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座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秦朝穿越手札 > 70-80
    第71章 秦国尚书令


    秦王政十一年的春末,还没入夏,太阳跟掉在了咸阳一样。整个咸阳城仿佛一个熔炉一样,城里的人都燥热难安,大家都在议论为什么今年的夏天会这么热。


    这一年的春天,秦国取了赵国九座城池,疆域版图再次扩大,举国欢腾;这一年的春天,赵国的国君去世,新的赵王登基;也是这一年,有两个人落入了渭水中,下落不明;同样是这一年,来自韩齐楚赵的四位公子不知为何在渭水处徘徊了三十天,最终各自散去……


    生命如此强悍,即便经受千锤百炼,依然顽强的生存在这个世界上。


    生命又是这么脆弱,在权利杀戮之中,不堪一击。


    有人觉得生活之苦让人肝肠寸断,不想再活在这个世界上;有的人拼尽全力,在污泥中翻滚挣扎,咬着牙往前爬,只是为了活下去。


    初夏的一个傍晚,咸阳城终于迎来一场暴雨,雨水倾盆而下,仿佛天漏了一个口子。这样的雨天,秦国的廷尉李斯却突然进宫请见秦王。马车进入咸阳宫,直接行驶到章台宫,没有人知道李斯那天和秦王说了什么,只知他再出来时,已经是半夜了。


    第二天,秦王身边多了一个小令官,随侍在秦王嬴政身边,专门负责秦王颁发的文书和传达命令。据说这个尚书令年纪非常之小,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出身姓名一概不知,一时间大家都好奇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而被议论的尚书令本人,正在辛苦的劳作,她坐在平日里秦王坐的案牍前,给躺在冰块旁边的秦王读朝臣的上书。


    “……天炎民众粮食不收,米食五千,调价否?”怀瑾念着这道奏疏,只觉得口干舌燥。她念完,就看向前面旁边半躺着的嬴政,等他的意思。


    殿里没有其他人,嬴政光着膀子,下面穿了一条有档的胫裤,裤子被他挽到了大腿根。他枕着一块玉石做的枕头,躺在殿内光洁的地面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拿了一串荔枝一颗一颗的剥着吃。听怀瑾念完,他说:“降……一千。”


    慵懒磁性的声线,怀瑾听完,就在那个章子上落笔写下几个字:准,降价一千。


    又拿起一本奏疏打开,怀瑾念道:“城南盗匪出没,抢百姓钱财若干,请兵一千……”


    “废物,强盗而已竟敢请一千兵,怎么不再多要点,这么多兵是想谋反吗?自己解决!”嬴政音调往上扬了一些,怀瑾提着笔,无奈的写:派都城驻兵即可。


    “气候炎热,听闻有一玉石,卧上冰爽,欲献大王……”


    “要他滚!”


    “南郑有美人,二八许人,貌美如天人……”


    “是个女的就美得跟天人似的,没见过美女么?”嬴政嗤笑一声。


    ……


    念完案上所有的奏疏,已经到了午时了,怀瑾只觉得嗓子都要冒烟了。嬴政依然是那个动作躺在那里。


    半天没听到她的声音,嬴政看过去:“念完了?”


    怀瑾嗯了一声,嬴政揪了一颗荔枝扔过来。从极南的地方进贡的荔枝,是个稀罕物,怀瑾连忙接住:“谢陛下。”


    章台宫的门都是紧紧闭着的,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进来,宫内除了怀瑾、嬴政、和嬴政的内侍老猎,再无他人。


    “传膳吧。”嬴政坐起来,漫不经心的说。他一坐起来,老猎就拿着上衣过来,给他披上了。怀瑾从案边站起,负手侍立在嬴政身旁。


    嬴政从地上起来,又去旁边的玉榻上躺下。老猎出去传膳,门被打开,外面的光线炽热,瞬间让殿里亮堂起来。


    “王后带着扶苏公子来了。”门外的宫女进来通禀说。


    怀瑾立即拱手告退,嬴政点头首肯,她便恭敬的退下去了。


    宫门口和王后芈荷打了个照面,怀瑾还没把请安的动作做完,王后一手抱着年仅一岁的扶苏,另一只手在空中虚抬了一下,就让她起来了:“赵大人辛苦了,赶紧去歇着吧。”


    王后和扶苏被人簇拥着进去,怀瑾恭敬的目送他们进去,然后看向在章台宫门口穿着铠甲的一个青年小将——这是卫士令蒙恬。怀瑾随口打招呼:“蒙大人,到了该换班的时候了吧?”


    “午时还差三刻,还有一会儿。”蒙恬头上已经全部是汗,他今年已经二十了,不过看着仍然是满脸稚气。


    这两个月她随侍在章台宫,每天都能遇见蒙恬,因此也就熟稔起来了。冲蒙恬点点头,怀瑾从章台宫的正殿下了台阶,快步行过,到了下面她往左一转,绕到章台宫后面的一座偏殿。这座殿前种了很多桂树,院子里面摆放了很多盆兰花。


    怀瑾径直进入殿内,殿里夏福已摆好碗筷了。


    “今天伤口还痒不痒了?”夏福给她盛好饭,问道。


    怀瑾听他这么问,又觉得肩头开始隐隐作痛了,她把手里的碗放在夏福面前,自己动手又盛了一碗,然后才开始回答:“都小半年了,早好了。”


    “吃完饭再上点药膏吧,别留疤了。”夏福在旁絮絮叨叨。


    怀瑾摇头,再怎么上药,肩头的那道箭伤肯定是要留疤了。当时没有医师处理,伤口都是当时救起她的那对老夫妻处理的,发炎几乎死掉。最后还是夏福找到了她,带她到城里找医师,才保住了这条命。


    当初,想起当初,真是苦不堪言。


    大热天的,怀瑾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身上的那些伤痕和湍急的渭水,直到现在都让她心有余悸。


    赶紧吃完饭,她脱下衣服让夏福上药。夏福是宦官,这么多年她早已把夏福当了亲人,便无所谓男女之别。药膏有一股芙蓉花香,上好的药,是李斯找人给她配置的。


    刚到咸阳城时,她依然是半死不活的。多亏了许多年前韩非送她的那个扳指,被她用一根链子穿起来戴在脖子上,逃亡时都没有摘下。


    幸好有这个扳指,她才见到李斯,还能有今天。


    “换身衣服吧。”吃完饭身上的汗出得跟洗了个澡似的,不能顶着一身汗臭味去当差。


    现在比不了以前,以前日子过得奢华又享受,如今在别人手里当差,是不能和以前相比的。怀瑾换好衣服,然后往章台宫大殿赶过去,蒙恬已经不在那里,他换岗了。


    王后陪嬴政吃完中饭已经走了,不过却把扶苏留了下来,嬴政正在榻上逗弄扶苏。他平日看着对什么事都漫不经心的样子,对着自己的儿子却十分来精神。


    “叫父王!”嬴政在小扶苏脸上捏了一把,一岁的小孩哪听得懂,张大嘴咿咿呀呀的不知道说什么,把殿内一众人全逗笑了。


    过了会儿扶苏睡着了,嬴政让乳母把他抱回王后那里。人一走宫殿里就冷清下来,嬴政伸了个懒腰,半躺在榻上,和她说:“天气热,晚上叫人也去你那里送点冰。”


    怀瑾知道在古代夏天的冰有多珍贵,带了一个切合时宜的笑脸:“臣,多谢陛下。”


    嬴政笑了一声,饶有兴趣的说:“你真有意思,寡人每次给大臣们赐冰,他们都是说不敢受不敢接,你倒……挺实诚的。”


    “臣日后会受到陛下更多的赏赐,区区一些冰,臣欣然接受。”怀瑾面上诚恳的回答。


    “哈哈哈哈哈你可太有意思了,寡人喜欢你。”嬴政大笑道,怀瑾一派安然,老老实实的站着,见嬴政第一面她就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人,她道:“承蒙陛下厚爱,臣不胜欢喜。”


    殿中点了香,怀瑾闻得出是前些日子她调的那种香,没想到嬴政这么给面子,这就点上了。正想着,嬴政突然问我:“寡人还是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陛下请问。”


    “寡人长得很丑吗?”一抬眼,看见嬴政探究的眼睛。


    嬴政有一张狐狸脸,眼尾处有些上扬,这双眼睛要是放在一个女人身上,真是媚死了。多情的长相,然而气质截然相反。


    怀瑾在没见到他之前,总觉得秦王嬴政该是个霸道总裁范的人——前世看到的小说里都是说秦始皇性情残暴冷酷。见到他之后,便觉得小说实在洗脑。嬴政很年轻,二十出头的年纪,看上去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且他特别懒,好像什么都懒得做,无所谓、漫不经心,但是他经常用最懒散的语调说着最犀利的话。


    人常说,通过语言可以窥测内心,而嬴政的内心和他的外表是完全相反的。


    没有直视嬴政,怀瑾低着头,回答:“陛下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实乃咸阳第一美男子。”


    这马屁拍的怀瑾心里想笑,谁知嬴政眼里多了好奇:“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愿意当寡人的妃子?”


    怀瑾一下卡住,她想起李斯第一次带她见嬴政时,嬴政对她的欣赏不加修饰,他当时对自己说:到寡人的后宫里来,寡人给你立足之地,否则你一个女子,寡人如何留你?


    当时是拒绝了的,她拿簪子抵着自己的脸,坚决的说:“赵姮一心报仇,并无他想,我愿意自毁容颜,永远做一个男子,终身不嫁。”


    当时李斯脸都吓白了,怀瑾也很忐忑,谁知嬴政竟然大笑着同意了。


    眼下嬴政又问了这个问题,怀瑾倒有些拘谨了,琢磨着,她说:“臣……可才只有十岁……”


    “有什么要紧,寡人可以等您长大。”嬴政支着头,笑吟吟的看着她。


    怀瑾满头大汗:“臣当日早已经说了,一心只想报仇……”


    “又想拿东西划脸了?”嬴政道:“万一你就是脸都烂了,寡人依然要娶你呢?”


    怀瑾抬头瞥了嬴政一眼,终于发现他只是戏言,笑道:“陛下莫要戏耍臣了。”


    嬴政坐起来,貌似很认真的问:“当寡人的妃子有什么不好,锦衣玉食,一大群人伺候你。王后是当不了了,你想当什么?美人?还是夫人?”


    “陛下莫取笑臣了。”怀瑾老老实实的回答:“后宫妇人,行事不便,难免畏手畏脚。臣不愿躲在后面,难道陛下希望臣在给您出谋划策的时候,前朝大臣们每天上书弹劾女色误国吗?况且,诸多事情,只有男人才好出面。”


    嬴政终于不开玩笑了,又躺了下来,脸朝着房梁:“以你之能待在后宫,确实是屈才了。好了,寡人要睡会午觉,你去把上午批的文书发下去吧。”


    在旁边守着的老猎就上来了,拿了一条薄薄的被子放在嬴政旁边,又从殿外叫了两个人把放冰块的鼎移到床边,然后在窗前立起了一个屏风。做完这些老猎就像个机器人一样,坐在屏风旁边一动不动了。


    怀瑾去到旁边的案桌边,把上午批过的文书放在在两个箩筐里,然后叫来嬴政批给她的两个小宦官,把箩筐抬到了偏殿。


    到了偏殿,这些文书又要开始分类。


    她是尚书令,能让她送文书的只有公卿级别的官员,像丞相、将军、太尉、大夫都是要她亲自跑的;剩下的都是由她的两个助手分别送到其他官员那里。整理好东西,她需要去部门老大那里取牌子,批三辆马车下来。


    尚书令虽时常随侍嬴政,但也只是少府的属官,除了嬴政,她的顶头上司是少府令原布吉。


    原布吉的工作就是坐在他自己的宫殿里,等着掌管宫中各项工作的众属官前来报告工作,做一下对接。如果非要解释一下,就相当于在办公室,嬴政是CEO,原布吉是他们这个部门的经理。


    怀瑾跟原布吉关系还行,原布吉是个上年纪的宦官,听说先秦王遇刺时他曾经挺身挡在先王身前,因此深受嬴政看重。


    “小赵,日日陪侍在章台宫,真是辛苦你。”原布吉大腹便便的坐在案桌前,大肚子几乎快把案桌掀翻了,怀瑾看着他莫名想到以前给自己做饭的汤厨子,她笑眯眯的回答:“赵姮年纪小,辛苦些是应该的,吉爷爷每日对接宫中各项事宜更是辛苦,多保重才是。”


    原布吉很是满意,痛快的给了她三张牌子,怀瑾恭维了两句就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写于疫情初始那一年,完结于今年四月份,所以追书的朋友不用担心断更,每天都会更新的,只不过以后应该是一天两更了。


    青年篇往后的故事是第三人称,女主在古代的一生正式开篇,有很多我很喜欢的人物都想写,所以就不执着于女主视角了。


    然后非常感谢一路追到这里的小可爱,真的非常感动。


    我是业余写作的,发表之前找过不少人看过,大家都说我的文不符合晋江市场、太老了大家不爱看的……并且三次的拒签也证实了我的文确实冷门。


    但是那又怎样,文风老就代表一定没人看吗?我怀抱着这样的心情在每天更新,直到我看到评论渐渐多了起来,我想我终究会找到与我同频的人。


    谢谢你们,你们的评论和营养液真的很鼓励我,谢谢。


    第72章 伺机而动


    她的两个助手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宦官,原来的名字都很绕口,她老是记不住,就给他们改名:阿大,阿小。这样只看名字就能分辨出谁是谁了,阿大个身高体壮,阿小精瘦干瘪,两个人工作能力都一般,只是特别听话,怀瑾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绝无二话。


    怀瑾第一个去的,是相国吕不韦的府上,这是目前秦国最高官,既是相国同时也受封文信侯。他的住宅离宫里最近——处于闹市之中的一栋超级无敌大的豪宅。


    从前诸多乱象:如成蟜叛国,还有前年嫪毐叛变,似乎都影响不了这位相国的地位,他的府上依然人来人往。


    怀瑾在门房处等了一会儿,吕不韦的心腹出来将文书接了进去,并无多话。


    她至今没有见过吕不韦,上朝时她是没法跟着嬴政的,每日送文书也见不到吕不韦本人。


    叹了一声,怀瑾开始赶往下一家。每次都是见不到正主的,都是派身边的秘书来拿文书。


    送完秦国一把手官员的文书,车上只剩最后一本文书,是她的师叔李斯的。李斯现在只是廷尉,在权利中心圈的外围,他的文书应该是由阿大送达。不过因为某种原因,怀瑾每次都会把这件事情揽过来。


    到了李斯府上,门房都是认识她的,见到她就笑:“今天有些迟,大人都快休憩了。”


    怀瑾点点头,门房通传了一下,然后把她领了进去。李斯的宅子并不算大,两进两出,比起相国吕不韦的宅子,还不及人家的庭院大。


    李斯光脚坐在凉亭里,坐的是一个躺椅,旁边坐着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妇人给他打扇子。她上前见了一个小辈的礼:“夫人好。”


    之前在李斯这里养伤的时候,李夫人也曾照顾她,都是熟识。见怀瑾手上拿着东西,她识趣的站起来,同李斯说:“那我先去了。”


    李斯嗯了一声,李夫人就走了。


    怀瑾大剌剌的在刚刚李夫人坐过的位子上坐下,李斯也并没有斥她失礼,只是半躺在椅上,自己摇扇子。怀瑾把文书递上:“今年的粮价降了一千。”


    李斯打开批发下来的文书,满意的点点头。然后才看向她:“在宫里还习惯吗?”


