军来回溜达,尉缭可惜的叹了一口气:“败了。”
前面几个月的仗,相当于白打了。
兵败的消息传回咸阳,很快昌平君就带着人过来了。
与他随行的,还有甘罗。
桓齮作为主帅,自然是要被问责,但桓齮跟昌平君说的:都是尉缭和赵姮一直在干预他,才导致他兵败。
昌平君便道:“你是主帅,怎么会被他们干预?”
一句话,问的桓齮有些语塞,桓齮道:“他们都是陛下的宠臣,我虽为主帅,但也不敢以军法压他们。”
蒙恬在旁,忍不住道:“明明是桓将军自己违令在先!”
桓齮喝道:“蒙恬,你身为我的副将,却对尉缭和赵姮言听计从。有你这样的副将,此仗必败无疑!”
尉缭懒得理会他,只是坐在旁边悠闲的喝茶。
昌平君是作为嬴政特派员来的,身份也是这些人里最高的,但他似乎不太愿意管这档子闲事。毕竟桓齮与他在朝中同属一派,象征性的问责一下,具体惩罚还是得回了咸阳,由陛下定夺。打定好主意,昌平君道:“此事……”
“如你所言,蒙恬身为你的副将应该对你马首是瞻才是,为何会对他们言听计从呢?”一直在旁沉思的甘罗突然出言打断,昌平君只好打住,尴尬的听着。
甘罗又道:“你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副将,反而怪到国尉大人和中常侍的头上,我还是第一回听到这样的事,将军管不住自己的副将。”
见桓齮如吃瘪,怀瑾立即道:“唉,甘大人所有不知,桓将军身为主帅,自己违背自己下的军令,这样的将军,怎么能服众呢?”
昌平君听完,一头雾水,忙问因由。
尉缭带着一个平淡的微笑,和气道:“哦,是这样的,我与蒙副将在后方袭城时,桓将军下令增派四万援军,最后只来了两万。我后来听说,就连这两万援军,也是中常侍冒死求来。”
“冒死?”昌平君听得有些头大,桓齮是他这边的人,他有心想保一把。但看眼前尉缭和赵姮,还有一个沉默不语的副将蒙恬,看样子都是被桓齮坑过的。
怀瑾的口吻满不在乎,轻描淡写道:“就是被桓将军拿着剑架了一回脖子,嗯,那剑是好剑,挺沉的,幸好那天穿了件高领的衫子,不然只怕还会被割伤。”
甘罗目露凶光,口气中的火药味十足:“你拿剑架着她?”
桓齮冷汗直冒:“这……”
甘罗从不在人前有多余的表情,永远是面无表情的面瘫脸,如今突如其来的动怒让在场所有人都侧目。昌平君心道,甘罗帮着谁,一下就能看出来,他有必要为了桓齮得罪眼前这四个人吗?
怀瑾笑道:“桓将军的人马全军覆没,还是蒙副将派人救出,如今现存的几万兵马,也是蒙副将带的。论此战的罪由,桓将军莫非还想说是我们的缘故?”
甘罗斩钉截铁:“分明是他自己,领兵不利!”
桓齮忍无可忍,站起来怒道:“话都被你们说完了,你们四个串通一气,以为人多便有理吗?”
怀瑾冷笑道:“你声音大就有理了!自己理亏,非说我们仗着人多欺你,你也好意思。”
甘罗道:“他当然好意思,脸皮厚嘛。”
桓齮受辱,大怒,站起来似乎想打人的样子,蒙恬立即挺身挡在怀瑾和尉缭面前。眼见着要发展成斗殴了,昌平君敲着桌子,道:“都歇歇吧,此事再怎么争论,也需回咸阳由陛下定夺,在这里费什么口舌呢?”
桓齮当即被看守起来,虽说看守,就是两个士兵随时跟着他,他依然住着高大华丽的屋子。第二天回咸阳,队伍准备出发的时候,桓齮不见了。
看守的那两名士兵也跟着不见了,简单的说,桓齮怕被问责,跑了。
这下好了,也没法再问责了,怀瑾心中怒火连连,桓齮实在可恨!
