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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胜似亲人


    两人就陷入了沉默,不过沉默只有一小会儿,甘罗忍不住笑着摇起头:“真的跟做梦似的,处事这么一段时间,没想到你竟然是我老乡,更没想到,你是林宸。”


    “我也没想到……”怀瑾心情复杂,一想到自己还没有死,就觉得十分神奇,意味着她还是有机会回去的。


    默默想着,甘罗突然道:“你穿越在一个女孩身上吧?其实你是个女孩,对吧?”


    “啊?你怎么知道?”怀瑾抓了抓头。甘罗低着头笑了:“老尉看你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尉缭竟然看出来了?怀瑾不好意思道:“这么明显吗?”


    “我看不出来,你都还没到凸显性别的时候呢,顶多长得比其他小孩可爱一点。”甘罗看着她,又问:“说起来,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不是赵国的公主吗?”


    怀瑾的心猛地一下沉了,把从前的事仔仔细细的给甘罗讲了一遍。


    “我去,你好diao啊!”甘罗大叫道:“赵悼襄王是你爸,项伯是你舅舅,还有一堆牛逼师兄,你可以啊!我还说你为什么举荐李斯那货呢,原来是你师叔。不过你就是运气差了点,才混到现在这样,再有就是您文化成绩也不好。我告诉你,你得顺着历史走,你一开始拉拢的应该是倡姬和她儿子,历史上这个女人是很出名的,除了名声不太好听。”


    甘罗掷地有声:”历史的发展是顺应天命,你逆天而行,就是自讨苦吃。怎么说也是个穿越的,没想到混的这么惨。“


    他现在侃侃而谈的模样和平时真是大相径庭。


    怀瑾硬着头皮道:“我历史不好,好多人物都记不清楚。”


    “演员嘛,可以理解!”甘罗道。怀瑾反驳道:“你可能对演员有什么误解!演员都是高智商高情商人群好吗?”


    “sorry啦小姐,怪我说话不好听,你理解我一下,你懂那种终于遇到老乡的感觉吗?”甘罗抖着腿,兴奋的喝着小酒。


    怀瑾很理解:“我懂我懂,我现在也很激动。看样子现在这个才是你的真面目,请问你为什么平时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那么高冷!”


    甘罗说到这个,愉快的叹了口气:“你知道我是个比较亲民的人,小时候在古代装逼,大家都说我是神童,花了点小心思让自己当了个官。后来致力于寻找虫洞,就又装了个逼说自己在梦里学什么奇门遁甲观星看相,嬴政就成全我封我为奉常,我一直管理雍城那边的庙。但是吧,我年纪小,人家总觉得我不靠谱,太善言谈人家又觉得你没神秘感。再加上我实在不愿意与这个时代的傻逼们交流,只好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他们反而觉得我神圣不可侵犯,浑身充满神秘感。”


    怀瑾听着听着就想笑,实在太逗了,她拍着桌子捂着嘴笑着,生怕吵醒隔壁的庄老头和庄婆婆。


    “我刚到这个时代的时候,即听不懂这里的话,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一心想死,幸而后面接受了,算是熬过来了。”怀瑾说,想起刚穿越那几天,真的很是让人绝望。她道:“后面我父王之所以同意我读书,就是因为我拿你做榜样。这个时代你真是太出名了,没有人不知道你。”


    “你也还行,古代交通讯息不发达,我远在秦国也能听到关于你的只言片语,很不错了。”甘罗赞许道:“而且我有天然优势,我是男的,这个时代男的比女的好混。”


    怀瑾点头赞同:“这话不错。”


    两人聊到这里,外面天已经大亮了,怀瑾深呼吸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明媚如阳光一样:“秦朝的空气就是新鲜,新年快乐,阿罗。”


    她也随着尉缭那么叫他。


    “你也新年快乐,阿姮,新年的第一天,我等到了全世界最好的礼物,多多关照,老乡!”甘罗张开双手,怀瑾满怀着一腔感动,给了甘罗一个紧紧的拥抱。


    没有血缘关系,以前也从没相处过,没有任何感情作为基础,但是怀瑾觉得,他就像自己的亲人一样,超越血亲的亲人。


    “虽然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你,但是我真的熬不住了,我睡一觉,睡一觉起来去你家找你去。”怀瑾打了个哈欠,站起身往屏风那边走,衣服也不脱就躺下了。


    甘罗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胳膊,进去看了她一眼,发觉她已睡着,但唇边却留了一个甜甜的笑,甘罗心情越来越好,笑容越来越大。


    走到院子里的时候,他开心的几乎控制不住笑出了声,开心够了,他收敛起笑容,回到面无表情的样子,踏出了怀瑾的院子。


    今年是个好年,甘罗心想,真是太好了,前所未有的好!


    新年初三,在都城的官员要随着嬴政一起前往雍城祭祀,初三前,怀瑾抛下家里的老少,每天一起床就去甘罗家里了,每次畅谈时都把尉缭赶了出去。


    尉缭忍不住笑道:“阿罗你以前也不爱搭理阿姮,过了个年,和变了个人似的。”


    尉缭是来送酒的,他一说完,甘罗和怀瑾就齐声说:“哎呀,你快去吧,不是还有书没看完没,赶紧去看!”


    尉缭便失笑,好脾气的走了。


    现代他们俩都住在北京,怀瑾是南方人,后面北上打拼在北京留了很多年,而甘罗就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两人互相了解完情况之后就开始高谈论阔,乃至于互相调侃。


    “唉,要是穿越的年代再往后一点就好了,唐朝啊宋朝啥的多好,经济发达美女多。”甘罗说起这个就啧啧称叹:“战国末年多少战乱啊,也就是我运气好,穿到甘罗身上,跟着嬴政混,总不至于有生死大事。”


    说到这里,甘罗道:“其实你也不用报仇啥的,再等个几年,嬴政就会一统天下了,赵国被灭迟早的事情。”


    一提到赵国那边的事,她眼里的光就变得无比凶狠:“我等不及了,实话告诉你,上辈子这辈子我都没吃过什么苦,倡姬让我吃尽苦头,这个仇我就是再死一次也得报!让我忍气吞声,不可能!我历史不好,不知道赵国什么时候被灭,但我会尽我所能让倡姬不好过,等到赵国国破那天,我会把我当初受得那些苦,让他们全吃一遍!”


    凶狠的眼神像要吃人的小兽,甘罗沉默了一下,不敢再多说这个话题。


    怀瑾冷静下来,想起一事,又问他:“你既然知道历史的走向,应当知道李斯将来肯定是秦国的相国,你不是说了吗,不能和历史对着干,那天我举荐李斯你为什么要阻止?”


    甘罗苦笑一声:“唉,你就当我是双标吧,吕不韦对我有恩,李斯上位,会往死里搞他。我虽然什么都明白,却还是忍不住想去试着阻拦,就像你一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是啊,话总是说起来容易,要做到,往往是很难的。


    气氛一凝重,怀瑾就想赶紧找话题放松,她笑问道:“说起来你现在有二十岁了,在秦国这二十年,有没有遇到什么心动的女子啊?”


    她得知甘罗的真实年纪时也是大吃一惊,第一次在酒肆见到他时,甘罗看上去也就十五六,没想到他已经成年了。


    甘罗故意大声叹了口气,作怪道:“我也想啊,小时候出名早,七岁就当官了。等到我十三四岁,女孩子们见到我是话都不敢说一句。等当了奉常掌管宗庙之后,咸阳城的人对我敬而远之,雍城那边的姑娘们一见我,只会让我保佑他们。”


    “听起来,你在雍城很威风啊!”


    “圣庙是嬴政用来笼络人心的,我知道一些展示神技的方法,你也可以理解为魔术。雍城的百姓很信任我,我在那里可谓是人人敬重的转世天神!”越说到后面,甘罗忍不住有些得意,但他的得意是故意装出来,逗怀瑾开心的。


    怀瑾果然笑喷了:“天神转世,神棍差不多!”


    甘罗问:“那你呢?有艳遇吗?不过想想也不可能,你才多大点,以前认识的男孩跟你年纪也不会差太多,小屁孩没有什么吸引力。”


    有的,怀瑾心想,她就认识一个少年,那个少年还小的时候,就已经和个小大人一样了。刚认识的时候就老是故作高深,她一个老女人竟然也被他的高深吸引了。后来认识了,一起长大,明白他的温柔他的善良他的无双聪慧,他越来越成熟,不过偶尔也会很调皮爱开玩笑。


    他哪里都好,哪里都很吸引她,她很喜欢他。


    怀瑾发着呆想着,甘罗眨了眨眼:“好你个色女,有人了是吧,谁!是谁,赶紧告诉我,我看看是不是历史上的人物。”


    怀瑾撅了撅嘴:“我才不说。”


    他是自己的秘密,藏在心底,谁也不能知道。


    “让我猜一猜!”甘罗好笑道:“你以前待在赵国的王宫,不过鉴于亲戚关系,赵国基本上可以排除。齐国的可能性更大一点,是齐国的哪位世家公子?”


    “你你你再问我跟你急了!”怀瑾出言恐吓,甘罗倒是真有可能会猜出来。


    见她急,甘罗见好就收:“好好好,我不问了。唉,也不知是哪位拯救银河系的男子,竟然把你迷倒了。怎么说你应该是阅美男无数啊,前世也没听见林宸有什么花边新闻,没想到你会喜欢一个古人哈哈哈哈哈!”


    “喂,神棍大人,请你保持你的形象!”怀瑾道。


    甘罗收不住笑,捂着笑僵的嘴巴不停颤抖。


    “你俩笑什么这么开心呢?”尉缭在门外敲了敲窗户,甘罗几步并过去将窗打开,笑骂道:“老尉,你居然听壁角!不厚道!”


    尉缭哭笑不得,摇头道:“我才来,叫你们吃饭。”


    看屋里两个人都是满脸笑意,尉缭忍不住又摇头:“你们俩可真是,哪有那么多话要说的?有话可以以后慢慢说,现在全说完了,以后岂不是没得说了?”


    甘罗神采飞扬,苍白的脸上泛着光泽,他道:“我和阿姮相见恨晚,一见如故,当然有说不完的话。”


    怀瑾默,哪有一见如故?明明是见了不知道多少次才如故的。


    尉缭:“一见如故???”


    甘罗:“吃饭去吧。”


    ……


    初三,跟随嬴政前往雍城,怀瑾随侍在嬴政的马车上。嬴政的马车简直和一个小帐篷差不多大,里面一应物具应有尽有,在上面坐着,也不觉得有多颠簸。怀瑾心道,这好像是第一次坐帝王的马车诶。


    “尚书令大人,年过得可好?”嬴政懒洋洋的躺在铺了十多层兔毛被的软榻上,问怀瑾。


    怀瑾躬身道:“多谢陛下关心,尚可。”


    “哦,那就好。”嬴政道:“我看你和两位邻居处得还不错,今儿上车前,还见阿罗跟你有说有笑的,他可是个目下无尘的人,没想到对你亲眼有加。对寡人都没有笑这么开心过呢。”语气中仿佛有怨念。


    怀瑾内心一阵xxoo,正想应对呢,嬴政又说:“不过你们三个处得好,寡人还是很欣慰的,你们三个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才,一起联手,一定能把吕不韦那厮搞死,没事多想着点正事,别老是喝酒做耍。”


    怀瑾:“……”


    作者有话要说:


    第82章 劳其筋骨


    “这酥不错,”嬴政从小几上随手拿了一块糕点,他吃完那一块,指着盘子对老猎说:“把这盘送到王后车驾上去。”


    老猎应了一声,然后仔细端着那盘糕点,稳稳当当出去了。


    老猎一出去,马车里就只剩下嬴政和怀瑾两个人。嬴政支着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怀瑾,看了好久,怀瑾都有些起鸡皮疙瘩了。


    “陛下这么看着臣,臣惶恐。”


    “你什么时候惶恐过。”嬴政嗤笑一声,勾了勾手,怀瑾跪坐在旁,见他如此,忙膝行过去:“陛下有何吩咐?”


    嬴政很是满意,一双狐狸眼精光闪闪:“寡人有一计策,不知尚书令大人想听否?”


    怀瑾道:“洗耳恭听!”


    “寡人实在放心不下吕不韦,一想到他手里还拿着两块兵符,就担忧的日夜睡不着觉。”嬴政皱起眉,仿佛真的很困扰一般,他道:“不过那两块兵符还不是最重要的,吕不韦门客众多,他的眼线藏在咸阳城和王宫里,寡人找不出来,恐怕还得靠尚书令大人了。”


    怀瑾问:“那……陛下的计策是?”


    嬴政无辜的摊摊手:“我说了啊。”


    “啊?”怀瑾又想了一遍他刚刚说的话,什么都没说啊。


    嬴政道:“寡人的计策,就是让尚书令大人去办这件事啊。”


    怀瑾:“呵呵呵呵呵……”


    嬴政道:“看你样子,是有主意了?这么快就有主意了?不愧是尚书令大人!”


    她有个屁主意,当然不敢这么喷嬴政,怀瑾只嘿嘿笑道:“吕不韦眼线虽多,但我们不知有哪些人,臣又怎么替陛下完全清理这些叛徒?不过臣以为,一棵树上无论结多少颗果子,只要树倒了,果子也就死了。”


    “尚书令大人说得有道理,然后呢?”