    “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一切都好。”


    “这几个月看你在宫中如鱼得水,倒是有些惊叹。”李斯看着她,摸着胡须说,他其实今年才五十岁,胡子和头发却都是半白的。他有些感叹:“邱伯师弟一向是古板蹈矩,没想到会教出你这么……圆滑的弟子,看你这势头,比我最得意的徒弟还要像我。”


    像你一样奸诈狡猾吗?怀瑾暗暗想,其实弟子性情如何,和师父没关系。怀瑾目色幽暗,看着外面的烈日炎炎,道:“师叔谬赞。”


    “自你当差以来,我奏疏上提的意见每次都被采纳了,陛下很看重你。”李斯说着就摇头笑道:“陛下别具慧眼,最喜欢才思敏捷喜出奇招的少年人,所以从前他最喜欢甘罗,现在也很看重你。”


    甘罗就是那个名满天下的神童,十二岁便被拜为上卿了。怀瑾到咸阳小半年都没有见过他一面。这么个传说中的人物,怀瑾一直以为他是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大官,但没想到甘罗现在的官职是奉常——掌管宗庙祭祀和占卜观星,怎么听都像是个神婆之类的。


    这次怀瑾没见到他,是因为他去蜀中寻找一种能延年益寿的草药……怀瑾觉得,这和传闻中的甘罗不太一样。


    “在想什么呢?”李斯叫了她好几声,怀瑾回过神,才道:“只是在想一些事情想入神了。”


    李斯叹了口气:“已经过了六个月,赵姮,你许诺的事当真能成吗?吕相国依然稳稳当当的坐在庙堂之上。”


    当初为了让李斯送他进宫,她承诺了李斯一件事情。


    那样重的承诺从她嘴里说出来,信服力似乎不高,但是实在说中了李斯最想要的东西,让李斯不得不想要赌一把。


    李斯是从吕不韦门客中走出来的,曾经算是吕不韦的忠心手下,当然现在表面上他依然是。只不过她这位师叔,在吕不韦面前极尽阿谀,私底下却一心想取吕不韦的地位而代之。


    “任何事情都急不得,师叔已经过了急于求成的年纪,我既然承诺了一年之内,师叔只管耐心等着。”怀瑾微微一笑,胸有成竹。


    李斯见到她的样子,心又放了一放,摸着胡子点头:“好,我等着。”


    并非是他着急,在吕不韦手下这么多年,他几乎很少从吕不韦手中获取什么利益,就连如今的廷尉也是自己挣到的。有吕不韦在前面,他是没办法再往上冲了。


    李斯有些好奇的问她:“你言之凿凿能把吕相国拉下马,你是有何办法吗?”


    怀瑾笑了笑,并不答话。李斯已经问了很多回了,对于怀瑾的故作高深已经很熟悉,也没有一意追问下去。话锋一转,他开始说别的:“我的师兄韩非,仍然托我在秦国寻你。要不是知道内情,我当真以为你是他的私生女,连楚国那边都放弃寻你了,他却还没放弃。”


    眼泪有一瞬间差点弹出来,怀瑾低着头,她知道是谁在找她。她与韩非虽互相欣赏,情谊却远远没到这地步,是另一个人托了韩非,他……还没有放弃她。


    “为什么不报个平安?”李斯问她。


    怀瑾扬起脸:“暂且让他们以为我死了,等到有一天我报了仇,有足够的能力可以保护自己了,我再去找他们。”


    李斯说不清自己对这个女孩子的感受,明明比自己最小的孩子年纪还小,可他总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子,身上偶尔散发出的气势仿佛一个心思深沉的成年人。她说什么话,都很有力量,让人觉得她说的一定是真的,不是大放厥词也不是小儿无知。


    看着太阳慢慢的往西方下去,怀瑾站起来告辞,李斯也不送她,看着她出去了。


    回到咸阳宫交差,得知嬴政去了王后芈荷那里,她便回去吃饭了。夏福早已备好饭菜等她,屋里有嬴政送来的冰块,正好驱散了炎热。


    吃完饭,夏福忙碌的收拾这个小小的偏殿,他总有做不完的活。见他忙得停不下来,怀瑾便自己出去了。咸阳宫真的很大,一个宫殿接一个宫殿,她至今都没有逛完。摸索着,朝着露台过去,这时应该是没有人的。


    露台很高,站在上面可以望很远,可以看到宫外的民居,一所接一所,矮小又密集。


    夕阳的光笼罩整个咸阳城,怀瑾站在露台上望一个方向呆呆的看着,天边金黄色的云变幻莫测,换着各种形状舒展,她就这么呆呆的站着,仿佛入定了一样看着云彩出神。


    太阳完全落了下去,原来金色的光变成了紫红色,天马上要黑了。她看见下方的一座座宫室,灯一盏一盏的亮了起来。


    远处的民房,也点起了灯


    万家灯火,没有一盏是为她而点的。


    天完全黑了,露台上的灯不知何时也被人点亮,怀瑾以为是值夜的宫人,叹了口气准备回去。然而一回头,看见嬴政带着老猎站在廊下,远远的,蒙恬带着八个人守着。


    不知道嬴政在这里站了多久,怀瑾上前行礼:“陛下何时来的,臣竟不知。”


    “来了一会儿,想知道你何时会发现寡人,就等了一会儿,谁知都天黑了你都没发现。”嬴政走到她刚刚站的位置,老猎没有跟上,怀瑾便跟上了。


    嬴政往她忘的那个方向看去,点点头:“这个方向是赵国?想家了?”


    “赵国不是臣的家。”怀瑾说,她好像没有家,楚国……只是外祖父家。和嬴政一起站在露台的栏杆边,嬴政问:“那你在这里看什么?”


    “在这里看陛下的伟绩。”怀瑾说:“看着万家灯火,臣心中便平静,想到万家灯火是陛下守护着的,臣对陛下的敬服之情就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


    嬴政端立站好,觑着她,似笑非笑:“论溜须拍马的功夫,你是寡人见过最厉害的。”


    怀瑾笑了一下,算是回应。嬴政看着远方的灯火,道:“的确,万家灯火让人心里平静,你很会找地方。”


    “寡人想让眼前的灯火,每一盏只因寡人而亮,该怎么做呢?”嬴政自言自语,然后看向她问道:“你可有什么办法?”


    怀瑾沉静的说:“陛下成为真正的王,万家灯火便为您所燃。”


    “哦,寡人现在还不是真正的王……”嬴政凉飕飕的说,怀瑾也不觉得害怕,只是淡定的站着:“真正的王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陛下应当是这样的王,而不是区区一个朝臣就能对陛下指手画脚的王。”


    令人压抑的沉默,怀瑾看了一眼后面,老猎和蒙恬那些值守侍卫都站的远远的,听不见。


    良久,嬴政突然大笑起来,他看向旁边敢于直视自己的女孩儿。这个小女孩的身高只到他胸口,瘦弱单薄,但是她直视着自己,眼里没有任何畏惧。


    嬴政知道,这种无谓不是强装出来的,是从内心真正散发出来的强大。留在他身边做事的人,他不会含糊,赵姮从前所有的事他早已全部知晓。


    他知道这个女孩经过过死亡,一无所有的走进了咸阳宫,走到他的面前。


    这样的人,不会怕死。


    她说唯一所愿,就是报仇。她说知道陛下志在一统天下,吞并六国,所以她来了。


    她说要报仇,就要跟着一个全天下最强大的人。她那样小的年纪,说了那样的话,且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己,但嬴政觉得她是懂得的。


    很少有人能懂自己的野心,她是为数不多里的其中一个,况且敢把那些话在他面前说出来,已是难能可贵的勇气了,她胜过许多七尺男儿。


    嬴政很早以前就听说过她的事情,知道她曾在齐国万金做赌,赌秦国会打赢魏国。没有人知道那时秦军的部署,所有人都觉得秦国输定了。但是当时这个小小的女孩,坚定的相信秦国会赢。


    当时听到这样的传闻,他真的很想把这样的人才引到自己手下,小小年纪有智谋有胆识,长大以后该是多么惊艳的人。


    后来这个人真的来了秦国,他才知道赵国王室的种种秘辛,竟然有些幸灾乐祸倡太后这个无知妇人将她逼到绝境;更没想到的是,这个孩子,她原来是个女孩子,嬴政的心情在某一时间十分微妙。


    他注视这个女孩良久,说:“成王的道路很漫长,路上障碍重重,只有忠臣才会清扫前路的顽石。作为一个……忠臣,”嬴政笑了一声:“那你可知寡人现在的困境?”


    怀瑾压抑着激动,说了一个名字:“吕不韦。”


    嬴政兴味的笑了一声,站的有些累了,他席地坐下,怀瑾只好跟着他坐下,余光中瞟见老猎飞快的跑了出去。


    嬴政道:“你继续说。”


    “一个国家的百姓,他们唯一忠诚的对象只能是陛下,只有陛下才能决定如何治理国家,但……吕不韦却企图用《吕氏春秋》中的思想来把控民众。臣知道陛下雄韬伟略,希望以法治国,而吕不韦却处处与您相悖。陛下想实现自己的抱负,需得去除扰人的杂音。但,吕不韦把持朝政数十年,朝中武将文臣都是他的人,这棵大树难以撼动。”怀瑾虽说着自己的想法,但这更是嬴政的想法。


    老猎搬了一个凳子过来,嬴政摆摆手说自己不需要,老猎把椅子放下又退到了一边。嬴政对怀瑾道:“吕相国做臣子是兢兢业业,做人是八面玲珑,他并无任何错处。”


    “陛下想要错处,臣就能替陛下找出错处。”怀瑾笑道,她倒是知道吕不韦一个天大的错处,这是她前世为数不多记得的历史事件,也多亏电视剧看得多。


    作者有话要说:


    第73章 芷阳宫避暑


    嬴政瞄了她一眼,本来躺在地上的,这会直接躺下了,老猎又过来把自己的外衣脱了叠成一个枕头枕在嬴政头下。


    “嫪毐之乱。”怀瑾说。


    嬴政听到这个名字,脸上表情顿时阴冷下去。怀瑾道:“臣敢断定,嫪毐之乱一定跟吕不韦有关系。”


    “你有什么证据?”


    “只要陛下同意,臣可以去找。”


    “如果找不到呢?”


    “臣会找到。”


    嬴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手紧握成拳,面上冷的跟挂了冰一样:“如果你找不到,那就是欺君之罪。”


    怀瑾不慌不忙:“只要陛下愿意,就一定会有证据。”


    嬴政沉思了半晌,幽幽的问她:“听你的语气,似乎断定吕相与嫪毐之乱有关,你可是知道了什么?或听到了什么?”


    因为这是历史书上写的啊,怀瑾心想,她道:“大家知道多少,臣也就知道多少。不过臣斗胆,想问问陛下知道多少。”


    嬴政拍了拍旁边的地面,让她也躺下,怀瑾就立即躺在他旁边。旁边就是露台的栏杆,有十多丈高,怀瑾努力让自己不看那边。


    “母亲在嫁给父王以前,是跟着吕不韦的……”嬴政说,怀瑾点头,这是天下人皆知的。不过她还知道,先秦王去世之后,嬴政他妈赵姬又开始和吕不韦来往了,可能是……寡妇夜里耐不住寂寞。


    不过赵姬有那豹子胆,可吕不韦却不想因为和太后私通失去权利,选择主动断了。为了满足赵姬,让嫪毐装假宦官入宫了。大概是因为嫪毐“服侍”得太后很满意,太后渐渐对他言听计从。


    “寡人把母后和嫪毐迁到了雍城,是为了成全母后,谁知嫪毐哄的母后把手上的兵符给了他,他居然敢起兵反寡人!狼子野心!”听嬴政的语气,很是平淡,如果忽略他紧紧攥成拳头的双手。


    怀瑾点头:“陛下说的是,狼子野心!”


    嬴政道:“所以寡人杀了嫪毐,连同他和母亲生下的两个孩子,寡人也一同杀了。野种,是不该留在世上的。”


    怀瑾赞同:“陛下说的是,野种该死。”


    嬴政道:“平息嫪毐之乱后,寡人收回了他们手里的那支兵符。但是寡人很奇怪,嫪毐要反为什么不在第一个孩子出生时就反,反而拖了那么几年。于是在嫪毐死后,寡人就秘密派人去查,没查到结果,谁知却查到……嫪毐是吕不韦送进宫的!枉寡人还尊他为仲父,狼心狗肺!”


    怀瑾深以为然:“陛下说的是,狼心狗肺!”


    嬴政偏过头,看着她,两人大眼对小眼。许久,嬴政笑了一声,偏过头去,他说:“这些事情,寡人只告诉过三个人。”


    怀瑾问:“哪三个人?”


    “你,甘罗还有尉缭。”嬴政说。怀瑾问:“也是陛下告之的吗?”


    嬴政道:“你和尉缭是寡人告知的,甘罗能知过去将来,天下无事可以瞒过他。”


    呃,这个甘罗真有这么神吗?怀瑾心想,那他一定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


    正想着,嬴政又叹:“吕不韦已经到了这个地位了,他也并没有称王的意思,可他却总不愿意放权给寡人,寡人实在想不通他到底为什么。寡人的尚书令大人,你说他到底想要什么?”


    “这个恐怕只有吕不韦自己才知道了。”怀瑾说。


    夜色渐深,嬴政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意思,怀瑾也只好继续躺着,地上又硬又硌,背上开始有些不舒服了。


    “告诉你一件事情,”嬴政凑近了一点,他身上带了一点奶香,是扶苏身上的味道。他说:“吕不韦那里有四只兵符。”


    怀瑾一惊,兵符一向是各国藏的最隐秘的东西,没想到嬴政会告诉她。只是吕不韦乃是文官,为何手里会有这么多兵符?