和尉缭甘罗坐同一辆马车,她的嘴角垮得不行,一副晚娘脸。
甘罗便劝道:“我早知会败,你非不听,一定要跟着上战场。桓齮这狗日的,算他跑得快,不然回了咸阳我一定整死他,居然敢拿剑架着你!”
看他愤愤的样子,怀瑾忍不住笑了,但紧接着就是心痛可惜。好半天她才平复下来,先让倡姬他们先得意吧,迟早有一天她会把他们踩在脚底下羞辱!
甘罗见怀瑾脸上变幻莫测,心知她在想什么,忍不住道:“你这个性子,真是爱恨分明,你一定是……”他看了一眼尉缭,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天蝎座!”
怀瑾挥了挥手:“走开走开!我正烦着呢!”
尉缭一直在打坐,闭目养神,见他们两打闹,睁眼看了一下,又闭上了眼。
怀瑾恨恨道:“不如我雇个杀手,潜入赵王宫,杀了倡姬和赵瑜!”想了想,她又挫败道:“不行,太便宜他们了,这不是最痛苦的!”
她咬牙切齿道:“把他们在乎的东西全部碾碎,把所有的刑法都让他们尝一遍!”
她说的凶狠,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泄愤,她过完嘴瘾垂下头,颇有些无力的靠在车壁上。甘罗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尉缭睁开眼,他一派平淡祥和,缓缓道:“你恨的人,他们迟早有一天也会死去,不过是时间的问题,阿姮,你这样强烈的恨,自己会过得很辛苦的。”
“老尉,你不是我,不能懂我的感受,世界上是没有感同身受这一说法的。”怀瑾忍不住摸到自己肩上,身上的伤口早已结疤,她年纪小,很多伤口都已经看不到了。但是肩上,那里有一个终身去不掉的疤痕,永远提醒着她。
提醒着,不要忘记!
作者有话要说:
第99章 欲速则不达
尉缭忽然想起,自己十多岁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子的。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成现在这样了,不会很开心也没有难过,没有热烈的喜爱也没有强烈的憎恶,什么事情到心里过一过,都是平平淡淡的。
他看向窗外,思绪回到自己少年的时候,可是记忆中的那个少年有些模糊,他怎么都想不起,那时候他的脸是什么样的。
咸阳城又是春天,怀瑾算一算日子,已经离开了大半年了。来不及回家,先进了宫,朝会上嬴政大力褒奖了蒙恬,并对桓齮发起通缉,至于怀瑾和尉缭二人,嬴政并未多加提起,只是道了一声辛苦。
这次的损失有限,还不至于让嬴政心疼。
但这一次兵败,昌平君和昌文君为首的贵族派官员便趁机说,秦国应当休养生息,与其他六国处好关系,避免再发起战争。这话是嬴政不乐意听的,他只当没有听见这个话似的。现在权柄皆在他一人手上,他就是秦国的天,没有人可以反了天去。
散朝后,怀瑾自发的留了下来。
“阿姮长高了哦,还有点黑了。”嬴政带着慵懒的笑意。
怀瑾挤出一个笑:“臣第一次随军,以前都不知随军的辛苦。”
“很不痛快吧?”嬴政看着她,说:“寡人知道你不甘心,但是你放心,你的仇寡人迟早会给你报的,不着急。”
不意嬴政会这么出言安慰,怀瑾心下有些宽慰,她道:“来日方长,臣会等。”
“这次你和尉缭配合默契,十分出色,不过你们并非统帅,所以寡人就不在明面上赏赐你们了。”怀瑾和尉缭的赏,应当是将军赏的,但将军已逃,嬴政越过将领赏赐也不大好。不过怀瑾知道,嬴政的赏一定不是真金白银。
出了宫,回家的心情有些迫切,那个小宅子并不能算是她的家,不过那里有等她的人。终于到了,她推门进去,看见庄老头夫妇的屋子前,挂了一条白幡。
夏福和庄婆婆正坐在厅里吃饭,见到她回来,都高兴的迎过来。
“小娃回来了!”庄婆婆本来就很老,大半年没见,她的背更驮了。
夏福上下看着她,高兴的搓着手,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指着怀瑾屋外面的兰花:“主子,冻死的兰花,我又给救回来了。”
“特别好!”怀瑾扯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她看向旁边屋子的白幡,问道:“庄爷爷呢?”