    思量片刻,她道:“臣有法子,但请陛下配合臣,臣才能实施。”


    轻声在嬴政耳边说了半晌,嬴政笑得如深山老狐狸一般,抚掌大笑:“就这么定了。”


    雍城宗庙之中,嬴政率领赢氏宗族和官员们祭拜历代祖先和神明,其实赢氏宗族也没几个人(据说都快被自己家亲戚杀完了),旁支的叔伯姑奶奶们还没有后宫的妃子多。哪像在赵国时,王室亲戚都摆好几百桌都有,怀瑾心想。


    这次祭祀,甘罗作为掌管宗庙的大人,有模有样穿上了祭服。甘罗其实长相是不错的,可惜脸色太过苍白,看上去一副病秧子样,总让人忽略他的长相。他穿上祭服威严庄重的样子,确实有几分大师的风采。


    他站在祭坛上,念诵祭词焚烧祭品。有十多个戴面具的巫祝围着祭坛开始跳舞,嬴政一干人站在祭坛下面,肃穆的看着前方。甘罗又是喷火又是摇铃击鼓,下面的人看见了,神情愈发信服。


    怀瑾其实特别想笑,看着像现代的僵尸片里面道长做法的样子。但是甘罗姿势熟练,唬得这里的人一愣一愣的。


    祭祀结束之后,嬴政在雍城的行宫设宴,晚上将与官员们一起庆祝。


    晚宴时,嬴政姗姗来迟,看着心情还很不好,阴沉着脸。本来宴席上大家已经开始畅谈了,然而嬴政一进去,那脸色唬得没一人敢说话。


    怀瑾很是理解嬴政的心情,他刚刚带着王后和扶苏去探望太后,太后居然称病不见。自嫪毐之乱后,赵姬就搬到了雍城的行宫,再也不肯见嬴政了。亲生母子,哪来这么大仇恨,怀瑾有些不能理解。


    但是嬴政明显也是被气到了,虽是一句话也没说,身上气场也能冻死人了。


    “大家都别傻坐着了,吃吧。”嬴政缓和了一下气氛,对下面众大臣说。大臣们跟得了命令似的,纷纷拿起筷子,一边机械的吃着一边互相交流眼神。


    到时候了,怀瑾叹了口气,上前道:“陛下,臣有话要说。文信侯之前好几次从洛阳上书过来,希望能参加此次庙祭。臣理解大王不喜文信侯,但吕大人年事已高,对国对君又一片赤诚,大王不允许他过来,但是否能将他的奏疏批下呢?”


    宴席上场面一片死寂,大家都被惊呆了。


    嬴政阴沉着脸,捏着杯子的手越来越近,下一秒,他将杯子摔出去,摔到怀瑾脚下:“你大胆!”


    庙祭第二天,怀瑾被嬴政送到了洛阳吕府,秦国所有官员都议论纷纷。大王最恩宠的小官员赵姮,居然会公然替吕不韦说话?朝中吕不韦从前的党羽都不敢站出来,这么一个小官居然冒出来了,大家都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吃错药了。


    嬴政当即就表示要把他充军,还是尉缭站出来求情。


    整个秦国都知道,只要国尉大人出面,嬴政一定不会驳了他。于是乎,秦王陛下在行宫里把赵姮一通臭骂,说:你既然这么担心文信侯,不如把你送给他当奴隶好了。


    立即的,赵姮被剥去官服,勾销户籍,作为一个奴隶被送去了洛阳。


    这件事情发生得又快又突然,大家猝不及防吃了个瓜,足足讨论了半月有余。


    “我听说赵姮是文信侯派到陛下身边的细作,意图迷惑陛下。”上朝时某官员小声在旁边说着:“我听宫里有人议论说,赵姮在陛下面前……在露台上……真是……不知羞耻……还好陛下只喜欢女人,一心想着王后……”


    另一个官员马上反驳:“真的假的?我怎么听说的是,赵姮其实是文信侯在外面的私生子……”


    “私生子也是亲儿,文信侯再怎么也不会把儿子送到宫里当宦官吧?”


    “那他为什么给文信侯说话,这节骨眼,亲儿子都未必能做到吧。也不看文信侯犯了多大事啊。”


    “是不是撞邪了?”


    “有甘罗大人在,哪有邪敢来?”


    ……


    这件事发酵到五六个版本在朝中流传着,知情的和知情的交换八卦、不知道的拼命打听,等所有的版本都听到了,所有人都心满意足,也懒得再分析这些八卦的真假,只当听了个乐子。


    作为传闻中的本人,怀瑾已经在吕不韦府上待了好多天了。这些天,吕不韦没有提起过要见她。基于她的身份是奴隶,每天只好闷头苦干。


    奴隶的日子惨啊,每天只能吃些残羹剩饭,穿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府里其他的奴隶听说她是被嬴政赶过来的,有的人还欺负她。但有部分人见她是个小孩儿模样,都不忍过分欺负。怀瑾面对这些人,也只是逆来顺受。夜里睡觉时,就咬牙切齿的想着,丫的看老娘回头怎么弄死你们!


    期间吕不韦的门客也纷纷来看她,打听各种事情,怀瑾只是老实又本分的告诉他们,自己只是个奴隶,奴隶不能乱说话,请大家不要为难自己。


    又干了一段时间苦活,吕府的管家过来叫她:文信侯叫你。


    怀瑾放下自己在刷的碗,急匆匆的跟过去,吕不韦正坐在会客厅里和众门客交谈,怀瑾站在外面侯着,心想吕不韦都已经搬到了洛阳,府上却依然人来人往,听说洛阳的高门大户都已经成了吕党。


    站在门口,里面的人早已看见了怀瑾,但见吕不韦没有要搭理的意思,也都装作看不见。


    过了一会儿,外面开始刮风,天上乌云盖顶,似乎是要下雨了。怀瑾穿的单薄,心里哀叹一声,早知道就多穿点了。


    不到十分钟,天上的雨就落了。此时已是十月底,天气已经凉下来。又是风又是雨的,但是她不敢动,结结实实的站在门口淋着雨。身上被浇得透透的,牙齿都冷得开始打架了她还是站在原地。


    屋里有一个门客见她可怜,便跟吕不韦说了一声,吕不韦一副才看到的表情,不慌不忙的让怀瑾进门。


    怀瑾磕了个头,还是不敢进,口中道:“小人淋了雨,一身邋遢,怕进去把大人的地板弄脏了。”


    吕不韦看了她半晌,对管家说:“带她换身干净衣服。”


    怀瑾被带到一个房间,应该是吕不韦的房间,见其豪华程度,堪比嬴政的章台宫了。怀瑾只匆匆打量了一眼,就低下了头。


    “这是侯爷的衣服,有点大,你换上吧。”管家看着她,表情有些怜悯:“侯爷已经不是相国,不要再叫他大人了。”


    “知道了,不过侯爷的衣服小人怎敢穿,您随意找件衣服就行。”怀瑾一脸老实巴交相。


    管家有些不忍心的看着她,道:“这是侯爷的意思,你年纪这么小,也是可怜。”


    正说着,外面有了脚步声,吕不韦回来了。吕不韦刚一踏进门,怀瑾就跪下行了个礼,吕不韦脚步滞了一下,道:“年轻人耳聪目明。”


    怀瑾不知道要不要回答,因此就紧紧闭上了嘴。


    管家上前想替吕不韦宽衣,吕不韦却挥挥手,让他先下去。


    等管家一走,吕不韦就道:“赵姮,十一岁,李斯送进宫的?我查了这些天,只查到了这些。”他顿了顿,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目光炯炯的看着怀瑾:“可是在秦国,我很少会有查不到的事情,除非你是从别国来的。”


    这老东西看上去都快半截入土了,依然还这么精明谨慎,怀瑾心念一转,道:“小人是赵国人,被仇家追杀,逃到秦国,多亏李斯大人救助。”


    “什么人有这么大能力,把你从秦国追到赵国?你的父母亲人呢?凭你的年纪和身手,又是怎么逃到这里的?李斯为人我尚有了解,他又为什么救你?为什么还把你送进了王宫呢?”


    一连串发问,并没有让怀瑾慌乱,她可是科班出身的演员,这种小场面不带怕的。


    她的脸在一瞬间看上去特别憨厚,她说:“小人从小就是宦官,家人早已不记得了,一直伺候赵国废太子赵嘉。谁知国内遭逢巨变,小人的主子被倡太后追杀,一路逃到秦国安邑,追兵把小人和主子冲散,小人也身负重伤。幸好有一过路商队把小人救起,小人就跟着来咸阳了,接着被当成奴隶卖到了李斯大人那里。”


    顿了顿,怀瑾看了一眼吕不韦,他闭着眼睛仿佛在听的样子,怀瑾就继续说:“小人从小就跟主子一起读书,略识诗书。李斯大人说陛下喜欢机灵的小孩儿,某天进宫就把我带上了,陛下拷问了我几句《大雅》,见小人对答得上来,就把小人留下了。”


    吕不韦闭着眼睛,半晌没说话,怀瑾在想他是不是睡着了。静静地等着,吕不韦突然睁开眼,笑了一声:“没有听出什么漏洞,我姑且相信你。”


    怀瑾正想磕头呢,吕不韦突然又问:“为什么替我说话?”


    思绪千回百转,怀瑾深吸一口气:“小人效忠李斯大人,李斯大人效忠侯爷。”


    李斯暗地里早已反水,明面上对着吕不韦那是相当恭敬,这个理由天衣无缝。吕不韦从喉咙里冒出一丝古怪的笑声,他推开窗,外面的雨连绵不断。


    作者有话要说:


    第83章 无脸男


    有淅淅沥沥的雨丝从外面飘进来打在吕不韦身上,这么静静的等着,怀瑾伏在地上等待发落。吕不韦说:“从今往后,在我近前伺候吧。”


    “多谢侯爷!”是喜不自胜的神情。


    一连这么多天的苦日子,离终点总算前进了一小步了,虽然是非常小的一小步。


    自那天后,怀瑾就一直近身伺候吕不韦,吃穿住也提升了好几个档次,不过她仍然是个奴隶,吕不韦对她也没有如何特殊。下车时扶一把,谈事时添个茶……诸如此类的小事,她周到又小心的做着,甚至每天亲尝吕不韦的汤药,可吕不韦就是对她不咸不淡的。


    但有个好处就是,大家似乎都把她当成吕不韦的心腹小厮了。


    某一天,吕不韦邀约了几个门客一起谈事,怀瑾在旁边上茶端点心,做完这些她就准备下去了。门客只有几个人的时候,说明吕不韦要开小会了,这种时候吕不韦会遣走所有下人。


    “侯爷,韩公子来了。”吕府管家突然在外面通报。


    吕不韦突然亲自站起来,喜道:“在哪里,快请进来。”


    怀瑾有些疑惑,会是谁,让吕不韦如此高兴?她端着空盘子往外走,门口处突然走进来一个人。这人穿着一件青色的斗篷,脸上带了一个青铜的面具,如此怪异,怀瑾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几步远,那个人也看到了她,怀瑾注意到面具下那个人的眼睛,是在看自己的,不过眼神有点奇怪。好像激动好像欣喜,隐隐的还有点伤心,这个人认识她吗?


    怀瑾脑中警铃大作,立即低下了头,快步走了出去。


    走到屋外檐下站着,怀瑾越想越觉得有点奇怪,走到管家旁,轻声问道:“这人是谁?怎么脸上还戴了东西啊?”


    管家瞥了她一眼,语气有些冷嗖嗖的:“跟了侯爷也有一段时间了,难道你还不知道规矩?”


    怀瑾点点头怯怯的看着他,又带了点讨好的意思,道:“小人只是好奇,那个人看着好奇怪,那么大一块疙瘩戴着脸上,不会觉得沉吗。”


    “那是韩念公子,侯爷的朋友。”管家最终还是说了一句,说完这句就紧紧闭上嘴巴了。吕府的人,嘴巴都很严实。


    怀瑾心里反复念着,韩念,这是个连听都没有听过的名字。应该不认识的,可是他的眼神……怀瑾摇摇头,可能是认错人了吧。


    在廊下等着,直到傍晚,里面的窗子才打开。吕不韦亲自将戴面具的男人送出来,一路上是十分客气,到了门口,面具男又看见了怀瑾,道:“这是被秦王赶过来的那个尚书令?”


    声音有些奇怪,仿佛是压着嗓子在说话,怀瑾怯生生的站好。吕不韦笑道:“她还算懂事,做事也很周到。”


    “没想到年纪这么小,有些意外。”韩念道。


    吕不韦对管家和怀瑾道:“替我送送韩先生。”


    管家和怀瑾答应了一声就跟上了,面韩念的目光一直落在怀瑾身上,而怀瑾和管家都是半低着头。到了吕府门口,外面已经套好了马车,韩念上马车前,突然说:“想起来一件事,有个东西原本要给侯爷的,不过落在驿馆了,这位小兄弟跟着走一趟,把东西取过来,可否?”


    管家立即道:“当然可以,赵姮,去吧。”


    怀瑾十分诧异,不过恭敬的答应下来,然后就跳上车和马夫坐在了一起。


    马车一颠动,怀瑾差点掉下去,马车里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一把将她拉住了。怀瑾点头哈腰的笑道:“多谢公子。”


    “进来。”韩念骤然收回手。


    怀瑾心中踌躇了一下,进去跪好,假笑道:“公子有什么吩咐。”


    低着头,只能看见韩念的衣摆,青色的丝质布料上绣着一串兰花。怀瑾闻了一下,韩念身上的味道,是一股浓香,不知是什么香味,有点檀香的味道但又不太像。


    就这么恭恭敬敬的跪着,韩念始终没有说话。


    怀瑾心里咯噔一下,这个人该不是看出什么端倪了吧,被发配到洛阳前,并没有听说吕不韦身边还有这号人。


    “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低沉的嗓音听起来有点酥酥麻麻的。


    不知为何,韩念的嗓音低沉有磁性,可是她会不自觉的想到另外一个人。那人的声音冷漠时清凉如山中泉水,温柔时像夏天的凉风,与眼前这个人的声音完全不一样。那个人身上,还带着纯净的淡雅兰花香。


    怀瑾低着头,笑道:“能像公子的朋友,是小人的福气。”


    又是一阵沉默,韩念又道:“抬起头。”


    怀瑾闻言,顺从的抬起头,怯怯的看了他一眼。青铜面具把他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的,连眼型都看不清楚,只能看见黑白分明的眼瞳。


    韩念说:“你叫什么名字?”


    怀瑾道:“小人叫赵姮。”


    “哪个姮?”


    怀瑾道:“姮娥的姮。”


    “姮,也借指月亮。”韩念低吟着,然后道:“你的父母很会取名,不过姮这个字,经常是女名,想必你父母十分疼你,把你做女儿教养。”


    韩念定定的看着她,无端端的怀瑾心中有些难受,她说:“这不是小人父母给的名,是小人朋友送给小人的字。”


    “那你的名是?”


    怀瑾恭顺讨好的面容出现一丝裂痕,她笑了一下,那笑看着十分苦涩,她道:“名是父母给的,父母俱亡,从前的名也随着父母一同入土了。”


    韩念的眼睛一直落在她身上,怀瑾的眼神却闪躲着,这是一个奴隶该有的眼神,任何人见了都不会有怀疑的吧。


    怀瑾心想,他为什么一直这么盯着自己?