    嬴政接着说:“秦国共有六只兵符。寡人这里有两只,桓齮和杨端和那里各一只,剩下两只在吕不韦那里。桓齮和杨端和都是吕不韦的追随者,所以相当于吕不韦那里有四只兵符。尚书令大人,不如你帮寡人把那四只兵符拿回来吧。”


    怀瑾心下松快起来,送了半年文书,CEO终于开始提要求了。嬴政说:“只要拿回了兵符,吕不韦就能滚蛋了。”


    “臣需要桓齮和杨端和的一切卷宗。”怀瑾说。


    嬴政眯起眼睛,有些诧异:“你这就接下军令状了?”


    “军令状不敢,只是陛下要臣做什么,臣就做什么。”怀瑾思忖着,然后从地上坐起来一拱手,大声说:“赵姮愿意一试。”


    嬴政猛的从地上坐起来,捂住她的嘴,力道之大直接把她扑倒在地上,他小声笑道:“你声音小些,当心被人听去了。”


    这个姿势实在是……怀瑾瞄到老猎蒙恬那边全都转过了脸去,嬴政的脸近在咫尺,怀瑾也不动,眨了眨眼表示自己知道了。嬴政松开手,却没起身子,仍然压着她。怀瑾也小声道:“这里的人都是陛下的人……”


    “哦?那你也是寡人的人咯?”嬴政慵懒的问道。


    怀瑾垂下眼眸不看他,嬴政笑了一声,脸俯下,怀瑾心里慌乱起来。不会吧,他看上自己了?不会吧,她都没长好呢。然而嬴政却只是附在她耳边:“宫里也有吕不韦的人。”


    嬴政骤然放开,怀瑾松了一口气,然后拱手:“臣明白了。”


    嬴政站起来,也不拍管身上的灰,踱着步子回去了:“去王后那里吧,尚书令大人,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明日还要当差呢!”


    蒙恬手边那些禁卫军个个都暧昧的看过来,她哀叹一声,陛下啊,谁不知道你刚刚是在玩我啊,唉。


    不知道宫内有没有八卦,因为嬴政对八卦之类的东西,都管的很严。


    但是几天后给嬴政念奏疏的时候,看到这么一道上书:“……雍城有一童子,年十三,以貌美轰动当地,欲献陛下……”


    嬴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怀瑾:“……”


    嬴政做事效率是是相当快的,怀瑾很快拿到了桓齮和杨端和的所有卷宗,看完这两个年轻武将的资料之后,怀瑾蹙起了眉,有些犹豫。


    “主子,怎么了?”夏福坐在旁边缝衣服,他的缝补手艺比女人还好,不知道怎么学的。


    怀瑾有些头痛道:“有件事情,无法下决断。”


    夏福问:“什么事情呢?”


    怀瑾就摇摇头,犹豫片刻之后,她心中就有决断了。以前做卑鄙小人没什么心理负担,利用完人之后一脚就踹了,现在反而瞻前顾后起来了。


    心里苦笑了一声,怀瑾把卷宗收起来。


    三伏天的时候,嬴政决定带着后宫女眷去芷阳宫避暑,还带了十多个武将一同前往,为了恩赐御下,特意让他们带上了家眷。


    芷阳宫在灞河边上,宫中竹林高树遍布,是一个清凉的好去处。


    怀瑾被分配到了一个偏远的宫殿伺候,那个宫殿里住的是少将军桓齮的妹妹桓予情,这些臣子的家眷都住在西边一带的宫殿,跟着宫里众夫人一起居住,男子无法进来。


    桓予情是个典型的小家碧玉,小瓜子脸大眼睛小鼻子小嘴巴,皮肤干干净净不施脂粉,像清晨的露珠。十五岁正是女孩爱闹的年纪,西宫的女孩子们日日都在花园里一起游玩,只有桓予情日日待在殿里绣花描红。


    幸好她不爱出去,怀瑾这几日在殿里与她有很多独处的时候,经常找着些有意思的故事说给桓予情听。几日下来,桓予情已经和怀瑾是有说有笑了。


    “这是绣的……两只打架的鸟?”怀瑾见桓予情这几天都在绣一块护腕——看样式是男子的护腕,偏在上面绣了些花草虫鱼,她看了好几日才看明白原来是两只鸳鸯。


    桓予情掩着嘴笑起来,柔柔道:“这是一对鸳鸯,被你说的一点意境都没有了。”


    怀瑾本就是故意逗她说话,因此就憨憨的挠着头:“是小人没见识,小姐绣的真好看,跟活了似的。”


    桓予情在她头上点了一下,然后道:“你一个小男孩,哪知道这些。说起来,你这样小的宦官,应该是从小就待在宫里的吧,你是几岁入宫的啊?”


    “其实也没有很久。”对于这些问题她都是含糊带过,看着桓予情手里的护腕,怀瑾故意问:“小姐这幅护腕是给桓将军做的吧,你们兄妹感情真好。”


    “这是……”桓予情想说这是做给另一个人的,可是一张嘴脸就红了,怀瑾看她这幅少女怀春的模样,便笑着抚掌:“我知道啦!”


    桓予情看着她,好奇道:“你知道什么啦?”


    “这是做给你的心上人的!小人想起来似乎听人说过,鸳鸯是……成双成对的鸟!”怀瑾眼睛熠熠发光,看着桓予情,道:“所以肯定是绣给小姐的心上人的。”


    桓予情抿着嘴笑:“你一个小宦官,还懂这么多呢!”


    “是呀,是呀。”怀瑾点点头,天真烂漫的笑着:“也不知是谁这么好福气,得了小姐亲睐。”


    桓予情紧紧握着那副护腕,渐渐出神,那个挺拔的身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时常来府里找哥哥喝茶,他经常会说战场上的一些趣事给她听,后来……后来她就认定他了。只是这事,却不知如何跟哥哥说,哥哥应该也不会反对吧,他们关系挺好的。


    想着想着,她自言自语的出声:“也不知……他此时在做什么?”


    怀瑾眼瞅着她脸红了又红,柔美的眼睛里全是思念,便问:“小姐说的谁?”


    桓予情回过神来,红着脸问她:“小赵,你知道……我哥哥他们住在哪里吗?”


    “知道呀,他们住在南边的殿里,小姐想去探望桓将军吗?向王后通报一声,便能过去了。”怀瑾说。


    桓予情想了想,道:“我担心他……们每日繁忙,不好去打扰,还是算了吧。而且去叨扰王后也不好,此次来的女眷那么多,王后看顾她们也很忙……”


    想去,又怕麻烦。


    怀瑾想了想,自告奋勇:“不如小人带小姐去南殿吧,小人对各处宫殿都熟,倒是知道有一处小门是无人看守的……”


    “不好,”桓予情坚定的摇头:“不可如此鬼鬼祟祟的,被人知道,恐被怪罪。”


    怀瑾怂恿道:“不会呀,很多人都会走那边,又方便又近。前几天还看见别的小姐也从那个方向出入呢,小姐只是去看望兄长,怎么会是鬼鬼祟祟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74章 两头官司


    桓予情的坚定就有点动摇了:“真的吗?”


    怀瑾点头:“真的啊。”


    静静地等着桓予情,她还是摇摇头,转身去做别的事了。


    但天刚擦黑的时候,桓予情咬着唇,纠结的说:“小赵,要不你还是带我过去看一下?我实在……很挂念……兄长。”


    怀瑾笑嘻嘻的应了,然后就带着她去了通往南边殿宇的那座小门。到了门边,怀瑾指着回廊,说:“从这边一直走,第七间殿就是桓齮将军居住之处,与他相邻的是杨端和将军,小姐莫走错了。小姐见兄长,小人就不跟着凑热闹了,在此处等小姐,小姐快去快回吧。”


    桓予情就的笑容掩饰不住,点头道了声谢,飞奔过去了。


    她一走,从暗处就出来了三个人,蒙恬走到怀瑾身旁,看向刚才桓予情消失的方向,问:“这扇门的守卫是以后都撤掉,还是只有今天的撤掉?”


    蒙恬带着那两个原本戍守这个小门的两个侍卫,三人面色全是疑惑,怀瑾含笑行了一礼:“三天就行,三天后麻烦把这扇门堵了。”


    蒙恬道了声知道了,十分好奇:“你到底在做什么?”


    他年轻英气的脸上布满探究,怀瑾发现了他一个毛病,蒙恬似乎从来不会掩饰自己任何情绪。明明这人是秦朝名将蒙武之子,是受尽最好教育的世家子弟,听说还是打小就跟着嬴政的。但是真的,心思简单的不像话。


    咳了一声,怀瑾说:“天机不可泄露。”


    蒙恬抓了抓脸,道:“你怎么跟甘罗大人似的,他也特别爱说这句话。”


    又听到了甘罗的名字,怀瑾心道,也不知他何时从外面回来,真是想见见这位传说中的人物。怀瑾开始赶人:“蒙大人,你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天都黑了!”


    “我,我现在只是卫士令,还不是大人呢。”蒙恬不好意思的说。


    怕桓予情随时会回来,怀瑾连忙把蒙恬赶走了。一个人守在这扇门前,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桓予情就回来了,小脸红扑扑的,神情极大的满足。她是一路小跑回来的,娇喘连连,她捂着胸跟着怀瑾往回走。


    怀瑾就问她:“小姐见到桓将军了?”


    “嗯,见到了。”桓予情死死压抑住兴奋,她走在走廊里,就差快乐的转圈圈的,走路都是轻盈的几乎要蹦起来。


    怀瑾心知肚明,少女的这种快乐是为何而来。


    这日桓予情睡前喜滋滋的跟她说:“小赵,真是谢谢你。”


    怀瑾含了个得体的微笑:“小姐赶紧睡吧。”


    不必谢她,她会有愧疚感的。


    接下来的三天,每天晚饭后,桓予情都会从那道小门去南殿那边,每天都是面色红润容光焕发的回来。白天的时候,别的小姐去邀她玩,她都是坚定的拒绝,然后日夜赶工做那副护腕。


    那副护腕终于做好了,但是那道门却突然多出了两个守卫,桓予情过不去了。


    “不是说没有人看守吗……”桓予情的细眉皱起来。


    怀瑾说:“这……小人也不知道啊,以前真的没有人看守的。可能……可能被管事的人发现了,就派人看起来了。”


    桓予情郁闷的嗫嚅:“可是我今天约了……不能失约的……”


    怀瑾善解人意的凑过去:“小姐约了谁?不如奴才去帮您说一声?小人是宦官,在芷阳宫里倒是到处都能去。”


    “这……”桓予情看着她小小的身量,思来想去,一个小宦官应该是没有关系的。她把那对护腕递给怀瑾:“我与一个人有约,可是今天去不了,不然你帮我走一趟?”


    怀瑾当即拍着胸脯保证:“小姐放心吧,只是跑个路,包在奴才身上了。”


    桓予情不疑有他,走到案边提笔写信,怀瑾在旁边看着,羡慕的说:“小姐真厉害,会写这么多字,小人看着真是……以前带小人的师傅也教写字,可奴才真是一看到字就头疼!”


    桓予情更加放心,柔声道:“我也只是略识得一些字,你既不会写字,不如我教你吧,左右还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怀瑾看上去仿佛头都大了,抓着头发:“小姐你就别为难小人了,小人是真的少了那根筋。”


    桓予情听着虽然想笑却也很安心,想了想,她还是把信中的称呼用刀片划掉了,这样比较安全。


    写完信,桓予情就把信和护腕一同教给怀瑾,说她的朋友在南边宫殿的一处角上等着。


    怀瑾答应着去了,她去到桓予情指的那个地方,是一个放水缸的角落,又黑又暗,那里有一个高挑的身影等在那里。


    看身形,是个男子,并且是个很年轻的男子。走近了,感觉到那个男子身上隐藏的杀伐之气。


    “你是谁?”那个男人问她,黑暗中看不清脸,男人却能分辨怀瑾并不是他等的人。


    怀瑾低着头:“请问阁下是桓小姐的朋友吗?”


    男人迟疑了一声,道:“我是。”


    怀瑾把护腕和递上,说:“小姐今日无法前来,派小人将这对护腕和这封信送过来。”


    并无多话,男人没有问,怀瑾也没有说多余的话。送完这些,怀瑾便往回走了,穿过那道小门,怀瑾从怀里取出一封信,看字迹,赫然是刚刚桓予情写的那封。她不过,是把这封信又复刻了一遍而已,字迹并无太多区别。


    信上的内容是:在行宫中相见不易,郎君保重自身,秋收时分,妾等大人上门提亲。


    调了个头,怀瑾往北边的一处宫殿过去,吕不韦一家人全住在那里。在南北相接的宫墙前,有一个男人在那里等了许久。这个男人三十岁上下,蓄着小胡子,颧骨有点高,脸颊两边的肉有些往里凹。


    “吕大人,久等了。”怀瑾过去行了个礼。


    那男人一看见怀瑾兴奋不已,上前询问:“小姐今日可有话带过来?”


    这个男人是吕不韦的小儿子吕丛武,自从芷阳宫第一日的宫宴上见到桓予情之后,他就每日一封信送到西殿,这些信件全让怀瑾截了下来,一封没让桓予情见着。每天晚上的这个时候,怀瑾就会给他带来桓予情的“口信”。


    “小姐今日让奴才带了信过来。”怀瑾将怀里那封信递过去,吕丛武看完信,激动不已,上前两步追问:“予情当真这么说?”


    怀瑾低着头:“奴才不知,只是这封信是小姐让奴才亲自交到大人手上。”


    “好,好,好!”吕丛武点点头,小胡子都激动的颤抖起来,半晌,他说:“可否约见小姐一面?”