夏福脸色一黯,庄婆婆颤颤巍巍的拉着她在桌边坐下,才道:“迟早有那一天的。”
在床上躺了那么久,庄老头终于去世了,怀瑾低着头,胸中有点难过,但是没有眼泪出来。就像庄婆婆说的那样,迟早有那一天的,她早已接受离别。
让夏福带着去庄老头的墓前祭拜了一下,她说不清自己的心情,真的没有那么难过,只是有些感伤和惆怅。
晚上夏福和庄婆婆早早就睡下了,她独自一人坐在厅里喝酒,桌上摆了一小盆花生米,她活得像个老头似的。
一盏昏灯,一个人,一壶酒,一碟花生,要是有个人陪着自己喝一会就好了。这个时候,也不知道甘罗和老尉睡了没有。
“唉……”喝着喝着,她忍不住叹气。
倏的,门缝里似乎能看到有人影在晃动,怀瑾心中警觉,蹑手蹑脚的过去,这么晚,会是谁?
透过门缝一看,只见一个单薄的人影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借着月光,她看见了那张丑得惨绝人寰的面具,韩念!
怀瑾忽然打开门,倒唬了韩念一跳,他本能的掉头就走,走出一步马上站定。猛的回头,他看见怀瑾,目光中全是惊喜。他快速走上前,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你终于回来了。”韩念紧紧箍着她,她的个头只到他胸口,贴在他的胸膛上,怀瑾听到他的心跳声,又快又急。
“啊……我回来了……”怀瑾反倒不知道要说什么,看他的样子,像是经常来这里,躲在门外偷偷张望。能感觉到韩念是真心实意待她好的,所以她很茫然。忍不住会想韩念的那个朋友,他一定对那位朋友有特殊的感情,连她这个替身,他都会那么紧张。
韩念放开她,上下打量了她一遍,欣喜道:“见到你回来,我就安心了。你不在的时候,我真是日日担忧,夜夜悬心,生怕……再见不到你。”
低沉的嗓音,在夜色中格外迷人,怀瑾瞪大了眼睛:“你是在说情话吗?”
“不是,我……”韩念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飘忽不定,好像是……害羞了。过了会,他咳嗽两声,道:“总之你回来我很高兴,要是再晚一点,我就等不到你回来了。”
怀瑾吃了一惊:“怎么呢?”
韩念道:“我要回韩国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会回来。”
怀瑾心一松,笑道:“那没事,还能回来就行。”还能回来,就还能在见面了。
韩念点点头:“是啊,还能再见面的。那……我走了。”
怀瑾踢着地上的石头,轻轻嗯了一声,韩念去不远处牵了马,频频回头,似有不舍之意。怀瑾心里咯噔一下,说不清的情绪蔓延开,她摇摇头,强迫自己想一想韩念那张被毁容的脸,嗯,任何情绪都没有了。
夜色融融,她哼着小曲儿回去了,喝完酒吃完花生,带着微醺,沉沉睡去。
随军大半年,怀瑾的生活作息也改了,每日天不亮就醒了,该死的生理闹钟,怎么都睡不着。躺在床上发了好半天呆,听见外面不知道哪里的鸡叫了一声,天边一点一点的亮了起来。睡在地铺上的夏福还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却听到隔壁的庄婆婆起床的声音。
庄婆婆发出的声音很小,怀瑾在这边可以想象她蹑手蹑脚的样子,然后听见婆婆出了房门,又过了一会,闻到了柴火烧起来的炊烟味。家里的家务和饮食都是夏福和庄婆婆负责的,她什么都不用管,此时躺着听着外面的动静,她忽然有一种长途跋涉过后的安稳感。
夏福也起来了,收好铺盖后他打了水,怀瑾跟他一起洗漱,吃完饭,该进宫当差了。
卯时,甘罗和尉缭出现在门口,在金色的晨曦中跟她打招呼。
甘罗露出八颗牙:“精神不错!”