    “公子是洛阳人吗?”怀瑾怯怯的问。


    韩念说:“我是韩国人,不过以后应该会在秦国待着,能经常见到你了。”


    “小人喜不自胜。”怀瑾砰砰磕了三个头,韩念一把抓住她,看上去有点生气,怀瑾不知所措,韩念说:“我没有把你当成一个奴隶……”


    怀瑾还来不及思考,韩念说:“我说了,你长得像我一个朋友,我不希望看到这么一张脸在我面前卑躬屈膝。”


    “是。”怀瑾直起腰杆,看来她是真的很像韩念的朋友,那位朋友也一定对他很重要。难怪今天第一次见到,他会有那样的眼神。想到这层,怀瑾胆子也就变得大起来,问道:“公子的朋友应当也是小人这个岁数吧?不知如今在何处呢?”


    应该结局不是很好,不然不会是那个眼神。


    果然,韩念说:“跟你差不了多少吧,经过一场变故,我失去了他的消息,我一直希望能找到他。”


    怀瑾点点头:“只要还活着,总有一天您会寻到您的朋友的。”


    “是,我很感激老天。”韩念说。


    怀瑾有些想打听他和吕不韦的关系,然而不知从何处问起,这个人的底细并不清楚,万一说了什么话暴露自己就不好了。不过想到他是韩国人,怀瑾忍不住问道:“公子是韩国人,可知道韩国的张相国吗?”


    “你还知道张相国?是去过韩国吗?”


    “没有去过,不过小人从前跟随李斯大人时,常听他夸赞张相国之子张良公子。”怀瑾小小扯了一个谎,她道:“听闻张良公子自小聪慧,见识不凡,是少年天才。”


    不知是不是怀瑾的错觉,总觉得韩念的面具下,在看着她微笑。只敢匆匆看一眼他的眼睛,怀瑾就微微低头,错开目光。


    韩念道:“张良……只是一个普通人,种种传闻,都是外界的揣测而已。说起少年天才,莫过于秦国的甘罗和赵国的六公子,少年时再如何盛名,现在不也都被世人遗忘了吗?能够记得他们的,大概也只有他们的亲人和朋友了。”


    听完前面那句,后面的话全被她忽略了。不是的,怀瑾内心反驳,张良不是一个普通人,他是一个真正的天才,而不是自己和甘罗那样,占了穿越的便宜。


    还想再问,马车突然停了,外面车夫说:“到了。”


    怀瑾就跟着韩念下车,是在洛阳最繁华的一所驿馆,跟着韩念到了二楼的一间房,韩念只是让她在外面等着,进屋了一会,出来时拿了一盆兰花。


    把花塞到怀瑾手里,韩念说:“帮我把这盆花带给侯爷吧。”


    怀瑾有些错愕,跑这么大老远,就为了一盆花?然而她面上无比恭敬的回答:“是。”


    转身就准备下楼,韩念忽在后面叫道:“这是我在洛阳暂时落脚的地方,你可以经常来找我玩,姮儿。”


    怀瑾脚步顿住,回头看向他,韩念的眼神透亮,神色难辨,怀瑾一时间觉得有些不快。她顶着不舒服,笑着一字一句道:“小人的名字叫赵姮。”


    除了那个人,她不喜欢别人这么叫自己。


    怀瑾转身就走,身后韩念也没有再叫她,回去把兰花转交给吕不韦,吕不韦将兰花放在院子里养起来,吩咐怀瑾每日照看。


    怀瑾暗地里想方设法打听了一下韩念,得知这个人是从韩国来的一个商人,吕不韦刚迁到洛阳时认识的,吕不韦很器重他。


    但怀瑾目前没有发现韩念的任何过人之处,而吕不韦不会平白抬举谁的。


    多的也打听不出来了,太露痕迹就会有危险。


    在吕府打杂的日子,好像也过得挺快的,时间一晃眼就到了冬天,她依然跟在吕不韦身边端茶倒水,在她有意无意的宣传之下,府里的门客下人们都以为,她已成了吕不韦的心腹,因为吕不韦去哪里都带着她。


    甚至,在开小会的时候,也会让她在一旁伺候着。


    其中与韩念见面的次数就多起来,韩念似乎对她以前的事情很感兴趣,追问过几次,怀瑾想办法把这事岔过去之后,韩念就再也不问了。只是偶尔给她送点吃食或者包个红包之类的,落在旁人眼里,韩念就是对她亲眼有加。


    连吕不韦也好奇追问过,但韩念只是说,她像自己的一个朋友,这个话题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


    怀瑾从吕不韦这里听来的比较重要的消息,大概就是吕不韦想将自己手中那两支军队召到洛阳来,简而言之,就是有要造反的苗头。


    怀瑾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可真是太高兴了,她这次来就是想逼吕不韦造反的,谁知道人家自己就已经有了这个想法。


    一日中午,吕不韦的儿子吕丛荣和他的心腹将军熊零回来了,吕丛荣和熊零都是秦国的武将,这两人分别掌管着两支队伍。吕丛荣和熊零一回来,吕不韦就召集人手开会了,这次没有让任何人在旁边伺候着。


    怀瑾注意到,这次会议的人全是武将。


    作者有话要说:


    第84章 卧薪尝胆


    会客厅的门从中午关到晚上,怀瑾晚上吃饭时,在厨房的泔水桶里扔了一个摔碎的杯子,把吕府的消息传了出去。瓷器里面上面她用了特殊的记号来记事,只要拿给甘罗一看,咸阳那边的人就会明白上面的意思。


    深夜,会客厅里的人散了,怀瑾端着热好的饭菜送到吕不韦房间。见吕不韦坐在桌边,一副深思的模样,怀瑾把饭菜摆好,道:“事情再如何忙,侯爷也要把饭吃好,身子好了,事情才能办好。”


    吕不韦对她的叮嘱已经很习以为常了,他露出疲态,叹道:“真是觉得自己老了,许多事情,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怀瑾小心翼翼的在旁问道:“大人指何事?”说完她猛打了自己几个嘴巴子,请罪道:“小人多嘴了,侯爷赎罪。”


    “你也是小孩子心直口快,无碍。”吕不韦叹道:“现在的年轻人血气方刚,什么事都喜欢用武力解决,实在是劝不住啊。”


    怀瑾一听,猜测了些许缘由。


    大概是见吕不韦被嬴政一再弹劾压制,手底下的人都怒了,但是吕不韦并不想反,被赶鸭子上架了。怀瑾心想,吕不韦再怎么厉害,如今也老了。


    在旁边伺候着吕不韦吃了几口饭,吕不韦就摆摆手说自己吃不了了,怀瑾只好把菜全都撤了下去。再回去时,吕不韦已经躺下了,怀瑾从架子上取下一件狐裘盖在了吕不韦身上,悄悄退了出去。


    刚出门,吕丛荣就来了,见怀瑾正在轻手轻脚的关门,他道:“父亲是睡下了?”


    “是。”怀瑾看了他一眼,吕丛荣是吕不韦的长子,和吕丛武长相完全不一样。眼前这个中年人,眉宇中满是杀气。


    吕丛荣是完全没有把怀瑾看在眼里,点了点头就离去了,怀瑾都怀疑他看自己是不是跟看小猫小狗一样的。


    刚刚听吕不韦那声叹息,他似乎终于要反了,这也就意味着自己马上就要回到咸阳。


    只是不知道吕不韦这边的具体情况,她只放出了吕不韦召回吕丛荣和熊零的消息出去,也不知他会不会真的起兵。况且看吕不韦的意思,他似乎有些犹豫。


    自那天起,吕府接下来的日子,每天都有穿铠甲拿兵器的人进进出出,府里的气氛也很是紧张。


    一日韩念过来,怀瑾去门口接他进来,状作猥琐的问道:“公子,最近府里很多拿剑的大官呢,你怕不怕啊?”


    韩念说:“你很怕吗?”


    “我才不怕咧!”怀瑾挥舞着拳头:“我可是要跟着侯爷的人,怎么能怕这些?”


    韩念不置可否,一路到了吕不韦那里,怀瑾跟着他进去。吕不韦正在和吕丛荣说着什么,看到韩念,吕不韦便欢迎说:“就差你了,快请坐。赵姮,赶紧上茶。”


    怀瑾点头哈腰的去洗杯子重新泡茶,进来时正好听到吕不韦正在问韩念:“不若直接发兵控住咸阳城呢?公子以为如何?”


    怀瑾手里的茶壶差点掉下去。


    “不妥,咸阳城中文臣武将俱在,是兵力最强的地方。您手中只有二十万人马,围得了一时,等救援的军队回来,情况就危险了。”韩念侃侃而谈,吕不韦听得十分认真。


    这时吕丛荣也赞同道:“我也是这么觉得,我认为不如直接在洛阳起兵,洛阳已然是父亲的天下,我们在洛阳反,最坏的打算还有个退路。”


    怀瑾淡定的在一旁添茶,吕丛荣看了她一眼,吕不韦就立即道:“他是我的人。”


    吕丛荣这才继续说:“我们从洛阳起兵,可先把雍城攻下,雍城是秦国的旧都,拿下雍城,咸阳城就不在话下了。”


    “容我想一想。”吕不韦手叩着桌子,皱着眉有些犹豫。


    吕丛荣急道:“父亲别再犹豫了,难道您不想替武弟报仇吗?咱们一家为嬴家做了多少事,如今嬴政想过河拆桥,容不下我们!现在是洛阳,以后又会是哪里呢?还有桓齮那个匹夫,父亲不想杀了他给武弟报仇吗?”


    韩念道:“我有一法,就算兵败,也可让侯爷全身而退。”


    那样肯定的语气,吕不韦父子全看过去,只是韩念却只是看着怀瑾:“再去添壶茶吧。”


    怀瑾闻言,虽心里很想知道,但还是依言出去了。回来时,吕不韦已经下了起兵的决心。


    是夜,怀瑾立即传了消息出去:洛阳起兵,围攻雍城。


    怀瑾心惊胆战的发了讯息出去,希望嬴政那边能够把一切都准备好。她不知道的是,连接两次的消息,已经全部被截获了。


    吕不韦父子和韩念看着桌上摆着的两块碎片,上面全是些看不懂的符号。


    “这些是什么?”吕丛荣拿起其中一块碎片,上面的刻痕很奇怪,不像文字也不像图腾。吕不韦看着他手里的东西,淡淡道:“赵姮在和外面的人传递消息。”


    韩念问道:“是嬴政吗?”


    吕不韦道:“一定是。”


    吕丛荣嫌恶的把碎片扔掉,上面还有泔水的味道,他问:“父亲,你既然早知赵姮有问题,为何还留着?”


    吕不韦眯起眼睛笑起来,像一匹老狼:“只是想看看他最后要干什么。”


    第一场雪开始下起来的时候,怀瑾正在吕府的后院洗吕不韦的衣服,天气很冷,她的十根手指都被冻得又红又肿。


    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双鞋,怀瑾见到衣摆上绣的兰花就知是韩念。不过早已熟稔,怀瑾并没有站起来,只是看着他笑了笑:“韩公子,怎么到后院来了?”


    韩念看了她半晌,好像是生气了,一双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和他脸上的青铜面具一样冰冷。韩念蹲下来,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披在她身上。韩念把她的手搓了搓,紧紧捂在自己手心,道:“你跟着吕侯爷,怎么还做这种事情?”


    “侯爷的事情,小人当然是要亲力亲为的。”怀瑾说,有些不习惯这样的亲昵,她想抽手,抽不出来。


    韩念把她拉起来,道:“跟我走吗?”


    “去哪里?”


    “离开这个地方。”


    怀瑾笑了笑,憨憨的神情看着有点可爱:“小人得跟着侯爷……”


    “你已经露馅了,你发出去的那两封信函,全被截获。”韩念说着咳嗽起来,嗓子很不舒服的样子,他道:“吕家马上要起兵了。”


    怀瑾的笑意瞬间淡去,眼神变得深邃又冷漠,看着韩念,她道:“那您又为什么告诉我?”


    “不想你死,无论如何,我要你活着。”韩念掷地有声,那种坚定,不是装出来的。


    “就算是死,我也会在这里待着。”怀瑾狡猾的笑了一声,幽暗的眸子里是异常的自信:“说不定,我不会死。不过我倒有些好奇公子你。一个韩国商人,跑到秦国来,给吕不韦效力。吕不韦在洛阳这么快站稳脚跟,当上了土皇帝,你在从中出了多少力?”


    吕府的人嘴巴都很严,但是她有心打听,一句话里就能找出蛛丝马迹。


    韩念不答,只是问:“真不跟我走吗?”


    “多谢你的好意,”怀瑾昂着头:“我不走。”


    韩念转身欲走,留下一句话:“随你吧,不过你放心,我总会护着你的。”


    怀瑾有些感动,这句话,应当是他对那位朋友说的,只不过因为自己和那位朋友长得像,他就把这份关怀送给了自己。虽然是对别人的关怀,怀瑾依旧会觉得有些感动。


    这天的雪一直在下,到了晚上,雪已经有三指厚了。怀瑾站在后院里,看着天下雪纷纷,心想:到时候了。


    前院的门被重重撞开,一小队身穿铠甲的人涌进来,看领头人,是蒙恬。


    “蒙大人,好久不见啊。”怀瑾身上依然穿着白日里韩念给她的那件披风。


    蒙恬把臂弯里的一件貂裘递给她,笑道:“陛下让我带给你的。”


    “前面如何了?”怀瑾一边系带子,一边跟着蒙恬出去。


    蒙恬带她走的方向,是吕府的会客厅,蒙恬回道:“洛阳这边我父亲已经全部控制住了,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咸阳和雍城那边,有王翦将军坐镇,乱不了。”


    “去赵国那边的那队人呢?”怀瑾问,吕府潜伏了这么久,她还知道此次吕不韦最想做的,是把叛国的成蟜,重新从赵国接回来,扶持上位。有这么一个傀儡皇帝,他就能像从前那样,继续把持着秦国朝政。


    吕府满院子的人全被控制住了,整个吕府被火把照得亮如白昼,蒙恬肯定道:“还没出关,就已经全被尉缭大人截了。”


    走到平日里吕不韦和门客议事的那间厅堂,之前她进这里都是毕恭毕敬如哈巴狗儿似的,现在就这么站在蒙恬身边,被士兵们簇拥着进来,与之前判若两人。


    吕不韦端坐在上方,被蒙恬的父亲——蒙武将军用剑架着脖子,吕丛荣也被五花大绑住,平日里常见的那些门客们一见到怀瑾这幅模样,全都惊了。


    他们此时被架住脖子,不敢说话,但还是有人低声骂了一句:“叛徒。”


    怀瑾置若罔闻,吕不韦看着她,稳稳当当的笑道:“赵大人也是了不起,在我这里忍辱负重好几个月,这份心性当真了得。”


    “吕大人更了不起,明明从来没有信任过我,却依然容我至今。”论耍嘴皮子,她没输过。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吕不韦的种种言谈里,她就清楚的的知道,吕不韦从来不相信她。


    但是,吕不韦的态度此时此刻真是太冷静了,他看着旁边的蒙武,叹了口气,道:“蒙大人,陛下已经不容我到这种地步了吗?没有任何罪名,直接杀到我府上?陛下想让我死,赐一壶鸠酒不就好了吗?”