    怀瑾脑子极速转了一下,然后回答:“这……西殿是各宫夫人和各位命妇女眷所在,恐怕有不便。”


    吕丛武压抑着兴奋,低声说:“我可让我姐姐吕夫人安排,光明正大的去见她。”


    嬴政的一位夫人吕丛兰确实就住在西殿之中,吕丛武去拜访姐姐,确实是可以进去的,不过……转瞬想了一下,怀瑾道:“奴才需要先告诉小姐一声。”


    “好好好,我等着就是。”吕丛武激动的都有些语无伦次了:“你告诉小姐,予情,就说,让她等着我,我一定娶她进门。”


    怀瑾心中冷笑一声,答应着去了。


    夜色已深,怀瑾准备去自己的小屋子里休息,她的房间在东边的殿里,是随着嬴政住的。走了一会儿,有些后悔,怎么没有提个灯笼出来?一个晚上几乎跑完了整座宫殿,此时天黑,路都有些看不清了。


    慢慢走到东边,廊下的灯笼多了起来,怀瑾加快了步伐,往自己的小屋子里去。屋子里亮着灯,想必是夏福在等她。


    推门进去,夏福果然在擦地板;但榻上,躺了一个人——却是嬴政。


    “陛下。”不惊不惧,怀瑾端正行了个礼。


    嬴政一手撑着头,一条腿压在另一条腿上,懒懒的躺着,看见怀瑾也不起来,老猎在旁边给他打扇子。他说:“自搬到芷阳宫,尚书令大人真是整天忙的见不着影子。”


    “陛下这不是见到了?”怀瑾笑道,故意叹了口气:“为陛下辛勤做事,陛下反而责怪臣,臣真是委屈的紧啊。”


    跟唱戏似的,怀瑾假哭抹着眼泪。


    嬴政很给面子的接道:“爱卿辛苦,只是西、南、北三座殿日日见你跑,就是不来寡人的东殿,看来爱卿是一点都不想寡人,寡人可是想你得很。没有尚书令大人替寡人念诵奏疏,寡人批文都没劲了。跟寡人说说,你都忙了些什么,寡人好奇的很。”


    他语气表情看着是痛心疾首,身体却一动不动,仿佛钉在了床上一样。夏福和老猎都是一脸: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怀瑾演不下去了,收起嬉皮笑脸,正色道:“请陛下静待,到时候自然有结果。”


    “好好好,寡人不问。”嬴政慢吞吞的坐起来,老猎上前替他穿好鞋,把嬴政搀扶起来。嬴政往外走,边道:“就是顺路过来看看,你早些休息。”


    嬴政一走,怀瑾就问夏福:“陛下来了多久?”


    夏福刚想说话,门外嬴政突然探过头:“寡人就来了一小会,半个时辰而已。”


    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嬴政却心情大好的走了。怀瑾提着心,看嬴政这次是真的走了,才关上门,躺上了床,床上还有嬴政身上的余热。


    “陛下有和你说什么?”怀瑾踢掉鞋,把外衣也把拉掉,躺好。


    夏福把抹布放下,说:“就问了一些以前在齐国读书的事情,问你读书好不好,在齐国的生活什么样子,就是和我闲聊了几句,其他的……”夏福又回忆了一下,确定自己无遗漏,才说:“其他的没问了。”


    怀瑾问完,枕着手就睡了。夏福收拾屋子的动作放轻,把灰尘全都清理干净了,夏福支起屏风,在怀瑾旁边打了个地铺就睡下了。


    翌日清晨,怀瑾一起床就去桓予情那里当差。桓予情明显是做了个好梦,精神特别好。见着怀瑾亲热的拉着她的手,叫她吃东西。


    “东西送到了吗?”桓予情似乎还带了一丝讨好的意味。怀瑾一边吃糕点,一边点头。桓予情问:“他说什么了吗?”


    怀瑾歪头想了想,道:“没说什么,但是看着很高兴的样子。”


    桓予情如同吃了定心丸一样,高高兴兴又端了两盘点心过来,似乎要身体力行把所有的感谢变成点心,全都塞到怀瑾肚子里。


    桓予情心情极佳,道趁着上午太阳还不毒,决定去外面走一走。怀瑾心道,这个宅女终于想出门了。但是刚收拾好正准备出门时,有一个宦官来请:“吕夫人今日宴请各位小姐一同品茶,派小人前来通传。”


    “这……”桓予情想了一下,吕夫人是大王的宠妃,不去实在是不好,犹豫一瞬就答应了。怀瑾暗觉不妙,应该是吕丛武来了,谁知他如此迫不及待?


    作者有话要说:


    第75章 冤死芳婚


    吕夫人是从来没有见过她的,在宫里这么久,嬴政最喜欢的就是王后,几乎很少见到他宣别的妃子到章台宫。而她也从没有在朝会上露过面,认识她这张脸的,现在还没有多少人。应该不碍事的,怀瑾心想。


    等到了吕夫人殿里,怀瑾顿时就不紧张了。西边殿里所有的官员家属都来了,乌泱泱挤了一堆人,谁会在乎她这么一个瘦瘦小小的宦官?怀瑾跟着桓予情淹没在人群中,远远的,她看见吕夫人旁边坐着吕丛武。


    吕丛武在人群中搜寻着桓予情的身影,看到这边后,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在吕夫人耳旁说着什么。吕夫人也看过来,桓予情尚不知情,在最边上的角落里安静的坐着。


    “桓小姐,夫人叫您过去。”上面的宦官声音尖尖的,大家一下安静下来,看向这边,怀瑾低着头,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桓予情呆了一下,然后就上前去了,端正的见了个礼,吕夫人却亲热的把她拉到了自己身边坐着。


    “桓小姐真是生的如芙蓉花一般好看。”吕夫人拉着她的手说。


    其实吕夫人也不大,看着就二十来岁的年纪,说话却老气横秋,难怪嬴政从来不怎么召见她,怀瑾心想。


    那厢桓予情有些迷惑,不知为何这位娘娘突然这么捧着自己,但出于闺中教养,她谦虚的推让了一下。


    吕丛武在吕夫人另一侧,目光炯炯,眼珠子都快掉到桓予情身上了,桓予情犹未察觉。


    “桓小姐正妙龄,还未婚配吧。”吕夫人拉着她的手,一下一下的抚摸着。桓予情低着头,回了声是。


    吕夫人又问:“可有中意人了?你兄长是我父亲的得力干将,我们两家也是一直交好,你便把我也当姐姐一般。若有意中人,可说予姐姐听,姐姐去陛下那里给你求一道旨意,让你风光大嫁!”


    在场未出阁的女孩们听到这话,纷纷打趣:“夫人真是和善。”


    而被问的桓予情本人却是低着头,两颊微红,那模样任谁看了都能明白是咋回事。怀瑾远远的看到吕丛武也是一厢柔情看着桓予情,吕夫人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满意的点头。


    怀瑾暗笑道,桓予情虽有情,这情却不是对着你的。座上那三人,各自会着各自的意,怀瑾看了一会儿,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


    中午吃饭的时候,桓予情也是坐在吕夫人身旁。怀瑾全程都低着头,席中随侍众多,没有人注意到她。吕夫人说话的时候,怀瑾趁所有人不注意,在桓予情的酒中放了一点东西。


    眼见着桓予情喝下之后,渐渐的就没有力气了,众人见吕夫人抬举她,纷纷望过去,关心道:


    “桓小姐怎么了?看着不适的样子?”


    “是不是喝醉了?”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关心,桓予情有些不好意思,就站起来推辞道:“恐是喝了酒,头有些发昏,臣女可否先行回去?”


    吕夫人欣然应允,对旁边的吕丛武说:“丛武你送一下桓小姐。”


    吕丛武喜不自胜的站起来,大家都露出了然的神情:怪道吕夫人会抬举这个桓小姐,原来如此。


    怀瑾扶着桓予情出去,走到外面廊下时,桓予情连走路都开始有些不稳了。怀瑾身量小,几乎扶不动,吕丛武忙从旁边托住桓予情的肩:“我来吧。”


    吕丛武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怀瑾低声道:“女子的闺房,除了丈夫和父兄,别的男子进出恐怕……”


    吕丛武想了想,觉得有理,便让那两个小厮先回去了。


    一路到了桓予情住的那所殿室,此时桓予情似乎都有些半昏迷的状态了,甚至不知道是谁在扶她。吕丛武道:“我去请个医师,也没有很多酒,如何醉成这样?”


    “怎敢劳动大人,小人这就去请。”怀瑾低着头说,吕丛武只觉眼前这个宦官甚是有眼色。


    把桓予情放在床上,他痴痴看着桓予情,头也不回:“快去吧,回头给你赏钱。”


    “是。”怀瑾嘴角抽了抽,浅浅的笑了一下。出去前她点燃室内的熏香,把门窗都轻轻关上了。吕丛武仿佛痴汉一般,什么都察觉不到。


    熏香散发出诡异又醉人的味道,怀瑾屏住呼吸,快步走出去,关上了门。她并没有去请医师,而是掉了个方向去了这座殿室的后窗,静静的等着。


    也没有多久,里面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衣服的摩擦声、男人意乱情迷的情话、还有桓予情有气无力的呼救,一声声的,像小猫一样,让人怜惜。


    里面传出来的声响又变了,怀瑾突然有些面红耳赤,但是紧接着心一沉,觉得自己实在太过无耻。


    不过她早就已经下定决心了,不是吗?


    早就想好了的事情,在这一刻,又生出这些愧疚之心,给谁看?怀瑾自嘲的笑了一声,颓然的坐在窗户外面。


    里面动静好一会儿才停,她听见男人穿衣服的声音,还听见吕丛武低声的承诺,听见重重的一巴掌响起。又坐了一会儿,听见那边门开了又关,她知道吕丛武走了。


    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襟,怀瑾绕到前门进了屋。


    屋里浓郁的香气叫她有些不能忍,忙推开了门窗,一股淫靡之息充斥在鼻尖。怀瑾一点也笑不出来,她往里面走去,桓予情衣衫褴褛的躺在床上,肩上的皮肤青紫相交,身下裸露着,红白液体在床上蔓延开。


    “哥哥……”桓予情似乎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怀瑾站在床边三尺之处,一动不动,桓予情看着她:“去找我哥哥……”


    她一只手掩着面,羞愧难当,可是她没有力气,连床单都拿不动。怀瑾深深呼出一口气,从地上捡起被子盖在她身上。


    “桓小姐,你怎么了?”怀瑾仿佛被吓坏了一样,戏,还是要演的。


    桓予情的眼泪从指缝里滴出来:“吕丛武!你快去叫我哥哥!我要我哥哥替我主持公道!”


    怀瑾吓懵了似的,连忙出去,一出门脸上就面无表情了。她直奔一个小偏殿里去,里面一个与她同龄的小宦官,怀瑾见了他,就道:“小赵,快穿衣服跟我走。”


    这名小宦官也叫小赵,是一开始分配到桓予情殿里伺候的宦官,这些时日怀瑾顶了他的身份,将他安排在这个偏殿里等待消息。他的身型远远看着神似怀瑾——这个人也是一开始就准备好的。


    小宦官一见到她,就跳了起来:“现在就去吗?”


    “去,去桓齮将军那里,说她妹子被吕相的儿子玷污了!”


    交代完这些,她火速找到夏福,把夏福叫了过来,两人赶往桓予情处。桓予情听到脚步声,挣扎的坐起来,她的身体力量在慢慢恢复。


    脸上泪痕已经干了,她看着怀瑾:“我哥哥呢?”


    “桓将军马上就来。”怀瑾给了夏福一个眼神,夏福示意,飞快的绕到桓予情身后,手中是早已准备好的白绫,


    光滑的绸缎勒住她的脖子,桓予情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眼睛睁的大大的。怀瑾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看着她的瞳孔慢慢变得涣散,看着她逐渐没了气息。


    “对不住你。”怀瑾走到尸体面前,语气平静:“怪就怪吕丛武喜欢你,怪就怪你是桓齮的妹妹,莫记恨我。”


    你是那么文静可爱的女孩子,是我对不起你。


    夏福比她更冷静,虽然她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夏福却说:“主子,是我杀的她,跟你没关系。”


    怀瑾嗯了一声,任由夏福把桓予情的尸体在梁上挂好。


    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去了。


    房间里的熏香也全被拿走,把屋里的痕迹打扫了一下,怀瑾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香囊,是吕丛武进屋时,从他身上顺的。


    看着屋内一片狼藉,怀瑾把香囊扔在了床上。


    做完一系列事情,怀瑾在屋里各个角落又检查了一遍,没有任何遗漏了。她叫上夏福,关上门,出去了。


    走出很远,听到离开的方向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和各种嘈杂的声音。


    怀瑾加快了脚步,走得跟跑一样,最后干脆飞奔起来,一直跑到自己的屋子里,她进去,砰的一下关上了门。


    夏福沉默,在外面坐下,守着。


    本来打算在芷阳宫住到立秋再回咸阳宫,谁知会发生这么大一件事情——桓齮将军的亲妹子被吕相国的儿子奸污,上吊自杀了。


    桓齮出身贫苦,亲人唯有桓予情这个妹妹,当下就带着妹妹的尸体上了庙堂,问吕不韦讨要说法。


    而吕不韦有心维护这个老来子,竟在朝上说是桓齮之妹勾引在先。一向忠心的部下铁了心要把自己的儿子搞死,据说吕不韦很是头痛。


    朝堂之上争论无果,嬴政道桓齮将军是吕相您的部下,寡人不好作声,要不你们回去自己解决?


    于是乎,桓齮将军就裹着一肚子怒火与怨怼,带着妹妹的尸体回去了,走时扬言一定会杀了吕丛武。


    这趟消暑之行到了这一步,实在没必要进行下去了,嬴政手一挥:寡人好心让大家一起来避暑,没想到会搞成这样,寡人也没兴趣了,大家都散了吧。


    于是又回到了咸阳宫,大家也各自回去了。只是后面没有人敢提这件事情,可见吕不韦的权利高到了哪一步,竟无一人敢为桓予情发声。


    而回到咸阳的第一晚,吕丛武死了。死在家中,被人一剑抹了脖子,不知道行凶者是怎么溜进吕府的,没有人看见凶手的样子。但是吕府的人一口咬定,一定是桓齮杀的。


    吕不韦怒不可遏,立即向嬴政请求:罢免桓齮的官职。嬴政只是说:并无真凭实据,容他再调查一番,然后将吕不韦先打发了回去。


    嬴政在章台宫的正殿里,笑得在榻上打滚,老猎跟个护雏得母鸡似的,守在旁边生怕他掉下去。


    “听说吕家和桓家都在办丧事,城中所有乐师全被他们两家叫过去,说绝对不能让对方的哀乐高过对方。”嬴政看着奏章,快乐之情溢于言表,十分不厚道。


    怀瑾道:“好歹死了人,陛下笑声略收一收。”


    嬴政呈大字型躺在床上,手揉着肚子,笑道:“寡人知道,寡人就是控制不住。尚书令大人啊,你可真是厉害,只用了一个女人,就把桓齮逼得和吕不韦反目了。桓齮现在这个位置是吕不韦一路提拔上来的,桓齮可是他最忠心的狗。”


    嬴政在床上滚了一下,到了床边,他躺着,伸手在怀瑾肩上拍了一下:“尚书令大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惊人,寡人佩服之至!佩服之至!”