尉缭温暖的笑道:“早上好啊,阿姮。”
怀瑾正了正头上的冠,踏出门槛,跟上他们:“走吧。”
又是新的一天的开始,晨曦的光是金色的,照耀着整个咸阳宫。
章台宫的阶梯上洒满了阳光,宫人们有序的进进出出,他们只敢沿着墙根走。怀瑾三人夹杂在一起上朝的官员中,说说笑笑的走上台阶。
其实更多的是底下的官员上来打招呼,怀瑾等人客套的回应几句,营造出一种言笑晏晏的样子。而像李斯这些身份的人就不会过来了,隔着人群,看见李斯和昌平君不知道在说什么。发现怀瑾看过来,李斯维持着一个礼貌的微笑,点头示意。
今日算是大朝会,所有官员都来了,主要是把小会上的赏罚颁发一遍,把平日里百官的奏疏中没有解决的东西拎出来,大家一起商议。
商议的内容无非是农务和商户等民生大计,加上国家的盐铁和赋税,一说起来没完没了,不过这些都是左相李斯和右相冯去疾的职责,武官在这时一般都是沉默的。
文官的事一奏完,嬴政就宣布退朝,王翦、王贲、蒙武、蒙恬、杨端和、尉缭……这些武官就被单独留下来了,怀瑾随侍。甘罗也说要随侍,嬴政一向都是随他便的,于是他也赖着不走了。
武官的朝会,就是讨论打仗的事情。
与赵国一战虽然败了,但这并不能阻止君王的野心,出兵的事情又被提起。确定了大军休养的时间,先攻哪国依然是争论不下的话题。不过这次除了怀瑾,没有人赞同攻赵。反而王翦主张攻韩国,韩国国土小,易攻。
怀瑾道:“韩国虽然小,但与魏赵皆有建交。攻韩国,若魏赵前来救援,岂不是秦国同时对上了三个国家?”
“中常侍,你随军太久,尚未休息好,先退下吧。”嬴政忽然如是说,怀瑾骤然想起嬴政昨日对她说的话,嬴政已经点过了她:别着急。
可是现在又忍不住提起,嬴政终于有些不高兴了,他再如何惜才,也是一个帝王。
怀瑾一瞬间后悔自己的心急,深吸一口气,她行了个礼,退出了大殿中。
尉缭和甘罗都还在里面,她出了宫,也不愿回家。茫然的走在街上,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漫无目的的走在街头,走着走着,走到了城中的集市。她回过神来,想着既然来了,就去颜姬酒肆坐一坐吧,反正也许久未去了。
今日颜姬酒肆的人很少,怀瑾寻了最偏僻的桌子坐下,要了一斤酒。
“一个人喝一斤酒?”大概是生意不忙,老板颜姬亲自来送酒了。颜姬是个貌美的女子,以前在这里喝酒时,见过几回,虽不知具体名姓,但是彼此都知道:这张脸是见过的。
怀瑾挤出一个笑:“喝不完就带走。”
颜姬送上酒也不走,顺势坐下,问道:“小公子看上去不大快活?”
是的,怀瑾想,她这样多久了,好像很久都没有什么快乐的事发生了。
颜姬是个聪慧的女子,见她似乎不愿意多说,便转了个话头,松快的问道:“以前同您来的另外两位呢?怎么没来?”
“他们在忙。”怀瑾拿起酒坛,大口大口的喝着酒,如喝水一般。
颜姬愣了一下,咋舌:“看着年纪不大,这么能喝呢!”
怀瑾回味着嘴里的苦,道:“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颜姬笑眯眯的点头:“明白,您有需要叫我。”她站起身,走了。
沉默的喝酒,她胸口微微起伏,那是一种无力感,无处借力的感觉。
在战场上她拼尽全力,依旧败了,她不会行军打仗。离了嬴政,她会被桓齮刀架着脖子。是嬴政的威严和对她的偏宠,保护了她。到了如今,嬴政对她似乎有些不满意了,他会随时把这份恩宠收回去,到时她怎么办呢?