    蒙武冷静的看着他,道:“你意图谋反,这个罪名没有冤枉你吧?”


    被捆在地上的吕丛荣愤愤道:“我们何曾造反!蒙将军你们率兵一路到洛阳,除了城门的看守不明所以抵抗了一下,何曾见到有人阻拦你们?我此次回家只为探望父亲,难道这就是谋反吗?”


    蒙武愣了一下。


    “你回家探望父亲,为何不上报?戌边的将军回城必须要上报难道你不知道!”蒙恬在旁道。


    吕丛荣道:“我听闻父亲病重,一时心切。但也不能凭这就断定我们谋反吧,既说谋反,熊零将军肯定少不了,他此刻正在边关,不信你们遣人一看就知。况且说谋反,那军队总在吧,蒙将军不如把整个洛阳找一圈,看哪里有我麾下的士兵?”


    熊零在前阵子就已经走了,吕不韦传出来的讯息是:熊零带兵去了雍城。


    蒙武和蒙恬都疑惑的看着怀瑾,外面忽然传来了阵阵喧嚣,这么大半夜,十分的不合时宜。外面的细作急急忙忙冲进来,报:“外面刚刚来了许多人为文信侯喊冤。”


    蒙武问:“都是什么人?”


    那士兵说:“城里的商人和百姓,足有上千人数之多,我们也不知这些人是怎么冒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85章 收尾


    吕不韦淡定的摸了一把胡子,笑着看向蒙武:“蒙大人,请你把我谋反的证据拿出来,否则,不能服众啊。”


    蒙武看向怀瑾,皱起眉:“这……”


    怀瑾大笑起来,一遍鼓掌一边笑:“高明啊高明啊!吕大人原来一直是在用假消息蒙我呢!您早就和他们串通好了,之前放给我的种种消息全是假的,为的就是这一刻,让全洛阳的百姓都看到你的冤屈,看到大王是如何心狠手辣的残害你,好逼大王召你回咸阳城,你是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平息民众的怒火对吧?真是太厉害了,姜还是老的辣啊。”


    吕不韦微微一笑,脸上的皱纹似乎都已经平了,他看着蒙武:“那么,蒙将军的剑是否可以拿开了?”


    “不可以!”怀瑾也微微笑着,好笑的看过去:“吕大人,您急什么呢?”


    她微微笑着,门外冲进来一个士兵,那人把一个球一样的东西扔在吕不韦脚下,是一颗人头——熊零的人头。那个士兵说:“熊零昨日在雍城起兵,已被斩杀!”


    吕不韦这时才开始有了些慌乱,他死死看着地上的那颗头颅,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吕丛荣更是不敢相信:“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可能的!他明明回……”


    “回哪儿?回边关?”怀瑾找了个干净的地坐下,一边拿手在鼻子面前扇了扇,对屋子里的血腥味有些觉得不适。


    “蒙大人,麻烦你把这颗头拿出去,给外面那些人看看,告诉他们,为什么要拿下文信侯。”怀瑾好整以暇的对蒙恬说,蒙恬应了一声,提着头就出去了。


    外面沸反盈天,叫冤声络绎不绝,蒙恬出去了一小会儿,外面传来了他中气十足的洪亮嗓音:“吕不韦派熊零攻打雍城,熊零等一干叛逆俱已被诛杀……”


    蒙恬喊了这么一嗓子,外面的声音逐渐就听不到了,吕不韦的面目一寸一寸冷下来,直视这怀瑾:“你做了什么?”


    怀瑾挥挥手,让士兵把其余的人全部带走,屋子里只剩吕不韦父子和蒙武。


    “您不是说现在的年轻人都血气方刚劝不住吗?”怀瑾微微笑着,逼视着吕不韦,道:“我知道您实际上把熊零派回了边关,但却让我误以为他去了雍城。说实话你跟我说的任何话我都不会全信,所以我本身也不会相信这件事情。”


    怀瑾继续道:“熊零回边关的路上,我偷了您的虎符,派人给他送了过去。不要这么看着我,我就是一个不讲道义的无耻之徒。每日照顾您,您屋子里的暗格我全部摸清了。如你所说,年轻人热血,对权利的痴迷是无法想象的,他甚至都没有回信辨别真伪就去了雍城。不过也怪您,难以信任别人,没把真正的计划告诉他,才让我有机会钻了空子。”


    吕不韦听着听着,笑了起来。


    吕丛荣狠狠啐了一声:“无耻小人!”


    “我觉得你骂得非常对,但是我接纳我无耻这件事情,所以这句话对我来说不起作用。”怀瑾轻笑一声,眉目里全是神采飞扬,她说:“吕丛荣没有带兵回来又怎么样呢?只要熊零落网了,你们都跑不掉,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着急。吕大人,您说对吧。”


    “对了,你们还派人去赵国接成蟜呢。”怀瑾摸着下巴作沉思样,她自言自语说:”你们的后路就是成蟜吧,成蟜知道你愿意扶他上位,一定会带兵前来。就算雍城那边失败了,洛阳这边还有成蟜接应,逃到边关有吕丛荣手上那支十万的骑兵。十万骑兵啊,可以自立为王了。”


    吕不韦脸上的肉狠狠跳动了几下,他在这一瞬间几乎有些苍老得不像样子:“赵姮,你很好!”


    “谢谢、谢谢,”怀瑾真诚的拱了拱手:“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嘛!吕大人谬赞了。”


    “此次熊零所作所为与吕家毫无干系,我交出手中的兵符,请陛下宽宥吕家。”吕不韦暴怒过后就冷静下来,大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之风度。


    怀瑾拍了拍衣摆上的灰,眼睛笑得弯弯的:“熊零那支队伍已经被收了,您手上的这只兵符,在您和您儿子被我们控制的情况下,恐怕保不了你们。”


    吕不韦盯着她,问:“那陛下想要什么?”


    “你这么多年来收集的所有卷宗还有你安插在朝中的人,我要名单。”怀瑾直截了当。


    吕丛荣在旁大叫道:“什么卷宗什么名单,莫须有的罪名!”


    怀瑾道:“要是不配合,那我们只好把吕家所有人全下狱了,重刑之下,陛下应该能拿到这份名单,嗯,一定可以的。蒙将军,麻烦你……”


    “好,我答应。”吕不韦说,他看了蒙武一眼,又看了看吕丛荣,说:“成王败寇,愿赌服输。”


    “好气度。”怀瑾看着他,吕不韦并无多余的表情,只是带着一抹嘲讽的笑容。


    吕不韦对她道:“我这一生,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只是没想到在这个岁数,会栽到嬴政手里。今日的结局我早已想到,只是总想再博一博……说到底,还是我老了。”


    怀瑾此时对他开始有些敬佩。


    无论是前面生活中的相处,还是直面危险这一刻的冷静,吕不韦都算得上是个枭雄了。他看得开,因为他之前已经什么都拥有了,如今面对失去,也没有多心痛。


    怀瑾看着他,淡淡道:“你本可以安度晚年,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我年轻时一心想挣钱,希望富可敌国;中年时有了财富,又想要权利,于是匡扶先王,也达到了目的;年老之后,希望国家能以《吕氏春秋》里的思想治国,希望自己被后世永远记住,没想到,失败了。”吕不韦这么说着。


    是的他什么都有了,唯独生命不再年轻,一心想留点什么在世上证明自己。但是嬴政一心以法治国,国君才是最大的,怀瑾心想,臣子敢逾越便只有死路一条。


    最后,吕不韦说:“你是我生平见过最会演戏的人,要不是一早知道,我也许就这么被骗过去了。”


    肯定嘛,老本行,怀瑾笑眯眯的,让人押着吕不韦下去了。


    外面的雪依然没有停,怀瑾站在檐下,看着身旁穿梭来穿梭去的士兵,微微出神。蒙恬走到她旁边,笑道:“一段时间不见,你好像长高了呢。”


    “是吗?”怀瑾笑了一声,这话问的,真的好像她的师兄们。


    带着吕不韦府中收藏的卷宗和一份名单,怀瑾就准备随大军回咸阳了。走前去了一趟韩念的驿馆,已人去楼空,桌上留了一块竹板:咸阳再见。


    这个人依然是神秘得很。


    卷宗装了满满一大车,这些卷宗上面记载的全是咸阳城一些贵族里的秘闻,及官员们私下的一些事情,不过很大一部分是先秦王时代的。怀瑾那天随手打开一个卷宗,看见上面写的某年某月某日,后宫某妇人和某宦官在某某处干了某某事……看完这个怀瑾立即把东西放回去了,这等事,还是让嬴政看吧。


    不过吕不韦这卷宗,有点像她以前在解忧楼里,让人偷偷记录下在那里喝酒官员的言论。这不算什么情报,甚至很多都是琐碎事,但往往细微之事决定了结果。她知道,这次回去,朝堂之中该换血了。


    章台宫的每一寸都被大雪覆盖了,只要延伸向上的台阶被清扫干净,怀瑾穿着嬴政赐给她的貂裘,头上戴着镶嵌了明珠的貂帽,脚上蹬了一双华贵的皮靴,她稳稳的走过台阶,走进了章台宫。


    宫殿里放了两个大火盆,地上铺了毛毯,嬴政坐在上面抱着扶苏玩耍。怀瑾上前见了礼,嬴政回头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说:“回来了。”


    “肥奈了……”扶苏已经开始学说话了,一说话口水就往外冒。


    怀瑾低低嗯了一声,道:“回来了。”


    “这趟差事办得不错!”嬴政赞赏道,他把扶苏交给老猎,吩咐:“把他带到后面去玩。”


    怀瑾低声在旁汇报诸项事宜,最主要的还是从吕不韦那里带回的卷宗,卷宗由蒙恬看管着,而她身上带着吕不韦写出的一份名单。


    将名单递上去,嬴政看了一眼,嘲讽道:“都到这地步了,还想耍滑头。”


    怀瑾不解,嬴政将名单摊开,指着上面的几个名字,说:“这几个人是王翦的人,绝不可能背叛寡人。这份名单真假掺半,回头你……罢了你还是先休息吧,我让尉缭拿这份名单去对照卷宗,钉子一个一个的拔。”


    怀瑾点点头,道了声是。嬴政欣慰的拍拍她的肩,喜气洋洋的说道:“这趟辛苦尚书令大人了,回去歇个十天半个月,赏赐已经送到你家里了。等一切都稳定下来,寡人会给你论功行赏的。”


    怀瑾疲惫至极,行礼道谢,然后退下了。


    去了在宫外的那套宅子,嬴政派了自己的最大的车架把怀瑾送了回去,其实也没有多远的路,不过是嬴政为了彰显对她的恩宠。


    宅子里比她离去时要干净整齐得多,院子里摆了七八口大箱子,夏福正在清点里面的赏赐,庄老头夫妇搬了两把躺椅坐在檐下,看着夏福做事。


    “小娃回来了!”庄婆婆一看到她,就站起来,她手上拄了一个拐杖,应该是夏福给做的。


    怀瑾几步上去将庄婆婆扶住:“坐下吧 。”


    “主子,回来了!”夏福眼睛亮亮的,他说:“大王赐了好多东西下来!”


    “你收吧,我回去睡一觉,有些累。”怀瑾径直回到房间,把帘子全都拉上,脱了衣服直挺挺躺在床上。这一刻,才觉得安心了。她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也没有做什么梦,这一觉睡的特别好,直接睡到了第二日傍晚。她脸上睡痕未消,呆愣愣的睁着眼睛醒了一会儿神,听到外面说话的声音,她往外叫了一声:“夏福?”


    那边声音停了一下,门外进来一人,正是甘罗。他站在屏风旁,笑道:“睡醒了啊?”


    怀瑾失笑,给身上披了一件衣服,问道:“你难道不是应该待在雍城吗?”


    “雍城又没有什么事,我前几天听说你要回咸阳,就早早回来等你了。”甘罗走到床边,刷的一下拉开帘子,外面的白光照进来,怀瑾一下被光刺的睁不开眼。外面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原来她睡觉的时候,天上又开始下雪了。


    天上也是一片白,不像是黄昏,像是清晨。


    “老尉呢?”怀瑾推开窗,探头去看窗下的兰花,有好几盆都被冻坏了。


    甘罗道:“老尉、李斯、冯去疾这三个文臣,昨夜就被陛下召进宫了,看卷宗呢,我看那一大马车的竹简,没个几天几夜,怕是出不来了。你把窗关了吧,冷风嗖嗖的,热气都跑完了!陛下还想让我帮忙呢,我可不乐意干这苦活!”


    怀瑾嗯了一声关上窗,然后去窗子外面把兰花搬进来,夏福一见她亲自动手,忙上去帮忙一边说:“前些日子天冷,一到晚上我就把这些花搬进去了,昨儿清点东西,不小心忘搬回来了,都怪我。”


    “没事,还能养回来。”怀瑾安慰道。


    甘罗见她对这十多盆兰花宝贝的跟什么似的,问道:“你这么喜欢兰花啊?”


    怀瑾把花搬到了火盆附近,没注意听甘罗说什么,夏福在旁嘴快,接道:“张公子才喜欢兰花,主子是因为……”


    话一出口,夏福就觉不妥,讪笑两声住了口。甘罗嗅到八卦的味道,追问:“张公子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第86章 娼妓馆


    怀瑾回过神来,茫然的看着他们:“什么啊?”