    作者有话要说:


    第76章 救命恩人


    怀瑾笑而不语,过了会嬴政笑够了,便问:“吕丛武真的是桓齮杀的吗?”


    “桓齮忙着办丧事,哪有时间去杀人啊?”


    嬴政好奇不已:“那是谁?”


    “是桓小姐真正的心上人。”怀瑾神秘兮兮的笑了一声。


    夏季的最后一天,仍是炎热的时候,某一天上朝,桓齮突然上书说吕不韦是嫪毐之乱的始作俑者。是吕不韦将嫪毐送进了宫,甚至将给嫪毐净身的老宦官提上了殿,把具体的年月日都说了,详细到吕不韦如何收买这个宦官。


    朝臣们哗然,殿上那天记录言行的史官,足足写了十多卷,可以想见那□□堂上有多么之精彩。据说嬴政那天震怒异常,把吕不韦的朝板摔到了他脸上,将吕不韦不留情面狠狠斥骂了一顿,然后罢免了他相国之职,命他一个月后离开咸阳城,搬到自己的封地洛阳居住。


    没一个朝臣敢为吕不韦说话。


    震怒异常的秦王陛下,又在榻上笑的直打滚了,扶苏在旁边趴着,看着自己父王癫狂之态,小小的眼睛里是大大的疑惑。


    “陛下,不能让吕不韦回去。”怀瑾浇了一盆冷水:“吕不韦虽与桓齮和杨端和离了心,但他手上还有两只兵符。”


    嬴政似乎不以为意:“两只兵符而已,不再足以与寡人对抗,况且这两只兵符有其他人会为寡人夺回来。”


    怀瑾听到他这么说,便不追问了,想必嬴政还有其他部署,只是没有告诉她。


    “尚书令大人,你立下此功,想要什么赏赐吗?”嬴政问她。


    怀瑾心抽了抽,肃声道:“陛下知道臣想要什么。”她只想秦兵攻赵,帮她把倡姬和她的儿子从那个高位上扯下来,狠狠的践踏在泥里。


    嬴政收敛起笑脸,叹了口气:“你太急了,现在不能贸然出兵,先等着吧。”


    “是。”怀瑾周身气息顿时沉重起来,只要提起赵国那边,怀瑾就阴森得仿佛寒冬的冰窖。


    嬴政道:“需要给你换个大一点的宫室吗?”


    怀瑾本能的摇头:“现在的殿室已经很好了,臣和夏福住的很舒适。”


    嬴政想了想,又道:“需要给你钱吗?想买什么自己去买。”


    怀瑾脱口而出:“宫里物事应有尽有,赵姮什么都不缺。”


    嬴政:“……”


    旁边永远沉默的老猎终于忍不住了,轻声提醒道:“陛下的面子,还是不能扫的。”


    怀瑾猛的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下,嬴政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扶额无奈道:“罢了,早已习惯你这样了,不如给你半个月休沐时间,自己好好歇歇,有什么想去玩的地方就去,寡人给你派马车。”


    这次怀瑾没有拒绝,领了这个赏赐,看嬴政没有别的吩咐,便退了出去了。看着怀瑾心事重重的出去,嬴政的笑容又开始变得散漫,他枕着双手,好像是问老猎又好像自言自语:“看到她,寡人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倔强,坚决……为了一个目标,孤注一掷付出所有,像一头孤独的小兽。


    扶苏已经睡着了,嬴政轻轻拍着他,然后叫老猎去准备轿撵,准备去王后那里了,不然儿子醒了要喝奶,他可没有。


    芈荷在椒房殿里正在传膳,听着外面的声音,就知道是嬴政来了。她起身迎出去,嬴政一手抱着儿子一手牵着她往内殿走。


    “今儿晚上吃什么?”嬴政带着芈荷坐下。芈荷接过扶苏,把他交给乳母,然后才开始替嬴政宽衣通头,她一边说:“晚膳叫了一些炙肉,要不要上些酒?”


    嬴政闭着眼睛,任由王后的手在他头上按着,他轻轻笑了一声,捉住王后的柔胰放在唇边亲了一下。芈荷的脸骤然红了,只听嬴政说:“有王后在,不喝酒都醉了。”


    殿里的侍女全都低声笑了起来,识趣的退了下去。芈荷这时才笑嗔:“陛下好没正经。”


    “只在你面前不正经!”嬴政低声笑起来,手也不老实了。芈荷嘤咛一声,倒在他身上,笑道:“陛下也该多宠幸别的姐妹们,不然他们都要说臣妾恃宠生娇,霸着陛下。”


    嬴政摸着她光洁的脸,道:“寡人宠爱自己的王后,谁敢说什么!你是我的王后,是我的妻子,是我此生最爱的人,荷儿。”


    是在别处不曾有过的温柔,芈荷沉浸在旖旎的气息中,温柔的哼唱着歌谣:“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且狂……”


    “王后唱的真好听。”嬴政抱着芈荷,也不嫌热。


    芈荷柔和的笑了笑,躺在嬴政怀里,她十五岁从楚国嫁到秦国,在秦国这么多年,嬴政从来没有变过对自己的心意。即便后宫里的妇人渐渐多了起来,也没有人能分走她的宠爱。


    有的女人就是一生幸运,芈荷在楚王的嫡亲妹子,在楚国千娇万贵;在秦国被秦王精心呵护,从未经过半点风霜委屈。


    芈荷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吃着晚膳,嬴政拿筷子沾了一点酒喂到扶苏嘴里,扶苏的五官顿时皱到一起,嬴政哈哈大笑,芈荷就瞪着眼睛嗔怪道:“陛下!一岁孩子怎么能沾酒。”


    “就给他沾一点。”嬴政在扶苏门牙上摸了一下,道:“苏儿牙齿长出来了,再过阵子也能吃点东西了。”


    芈荷点头:“乳母准备着呢,放心吧。”


    吃着饭,芈荷突然想起一事,笑道:“前阵子,有人跟臣妾说,陛下似乎有喜欢娈童的癖好。细问之下,才知是赵姮那孩子,在你面前太得脸,遭人嫉妒了。”


    嬴政听着也忍不住笑了,继而有些板起脸:“宫人们多爱背后说闲话,多亏王后管束,不然像寡人小时候似的……不过赵姮那孩子,寡人真是喜欢的紧,小小女娃,机灵着呢,吕不韦这件事,她有大功,寡人准她休息半月,。”


    在芈荷面前嬴政向来什么都不隐瞒,宫里知道怀瑾女儿身的,只有嬴政和芈荷。芈荷听嬴政这么说,赞同道:“那孩子确实不错,不过刚刚陛下所言是政事,这些事情还是少讲给臣妾听。”


    嬴政摸着她柔顺的头发,在她颊边落下一吻:“你是我的妻子,任何事情都没有关系。”


    夏日马上就要过去了,秋天是很舒服的天气,怀瑾休息的第一天先去了李斯府上。但见李斯府上似乎有贵客的样子,怀瑾便让门房说一声改日再来,然后转身走了。


    今日早起,她还想逛一下咸阳城呢,在秦国半年多,都没在咸阳城好好逛过。


    咸阳城有好多个集市,比齐国那边的集市更为繁华,外来人员很多,有很多胡人也在这边做生意。她今天是一个人骑马出来的,在集市入口拴了马,她跟着人群往集市中心走。


    其实也没有什么要买的东西,只是出来感受一下正常的生活,在人群中慢慢走着,怀瑾心里异常安静。


    途径一家酒肆,见装修得算是比较清雅,怀瑾徒步走进去。点了二两酒和二两肉,找了张角落里的桌子坐下。


    肉一般,酒也一般,不过在热闹地方吃饭的感觉,真好。


    背对着人群,她听着身后嘈杂的人声,含了一口酒,又撕了一小块牛肉嚼着,她觉得十分惬意。想起在齐国时,她也经常和师兄们一起在酒肆里一起喝酒吃肉,那时候张良和项伯很少让她喝酒的。


    想起张良,怀瑾有些难过,他还在齐国稷下学宫吗?还是已经回了韩国了?他是世家子弟的楷模,又是韩国未来的相国,怎么说都会比自己过得好。


    项伯和赵嘉应当过的也不错,刚从地狱回到人间时,她也不是没想过要去楚国找项伯,可大仇未报,她没法去指望别人。生死一线挣扎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那时候支撑她活下去的,就是报仇。前世不知仇恨的力量有多大,以为只在文学故事里面才有,这一世经历了,才知这种力量的强悍。


    二两酒一下肚,酒都化成了泪涌出来,她用筷子敲着碗,情不自禁的哼唱道:“魂兮魂兮归故乡,桂花折给小儿郎,梦兮飘飘往南去,阿母等在汉水旁……”


    这是当初救下她那对老夫妻唱的,她喊痛、喊母亲、喊着要回家,老婆婆就一遍遍给她唱着这首歌,是秦地的一首歌谣。


    酒肆里渐渐安静下来,客人们都跟着她的歌声慢慢哼唱着,唱完一遍又一遍,终于停了下来,寂静了半晌,酒肆里又恢复了热闹。


    怀瑾趴在桌子上,笑出了眼泪。


    “谁家的小孩子跑这里来喝酒了?”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浑厚的的声音,怀瑾惊愕的回头一看,看见两个人站在身后。


    这两个人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都穿着一身玄色的衣裳,头上戴着锥帽,负手在后面站着。怀瑾回头环顾了一周,店里面的桌子都坐满了,只有她这一桌是独自一人的。


    刚刚出声的就是那个年长一些的男人,这个男人相貌温和,虽蓄着小胡子,给人的气质却有一种与世无争的舒适感。而他旁边那个年轻人,则是容貌端正,肤色有一种病态的白净,但是脸上的表情冷淡,仿佛在说: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不要靠近我。


    怀瑾打量着他们,然后识趣的站起身来让座:“我已经喝完了,你们坐吧。”


    “多谢这位小友。”年长男人礼貌的点头,年轻男子是看也不看她,径直坐下了。


    怀瑾点点头,然后往外面出去,结账时听到那个年轻男人颇有些不耐的对旁边男子说:“这里的酒跟白开水似的,又不是喝不起好酒,穷酸病!”


    这话说的很不礼貌,但那个年长的男子也只是宽和的说道:“喝习惯了。”


    怀瑾结账,出门。在闹市里买了些粮食和肉,牵上自己的马,往郊外去。


    咸阳城郊外的民房十分稀少,每家每户之间离得很远。行至一处溪边,远远看到有一座小小的草屋,屋外有篱笆围的院子。走进,能看到院子里有一口水缸,里面有十多条大草鱼。


    怀瑾走到屋外,听见屋里人的咳嗽声。敲了敲门,一个满头花白的老妇人开了门,她虽然年纪已经很大了,眼睛看物却依然清楚,看见怀瑾她很高兴,拉着怀瑾的手往里带,口里说:“老头子,小娃来了。”


    屋子里的床上还躺了一个老头,年纪比老妇人更大,他看着已经起不来床了,一直在咳嗽。这是当初怀瑾掉进渭水,救她起来的那对老夫妻,在咸阳城安定下来之后,她让夏福把这对无儿无女的老人家接到了咸阳,方便照顾。


    “庄婆婆,庄爷爷有没有好些?”怀瑾在庄老头旁边坐下,询问道。


    庄婆婆颤颤巍巍的给怀瑾倒了一杯水,递给她:“上次你让小福子送来的药,管用,咳嗽少了,就是吃饭不香。”


    怀瑾跑到外面,把马背上驮着的一个大袋子拿进屋,放到桌上,把里面买的东西全放出来。庄婆婆在旁边看着,道:“上次买的肉都还没吃完,在灶旁腌着,每次来都带一堆东西,多累的慌。”


    怀瑾笑了一下,摇头:“吃不完的肉就扔掉,别放着了,咱们吃新鲜的,反正现在有钱了。”


    当初在庄婆婆家时,才知道这个时代百姓的生活其实是很苦的,每日的能吃的只有谷物,肉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吃,盐和酱十分稀缺,几乎是什么滋味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第77章 神童和神棍


    庄婆婆把她买回来的东西都收好,就念叨道:“有钱也不能糟蹋,日子得省着过,你和小福挣钱也不容易吧,在大户人家里当差可得时时注意,有钱人脾气都是不好的。你这么小,一袋谷都扛不起,瘦巴巴的,可怜……”


    “我还好,主人家很喜欢我,并不叫我干重活。”怀瑾微微笑道,手上也不闲着,拿过苕帚在屋里打扫起来。


    庄婆婆听到回头跟庄老头笑道:“小娃这么乖,没有人不喜欢她!”


    庄老头牙掉的只剩几颗,听见她这么说,露出残牙笑起来。庄婆婆问:“今天是不是吃了饭再回去呢?”