她深知如何在别人那里为自己创造价值,但是曾经是因为有吕不韦在,李斯、嬴政都和她站在一条线上。共同的敌人已倒,李斯不再和她同心了;战争的失败,自己一再不合时宜的主张……她在消耗自己在嬴政心里的地位。
今天被委婉的赶出朝堂,嬴政已经很给她面子了,但她还是觉得……有些丢脸。
攻打赵国,看上去好似遥遥无期一般。或许真如嬴政和甘罗说的那样,她太着急了。
欲速则不达。
酒肆里突然变得人多了起来,怀瑾往外一看,外面天阴沉沉的,应该赶紧回家去。
结了帐,她准备往外走,颜姬在柜台边叫道:“马上要下雨了,你待会儿再回去吧。”她说完看了看天,自言自语:“看样子只是阵雨,一会儿就会停的。”
颜姬再看过去时,已经不见怀瑾的影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0章 伤寒
天上起先下了一两点小水滴,怀瑾一边往家的方向走,一边出神。她是一个女子,嬴政不会再让她往上走了,这个中常侍已经是最高了;让她领兵打仗也是不能的,她根本没那个天赋;内政还算比较平静,各方势力都维持着平衡……要是这时候谁来帮自己一把就好了。李斯不会主动帮忙的;尉缭一向坚持自己的原则;甘罗会无条件的帮她,但甘罗只是让她耐心等待。
他常说历史就是命运,人无法对抗命运,怀瑾不由得想起这句话。命运,她来到这个世界上本只想好好的活下去,为什么会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是命运吗,命运把她变成如今的样子?
大雨倾盆而下,噼里啪啦打在地上,周围在外面的行人奔跑起来,各处寻躲雨的地方。她恍若未觉,没有发现街上已经只有她一个人了。一步一步的往回走,她缓缓抬起了头,看着阴沉的天空,仿佛想问谁要一个答案。
在她看不见的后方,远远的,一把伞,伞下两个人。
尉缭看着前面那个小小的身影,眸中闪过一丝怜惜:,问身旁的甘罗:“要过去吗?”
甘罗摇摇头,无可奈何:“她不会希望在这个时候看到我们的。”
尉缭道:“但是我们是替陛下来寻她……”
甘罗道:“看她走的方向,应该是陛下在的地方。”就这么远远跟着就好了,她不会希望在这时候看到他们的。
浑身都湿透了,怀瑾打了个冷战,哦,原来下雨了。她觉着应该找个地方躲躲,但是离家没多远了,反正都湿成这样了,干脆回去再换衣服得了。
加快了脚步,走到家门口时,她瞧见氤氲雨气中,嬴政站在她家门口,老猎和蒙恬在一旁候着,旁边还跟着一小队禁卫军。隔着雨幕,她和嬴政遥遥相望,一个站在檐下,一个站在雨里。
嬴政神色难辨,怀瑾愣了一下,急忙过去。她欲行礼问安,一拱手,袖子上的水全都甩到了嬴政身上。怀瑾一惊,只得离远了些。
嬴政把她拉住,拉到面前,问道:“叫你退下,你就退下出来淋雨了?”
“臣……臣忘带伞了。”怀瑾低着头:“陛下怎么会来臣这里?”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去坐着,这么大的雨,是在等她?
“看你刚刚行走从容,分明是故意。”嬴政嗤笑一声。
怀瑾语窒,顿了一下,问道:“陛下是否进去坐一坐?”
大门紧闭着,只怕夏福都不知道门外有人吧,嬴政往门口瞟了一眼:“带了士兵,寡人怕吓到你家里的人,你去换身衣服,随寡人去一个地方。”
怀瑾领命,只在门上开了一个小缝,她进去时,夏福和庄婆婆正在厅里补衣服。见到一身都湿着,两人难免絮叨说了一顿,她懒得解释,任他们唠叨着。换完衣服,她把头发擦干了一点,就赶忙出去了。
不知嬴政要带她去何处,他平日是走路都懒得走的,今日竟还出宫了。坐上车驾之后,看走的方向也并不是宫里的方向。
嬴政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蒙恬和老猎皆坐在车里,但都低着头,肃静无话。
车驾在一大片农田边上停了下来,大雨变成了连绵细雨,农人们却全都出来了。田垄上的人们看到这边一大驾马车,马车周围停了许多士兵,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往这边张望。
“你看到了吗?”嬴政问她。
怀瑾不解:“什么?”