    也不知是真没听清还是装傻,甘罗抿嘴笑了一声,不再问了。怀瑾把盆栽全弄好之后,头上已是沁了一层薄汗,她插着腰,气喘吁吁的对夏福说:“家里有没有吃的?”


    夏福忙答应道:“厨房里还有午时吃剩下的饭菜。”


    “去给我热热,饿死我了。”怀瑾坐下,倒了一杯茶,茶应该也是早上烧的,都凉了。


    甘罗把她手里的杯子抢过来,把冷茶倒了,然后重新把小炉子支起炭火,道:“古代可没有疫苗,千万别感冒了。大冬天喝这么冰的水!”


    怀瑾摇头笑了笑,甘罗的本质其实是个话痨吧!不过论起身体不好,她倒觉得自己比甘罗身体要好,甘罗看着像贫血似的,脸色终日苍白。


    “朝中现在怎么样了?”空隙间怀瑾又想到了公事。


    甘罗道:“人人自危,等到所有卷宗理明白了,就是陛下该算账的时候了,哪个当官的会真正两袖清风呢?不过我猜测陛下只会追究吕不韦一党的官员,其他的……估计小惩大戒吧,你觉得呢?”


    怀瑾点头,认为这话十分在理,她也是这么觉得的。


    在家休息半月,秦国朝堂上一波大换血,在朝堂上许多官员被就地革职。尉缭手拿卷宗把那些官员的罪名全罗列了出来,什么时间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全都被说了出来。几乎九成的官员都有犯事,严重的有叛国行为,轻微的有逼死个把民女霸占几亩良田之类的。情节严重的死刑和罢官,轻的就是罚俸禁闭。


    秦国朝堂上的风气顿时一紧,短时间内再无人敢不尊律法,嬴政真正是大权独握。


    同时,吕不韦全家都被圈禁起来,禁止与任何人接触;李斯和冯去疾分别被立为左丞相和右丞相;蒙恬升为卫尉,掌管整个咸阳宫的卫兵;而怀瑾摇身一变,成了中常侍,这个职位只是一个虚衔的加官,只有大王的宠臣才能获此号;一时间她府上前来道贺的人是络绎不绝,怀瑾不胜烦扰。


    府上就那么大,两间房一个院子,哪招呼的了那么多人,因此只好躲去理尉缭和甘罗家里避难。他们家总共就三个仆人,分别叫熊大、熊二和光头强,听名字就知道是甘罗起的,怀瑾听完愣了许久,然后发出一阵爆笑。


    和甘罗一起坐在他们后湖的凉亭里,吹着冷风裹着貂,三人一起坐着冬钓。湖面上早就已经结冰了,不过此时上面被凿了三个洞。


    “你什么时候回去干活,都歇了这么久了,陛下问了我好几次。”尉缭老神在在,他左手拿了一支茶壶,好不自在。


    怀瑾缩在貂里,摸了摸自己冻红的鼻子,道:“不是我不想去伺候着,我是真有伤。”


    甘罗嗤笑道:“懒就懒吧,你在洛阳顶多干点活,怎么又有伤了。”


    怀瑾淡淡道:“当初落入渭水中,天气严寒,我身体受创很严重,一入冬骨头就疼。”


    甘罗和尉缭俱是一愣,尉缭温和的看着她,关切道:“怎么不早说,让阿罗给你开点药,他总捣鼓各种各样的药丸。”


    怀瑾摇摇头,应该是受冷受寒引起的风湿之类的疾病,这个是没有办法根治的。甘罗立即就把钓鱼竿放下,起身跑出去。


    “你干什么去!”怀瑾在后面大叫道。甘罗边跑边回头答:“给你配药去!”


    “都不知道我什么病就配药去了?”怀瑾哭笑不得。


    尉缭笑道:“阿罗医术很高明的,刚刚你不是说落水之后才有的病吗?他肯定是已经知道什么情况了,不用担心他。”


    尉缭不是相貌出众的男子,但身上淡然的气质让他的笑容看上去格外让人舒心,怀瑾点点头,不再去管他了。


    两人钓着鱼,怀瑾问道:“朝上已经全部肃清,宫里呢?”


    “宫里不知道,是陛下命王后亲自处置的,听说,被杖杀了有三百个宫人。”尉缭说。怀瑾叹了口气,这个冬天死了太多人了。


    天黑,他们拎着鱼去了怀瑾家里,夏福做了新鲜的鱼汤。桌边庄老头夫妇、甘罗、尉缭、夏福和她一起围坐在桌边,架着火炉喝着新鲜的鱼汤,其乐融融。


    饭桌旁堆了十多包药材,是甘罗给她配好的,还嘱咐了夏福日日煮药给她喝。怀瑾忍不住笑:“得,以后天天得吃苦了。”嘴上虽抱怨,心里却是暖洋洋的。


    庄婆婆煞有其事的说:“要不要每天喝两包啊,这样好得快一点。”


    “婆婆,这药得慢慢喝,不然喝多了就补过头了。”甘罗认认真真的解释道。


    正吃着饭呢,门外几声急促的敲门声,夏福忙去开门。


    门外是当初跟着她的助手:阿大和阿小,两人异口同声的喊道:“赵大人,大王急召您入宫。”


    不容整理,撇下了一桌人,怀瑾跟着急匆匆的去了。


    章台宫仿佛被冰冻住一般,静悄悄的,只有火盆被烧的噼里啪啦响。嬴政坐在榻边,抱着头一声不吭,老猎站在旁边一脸担忧。


    “陛下,何事诏臣?”怀瑾行完礼,赶紧问道。


    嬴政缓缓抬起头,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他看着怀瑾,声音沙哑道:“寡人把王后悄悄软禁起来了……”


    怀瑾一惊,嬴政最爱的就是王后芈荷,怎么会?见嬴政神色,怀瑾小心翼翼上前了两步,问道:“不知……发生了何事?”


    嬴政从枕头下面抽出了一卷竹简递给她,怀瑾恭敬的接过,打开一看,觉得有些心肌梗塞:王后泄漏国情于楚,少府令收金银若干,替王后传递书信。


    芈荷虽然是楚国的公主,但是这个时代的女人,结婚了就视为是夫家的人,谁曾想王后会干这种事。说好听叫传递消息,说不好听就是楚国的细作。难怪嬴政这幅神情了,那可是他深爱的女人。


    怀瑾心一凛,问道:“陛下想怎么做?”


    “寡人想要知道王后的书信中到底写了什么,但这事过手人是原布吉,想来只有他知道,寡人担心自己盛怒之下,原布吉会跑,所以没有打草惊蛇。”嬴政闭上眼睛,双手抱住脑袋,痛苦道:“你去帮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把书信内容撬出来……也许王后在信里并没有说什么……”


    嬴政居然称“我”,想来是有些糊涂了,怀瑾立即抱拳:“请大王放心,臣会想办法。”


    “把蒙恬叫上,让他在旁助你。”嬴政又嘱咐道,他迷茫又纠结的神色,让怀瑾忍下了想问的话:如果王后真的传递了重要消息回楚国,您会如何?


    嬴政的为人,她算是摸的比较清楚,爱恨分明。平时看着懒洋洋,内心黑着呢。他是一个既薄情又重情的人,从他吃饭就能看出来,喜欢吃一道菜就恨不得一气儿吃到腻,可是吃腻之后就再也不会上那道菜了。


    或许,他会杀了芈荷?


    怀瑾不知道,但她知道嬴政此刻的痛苦。


    回去和甘尉二人商量之后,她早早就睡下了。


    第二日清早,蒙恬就出现在自己家门口,他今天穿了一身白衣,看着像个读书人。见到怀瑾,他礼貌的打着招呼:“赵大人,陛下派我来保护你。”


    蒙恬真的就是一个根正苗红的好孩子,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开朗,言语中又很谨慎,同时也有着年轻人的稚嫩。怀瑾让身请他进门:“进来喝口茶吧,我还没有洗漱呢,你起的真早。”


    “还好,今日起的还算晚了。”蒙恬抿嘴一笑,脸上就有一个小酒窝。


    怀瑾让夏福打水洗脸,一边对蒙恬说:“蒙大人,我家里没有仆人,茶在桌上,麻烦你自己动手了啊……”


    蒙恬道:“好的,知道了。”


    等怀瑾穿好衣服收拾完,蒙恬一杯茶还没见底,看样子不是个喜欢喝茶的人。怀瑾走过去,叫道:“走吧。”


    蒙恬立即站起来,问道:“去哪里?”


    “去我邻居家。”怀瑾说着就往门口方向去,蒙恬连忙跟上,走到院子里见到窗子下面的十多盆兰花,他频频看了好几眼,然后忍不住赞道:“冬日里你的兰花居然还开得这么盛。”


    怀瑾得意道:“养得好吧?”


    蒙恬说:“极好的,很美。”


    怀瑾更得意了,那是自然的,谁见到她的兰花,都会夸赞,说明是真的好。


    走个几百米,就是尉缭那边了。


    没有门房通传,蒙恬看见府门前的两块牌子,脸上一阵抽搐;怀瑾直接带着蒙恬走进去,一进去蒙恬就到处东张西望,他忍不住道:“原来甘罗大人和尉缭大人的府上……是这样的。”


    “你是第一次来吗?”怀瑾惊奇道,他们相识得应该比自己早吧。


    蒙恬道:“以前虽也见过二位大人,但多是跟在父亲身后见的,平时都没怎么说话,更别说来他们府上了。”


    怀瑾哦了一声,明白了。蒙恬以前只是一个卫士令,甘罗和尉缭是公卿级别的大官,蒙恬自然是不能平交的。


    径直走到尉缭房间,尉缭早已穿戴完毕,见怀瑾和蒙恬,他迎出来:“走吧。”


    蒙恬糊涂道:“啊,又去哪儿?”


    “娼妓馆。”尉缭说着,偕着怀瑾已经往外走了。


    蒙恬呆在原地,涨红了脸,抓了抓脖子:“啊,娼妓馆???”见二人已经走出十多步远,他忙跟上去。


    前面那两人在一处种满爬藤类植物的窗前停下,敲了敲,那唯一没被藤蔓爬住的窗户打开,甘罗揉着惺忪的眼睛,对他们说了声:“早!”


    蒙恬没见过这样的甘罗大人,觉得有些不知所措,不过本能的对甘罗还是十分敬重,他是一个敬天地敬鬼神的人,甘罗位列奉常又是宗庙的祭司,他一直都很崇拜甘罗。


    谁知甘罗很不雅观的打了个哈欠,对窗外一大一小两个人说:“去嫖了啊?钱带够了没?晚上早点回来啊,做饭给你们吃。”


    怀瑾道:“真不一起去啊?”


    甘罗摆摆手:“真不去了,我是宗庙祭司,多少人认识我。我要去了影响不好!啊,蒙大人也在啊,早啊!”


    “啊,早……早早……”蒙恬有些结结巴巴的。


    怀瑾挥挥手:“继续睡你的吧,走了。”


    甘罗困意十足的眯着眼睛,啪的一下把窗户关了。


    蒙恬愣了半晌,重新跟上前面那两人,他觉得今天自己可能也是没睡好。


    秦国有私人开的娼妓馆,他们这次去的是最下等的娼妓馆,开在西街最边缘的地方。进出是个小口子,门口站了两个涂脂抹粉的老女人。


    老女人一见到他们三个就迎上来:“三位客人是来喝酒呢还是来寻人呢?”


    怀瑾拿出半两金子晃了晃:“来这儿当然是寻美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87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


    二女接了金子,热情的把他们往里带:“咱们这儿还是头一回来这么小的客人呢,放心吧,里面包您满意!”


    里面极其简陋的环境,大厅的酒桌旁,几乎每个人身边都坐着一个妙龄女子,甚至有男人身边,坐着的是俊秀的小童子。


    角落里阴暗处也常见男女纠缠在一起,极尽香艳。


    尉缭是一派自然,怀瑾也是无所畏惧,一进去就开始四处寻人。蒙恬跟在他们身后,脸上的红晕几乎要破皮而出了。


    终于在角落的一张酒桌旁找到了要找的人,少府令原布吉正搂着一个小男孩喝酒,满脸猥琐。怀瑾指着那边的一个空位,道:“坐那儿吧。”


    一坐下,原布吉原也没有注意到他们,怀瑾三人目不斜视的坐下,引他们进来的女郎问道:“三位公子喜欢什么样的。”


    怀瑾微微一笑:“我喜欢长的俊美的小少年。”


    女子了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看着尉缭和蒙恬。


    尉缭淡定的看着她:“给我们寻两位能喝酒的姑娘即可。”


    这所娼妓馆的效率很快,他们三人身旁很快就上了人,怀瑾身旁坐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相貌阴柔,有些羸弱。怀瑾自然的抓起他的手,猥琐的摸了一把,慈爱的看着他:“小宝贝叫什么名字啊?”


    尉缭一口酒呛住:“咳咳咳……”他旁边的女子立即拍了拍他的背。


    蒙恬看着眼前这一幕,坐立不安,仿佛自己是在受刑一样,尤其身旁坐着的女孩还有意无意的蹭着他的腿。


    身旁少年低垂着眉眼,轻声道:“奴叫地羊。”


    “你皮肤真嫩,长得真好看。”怀瑾笑眯眯的凑近了,在地羊身上嗅了一把,低声道:“你身上也很好闻。”


    地羊的脸居然也红了起来,蒙恬瞪大眼睛:“赵大人,您经常来啊?”


    怀瑾撇了他一眼,蒙恬快要挨到尉缭身上了,他旁边的女子无所适从,大概没见过这样的嫖客。怀瑾恶作剧对那女子说:“这位大人是风月老手,最爱装害羞了,他越是害羞就越是兴起。”


    那女子眼睛一亮,扑了上去,紧紧搂住蒙恬。蒙恬如临大敌,习惯性的想去拔剑,然而腰间佩剑今日没带,摸了个空。


    怀瑾见他的囧样,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笑,惊动了后边桌的原布吉,他看向这边,看到这三人,揉了揉眼似是有点不相信,试探着喊道:“尉大人?赵大人?蒙大人?”