    “好。”怀瑾点头。庄婆婆踮着小步子,去灶台生火作饭了。


    怀瑾把屋子里打扫干净,挽起袖子把两位老人的脏衣服拾起来,去溪边浆洗。洗完衣服,她抓了一些烂谷子喂院子里的鸡,顺便又把院子里的柴火和干草都整理好,好让这个小草屋看起来干净宽敞些。


    做完这些活,头上早已是密密麻麻的汗了,庄婆婆在里屋叫了一声,饭熟了。


    庄老头现在起床都困难,吃饭都是在床边吃的,三人在床上坐着,一碟猪肉一碟腌菜,三个人吃的有滋有味。


    “小娃多吃点。”庄老头把最大的几块肉夹到她碗里,怀瑾一口一大块肉,老两口看见都笑得合不上嘴。


    吃完饭,怀瑾就主动收拾起碗筷了,把灶台打扫干净出来,庄婆婆正在床底下找什么东西,怀瑾正准备过去帮忙,只听庄婆婆道:“找到了。”


    庄婆婆从箱子里拿出一件衣服,是一件鹅黄色的裙子,她把怀瑾拉过去,给她身上比着。怀瑾笑道:“平时都不穿裙子。”


    “知道嘛,主人家喜欢把你打扮成小男孩。”庄婆婆应道。怀瑾觉得裙子觉得有些大了,庄婆婆却满意的把裙子收起来,笑道:“婆婆现在给你做,等及笄之后,就不愁没衣服穿了。”


    说完这句话,庄婆婆又有些伤感,看了庄老头一眼:“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时候。”


    怀瑾靠着她的肩,道:“肯定能的。”


    傍晚的时候,怀瑾就要回去了,习惯性的掏出钱,庄婆婆就制止了,指着床边的瓷罐,坚决说:“还没花完呢,花完了肯定告诉你。”


    庄老头也点头附和:“家里钱放太多也不好,我们要那么多钱也没地儿花,小娃自己留着买点好吃的,经常来看我们就成。”


    怀瑾听完就把钱收好了,交代了几句就准备回去,骑着马去了一段,回头看见庄婆婆还站在院门口看着自己,佝偻的身影看着很是温暖。


    宫里今天在举行宴会,怀瑾回去得已经很晚了,但听到大殿那边隐隐传来的音乐声一直没断过。听说是在边境驻军的几位将军回来了,嬴政举办宴会犒劳他们呢。


    脱了衣服准备睡觉,殿外忽有人来寻。夏福起床去开门,是嬴政身边的老猎,老猎往里看了一眼,说:“陛下叫赵姮过去。”


    怀瑾并没有睡着,听见老猎在外面说话,二话不说将衣服重新穿了,头发扎好,就跟着去了。


    章台宫大殿的宴会依然在进行着,只是时间已经快到半夜十二点了,怀瑾低着头被老猎带到嬴政身旁,余光瞟到下方有四张桌子。


    “哎哟,尚书令大人来了!”嬴政总是爱这么叫她,尚书令只是个芝麻小官,嬴政每次这么叫,总有一种戏谑感在里面。


    怀瑾仍然是半低着头,没有随处打量,只听嬴政说:“这是寡人新得的一员小将,赵姮。”


    第一次听嬴政这么介绍,是跟兄弟们说话的语气。


    怀瑾抬起头,看见下方四张桌子。左边靠大门处的那个男人,他旁边坐着蒙恬和一个年轻男子,怀瑾一见就知道这是蒙恬他爹蒙武将军。另一桌的中年男人是从来没见过,不过猜测应该是大将军王翦。


    再看向右边,怀瑾一看到那两个人,啊了一声,竟然是他们。


    白天在酒肆遇到的那两个人。


    “是你!”那个肤色白的跟吸血鬼似的年轻人指着怀瑾,很是诧异。他身旁那个温和大叔也是满脸惊讶。


    嬴政愣了一下,问:“你们见过?”


    怀瑾便说了在酒肆中的事情,嬴政笑道:“那可真是巧了,这个老的是国尉大人尉缭,那个小的是甘罗,少年神童!”


    原来这就是嬴政常提的尉缭和甘罗,竟是他们。只听尉缭放下酒杯,温和的说:“陛下,臣今年不过三十六,比起蒙将军和王将军,臣还是个年轻人。”


    王翦和蒙武都是能做嬴政父辈的年纪,听到尉缭这么说,只是一笑带过。


    甘罗打量她许久,高冷的挪开眼,那神情仿佛在说:不过如此。


    尉缭看着她,缓缓点头,和和气气的打了个招呼:“在外地时就听说了赵大人的名字,竟如此……年幼,有礼了。”


    怀瑾恭恭敬敬的给他们四个见了礼,这四个人她时常听嬴政提起,今天又看嬴政在他们面前的样子和对他们的态度,怀瑾便明白,这四个人绝对是嬴政最心腹的心腹。


    “别看她年纪小,此次罢免吕不韦,她居功至伟。”嬴政让老猎在自己桌案旁加了一张垫子,怀瑾谦让了一下就坐下。嬴政喝了不少酒,满脸酒气,在怀瑾肩上拍了一下,然后对着下方四人,笑道:“不费一兵一卒!奇谋!”


    甘罗没有任何表情:“是阴谋逆德。”


    然而他语气中并不没有嘲讽或者瞧不起的意思,真的仿佛只是发表了一下自己内心的想法而已,怀瑾也并没有感觉到他是在针对自己。


    这厢她还没有尴尬呢,尉缭却一下笑出声:“阿罗,别人说这话没什么,你一个不折手段的不要脸之人,也好意思说这个话。”


    甘罗也不生气,他们俩的关系看上去很好。怀瑾暗暗打量着,王翦闷声说:“阴谋也好,阳谋也好,管用就行。”


    怀瑾一言不发,微笑着坐在嬴政身旁,嬴政又是一杯酒下肚,站起来,指着怀瑾:“你们知道她是何人吗?她就是当年五岁入齐读书的赵国公子,当年秦攻魏之战,她在齐地万金押秦兵。”


    四人都是一脸意外的看过来,甘罗面具一样的表情终于出现别的表情:“小神童?”


    嬴政颇有些得意:“是。”


    “那她怎么……”蒙武张了张嘴,问了半句,估计是想问为什么她会来秦国。


    “遭人迫害,是陛下收留。”怀瑾言简意赅。尉缭招了招手:“你过来,让我看看你。”


    怀瑾愣了一下,嬴政便点头:“去吧,尉缭大人有相面之术,让他给你看看。”


    相面?看面相?怀瑾一肚子问号,看着那么与世无争的淡泊人,居然会……相面?怀瑾半信半疑的过去,尉缭的眼睛是温和的,打量了她好一会,才道:“眼睛生的好,杏眼灵气足,可惜眼睛里的东西太沉,不好,有郁结。头面生的好,额发高一生富贵;是张风流脸,招人喜欢。不过见你气色,身上是否有伤未愈?”


    怀瑾觉得这相面也不是真的相面,大概是有点医术在身上吧。她不置可否:“大人断得很好。”


    “哈哈哈哈哈,不必这么客套,知道你不信。”尉缭笑起来。旁边甘罗瞟了一眼:“神棍。”


    怀瑾倒觉得,甘罗说的这两个字,正是她想说的。嬴政却笑道:“再神棍,怎么及得上你,秦国的宗庙都归你管!”


    甘罗垂下眼睛,象征性的扯了下嘴角,算是给嬴政面子。


    入夜了,时间估摸着到了子时,王后派人来传话:陛下少喝些酒,没得熏着儿子了。传话的宫人战战兢兢的说完,嬴政醉倒在桌边,懒洋洋的笑道:“妇道人家!”


    可说完,他却真的没有再喝酒了。


    蒙武率先站出来,准备告辞,嬴政叫老猎去准备轿撵,口中对蒙恬和他弟弟道:“你们兄弟俩好好送你们父亲回去。”


    嬴政走下去,醉的脚步有些不稳,他左手搭着王翦:“爱卿赶紧回家歇着,明日早朝许你们歇着。”右手搀着蒙武:“你家大小子蒙恬不错,再历练几年,回头跟你一块打仗去。你家二小子到年纪了,也送到宫里来,寡人给你看着!”


    老猎在后面跟着,怀瑾心想:他是真喝醉了。


    嬴政醉的厉害,叫人送走蒙武和王翦之后,他再也没精神管殿里的另外三个人了,被宫人们架进了王后殿中。


    看着大殿里一地狼藉,怀瑾叹了口气,陛下啊,您恐怕忘了臣现在是在休假吧。


    尉缭和甘罗都是一脸清醒,但是看他们桌上的酒瓶,他们是喝的最多的。怀瑾过去拱手道:“二位大人酒量当真好。”


    甘罗:“酒不够浓。”


    敢在宫里说酒不够浓,怀瑾一时不知道怎么接了。尉缭只是和缓道:“我和阿罗在蜀地待了半年,蜀地尽是烈酒,一碗下去醉三天那种,在那边练出来了。”


    怀瑾点头称是,然后问:“二位大人车驾停在哪边,赵姮送一程?”


    “不敢劳烦,我二人骑马来的。”尉缭道:“赵大人……”


    他说起这个称呼,哑然失笑:“你有别的字吗,或者小名之类的。”


    怀瑾道:“大人叫我赵姮便可。”


    “我叫你阿姮吧。”尉缭负着手,笑道:“阿姮,听起来也很亲切。”


    甘罗在旁道:“走了,都什么时候了,改天再叙吧,人家也是要休息的。”


    尉缭好声好气应了一声:“知道了,那就先告辞了,改天请你喝酒。”


    甘罗也对她点头致意,面无表情的脸,让怀瑾觉得他这张面皮仿佛是一张面具。目送这两人走远,怀瑾叹息一声,拖着疲惫的身子的回去了。


    她喜欢睡懒觉,章台宫后面的这座殿她弄了很多窗帘,因着半个月不用当差,她决定睡到日上三竿。正做着梦呢,外面又有人敲门,踢了一脚床下的夏福叫他去开门,谁知踢了个空,迷迷糊糊的想起夏福应当是去膳房做饭了。


    怀瑾困,有心想不理。


    外面却说:“阿姮,在里面吗?”


    这把柔和的嗓音,好像在哪里听过,思索了一下,听出是昨晚尉缭的声音。怀瑾瞌睡去了一半,穿好衣服,一边束着头发一边隔着门问道:“是尉缭大人吗?”


    “是的。”外面尉缭说。


    打开门,只见尉缭松松垮垮的站着,双手负在身前,也没有笑容,但是看上去有一种清风拂面的感觉。怀瑾问:“这么一大早,尉大人怎么来我这小鸡窝了?”


    “早?”尉缭愣了一下,继而笑道:“现在都快午时了,不早了。昨晚不是说请你喝酒吗,这不,我亲自来请了。”


    这改日实在太快了,怀瑾心道:这人看着温吞,其实是个急性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78章 尉缭子


    不过尉缭是国尉,对于她来说是个了不起的大官了,她不好拒绝,只道:“容赵姮梳洗一下,尉大人进来坐。”


    尉缭点头,进门,见屋里一片漆黑,有些奇怪。怀瑾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把帘子全部拉开,屋内顿时一片明亮。在屋子里找了半天,没见着烧着的水,怀瑾歉意的正想说话,尉缭却摆摆手:“不喝茶了,阿姮自便吧。”


    怀瑾便找水去洗漱了,尉缭等在那里,她也只是胡乱洗漱了一把,在发髻上别了一个冠,就收拾完了。


    冷不丁的,尉缭突然道:“阿姮的头发真软,不似男子发硬且粗。”


    “可能现在还小吧,以后长大了就不这样了。”怀瑾极其自然的笑道。


    尉缭古怪的笑了一下,道:“是,每个人发质都不一样。”


    “我洗漱好了,现在走吗?”怀瑾在桌上给夏福留了一张字条。


    尉缭就带着她出宫了,尉缭今天是驾车来的,只是一辆青蓬牛车。待坐好,却发现驾车的是他本人,没有马夫。眼前这一幕与他身份十分不搭,不过怀瑾也不多问,随他上车。


    尉缭府上不大,离王宫很近,且惊奇的是,府门上挂了两块牌子:甘府、尉府。


    怀瑾看了尉缭一眼,尉缭就笑着解释说:“我与阿罗住在一处,这原来是两处宅子,不过后面打通了连在一起,大门也拆了并成了一个。不过阿罗常年在雍城那边,只有回都城述职才回来住着。”


    怀瑾心想:你们两是好基友吧。


    跟着尉缭走进去,她发现下人也没几个,想起吕不韦府上络绎不绝的三千门客以及数不清的奴仆,又想起众人口中的清官李斯也是门客近百,尉缭府上简直是……惨淡。


    怀瑾觉得有些奇怪,国尉和奉常都是大官,且他们两是嬴政的亲信,为何行事如此作派?


    走在府中,建筑也是十分清雅,院子里的绿植几乎覆盖整个府上,有些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花野藤,也有各色名贵花卉。植株并不是疯长,有被人修建过的痕迹。怀瑾觉得自己好像进了一个植物园,或者是一个花店。


    尉缭见她一直四处看,便解释:“家中只有三名仆从,我和阿罗都不喜欢被人伺候,凡事都喜欢自己动手。”


    真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不喜欢被人伺候,怀瑾瞪着大大的眼睛看过去,尉缭笑了一声:“好吧,其实是阿罗,他不喜欢豢养奴隶。他觉得奴隶也是人,有父有母,不忍心使唤,就把府上原来的奴隶全都遣散了。”


    “甘罗大人真是心善。”怀瑾有些意想不到,她与甘罗见了两面,甘罗无论从神情还是语言都透露着生人勿近,我很不好惹的感觉,没想到心地还挺善良。她一个现代人都已经习惯了古代的奴隶伺候,想不到一个古人有这样的心胸,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穿过好几条回廊,到了一个湖前。府里的湖,尉缭说是后面命人凿出来的。这栋宅子占地面积挺大,湖心一个凉亭,一条小桥直通凉亭,尉缭带怀瑾到了湖心亭,亭中石桌上已摆好了酒菜。


    “请随意些,”尉缭坐下,惬意的喝了一杯酒。


    怀瑾一愣,真的只是叫她来喝酒?她也跟着坐下,只是不像尉缭那么随意,有些拘谨狐疑,她道:“尉大人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尉缭惊讶的看着她:“没有啊,昨晚不是说了,请你喝酒嘛。”


    怀瑾反应过来,讪讪笑了一声,放松下来,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刚喝了一口,她尝出是初遇尉缭和甘罗的那家酒肆,那家的酒不浓,酒里似乎还有花香,她现在还是记得的。


    “蒙国尉大人相邀,在这里谢过了。”怀瑾喝了一杯酒,客套道。


    尉缭发出一声轻笑,倚在凉亭的栏杆上,道:“我今天邀请的不是尚书令,只是我在酒肆中遇到的小友,不必这么客气,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不当差的时候我也不是什么大人。”


    他说话的时候,语调松快,始终端着是一派谦逊温和,让人觉得十分舒服。怀瑾不知他是何意,只是道:“大人就是大人,赵姮不能失礼。”


    尉缭道:“都是人,除去官衔财富,我们的本质就是人。既然是人,都是平等的。”


    这些话十分的亲切,怀瑾有些意外,意外这些话从一个古人口里说出来。她笑了一下,却没有说什么,尉缭问:“笑什么?但说无妨。”


    “没什么。”


    “说嘛,”尉缭道:“不如我先说,我叫你来喝酒,不过是想听听你以前的精彩故事,以前听到的传闻都是断断续续的,如今见到传闻中的你本人,很好奇。所以,你在我面前,随意说,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怀瑾含着得体的笑,稳稳说:“如果真的平等,尉大人就不会不请自来,而是会提前告知我,给我准备的时间,而我也不至于手忙脚乱。正是因为不平等,所以大人吵醒我睡觉,我却依然得忍着睡意跟您出来。所以,平等,我并不觉得有人能做到。”


    至少在这个时代,没有人。


    尉缭听完这一段,愣了许久。


    怀瑾说完,老实的笑笑,自斟自饮。


    尉缭反应过来,站起身弯腰行了一个礼:“是我考虑不周,阿姮见谅,下次一定准备周全。”


    他一派光风霁月,并无任何忸怩,怀瑾就有些震惊了。他的行为和语言在告诉她,他是一个言行一致的人,那些话并不只是说说。


    但是,她安心受了这一礼,给他倒了杯酒,举杯示意了一下,然后一口干掉了。


    “小孩子,喝酒这么厉害!”尉缭口中这么说,语气里却是称赞。


    怀瑾此时已经放下拘束,轻松下来,一放松就有心情打量起四周的景致了。怀瑾看着湖里似乎还养了一些带颜色的锦鲤,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尉缭递给她一个小盆,她低头一看,原来是鱼食,撒了些鱼食进去,湖里的鱼全都涌了出来,微风吹过,十分惬意。


    尉缭道:“在秦国觉得还好吗?比起赵国如何?”