“继续看。”嬴政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车窗边,懒洋洋的看着远处的农田。怀瑾不解其意,也继续看着那边。
农人们拿着锄头在田边挖沟渠,把田里的积水引了出去,他们带着斗笠光着脚,唯恐踩坏了地里的庄稼。看这些农人们的年纪,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少见年轻人。
他们吃力的挥舞着锄头,一边跟邻田的人们聊着天。说说笑笑间,田里的沟渠已经挖好,积水从田中流出去,尚未长好的稻子露了出来。
怀瑾若有所思,嬴政看着那边,嘴角越发上扬。
她低头,轻声道:“臣明白了。”
“真明白了?”嬴政看着她,怀瑾用力点点头:“明白了,臣,多谢陛下。”
多谢你的看重,贵为一国之君,会为了劝解她特意出宫一趟带她来这里。先前的不确定和自我怀疑,逐渐就这么散去,她坐在车里,心悦诚服的磕了一个头,嬴政漫不经心的笑道:“中常侍从来没磕头这么实诚过,真响!”
老猎一如既往木头状,蒙恬是看看嬴政又看看怀瑾,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出宫前陛下是双眉不展的,雨中见到赵姮的时候,更是面色沉重。雨中的赵姮也是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只是看了一会儿农人种地,怎么好像都开心起来了?
蒙恬这厢还在纳闷着,那边只听见赵姮笑道:“陛下,臣的礼仪可是从小便被逼着学的,从来也没一丝错!”
赵姮的声音很娇俏,蒙恬心想,一个男孩儿长得跟个小姑娘一样细皮嫩肉的,声音也跟黄鹂鸟儿似的。不过陛下真的很看重赵姮了,听说他今日被陛下申退了,没想到陛下还会亲自出宫来寻他。
怀瑾脸上两坨不正常的红晕,又不停打着喷嚏,嬴政见她半干的头发,想到她是不是着凉了。果然回去的路上,她靠在马车壁上昏昏欲睡,嬴政看着她睡着睡着,就倒下了。
“阿姮!”嬴政意识不到自己声音里的关切。
淋了一场春雨,怀瑾当天发起高热,昏迷不醒,嬴政遣了宫里的医师来为她诊病,珍贵的药材如流水一般从宫里送出来。原本大家以为陛下将中常侍从朝会上赶走,以为中常侍失宠了,没想到这一病,陛下的恩宠又明晃晃的摆了出来。
朝中小官纷纷前去探病,病中的人尚在昏迷不醒,甘罗坐镇小小的宅中,亲自接待上门探病的人。第三天的时候,嬴政在朝上说:“听说中常侍府上很热闹,都知中常侍是寡人的心腹重臣,你们如此探望是想巴结寡人吧,既如此,不如每日来探望寡人,寡人让你们好好巴结。”
于是就没有人过去探病了,病中的怀瑾一直昏昏沉沉的,只知外面一直很吵,后面不知怎么又安静下来。甘罗好像一直在,她老听到他的声音,有人还给她灌药,那叫一个苦啊!她可想起来骂一句:别再给我喂了,又臭又苦跟泔水似的!奈何醒不过来!
期间好像李斯也来了,怀瑾听到他和甘罗交谈的声音。
李斯道:“她怎么样了?”
甘罗道:“高热不退。”
李斯道:“有甘大人和莫医师在,赵大人定能好起来。”
甘罗道:“想不到左相会如此关心阿姮。”
李斯道:“同在秦国为官,关怀同僚不是情理之中吗?”