    怀瑾回过头,刚发现的样子:“哈?吉爷爷,您也在这儿?”虽然已经不再是尚书令,眼前这个宦官也不再是自己的上司,怀瑾依然亲热的叫着。


    原布吉扔下旁边的童子,移步过来:“你们怎么也……哎哟,看不出来,赵大人还好这口呢!”


    怀瑾搂着地羊,猥琐的笑起来,往原布吉身后一看,嘿嘿笑道:“真是想不到吉爷爷也……嗨,甭叫我大人了,还叫我小赵好了。既然在这里遇到您,那不一起喝一杯真对不住您!”


    怀瑾倒了一杯酒,给原布吉递过去,原布吉看了尉缭和蒙恬一眼,在尉缭面前他还是收敛了着点,他道:“尉大人啊,这个、这个、真是想不到……平日见您身边少有女色,原来也……嘿嘿嘿。”


    怀瑾压低声音,指着尉缭,笑道:“都是男人,哪真能不近女色呢!我也是想求尉大人给办点事,这不打听到这个地方,就把他和蒙大人带上了。既然遇见了,不如拼桌吧?大家一起……喝酒,我请客!”怀瑾咬着舌头,差点就说成一起嫖了。


    尉缭和怀瑾如今都是嬴政的宠臣,原布吉自然也想巴结,听她这么一说,连忙点头,把后桌的小童子也拉到这桌来。


    “嘿嘿,小赵咱俩倒能说到一块儿去了!”原布吉抚摸着小童子的背,一边挤眉弄眼的看着怀瑾身边的地羊。


    怀瑾哈哈大笑:“是是是,这等美貌风情的哥哥,我最是喜欢。”她轻佻的在地羊脸上摸了一把,地羊也只是顺从的任她揩油。


    蒙恬彻底坐不住了,他跳起来,嗫嚅着:“我我我我我不喜欢这样。”


    他身旁那女子柔若无骨的双手顺着他腿摸上去,娇声笑道:“那大人喜欢哪样,奴家一定满足大人。”


    怀瑾内里已经笑道抽搐,她说:“这里人多,他抹不开面儿,他喜欢没人的地方!”


    那女子也站起来,勾住蒙恬的裤腰带把他往楼上引,口里一边说:“大人不早说!”


    蒙恬仿佛落入妖怪窝的和尚一般,惊恐不已,他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连反抗都不会了,一脸扭曲的任那女子把自己拖走。


    怀瑾看着原布吉,问道:“大人,经常来这里吗?”


    “也不经常,累的时候偶尔来放松一下。”原布吉早已酒气上头,在他旁边小童子脸上胡乱亲着,怀瑾真有些觉得想吐了。和尉缭对视了一眼,尉缭目光平静,任身旁女子依偎着,岿然不动。


    怀瑾笑道:“我倒是经常来,吉爷爷下次若再来,记得叫我,我给爷爷付钱。”


    原布吉醉醺醺的看过来,点头:“好好好,小赵,爷爷总算没有看错你!下次一起,今儿有些上头了……乖乖,咱们走吧……爷爷疼你……”他拉着旁边的小童子,往楼上走,那个小童子身形瘦弱,看着十分可怜。


    怀瑾叹了口气,想到接下来还要不停面对这个画面,觉得有些犯恶心。


    “你确定你这招真的管用?”尉缭喝了好几两酒,却依然面不改色。


    “相信我。”怀瑾说,身边的地羊顺从的给她把空着的酒杯倒满。怀瑾玩心一起,看着地羊干净羞涩的脸庞,她道:“想把我灌醉了为所欲为?”


    地羊拘谨笑道:“……奴今日是大人的人。”


    “那就是做什么都可以了?”怀瑾坏笑着,看地羊的样子也不是第一次出来接见客人,她一凑过去,地羊就微微低着头,薄唇擦过她的脸颊,怀瑾忽然心动了一下。她抬起头,地羊的脸近在咫尺,两人看上去要亲吻一般。


    尉缭低声笑道:“阿姮你真是好生淘气……”


    “赵姮!”远远的一声夹杂着怒气的低沉嗓音远远响起,馆里的人俱是一愣,怀瑾抚了抚狂跳的小心脏看过去,瞧见一个熟悉的青铜面具。


    脸全被遮住了,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带着即将喷薄的怒火,韩念穿了一身淡紫的长衫,站在门口处,见怀瑾停下动作茫然的看过来,他大步走过去。


    “你怎么在这儿?”怀瑾愕然,忽想起他在洛阳驿馆留下的讯息:咸阳再见。


    但是没想到,会是在这个地方见到。


    韩念站在她旁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地羊,冷冷道:“起来!”


    地羊也不恼,看了怀瑾一眼,发觉她没有任何异议,他顺从地的站起来立在一边。韩念在怀瑾身边坐下,身上气息冷的如寒冬腊月。


    尉缭无视旁边女子如蜘蛛精一样在他身上摸来摸去,他稳稳坐着,看向怀瑾:“阿姮,这位是?”


    “他叫韩念,是个商人。”怀瑾说,有些惊讶韩念的突然出现,也奇怪他的怒气是从何来,总之就是莫名其妙。而看到尉缭,怀瑾一下笑喷了,他真的很像唐长老。


    韩念端起她面前的酒杯,一气喝完,将杯子重重的放在桌上,发出一声响。怀瑾握着地羊的手,把他拉到自己另一边坐下,韩念冷冷的瞟了一眼,地羊居然立即站起来,一言不发的站好。


    怀瑾愣了一下,对韩念道:“韩老板,你吓到人家了!”


    韩念道:“我不喜欢你这样。”


    尉缭道:“这是你朋友吗?阿姮?”


    怀瑾摇摇头,她都不知算不算得上朋友,只是在韩念身上感觉到的从来只有善意,甚至有时候,是珍惜。


    怀瑾笑道:“认识而已,今天就到这里了,回去吧。”


    尉缭点点头,站起来,旁边的女子被他有礼貌的推开:“姑娘,我今日要先走了。”说着拿出一金递给人家,那姑娘惊呆了,从来没有见过出手这么大方的客人。


    “地羊,我记住你了,下次再来我还找你。”怀瑾把身上的钱袋递过去,里面约莫几两金。地羊慌忙谢过。怀瑾和尉缭站起来准备走,韩念也站起来准备跟上。


    没有管韩念,愿意跟就跟吧,在咸阳她觉得自己很安全,不过她总觉得忘了什么东西。


    陪尉缭的女子拿着那一金,犹自不敢相信,地羊却急忙站起来,嗫嚅着问道:“大人下次来是何时?”


    怀瑾微微一笑:“明日。”


    说罢就和尉缭出去了,韩念离了三步远,紧跟着。尉缭欲言又止的看了看他,又看向怀瑾,怀瑾使了个无所谓的眼神,尉缭了然,目不斜视往前走。


    “跟我走。”韩念突然拉住她的手,韩念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而这种白是像玉一样的透白,而不是甘罗的那种纸一样的苍白。怀瑾想起,上一个见过有这种肤色的人,还是张良。看他手上的皮肤弹性,应该正是青少年的时候,这是一双年轻的手。


    尉缭见他骤然钳制住怀瑾,想也不想,一掌朝韩念手腕上劈过去。韩念反应十分迅速,他依然拉着怀瑾,但带着怀瑾往另一边拽了一下,怀瑾站不住,一个旋身被韩念拉到怀里。


    这一招有点熟悉,怀瑾使劲想使劲想,想着想着突然有点难过,这一招庆先生以前是教过的。


    尉缭此时温和的眉目有些不悦,他看着韩念:“这位公子,不知你与阿姮是何关系,但是你这个举动有些无礼了。”


    怀瑾想了想:“老尉你先回去吧。”


    尉缭道:“确定不需要我帮忙?”


    怀瑾点头:“他不会伤害我。”


    尉缭便收起不悦,点点头,交代了一下她注意安全,然后就离去了。韩念道:“他居然会放心我?”


    怀瑾挣扎了一下,韩念依然死死抓着她的手,她无奈道:“是不是可以放开我了?”韩念一松手,她就活动了一下手腕,手腕上一片红,韩念歉意道:“对不住……”


    “没事。”怀瑾揉了一下手,然后对他说:“老尉不是放心你,而是相信我。”相信她是一个有决断能力的人,能够自己保护自己。


    韩念朝尉缭走的方向看了一下,道:“你在秦国有了很多朋友。”


    怀瑾道:“是,我在这里有朋友,有亲人。不过韩老板你怎么又来咸阳了?洛阳搞事没搞痛快,又到咸阳来搞事了?奉劝你,在咸阳你收敛着点。”


    作者有话要说:


    第88章 王后事败


    韩念眸子一瞬间柔和下来,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怀瑾感觉到他在笑。韩念说:“你在关心我?”


    怀瑾道:“随便你怎么想。”


    韩念道:“不过还是多谢你,刚刚没有提及洛阳的事情。”


    怀瑾道:“吕不韦一倒,他洛阳的那些门客全被捕了,韩老板本事大,来无影去无踪的。”


    韩念道:“我从来不为吕不韦效力,我只是一个商人,在洛阳在咸阳都是为了做生意。”


    怀瑾抱着手笑了一声,看向他:“你确定我们要一直站在街边说话?现在天色还早,去我那儿喝杯茶吧。”


    带着韩念回到家,家里大门四开,夏福在院子里晒庄老头夫妇的被子。怀瑾走到门口就忍不住唠叨:“今天太阳又不大,晒什么被子!”


    “我怕受潮!”夏福说着回头,见到怀瑾身旁带着青铜面具的韩念,他疑惑道:“主子,这是?”


    “我的一位朋友,你赶紧去煮水去!”


    夏福麻利的答应了一声,去厨房烧水,跑到一半又跑回来嘱咐:“对了,上午甘罗大人说,他那儿制得腌菜已经好了。”


    怀瑾口里瞬间分泌唾液:“得勒,今儿晚上吃酸菜鱼!”


    韩念恍若未闻,盯着窗下那十多盆兰花,有些微微出神。


    “好看吧,我种的。”怀瑾招呼他进厅落座。


    韩念道:“种的很好,你很喜欢兰花吗?”


    怀瑾笑道:“以前不喜欢,不过我有一位朋友很喜欢,所以后来我也喜欢了。”


    默默无语,韩念看着她,眼睛里流转着她看不懂的东西。怀瑾自若的坐着,然后开始说正事:“韩老板,或许我真的很像你的朋友,但是我不是他。所以今天你在那里对我表现出来的熟稔,我恐怕不是很能接受。你可以付出你的善意,但是接不接受你的善意是我的选择,我不会去选择一个连脸都不敢露出来的人,做我的朋友。”


    好一阵沉默,韩念生硬道:“我脸上有疾,丑陋不堪,不愿让人看到。”


    “我需要看一眼你面具下面的脸,并非是不尊重你,我只是想确定你是不是骗我的。”怀瑾冷静客气的解释道。


    韩念顿了一下,道:“可以,下次你去我那里的时候,我让你看。”


    怀瑾好奇:“现在为什么不可以?”


    韩念道:“我……需要让自己准备一下,我的面具很久没有拿下来了。”


    怀瑾点点头:“好,什么时候你把面具摘下来了,我就什么时候考虑跟你做朋友。我不是在洛阳时的那个小奴隶,你对我最好也放尊重些,不然我随时让你的生意做不下去。”


    韩念语气里充斥着揶揄:“是是,赵大人好大的官威!”


    怀瑾觉得自己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使不出力一样,就好比一个小孩在一个大人面前恶狠狠的出言威胁,而那个大人只是摸摸小孩儿的头,让他一边玩去。


    觉得自己态度有些过了,怀瑾有点不好意思,幸好夏福很快拿了热水过来,怀瑾从一个小盒子里拿出几片茶叶放在壶里用热水泡开,接着又往里面扔下姜片、桂皮和橘皮。


    韩念则是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扫了一圈后发觉夏福一直在盯着自己。夏福见他望过来,抓了抓头,笑道:“公子为何戴着面具?”


    韩念道:“脸上有伤。”


    夏福就讪笑两声,不再多问了。怀瑾把一杯茶放在他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韩念点头致谢,慢悠悠的喝茶。怀瑾只觉得他拿茶杯的手势十分熟悉,怔忪着,她忽然伸出手去揭韩念的面具,韩念不由得往后一躲。


    怀瑾尴尬笑了一声:“抱歉,刚刚觉得你……抱歉。”


    韩念摇摇头,正想说什么,只听门外有人喊道:“阿姮,酸菜来了!”


    门没关,远远的就见甘罗抱着一个坛子往这边跑,那模样十分滑稽,怀瑾笑了一声,撇下韩念冲上去。


    在门口就迎上了甘罗,甘罗往她身后一瞥,道:“有客人?”


    怀瑾点头道:“嗯呐,我看你这个酸菜,”打开盖子,里面的酸味瞬间充斥着整个鼻腔,怀瑾拧着眼睛:“这味道,绝了,够味!老尉回去了没,跟他说今天吃酸菜鱼啊!”


    韩念坐在屋子里,看着门口赵姮和对面那个男子眉飞色舞的说着什么,看上去很是亲近,韩念觉得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但是她笑的那么开心,他也很替她开心。


    只听那边赵姮忍着笑说:“老尉跟唐僧一样……坐那儿……蜘蛛精……他就差拿串佛珠……我……绷不住想笑……”


    不知在说什么,韩念有些听不清,只见那男子突然哈哈大笑,赵姮也捂着肚子笑起来。她笑得不停颤抖,眼泪都出来了,韩念有些好奇,是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忽听赵姮惊呼一声,急道:“哎呀,不好了,蒙恬还没跟着回来呢!我就说有什么事忘了,你瞧我这记性!”


    怀瑾匆忙和韩念说了一声,叫他改日再过来,借了甘罗家的马,赶忙去了娼妓馆。蒙恬已经不在那里了,不过本着负责任的态度,她去了一趟蒙府一问,蒙恬果然已经回去了。


    但是第二天再去娼妓馆,蒙恬打死也没进去一步,还特意带上了佩剑,在门口等着。


    怀瑾和尉缭连着去了半个月娼妓馆,蒙恬就这么守了半个月。


    不过这半个月,和原布吉终于混成了哥俩好,怀瑾不由得感慨,一起□□果然容易建立起感情。不过最近原布吉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怪的,想到他每次在娼妓馆找的童妓都是属于小受类型的,怀瑾就顿悟了。现在的镜子虽不清晰,但她知道自己的长相算是清秀可爱了。


    在原布吉开始对她勾肩搭背的时候,她冲尉缭使了个眼色,尉缭立即不胜酒力的走了。


    “吉爷爷,你摸得我怪痒痒的。”还是在酒楼里呢,公众场合,怀瑾强忍着身上的鸡皮疙瘩说。


    原布吉色咪咪的看着她:“怎么这么瘦啊,都是中常侍了,陛下难道没赏你饭吃吗?”