    明明也才认识两天,尉缭问话就像个认识了许久的老友似的。怀瑾喝了一大口酒,有些辣喉,她淡淡道:“我在赵国的五年,每天都是在王宫里,只论吃好穿暖当然是过的不错。而在齐国待的那几年,虽然吃穿不如赵王宫,但过的十分充实。”


    “那秦国呢?”


    怀瑾反问:“国尉大人也不是秦国人,那你觉得和你的家乡魏国比起来,哪里更好?”


    尉缭笑了几声,然后道:“故乡好,故乡的人不好。”


    想必又是一个故事,怀瑾没有追问的欲望,只是接着话道:“彼此彼此。”


    “昨晚大殿上,你说遭人迫害,赵国太子已立,你是……虽以早慧闻名,但是据我所知你无任何实权和爵位,对谁都没有威胁。”尉缭平缓的语气娓娓问道。


    怀瑾倒了一杯酒,又是一口饮下,笑道:“我兄长赵嘉被废,我因此事得罪了倡太后,母亲遭其毒害而亡。我被追杀时落入渭水中,侥幸被人救起,那时起我发誓,一定会报仇。”


    语气中没有任何感情,平淡的一番话,尉缭几乎能想见其中凶险,他举杯道歉:“对不住,提到你的伤心事。”


    “无事,反正我也日夜都会提醒自己,不忘当日之仇。”


    如此决绝的语气,尉缭便断定了眼前这个孩子的脾性,他道:“刚刚见你提到齐国时,似有怀念之意,想必在那里过的很开心。”


    怀瑾神情变得柔和:“是,那里认识了很多朋友。”


    尉缭点点头,两人对饮了一小会儿,怀瑾问:“大人和甘罗大人似乎很亲厚?我所知,大人来秦国也不过短短一年而已。”


    一年的时间,他所爬的高度,比在秦国做了十年官的人还快,跟坐了火箭似的。


    尉缭笑道:“阿罗与别人不同,是可托付生死的重情重义之人,他是我平生仅见之人,与众不同。”


    真的很难想象甘罗是尉缭口中描述的那个人,怀瑾忍不住问:“如何与众不同?”


    “阿罗是一个认为众生皆平等的人,或许是因为掌管宗庙的原因,他的心地仁善慈悲。他与我说,他虽觉得众生平等,但不会把这种思想传输给别人,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在所有人都认同一个规则的时候,他这种声音是不被接纳的,所以他自己做到就好。”尉缭缓缓说,怀瑾很是赞同,甘罗不愧是神童,真是相当的有智慧。


    这是具有现代人思想的古代人,怀瑾想着,以后可多亲近一下甘罗。


    想了一瞬,怀瑾道:“或许在很多年后,这种思想,会被所有人接纳。”


    尉缭点头:“我也是这样认为的,那一定是一个很美好的世界。阿罗是一个能通过去未来的人,他曾梦中游过未来的世界,说未来的世界人们没有战争没有贵贱阶级,过得十分幸福。”


    怀瑾一愣,心突突跳起来,她以前是个坚决的唯物主义者,不信今生不信来世。但是她来到这个时代,科学该如何解释?如果甘罗真的是这么一个神人,他能否看出自己其实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她是否还有回去的方法呢?


    “甘罗大人,真有……真有那么神奇?”怀瑾问道,刚刚尉缭说的那些场景,确实是现代人的生活,没有战争没有阶级,人们生活富足。


    尉缭笑着点头:“是的,我也曾经怀疑过他是个……咳咳,神棍,不过相熟之后,他确实很厉害,他预言的每一件事,几乎都成真了。”


    古代的预言家,怀瑾心想,但是……她又问:“宗庙供奉的是?”


    她知道在雍城有一座宗庙,供奉着秦国王室祖先。尉缭道:“供奉的是嬴氏祖先,还有昊天大帝及风雨云神,你不知道吗?”


    这应该是中国最早的宗教吧,神话传说里的那些神仙,佛教此时都还没有兴起。怀瑾默默点头:“倒是想让甘罗大人也给我看看。”


    “那还不简单,以后多的是机会。”


    怀瑾疑惑的看过去,尉缭道:“陛下昨晚叫你过去,就是让你认识一下我们,以后好一起共事。”


    ……


    好吧,她承认自己确实没有猜到,难怪尉缭要和她亲近。


    不过休完假以后,就像尉缭说的那样,嬴政又布置任务了,吕不韦被贬至洛阳,至今还没动身,嬴政让尉缭和甘罗一起去给吕不韦“搬家”,顺便带上了怀瑾。


    怀瑾心道,陛下你直接下一道旨意让他滚蛋就行,何必这么委婉。不就是忌惮吕不韦手上还有两只兵符?且口头上还叫着人家仲父,做了坏事还求个好名声,何必呢。


    吐槽虽是这么吐槽,但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但幸好前面有尉缭和甘罗两座山,她只需要陪跑就行。


    尉缭先是带着他们去了吕府,委婉的表示,洛阳那边的宅子已经休憩好了,只等文信侯搬进去了。是的,吕不韦的官职虽一应被剥夺,但爵位封地都在。


    拖尉缭的福,怀瑾终于踏进了吕府,见到了吕不韦本人。


    吕不韦是这么回答的:“家中刚办完丧事,一应杂事太多,收拾起来恐要个七八天。”


    作者有话要说:


    第79章 落户


    他们就离开了,又等了七八天,吕府还没有任何动静。尉缭又去了吕府,可是这次,吕不韦称病不见,说自己上了年纪,为儿子的死已经病倒,儿子托梦,说凶手一天没有缉拿归案,他就一天不能安息。


    言语中透露的意思是这样的:桓齮不定个杀人罪,他死赖在咸阳城。


    怀瑾直翻白眼,当即找了城中的游侠和乞丐,给了他们钱,让他们四处散布吕丛武□□桓齮妹妹,逼其上吊的事情。且添了不少油,加了不少醋。一时间,日日都有人去吕丛武坟前吐痰撒尿,甚至有些不怕死的,在吕府墙上写着:死有余辜。


    四个血红的大字,激得吕家立即出动,一鼓作气将那些人全抓起来,可是那些人都是地痞无赖,且秦国律法分明,吕不韦并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关了些时日惹得更多人有怨言,咸阳令官只好把那些人关押一段时间就放了。


    宫里吕夫人也去了嬴政面前哭诉:“陛下啊,我父亲虽然不是相国了,但也不容那些地痞无赖放肆,陛下你要替父亲做主啊,把那些人都杀了!”


    “丛兰啊,按着秦律,这些人虽有过,但不致死。寡人身为国君,尚且都遵律法呢!”嬴政如是说。


    吕夫人抹了把眼泪又想解释,嬴政又说:“况且那些乞丐无赖足有成百上千,寡人要是为了给仲父出气全杀了,那寡人岂不是成了昏君了,百姓会对寡人不满的。”


    吕夫人嘴唇一阖动,嬴政比她快的又开口:“你弟弟那事,确实不厚道,人家妹妹都死了,你弟弟算是一命偿一命,不过分。仲父不是生病了吗,再这么下去恐怕病更重了,丛兰啊,你还是赶紧去跟你父亲说说,让他赶紧搬到洛阳吧。寡人还是很看重你们吕家的,你看仲父犯了那么大事,寡人也只是剥夺了他的官职,对吧?你去劝劝,赶紧让他回去养老吧。”


    吕丛兰泪眼婆娑,很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发现话已经全被嬴政说了。嬴政温柔的摸摸她的脸,道:“后宫妇人不得讨论政事,因为寡人格外宠爱你,所以寡人不追究你了。以后再有什么事,去找王后说,王后会宽慰你的,赶紧去吧。”


    吕夫人就这么被送到王后那里了,听说被王后叫去抄道德经了。


    尉缭再次上门拜访,说洛阳那边花园也已经建好,并叫了五十个人过来,帮着文信侯搬家。


    这次吕府开始动了,慢腾腾的又是几天收拾,但是据说吕不韦很不着急的样子。


    怀瑾还想再想点办法,忽然听说吕府开始闹鬼,先是每天莫名其妙天上掉死去的动物尸体,然后半夜三更见到有白影在院子里飘来飘去。


    听说吕不韦病倒了,不过这次是真病倒了。


    尉缭问怀瑾:“这也是你干的?”


    怀瑾正在他家的凉亭吃肉脯,听到这话十分懵:“不是我。”


    “不是你?”尉缭思索了一瞬,下意识的明白过来是谁了,怀瑾见他了然,想了一下,也明白过来了。


    过了几天,甘罗上吕府拜访,说吕府这个地址不好,百年前是片乱葬岗,吕丛武突然身遭不测,就是府中阴魂作祟。之前相安无事,是因为吕不韦本身气运旺,所以妖魔鬼怪不敢近身。现在因为吕大人年纪大了,再无其他人能震住宅子。据说是做了一场法事,吕不韦的小病痛就有了起色。


    几乎是第二天,吕府所有的东西全都打包好,吕不韦亲自进宫向嬴政辞别。


    秋收的前几天,吕不韦终于走了。吕不韦的搬家队伍简直就像一个小军队一样,足足装了一百车,全是金银珠宝。


    尉缭三人回去跟嬴政禀告时,嬴政也是阴测测的说:“这算什么,只是明面上的钱而已。”


    不知他心情如何,怀瑾不敢贸然插嘴,嬴政突然道:“你们三个人一起做事,成果显著。文官里寡人真正信任的少之又少,往后都得辛苦你们几个了。”


    怀瑾听这话,知道嬴政心情尚可,她便道:“吕不伟一走,文官里就没有领头人,大王不如派一人整整文官的风气,相国之位……此时已然空缺。”


    嬴政沉思片刻,懒洋洋道:“你说的是,朝中文臣大多是从吕不韦府里出来的,寡人一时想不到有谁可任此职,旁人寡人不敢轻易用。”


    怀瑾沉声道:“臣举荐一人。”


    “谁?”


    “廷尉李斯。”


    嬴政立即道:“哦,是他,他的《谏逐客书》写的不错。”


    “陛下不可,”甘罗突然反驳道:“李斯也曾是吕不韦的门客,且李斯此人心胸狭窄,没有容人之量。若立相国,臣举荐冯去疾,他是名臣之后,且性情仁善。”


    意外甘罗的反驳,怀瑾看了他一眼,可他只是面无表情,平铺直述。


    嬴政扶着额,陷入沉思。


    怀瑾急忙道:“李斯曾经是吕不韦的门客,但吕不韦从未重用过李斯,李斯对此事怀恨至今。如甘罗大人刚刚所说,李斯是一个心胸狭窄之人,这样的人必定不会让别人越过他去,也必然不会有站在吕不韦那边的可能。且以李斯之能,若他为相国管辖文官,臣可保证,文官之中再无吕党。”


    嬴政尚未答话,甘罗却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道:“我知道,是李斯送你入宫,可你未免也太任人唯亲了吧。”


    何止呢,李斯还是她正儿八经的师叔!不过怀瑾不意为何甘罗会与她唱反调,本着不得罪他的想法,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说:“举贤不避亲嘛,臣也是为了陛下着想,撇开关系,李斯确实是个才能出众的人。甘罗大人说他心胸小,我也承认,但是只要是人就都会有所不足,有短处才能抓住他,让他更好的为陛下做事,对吧?”


    她端的一派笑脸,尉缭在旁看着忍不住摇摇头,嬴政却忍不住笑起来。甘罗不带任何情绪的说:“尚书令好口才。”


    嬴政指着他们笑嘻嘻的,道:“甘罗你也有被人堵的一天,尚书令大人好本事。”


    “臣不敢,”怀瑾忙低头。


    嬴政道:“你们所说之事寡人会考虑的,寡人心中自有计较,你们不必争执。倒是即将年节,你们可以好好歇一歇了,寡人已让王后为你们准备了赏赐。”


    怀瑾三人忙谢恩。


    东方六国都是十二月过年,而秦国的年节,是十月初一。十月一日过年,也有庆祝丰收之意,宫里人人都喜气洋洋,怀瑾却十分不习惯。


    年前,嬴政的赏赐下来,是咸阳城的一座占地三亩的宅子,以及她和夏福在秦国的户籍。


    秦朝官员过年是有长假的,她属于内宫里的官,朝中没有官员上朝她就不用再四处送文书。过年期间给嬴政传旨的工作,就落到了阿大和阿小的身上。


    嬴政赐的那座宅子,离尉缭和甘罗府上不过几百米的距离,离宫里也非常近。没有什么行李,几件衣服一包上就搬进去了。


    宅子很小,一进一出外加一个小小的院子。不过以她的来历,是不可能在秦国得到封地的,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夏福倒是很高兴,进了宅子,他颇感慨的说:“以后就在这里扎根了。”


    看到夏福开心,怀瑾也很开心,夏福跟了她这么久,吃了很多苦,却依然跟着她。


    宫里她种的那些兰花也全被她搬到了宅子里,放在卧室的外面,以便时时都能闻到这股香味。只是怀瑾有些好奇,养了这么多这么久兰花,为什么身上还没沾染上香味呢?


    宫里原本拨了两名小宦官过来伺候,怀瑾回禀王后之后,把那两人退了回去,有夏福就够了。况且,她不喜欢生人。


    她现在每个月的俸禄只有三百石粟米,折合成钱币是一千钱,折合成金子是二两,也就是0.2镒金。比起普通人,这是一笔大款;比起她以前的生活,这钱少得可怜。不过她没有别的需求,吃穿都在宫里,凑合着也够花了。


    “在齐国咱们还有金子呢!”夏福看上去在安慰她,其实是安慰自己。怀瑾有些可惜的说:“金子是次要的,咱们藏的好,主要是我床底下那些宝贝,也不知在不在。”


    夏福得意的笑道:“主子放心,在呢。当日我将那些箱子全埋在院子里的树下了,以后可以挖出来,只是不知道这那栋宅子现在归谁了。”说着说着,夏福就叹气。


    怀瑾正在打扫着卫生呢,听到夏福这么说,在院子里拄着扫把发起呆来。


    发着呆呢,门外突然就有一个人走进来,大门开着通风,因此那人没有敲门通报就走进来了,正是李斯。


    站在门口,这个宅子的构造真是一目了然,怀瑾回过神来,看见李斯,惊讶道:“李大人怎么来了?”