耳边李斯和甘罗打着官腔,怀瑾听得断断续续的,但是醒不来。
她想起,小时候在齐国,落水了,张良背着她回去,她也是躺了很久,醒来的时候师兄们都来看她。自从那次生病之后,她好像都没有生过什么大病了。
她知道自己病着,很难受,身子一会儿冷得好像裹了冰,一会儿烫得好像在火炉里。迷糊不清的时候,各种各样的情绪最容易跑出来,她想起了母亲。
“半个月了,还没好。”深夜,嬴政来了这座小宅子。
甘罗和派来的医师都已经回去,庄婆婆也已经睡下,只有夏福还守在一边,嬴政只带了老猎和蒙恬出来,进门时都是静悄悄的。
面对嬴政,夏福大气不敢出,轻声道:“甘大人说,主子把体内的寒气发出来了,就好了。”
“母亲……”床上的女孩子忽然含糊不清的叫了一声,嬴政坐在床边,看到她的眼角流出一颗晶莹的眼泪。
夏福在一旁倍感酸楚,他知道怀瑾的不易和艰难,悄悄抹着眼泪,却被嬴政发现了。嬴政看着眼前的女孩子,问道:“她以前在赵国是什么样子的?”
夏福说:“主子是先赵王最宠爱的公主,金枝玉叶,万千宠爱。”就是因为知道她从前是什么样子的,夏福才会觉得,心酸。
“母亲……”怀瑾仿佛又回到了赵王宫里,母亲和欢娘为她缝制新年的衣服,她不喜欢那块料子,在母亲怀里撒泼打滚。母亲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真实的触感,梦里好真实,她幸福的想。
嬴政轻轻的把她抱在怀里,拍着她,像哄扶苏似的,她其实也还只是个孩子。她勇敢聪慧,意志坚定,如果她的人生没有变故,她是该被娇养在深宫中的。
嬴政的袖子被她紧紧抓着,怀里的小女孩哀哀的哭着,像小猫似的。她的皮肤细腻如凝脂,其实长得也很好。只是她所表现出的聪慧,让人忽略了她的长相。
“母亲、母亲,别走……”宫殿仿佛沙子一样,骤然消散,母亲和欢娘也消失了,她惊恐的追着那阵沙,一直跑一直跑,跑到了白生师兄的婚礼上。大家去闹洞房了,她和站在庭院里两两相望。
温润如玉的公子,眼里全是温柔。她说:“等我长大了,我就嫁给你好不好?”
嬴政一愣,怀里的女子明显是在梦呓,烧糊涂了说的胡话,是不是在梦里见到谁了?她见到了谁?她喜欢的人?
“她在赵国可有定亲?”嬴政问夏福。
夏福惊叹嬴政对怀瑾突然的温柔,只是低着头:“未曾。”
但他大概知道的,知道主子喜欢的人,主子从未说过,但是在齐国的时候,她对那个人从来都是与众不同的。虽未宣于口,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个玩笑,夏福都能知道,主子是真的很喜欢那个人的。
梦里张良只是用一种怜惜的眼神看着她,她唯恐他不信,忙说:“我是说真的,我真心喜欢你,我会嫁给你的,我保证。”
“好,寡人等你长大。”嬴政牵了牵嘴角,愉悦的回答她,虽知,她不是对自己说的。
怀瑾听见张良叹了一口气,然后慢慢的走远,她很害怕,伸手去抓他,抓不着。转瞬间又到了赵国的诏狱里,她被打的奄奄一息。又仿佛是在渭水边,她被一箭射中,冰冷的水刮着她每一寸皮肤。仿佛是在泥泞的地里,她往前爬,找人呼救……
“杀了你们!我一定会杀了你们!”多么浓烈的恨意啊!嬴政眸子瞬间幽静,他一下一下的拍着怀瑾:“寡人会帮你的,不着急。”
他轻轻拍了着她,怀瑾渐渐的安静下来,安稳的睡去。
“陛下,快子时了。”老猎进来温和的提醒。
嬴政将她轻轻的放好,对夏福说:“好好照顾她。”
夏福跪送他离去,有些心惊胆颤的,又有些担忧。一个人琢磨了一会,夏福摇摇头,把铺盖抱出来,在地上铺开,准备睡觉了。
作者有话要说:
要下新晋了,这两天多更几章。
ps:子房哥哥马上要出现啦哈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