    怀瑾面露凄凉:“陛下倒是给饭吃,可是再怎么吃也禁不住折腾啊。”


    原布吉有些醉意,听到怀瑾这么说,顿时来了精神,许是连日来一起□□怀瑾有意无意透露出嬴政对她的宠爱,也或许是他觉得一起嫖的情谊十分稳固,他问:“你跟陛下?我早有耳闻……莫非是真的?”


    “嘘!”怀瑾压低声音,看了周围一圈,才继续说:“这事我只说给你听,你可千万不能透露出去,尤其不能告诉王后。”


    怀瑾神秘兮兮的,可惜道:“只恨我不是女子,不然后宫中也有我一席位置了。”


    原布吉露出一个我早知道是这样的表情,低声说:“我就说呢,你一个突然冒出的小子,居然一下就成了尚书令,现在又成了中常侍,大家都说你在吕不韦一事上立功,原来是陛下罩着。”


    怀瑾道:“我哪立什么功啊,都是陛下抬举的。”她说着说着,就哭着哀求着原布吉:“吉爷爷,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我看咱俩感情好我才告诉你的,千万不能让王后知道这事。陛下一向敬重王后,王后要是知道了,陛下是保不了我的,就算是天神下凡,我也活不成了呜呜呜……”


    原布吉趁着酒意有些飘飘然,他神色中带着自得,摸着怀瑾的手,笑道:“你怕什么王后?有你吉爷爷在此,王后一定不能把你怎么着。”


    “吉爷爷此话何意?”


    原布吉晃晃脑袋,脸上的横肉也跟着晃了一下,他把酒盏递过去,怀瑾立即麻溜的倒满酒,原布吉得意道:“别人尚可,王后在我面前也只有恭恭敬敬的份!”他凑过去,酒气喷在怀瑾脸上,怀瑾几乎要呕出来了,他说:“王后有把柄在我这儿。”


    怀瑾瞪大眼睛:“什么把柄?”


    “这个……你就不用知道了。”原布吉缄口不言,只是笑起来,他的牙齿黄不溜秋,看着很恶心。


    怀瑾坐过去一点,顺着原布吉的背一下一下的摸着,讨好道:“吉爷爷你就告诉我,让我知道也好安心啊。您都知道我这么大的把柄了,只要你告诉王后我就死定了,您还怕我知道吗?再说了,我也只是想安心,安心了才好伺候您不是……”


    原布吉被她说得舒坦极了,抓着怀瑾的揉来揉去,一想到这是陛下的男宠,被陛下也这么爱抚过,他就觉得兴奋。一时间有些飘飘然了,一把搂过怀瑾,他小声道:“王后与楚国传递消息,是我一直在帮她。”


    怀瑾推开她,道:“家书而已,这有什么的。”


    原布吉立即接话:“什么家书,是王后把国事悉数传给母国!这可是天大的把柄!”


    怀瑾心一沉,国事!


    原布吉洋洋自得:“哼,每一封信我都抄下了一份下来,就在我府上收着。凭着这些信,我从王后手里把你保住,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大家各有心思!


    没想到原布吉居然还抄了副本,怀瑾差点乐出声来。同时又想到了一个道理:没有绝对可以信任的人,她以后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她正出神着,原布吉的咸猪手又伸了过来:“爷爷对你这么好,你是不是也要好好回报一下……”


    怀瑾想追问的东西已经追问到,无需再演戏了,她狠狠推开原布吉,拿起桌上的酒泼在他脸上。原布吉尚在愣神中,怀瑾冲外面喊了一声:“老尉!蒙恬!”


    门外立即冲进来两个人,怀瑾指着原布吉大喝:“绑起来!”


    蒙恬立即照做,娼妓馆中其他的人全都愣了,见着他们绑着原布吉出去了,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过了很久,才有人说:


    “那是官差吧?当官的也会来这个地方的娼妓馆?”


    原布吉被火速下狱,在他房间搜出了书信之后,嬴政连审问都不审,将他五马分尸了。


    章台宫里嬴政颓废的坐在地上,精致的龙袍上全是印子,怀瑾和尉缭立在一旁,一句话不敢说。


    过了许久,嬴政站起来,面色已经恢复如常,他让老猎去传轿攆。对尉缭说:“你先回去吧。”


    怀瑾问:“那臣呢?”


    嬴政面色不虞,道:“你的病已经好了,既是中常侍,就该经常侍在寡人身边!”


    怀瑾这时不敢再开玩笑或者流露出任何想法,答了个是,笔直的站在嬴政身后。尉缭走时,给她抛下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然后无奈的离去了。


    随着嬴政一路去了椒房殿,王后被软禁了很长时间,椒房殿里静的连落叶的声音都能听见。唯一热闹的声音,就是公子扶苏伢伢学语声。虽在软禁当中,椒房殿一切供应如常。


    嬴政进去,把所有人全赶了出来,乳母抱着扶苏站在怀瑾身旁,扶苏此时已快两岁了,正是可爱的时候,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嘴里叽里咕噜说着大家都听不懂的话。


    怀瑾想逗逗他,但是见乳娘身边围着四五个宫女,便没有兴致了。


    椒房殿里起初是静悄悄的,后面就渐渐听到帝后吵架的声音,后面还摔盘子了。宫人们在外面大气都不敢出,各个噤声屏气,惶恐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


    第89章 少府令蒙毅


    嬴政在里面待了许久,出来时一身死气,大家听见王后在殿里放声大哭。嬴政面色铁青,一步一步走的很慢,只有老猎敢上前询问:“陛下,王后她……”


    “秦国没有王后。”嬴政一字一句斩钉截铁,他看着椒房殿里的人,道:“王后失德,数违宫规。今遣中常侍、大宗伯持节,取回王后印绶,寡人再不与她相见。幽禁……贬为长使,永不得出椒房殿。后宫一应事宜,全交由吕夫人和郑夫人。”


    众人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大家都面面相觑,乳母大着胆子抱着扶苏上前:“那公子怎么办?”


    嬴政看了一眼他最宠爱的这个儿子,他有很多女儿,但这是他第一个儿子。他没有看扶苏一眼,只是交代:“送到郑夫人那里抚养。”


    是夜,怀瑾从嬴政那里取了诏书,带着人去椒房殿收王后印玺。


    芈荷颓然的跪在地上,任周围的人走来走去,把殿中所有王后仪制的摆件全部搬走。怀瑾站在她面前,芈荷面如死灰,问她:“陛下还有没有交代什么?”


    不知芈荷心中是否后悔,怀瑾只是觉得毫无感触的道:“其他的,陛下一个字都没提。”


    “有一句话,请你帮我告诉……我夫君。楚国公主忠诚的是母国,但是身为他妻子的芈荷,心里最爱的是夫君和儿子。我选不了出身,亦知晓辜负了他的信任,不求原谅,只求他善待扶苏。”芈荷木然的看着地面,再没有眼泪能哭出来了。


    怀瑾看着她,道:“臣会一字不落的转达。”


    椒房殿是历代王后居住的地方,里面的陈设如今一应全部搬走,只留下一个伺候的宫女。椒房殿的门便被彻底关上了,再今后的数十年里,应该也不会有别人再住进这所宫殿了吧。


    大冬天,嬴政站在露台上,不知道在张望何方,怀瑾去嬴政跟前回话,将王后的话转达。嬴政听完,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夜色浓,也不看清他的表情。


    露台上风很大,嬴政在这里站了很久,才淡淡道:“中常侍先回去吧,寡人去郑夫人那儿。”


    这个郑夫人也是嬴政的姬妾之一,只在过年时庙祭上见过一回,芈荷骤然失宠,被久久放置的后宫看来马上就要热闹了,那些女子,都在盼着嬴政。


    披星戴月的回家,以为到了这么深夜,只有夏福会等着自己,但甘罗却坐在厅里,和夏福一起等她。昏灯旁,夏福轻轻打着瞌睡,甘罗见怀瑾回来,就笑了。


    “这么晚你还在这里?”怀瑾有些疲惫的在甘罗旁边坐下。


    甘罗道:“白天睡多了,打发一下时间,等着你的八卦。吃着晚饭呢,就听到宫里废后的消息。”


    怀瑾道:“老尉不全都跟你说了吗?”


    甘罗打着哈欠,道:“我早猜着王后要被废了,历史上秦王是没有王后的。”


    怀瑾道:“你还是赶紧回去吧,我也要睡觉了,明天一早还要进宫当差呢。”


    把甘罗赶跑,叫醒夏福去铺床打水,怀瑾梳洗了一番就上床睡了。临睡前,想着原布吉已经死了,少府令这个职位就空缺出来了,推荐谁好呢?怀瑾睡前思考了一大圈,也没有想到人。


    结果第二□□会议事的时候,有两个人分别被推了出来,一个是蒙恬之弟:蒙毅;一个是昌平君熊启的学生:金城。


    这两位都是年轻人,且都出身权贵,都被保荐少府令一职。


    于其可看出朝堂上是分好几派的。


    一派以昌平君和昌文君为首的秦国贵族,他们一派的核心人物有上卿王绾、右相冯去疾、以及从吕不韦阵营中叛变的武将桓齮。一派是以王翦和蒙武为首的武将派,他们的核心人物都是自己家的儿子,王蒙两家的子孙个个都有本事。还有一派是左相李斯,李斯草根出身但精于世故,很会联合边缘处的小官,而武将杨端和听说也和他私交甚好。再一派就是甘罗,尉缭和怀瑾,他们三个无实权,但是个个深受嬴政信任。尤其是甘罗,上至君王下至百姓都十分信服他,他们三个现在是抱成团,无人能够插进去。


    今天的朝会,昌平君一派推举金城,武将派推举蒙毅,李斯和怀瑾这边暂时中立。


    这两方先是互相夸自己这边的人,昌平君那边大多数是文官,他们说:“金城学识渊博,文武双全,且是个有担当有魄力的孩子。”


    武将派这边王翦说:“蒙毅好,虽不会武功,但对陛下一片忠心。”


    昌平君那边又说:“金城在嫪毐之乱中出过力,领过一支五百人的队伍,斩杀敌军千人。”


    武将派这边说:“蒙毅会读书,对陛下一片忠心。”


    昌平君那边说:“金城曾与人辩合,一人力战五人,没有败绩,诸子百家经典无一不熟。”


    武将这边说:“蒙毅对陛下一片忠心。”


    人群中,谁也没有瞧见,怀瑾和甘罗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怀瑾憋着笑,小声对甘罗说:“千万憋住!你是奉常大人,你是宗庙祭司,你是神明的使者,不能在这里笑!”


    昌平君这边的人不管说再多,武将这边来来回回就一句话,那边只好改变策略,两方开始互殴:


    昌平君那边人说:“蒙毅公子看着如此瘦弱,少府令一职如此辛苦,恐怕胜任不来吧。”


    武将这边的蒙武,他身为蒙毅的父亲不好开口,一直都是王翦和他儿子王贲在说话,听见那边攻击蒙毅,这边王贲就说:“少府令掌宫掖事,又不是挑水挑粪,跟身体好不好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武将和贵族的区别,昌平君那边说话的的人被气了个脸通红,口里小声抱怨:“粗俗!”


    这时蒙武忍不住辩解:“我儿看着虽单薄,但我蒙家的子孙,不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鼠辈!”


    昌平君那边的王绾又想说:“金城……”


    “好了!”昌平君本人也觉得有些说过了,忙打住,口里说:“还是等陛下定夺吧。”


    嬴政懒洋洋的扶着额看着下方,他平时也这么懒,坐没坐相,但是言语间是轻松的,可是今天的这种漫不经心,怀瑾听出了他内里的一团烦躁。


    嬴政看向尉缭这边:“你们三个怎么看?”


    甘罗拉着尉缭后退一步,怀瑾心里骂了一句妈卖批,瞪了他一眼,然后上前两步道:“臣保举蒙毅公子。”


    “是吗?尉大人和甘大人也这么想?”嬴政问道。


    甘罗和尉缭一起回答:“臣的想法与中常侍一样。”还不是因为他们都看出嬴政最想保的,也是蒙毅。


    见众臣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一边是怒目而视,一边是殷切期待。蒙毅还没什么表示,蒙恬犹为感激,他虽已升官,但在朝上面对各位大神,他依旧没有说话的份。怀瑾看着蒙恬,他脸上大有下次你叫我□□我也去的意思。


    怀瑾硬着头皮,说:“少府令掌咸阳宫的各项事宜,也就是照顾陛下的生活起居。那么这种事情,一定是要由熟悉陛下的人担任。金城公子文武双全,当然很好,但是蒙毅公子曾在幼时伴陛下读书,论起熟悉,当然是蒙毅公子当先。”


    这时昌平君那边唯一的武将桓齮开口了:“谁不知道中常侍与蒙恬交好,你自然向着他弟弟说话,听说你们都一起去嫖过妓了!”


    大家哗然一声,有些尴尬,谁没去嫖过啊,但是你桓齮这么说出来好像不太好吧。有人为了附和他,给面子唏嘘道:“啊,怎么可以这样?”


    桓齮大声道:“听说去的还是最下贱的娼妓馆,贩夫走卒去的那种!”


    怀瑾简直想一口老血喷出来,她肚子里酝酿了一下,正准备回击,这时只听尉缭道:“啊,想起来了,你说西街那家对吧,我也去了,挺不错的。”


    仿佛有乌鸦从头上飞过去,嘎!嘎!嘎!


    怀瑾面露不屑,怼过去:“都是男人,嫖一下怎么了?至于拿这个说事吗?难道桓齮将军从没有碰过女人?我的天啊,该不会是有什么问题吧?太吓人了!”


    桓齮大怒,冲过去仿佛要殴人一样,顾及嬴政还在上面呢,他转为低声怒骂:“你放屁!”