    “听说陛下赏了你宅子,我来贺你乔迁之喜。”李斯跟他说。


    李斯进来转了一圈,想找个地方坐下吧,到处是灰,只好站着跟她说话。看到窗下的兰花,李斯赞赏道:“花养的不错。”


    “还行吧。”怀瑾道,她把廊下的栏杆擦了一下,请李斯坐下。还是拄着扫把,她道:“听闻陛下提了您的俸禄?”


    李斯摸着小胡子,心情极好,笑道:“不错。”


    怀瑾撇撇嘴:“恭喜。”


    “听说你跟陛下举荐了我任相国?”李斯肯定道。怀瑾摊了摊手:“陛下说他要好好想想,不过此事十之八九能成。”


    李斯扬了扬眉:“那还有一二呢?”


    怀瑾失笑:“李大人、李师叔——难道你对自己这么没把握吗?”


    李斯不答,只笑了一声,他相信眼前这个孩子。一年不到,吕不韦已经走了。虽然还是文信侯,但是已经没再挡在他面前了。李斯庆幸自己当初把这个孩子送到了嬴政身边,这步棋,走对了。


    “李大人,我这里什么都没收拾好,喝茶吃饭什么的恐怕就不能招待了。”怀瑾说,李斯摆摆手:“不吃了,我就来看一眼。对了,过年要去我那里一起吃饭吗?我府上人多热闹,不缺你一双碗筷。”


    怀瑾认真想了想,然后拒绝:“不了,我和夏福一起过年。”


    李斯也不强求,该说的话说完,李斯就走了。


    怀瑾和夏福继续打扫卫生,到了下午,院子里可算干净了,怀瑾立即让夏福去煮茶。刚煮碗茶,外面又有人敲门了,怀瑾忙过去开门。


    是尉缭和甘罗,怀瑾愣了一下,让身道:“请进。”


    尉缭跟着她走进去,甘罗却站在外面,看了一眼甘罗,他负手站在门口岿然不动,没有要进来的意思。尉缭道:“他不喜欢随便进别人家,怕麻烦主家。”


    怀瑾不置可否,随他去了。甘罗眼中却闪过一丝讶异,以前他也这样,嫌进屋喝茶见礼一大堆客套,干脆就不进去,但是主家都会再三邀请,然后他再三拒绝。今日他确实不打算进门,不过真这么干脆?


    怀瑾没有关门,甘罗站在外面,依然能看见里面的场景。


    作者有话要说:


    第80章 他乡遇故知


    “正好煮了茶,喝一口?”怀瑾说着,已经替尉缭倒了一壶茶。


    尉缭闻着味,笑道:“好茶。”说完他又道:“今天来是看看我们的新邻,没想到陛下给你的宅子会离我们那么近,走几步就到了。”


    怀瑾弯了弯唇:“看来以后共事的时候会很多。”


    嬴政明显是希望他们三个多亲近亲近,能和平共处,好好干活。但是甘罗嘛……他经常会顶自己的意见,也不爱和自己交流,但是又似乎没有任何讨厌她的意思,让怀瑾有些不知道如何亲近。不过后面看到他好像对谁都是这样,怀瑾便觉得没什么了。


    尉缭道:“没几天就是年节,你打算怎么过?和你家的……那位……”


    “他叫夏福。”怀瑾介绍道。夏福恭敬的行了一个礼,尉缭也温和的点了点头:“知道了,夏福。你是准备和夏福一起过年?我和阿罗在秦国都没有亲人,准备一起过年,你要一起吗?”


    刚刚已经拒绝过李斯了,怀瑾失笑:“不了,我和夏福一起过年。”


    尉缭也不意外,只是点头,怀瑾客气道:“过完年,到时候给你拜年去。”


    “好啊。”尉缭说,见甘罗等在外面,尉缭也不便多坐,喝了两盏茶就起身告辞:“那我先回去了,住的这么近,以后可能经常来拜访了。”


    “欢迎之至。”怀瑾斯文的拱手谦让。


    “兰花不错。”尉缭走时说。


    尉缭和甘罗一走,她关上门,今天应该不会有人再来了。夏福见只有他们两人,便小声抱怨说:“那个大人真是,门都不愿意进,未免也太什么了。”


    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怀瑾知道夏福想说的是这个,但是她丝毫没有从甘罗身上感觉到瞧不起人的意思。她笑道:“管人家呢,他是奉常,我只是个尚书令,他高了我十层楼呢,不进来就不进来了。”


    蹲在窗外看着自己的十多盆兰花,她有些高兴,问夏福:“我的兰花真的养的很不错吧。”


    夏福什么都赞同,点头:“当然。”


    “嗯。”怀瑾心里的喜悦慢慢发芽,她拨弄着一盆兰花,很是开心。她站起来,兴致勃勃的勾着夏福的脖子,笑道:“现在我们想一下过年吃什么!”


    过年当然得吃饺子了!


    不过现在是平民了,很多菜和肉都没法在市面上买到,家里有嬴政赐的牛肉和羊肉,她又买了鸡和鱼,准备做火锅。牛肉剁馅放鸡蛋韭菜,做成韭菜牛肉饺子!夏福一边按着她的指挥操作,一边问她:“这是什么?小小的,像耳朵似的。”


    怀瑾想起这时候还没有饺子,她就介绍说:“这叫饺子,书上说,有一个地方,过年就是得吃饺子的。”


    夏福不理解,但是本能的点头:“知道了,肯定很好吃。”


    早早就准备好了菜,过年前两天,怀瑾让夏福去把庄爷爷和庄婆婆接了过来。没有马车,夏福雇了两个人用轿子把两位老人抬回来的。怀瑾之前骑的马坐的车都是宫里的,她自己是个真真正正的穷光蛋,连一匹坐骑都没有。


    庄老头和庄婆婆到了这座宅子之后,笑的嘴都合不上,拉着怀瑾说不出话。宅子上正好也只有两间屋子,主卧有五十多平的样子,一个大屏风隔出客厅和睡觉的地方,夏福继续跟她打地铺。客厅既是会客厅也是餐厅同时还是书房,怀瑾有些恶趣味的想,她现在是公主变麻雀了,不,比麻雀还不如,是山鸡。


    旁边的小房间她留给了两个老人家,榻上铺了厚厚三层被子,跟躺在棉花上似的。


    过年前一天,她在城里一家裁缝摊上做的四件衣服全送过来了。大红色的新装,看着特别喜庆,庄婆婆把她的头发扎成两个小揪揪,在上面绑上红带子,看着像哪吒似的。她想起小时候,母亲和欢娘也喜欢这么给她扎头发。


    大概不到冬天真的让怀瑾感觉不到过年,但是所有人都庆祝的时候,她也想入乡随俗。过年那天,天一黑,四个人就上桌了,铜锅里面是滚烫的水,肉和菜都切好放在盘子里。桌上还摆了一大盘饺子,顾着两个老人的牙口,怀瑾还让夏福炖了牛腩汤,肉都炖软了,入口即化。


    “小娃真能干。”庄婆婆笑着说,庄老头坐不住,夏福把棉被塞在他背后,让他靠着,老两口看着怀瑾又看看夏福,每一条褶子里都冒着满足。


    屋里低喃的声音伴着火锅咕噜咕噜冒泡的声音,听上去十分让人心里平静。


    正吃着呢,门外突然三声敲门响,怀瑾愣了一下,夏福也愣了,起身去开门,一边嘟囔:“这时候会是谁。”


    夏福没言语了,怀瑾也望过去,却是尉缭和甘罗站在门口。


    “你们怎么来了,这可真是……”怀瑾忙放下筷子相迎。尉缭手中提了三壶酒,笑道:“我花了好半天时间才说服阿罗过来,府里三个做事的伙计也都回去了,我们俩大男人坐着喝酒实在无趣。”


    甘罗面无表情的脸上,一双眼里十分干净明亮。怀瑾觉得这话有点奇怪,但是说不上来奇怪在哪里,不过还是做了个请的手势:“请进。”


    家中没有多的垫子,夏福拿了两件衣服过来,怀瑾自己坐在旧衣服上,让尉缭和甘罗坐下了。


    “这两位是?”尉缭看到庄婆婆老两口,温言闻讯。庄老头和庄婆婆一辈子也没怎么见过大场面,见到生人就不敢说话了。


    夏福说:“这是主子的恩人。”


    “是我的家人。”怀瑾补充说了一句,极其认真。


    尉缭也很认真的对两位老人家行礼问好,正经的介绍自己和甘罗的名字,尉缭的气场是不带任何攻击性的,他和煦的说了几句,老人家就不怕生了。庄婆婆还笑说:“你是我们小娃的朋友吧。”


    尉缭配合的点点头:“是的,我们是她的朋友。”


    怀瑾柔声解释说:“他们也是跟我一起在主人家做事的,平时经常见面。”


    庄婆婆一听都是干活的人,便少了畏缩之气,笑问尉缭:“我们小娃平时做事勤不勤快啊?乖不乖啊?主人家怎么样啊?小娃老说主人家特别喜欢她,就怕她是哄我们老两口的。”


    尉缭看了怀瑾一眼,道:“她特别能干,大家都很喜欢她。”


    庄老头咳嗽了一声,瞪了庄婆婆一眼:“你老问些怪话,小娃怎么可能不乖。”


    庄婆婆讪讪的,笑了笑,不说话了。怀瑾热情的招呼他们吃饭,却发现甘罗看着桌上的菜肴,眼中闪起了泪花,怀瑾一下惊住了。


    尉缭见怀瑾一直盯着甘罗,也看过去,见甘罗的模样,也愣住了:“阿罗,你怎么了?”


    甘罗嘴唇颤抖着,看着眼前的饺子,眼中泪光闪现,他道:“我……我很久没有吃饺子了,赵……尚书令,这道菜是是谁做的?”


    “你知道它的名字?”怀瑾也着魔似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甘罗夹起一个饺子,嚼了几口,面具般的冷硬表情破碎掉,他手掌擦掉没来得及落下的眼泪,道:“还是牛肉馅儿的……饺子是我家乡之物,自来到这里,我就再也没有吃过了。”


    怀瑾心头大震,心跳几乎从胸膛里蹦出来:“你的家乡是?”


    “很远的地方。”甘罗看着她,诚挚的问:“这道菜,是谁做的。”


    怀瑾压抑着激动,压抑着眼泪,一字一句道:“这也是我家乡的一道菜……”


    一句话没说完整,她就哽咽了,紧张的看着甘罗,希望不是自己的错觉。尉缭和夏福他们都莫名其妙,看着他们两突然激动成这样。


    “过年的时候,一家人围着火炉,一边吃饺子一边看春晚,外面还会放鞭炮。”怀瑾盯着甘罗不敢眨眼,眼泪簌簌往下落,这是一个绝无可能遇故知的他乡,可是好像就这么发生了。


    甘罗突然笑了,那张平时没有表情的脸生动起来,他笑开:“我不爱看春晚,不过我妈总爱拉着我看……”他说着,一颗眼泪落下来,他立即低头,迅速的扫去眼里的水花。


    怀瑾不知自己此刻的心情,震动、感慨、不可置信、温暖……五味陈杂,她以为她一个人就是绝无仅有了,没想到还有与她一样的人。


    尉缭一脸糊涂:“这是怎么了?春晚是什么?你们两好好的……怎么就……”


    甘罗瞥了他一眼,笑起来,苍白的脸上有了红晕,他笑道:“你不懂!你们不懂!只有我们懂!”


    怀瑾笑中带泪,猛的点头,只有他们能懂。在这个时代,她找到了老乡,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一种巨大的感动,在她心里炸开。


    深夜,庄老头和庄婆婆都去休息了,怀瑾把夏福打发去他们房间打地铺了。甘罗道有事与她说,尉缭便提出先回去,虽然他真的很好奇,但是绅士的什么都没问。


    只余他们两个人,反倒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了,怀瑾猛的灌了一口酒,问:“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身体还是……别的,比如灵魂啊脑电波之类的。”


    “是意识。”甘罗说:“你也可以称之为灵魂,我在现代,早先是一个医生,后面去研究宗教了。有一天去了藏区的一个喇嘛庙中修缮佛像,那天我干到很晚,在佛像旁边睡着了,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三岁的小男孩,所处的时间和地点也完全变了。我花了很长时间琢磨这个事情,才发现我的意识穿梭了时空来到这里。”


    “你是睡觉就穿过来了!”怀瑾睁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她道:“我不确定我是不是穿越,我觉得我可能是投胎了,因为我有意识的时候,是在我这一世母亲的肚子里,我还没生出来就已经有意识有记忆了。”


    “我在现代是一个演员,吊威亚的时候摔下来,应该是摔死了,所以……”


    “等等,你说你是一个演员?”甘罗打断她:“你先告诉我你是哪一年穿的?”


    “2018年的时候!”


    “天呐,你是林宸!”甘罗惊呼一声。


    怀瑾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知道我?”


    甘罗激动道:“我知道,很少有出事的演员,当时足足半年网上都挂了你的新闻,但是你没有死!网上说你成了植物人躺在医院,我是2019年穿过来的,那之前完全没有看到说林宸去世的新闻!”


    仿佛一个闷雷一般,怀瑾有些茫然:“我……我我真的没死??那是不是我现在死了,就能回去了?”


    “不能,千万不能!”甘罗严词,他道:“我在这个时代已经生活了十七年,这十多年,我一直在研究这个事情。穿越一定是刚好触碰到某个点,我研究宗教很久,宗教里说人的灵魂在睡着或者是昏迷时会离体,四处游荡。而爱因斯坦研究说,虫洞可穿越时空,我猜想或许是我们的灵魂在无意间到了虫洞附近,虫洞的能量把我们的灵魂吸进去,传送到了另外的时空。没有虫洞,死了就真的是死了,意识消散。”


    “这些年,我一直在外游荡,就是在寻找有奇怪磁场的地方,希望能找到有可能存在虫洞的地方。”甘罗说着就叹道:“穿越的概率实在低的不能再低了,全球几十亿人,这种情况真的是没几个人能遇到,真是跟中了彩票一样。”


    怀瑾心想,这倒是,中彩了,她问:“那你找到了虫洞了吗?”


    甘罗摇头:“未曾。”


    作者有话要说:


图片    【星座小说】xinGzuoXs.COM【星座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