    甘罗很及时的张嘴,他面无表情的望过去,眼睛里全是怜悯:“中常侍大人,你何必说人家痛处呢?这一点我可真是瞧不上你了!桓齮将军,没事,回头找我,我这里有药,专治不举。”


    桓齮气的脸通红,吼道:“我没有不举!”


    嬴政意思的咳嗽一声:“不许喧哗,中常侍,寡人也觉得你有些过分。”


    怀瑾立即作了个揖:“对不住桓齮将军,我刚刚乱说的,您绝对没有不举,真的!”


    然而她这么说,让桓齮更生气了,但她面目真诚的道歉,使得桓齮有气无处发。


    反正大家算是看出来了,这三人绝对是一伙的,中常侍做什么决定,另外两位都会说好。


    “还是请陛下定夺吧。”昌平君熊启又重复了一遍,让自己这边的人全闭嘴了。


    安静下来,嬴政说:“刚刚中常侍说的在理,蒙毅曾伴寡人多年,在宫里也待过几年,他做了少府令,上手会更快。金城公子也不错,年轻俊杰,回头寡人让你上战场,自有建功立业的时机,不必在乎内宫小官。”


    语言中不偏不倚,这一下大家谁都没话了。


    其实蒙毅确实就是最适合的人选,怀瑾所说的原因只是其中之一,少府令这一职,大多是宦官胜任,讲起来名头可能不是那么好听。而且当了少府令,就再难往上走了。蒙家全家都在军营里,蒙毅是他们家保的一支独苗,万一战场不测,还有一个儿子在呢。蒙毅求的是安稳,所以才会在这个职位上更安心的干事。


    就这样,蒙毅成了少府令。


    天上又下起雪了,按秦历的时间现在已是二月末了。但是按以前在赵国的日历,腊月二十八,是怀瑾的生日。


    不过怀瑾自个儿忘了,她只是早上起来发觉夏福不在屋里,觉得他起的有点早。再推开窗户,外面一片银白,又下雪了。


    “瑞雪兆丰年啊!”怀瑾推开窗,风雪迎面扑来,她打了个哆嗦,披上斗篷去看屋外的兰花了。不知道天气忽然降温,这么大的雪,兰花都冻坏了好几盆,怀瑾心疼的把花盆挪进去。


    “小娃,你起来了!”庄婆婆站在另一间屋子的窗口,笑吟吟的看着她。她平日无事都会晚起,两个老人却每天天不亮就醒了,在房间里一坐就是一天。


    庄婆婆招招手:“来婆婆这里来。”


    怀瑾应了一声,过去,一推开门,就见夏福从门后钻出来,吓了她一跳。夏福说:“主子生辰到了!”


    桌子上摆了一碗面,面旁边放了一根蜡烛,夏福和庄婆婆把她拉到桌边坐下,夏福说:“不是说生辰时放一根蜡烛,许愿后吹灭,愿望就能成真吗?每年都这样,今年也别少了。”


    有些酸酸的,庄婆婆和夏福坐在旁边,笑眯眯的看着她,庄老头躺在床上,也笑着看向她。怀瑾深吸一口气,憋回了泪光,她闭上眼许了一个愿望,然后将蜡烛吹熄了。


    “你们在干嘛?”甘罗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趴在窗户边上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90章 雪花红梅


    两府隔这么近,真是方便甘罗串门的,怀瑾白了他一眼,端着面大口吃起来。夏福说:“今天主子过生辰呢。”


    甘罗一愣:“你不早说!”


    怀瑾道:“我自个都忘了。”


    甘罗一拍脑门,说:“那我先回去,晚上去我那喝酒吧,我叫上老尉给你庆祝一下。”也没等到怀瑾回答,笃定了她答应似的,甘罗一溜烟跑回去了。


    吃完面,庄婆婆拿出一双鞋给她,一双布鞋,鞋底很结实,鞋面上绣了兰花。庄婆婆说:“早就给你做好了的,正好今天生辰,送给小娃。”


    庄老头身体越来越不好,说话也说不清了,他一笑嘴里一颗牙都没有了,他道:“你婆婆手艺……不好……鞋底……好……结实……”


    说话含含糊糊,发音不清楚,很是费力。怀瑾当着他们的面把鞋穿上,在屋子里走了两圈,笑道:“我喜欢!”


    老夫妻都心满意足的笑起来。


    黄昏时,太阳出来了,昏黄的光线和洁白的大地,仿佛一幅画一般。怀瑾穿着新鞋,披了一件斗篷,一路小跑着去了甘尉府。


    甘罗可是说今天要给她庆祝,看他又准备了什么花样。


    谁知只是很普通的一顿饭,跟平时没有什么区别,怀瑾眼见着熊大上完最后一道菜退下去了,就看着甘罗,问道:“我还以为你会准备什么惊喜,有个生日蛋糕啊啥的。”


    甘罗一口酒喷出来,笑骂道:“你以为这是哪儿?还生日蛋糕,想的美你!”


    尉缭好奇问:“生日蛋糕是什么?”


    怀瑾想了想,说:“是一种甜食,面粉和鸡蛋做的,有一个地方说生辰就得吃生日蛋糕。”


    “这是哪本书里记载的吗?我倒没有看到过这类记载。”尉缭温和道:“不过你说用面粉和鸡蛋做的甜食,今天阿罗在厨房……”


    甘罗立即打断:“没有!”


    怀瑾不怀好意的瞟过去:“没有什么,跟我藏着掖着喽,懂了懂了!”


    “好吧,其实我想做来着,手艺不好,做坏了。”甘罗承认道。


    怀瑾就强烈要求看一下那个做坏的生日蛋糕,甘罗无奈只好让熊大去拿过来,等真的看到之后,怀瑾庆幸,还好没端上来。


    那盘畸形的生日蛋糕,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惨不忍睹。


    尉缭看了那盘东西,转过头来,端起酒杯:“还是喝酒吧!”


    怀瑾心情大好,端起杯子一口酒下肚,还是同一家酒肆的酒——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酒肆。现在怀瑾知道了那家酒肆的名字:颜姬酒肆,听名字就知道老板是谁了。


    又一次喝起这个酒,怀瑾忍不住问:“老尉,你为什么总喝这一家的酒?”


    尉缭仍是那个回答:“喝惯了。”他只说了三个字,尉缭虽淡泊,但却是个体贴的人,平素问他问题,他能给你回答一堆,当他言简意赅的时候,就说明他不想谈论这事。


    怀瑾也不欲追问,甘罗道:“许是看上了人老板娘。”


    尉缭也不恼,坦然道:“颜姬酒肆的酒,跟很多年前我去一个地方喝过的酒,味道很像,这些年喝了那么多酒,只有这家的酒让我觉得熟悉。”


    怀瑾心想,让你怀念的大概不是那个地方,而是在那个地方和你一起喝酒的人吧。甘罗问道:“什么地方的酒,能让你怀念这么多年?”


    尉缭道:“曾游历到楚国的一个小城,叫留县,那里生长了一种花,叫风洋花。留县的人用风洋花酿酒,酿出来的酒让人忘忧忘痛,仿如梦中登仙境一样快活。”


    怀瑾觉得这个话听起来有些熟悉,仿佛在哪儿听到过一样,想了许久没有想起来。她对甘罗说:“你知道风洋花是什么花吗?我好像从来没有听过。”


    “我也没听过,现在的植物比后世多了很多,因为流传到后世很多植物都绝种了。”甘罗说着,忍不住笑:“不过我听老尉描述,这酒听着像是……”一句话没说完他自己先笑倒了,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什么。


    怀瑾推了他一把,问道:“像什么啊?”


    甘罗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个词,怀瑾瞪了他一眼,也掌不住笑起来。尉缭笑道:“你们俩又说什么悄悄话呢?”


    怀瑾摆摆手:“他没正经,不理他!”


    三人重新举杯喝酒,都是好酒量,从傍晚喝到天黑,把甘罗灌醉了,怀瑾终于有了点醉意,准备回去了。尉缭也有些上头,见她准备走,准备站起来相送。怀瑾忙把他按住:“就这么几步路,自己回去,你也喝了不少,歇着吧。”


    尉缭摇头失笑:“你酒量是真好。”


    披上斗篷,拿了一个灯笼,怀瑾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雪地里。今晚的月色真好,映照着地上的白雪,一片银白。


    这条路走惯了的,走到家门口时,见到紧闭的大门口处站了一个人。


    见那人身量颀长,似乎也是穿着斗篷,怀瑾远远停着看了许久,待看到反着月光的青铜之后,她才意识到是谁来了,放下心大方走过去。


    怀瑾问:“这么晚韩老板怎么在这儿?”


    韩念看着她,用他独有的磁性烟嗓,道:“你喝酒了?”


    怀瑾笑而不语,站在门口看着他,看他到底干嘛来了。韩念见她戏谑地笑看着自己,默默的把手从斗篷里拿出来,他手上拿着一个长筒样的东西。


    怀瑾疑惑的看着他,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自那天把他撇下去寻蒙恬之后,回来时他已经不见了,后面也没见他来找自己,今儿又突然出现了,神出鬼没的。


    “给你的生辰礼物。”韩念把长筒放在她手里,然后又说:“是傍晚时找你,夏福说你不在家,他说你今天生辰,我就回去给你准备了贺礼。”


    怀瑾道:“是什么?”


    说着把长筒打开来,是一副帛画,画上画着一盆兰花,简单的几笔写意,黑色的墨水落在泛黄的麻布上,仿佛一件艺术品一样。怀瑾问:“是你画吗?”


    “带你去一个地方。”韩念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怀瑾还没置喙,就已经走到韩念拴在树边的马匹旁了。韩念把她抱上马,怀瑾窝在韩念怀里,头也被他的斗篷包住。


    马儿跑起来颠簸,怀瑾躲在韩念怀里,满鼻子里都是韩念身上的香味,很奇怪的香味,让她头有点胀胀的。


    过了一会儿,马停了,韩念把斗篷掀开跳下马。怀瑾坐在马上,看见前面的一个山坡上数百株盛放的红梅。韩念扯了她一下,怀瑾茫然的低下头,韩念朝她伸出手,把她抱了下来。


    身后不远处是一排民房,梅花盛开在一个小山丘上,怀瑾问:“这是谁家的梅花?”


    “野生野长,没有主人,我也是偶然间发现的。”韩念牵着她的手,往小山丘那边走,白雪红梅,月色清冷,十分应景。


    走在梅林中,暗香浮动,怀瑾很煞风景的想,要是音响就好了,来首《一剪梅》。


    小山丘最高的地方有一块大石头,韩念带着怀瑾坐了上去,往后望是十多座连在一起的小房子,应该是个村落,只有一两户人家还亮着灯。不过刚刚的路程并没有很久,怀瑾猜想这是这里离她家应该也不会太远。


    往下望呢,离地面两人高,掉下去不会摔死;而正坐着,所有的梅花都尽收眼底,红色的梅花在寒冬中怒放,诉说着它们的顽强。


    怀瑾问:“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韩念只是问她:“喜欢吗?”


    喜欢的,但她没有回答,韩念说:“只是觉得这里很美,就带你来了。”


    怀瑾把手上一直拿着的画拿出来,欣赏了一下,她砸砸嘴说:“要是眼前这片梅林也画下来就好了。”


    韩念道:“明年你生日的时候再画给你。”


    怀瑾歪着头,大眼睛眨巴眨吧的,她道:“你很有心,谢谢你的礼物。不过我想知道,你送我礼物是因为我,还是因为想我长得像你那位朋友?”


    “有什么不一样吗?”


    怀瑾道:“当然有。”如果是因为像他朋友的缘故,这份礼物可就大打折扣了。


    韩念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沉默了一会儿,他道:“她每年过生日时,我都会画一幅画为她做生辰礼物。不过那些画,我从来没有送出去过,所以她经常抱怨我不给她准备贺礼。”


    怀瑾心念一动,问:“你那个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


    韩念继续保持着抬头望月的姿势,道:“是个女孩。”


    怀瑾有些不自在的哦了一声,问道:“多大啊?”


    韩念又沉默,沉默过后,他说:“比你大吧。”


    怀瑾道:“你喜欢她啊?”


    韩念转过头,定定的看着她,仿佛想在她脸上找出什么东西。一会儿,他道:“你一个小孩儿,懂什么叫喜欢?”


    “我小孩,那你又多大?”怀瑾嗤笑一声,韩念身量高,体格非常匀称挺拔,从脖子和手上的皮肤来看,怀瑾判断他有个十六七岁了,不过这一定是一个特别老成的少年。


    韩念道:“反正比你大。”


    “好吧,大就大,不过我觉得,你就是喜欢你那个朋友。”怀瑾绕回正题,她道:“你看你每年都会准备礼物,但却又不送给她,要么怕人家不收,要么怕人家察觉到你喜欢她了。韩老板,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小啊?”


    韩念笑了一声,道:“你想太多了,其实……我也不知道喜不喜欢她,只是会害怕失去她。”


    “你不是说已经和她失去联系了吗?都已经失去了,你都不知道自己心意?”怀瑾反问。


    韩念犹疑一下,道:“我们之间不止男女那么简单,我不明白那种情,是欣赏之情还是知己之情,交织了太多的感情,我分不清……”


    自与韩念相识,虽不过寥寥数面,也未曾深入交谈过,但他总是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样子,而此时的语气中带了一点茫然无措。怀瑾并不关心这件事情,但想着人家好歹给自己过了生日,她安慰道:“反正你已经失去她了,多想无益,还是发展新人吧,天涯何处无芳草!”


    韩念点点头:“你说的对,比如说你这个芳草就不错。”


    怀瑾面露惊恐,抱着胸:“韩老板,我可是男子!你不会好这一口吧?”


    韩念被她的样子逗笑了,看着怀瑾的眼睛里多了脉脉温情,他道:“与你玩笑呢,放心,我不喜欢男子。”


    怀瑾问:“你什么时候给我看你的脸?”


    韩念犹豫了一下,道:“下次去我家做客的时候吧。”


    “咸阳吗?你住在哪里?”


    韩念道:“我在城外置办了一座宅子,改日我接你过去。”


    怀瑾道:“好,我等你。不过今日太晚了,梅花赏过了,礼物也收了,我该回去了,明日还得当差呢。”


    韩念驾着马把她送到她家门口,怀瑾道了声别,推门进去了。一个转身关门的功夫,韩念就已经不见了,速度忒快!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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