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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追凶


    房间内的火光照亮纪冰满是血的脸。


    里面温度很好, 大火仍旧高涨,烤得她后背都火辣辣地疼。


    她垂眸盯了许赋几秒,看不太真切, 只能看到地上躺了一个人,一动不动,旁边有正在流动的液体。


    是血。


    纪冰转过身,面对着火光,掏出口袋里的那张合照,用指腹反复摩擦着,之前只是看,都舍不得这么摩擦,怕褪色了。


    隔着塑料密封袋,她仿佛能摸到照片上的人似的。


    她没有去看, 抬起手, 把照片的一角沾上门框上的火焰,照片很小, 燃烧得很快。


    纪冰收回手,这才垂眸去看, 照片上有两个笑容灿烂的女孩, 火焰先是吞噬了头发, 然后是脸, 鼻子, 嘴巴……


    几滴水从她眼眶落下, 砸在上面, 火焰闪烁了下, 没灭。


    顷刻间, 整张照片化为灰烬。


    她想捧起一把黄土把它埋起来, 埋葬过去,亦是封存。


    可灰落到地上,就碎了,散了。


    纪冰苦笑。


    算了。


    她转身,走下楼梯,扭头,去看许赋,她没有走过去,闻着血腥味,就这么静静看了几秒。


    ‘镗朗——’


    手一松,染血的弹huang刀掉在大理石地面上,响声回荡在客厅。


    刀柄上系着的,已经褪了色的头绳,重新变得鲜艳无比。


    一如当初。


    可绳结松了。


    ‘呼——’风从门口吹进来。


    绳子离开了刀,带着重注血液的身体被风吹得旋转,舞动。


    她们注定要分离。


    纪冰走到门口,外面的雨势很大,她盯着地上密集的雨点,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许赋死了,你满意吗?”她的语气很疲惫,没有生气,也没什么好生气的。


    这也是她的选择。


    对面的人没有说话,纪冰轻笑了下,“是我太笨了,竟然用那么拙劣的方法,现在想想,我当时说想应聘接送菲菲的工作,目的性太强,而你竟然也同意了,你把菲菲看得那么重要,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让一个你完全不了解的陌生人去接触她呢。”


    她说:“你找的那个保镖,是来防着我的吧。”


    此时,许雅正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拿着一个兔子形状的气球,另一只手举着手机。


    明天是菲菲的生日,但她是凌晨出生的,所以每年的生日都会在深夜过。


    新别墅里装扮的很漂亮,佣人们脸上带着笑容,都在忙碌着。


    “你是什么时候猜到的?”


    纪冰继续道:“还有宋棋,摄影展那天,他在。”她眨了眨酸胀不已的双眼,“阮雨的照片,是故意让我看见的吧。”


    然后,才开始回答她的问题,“之前我一直想不通,隐约感觉我走的每一步都像是有人安排好的,有人想让我发现什么,我就能发现什么,像是提线木偶一样,被人扯着走,我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些线索,然后又突然中断,毫无头绪。”


    “我后来打电话跟苏姨确认了一下,让我送‘心理诊断报告’的电话,是宋棋打的,只不过是以许赋的名义让我送去。”纪冰说:“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宋棋,直到那晚苗玉被绑架,宋棋跟我说是许赋。”


    “你们是想让我自己发现,直接说的话,我不一定会信,因为连你们都没有证据,所有得让我自己去发现,这样不仅可以解决掉许赋,你们也可以撇清关系。”


    纪冰说:“我还记得你说过,他们两个会去看心理医生,但是不知道给谁看。”话落,她笑了声,“你视许赋为眼中钉,怎么可能不知道是谁看,只不过你知道写的是宋棋的名字,所有说的模棱两可。”


    “先让我怀疑他们有心理疾病,接着让我发现那份报告,我就会开始怀疑宋棋,然后宋棋就在我面前故意说要弄苗玉,他知道我肯定会去,就可以借此机会跟我说是许赋,因为那天许赋也在,事实摆在眼前,我就不得不相信了。”她呼了口气,“最后,我就会去找许赋求证,而这个时候,他知道宋棋已经背叛了他,他跟我一样孤立无援。”


    “一步一步带着我走,这样,你和宋棋就清清白白,这件事就会变成我和许赋两个人之间的事,我有理由杀他,他要杀我,就是罪上加罪,你们可以借着我和阮雨,把他犯的罪抖出来,即便没有切实的证据,可再加上杀人这一条,他就算不死,这辈子也别想出来了。”


    纪冰笑说:“你在这里面扮演什么角色?领导者?见准时机,敲打敲打我,让我跟着你们规划好的路线走。”


    许雅静默了一会儿,说:“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挺想跟你交个朋友的。”


    “没这个必要。”血染红了手机,耳朵上蹭的都是,汗珠裹着血流到了眼睛,她抬胳膊擦了下,和着雨声说:“我是个没文化的粗人,毫无可取之处,没资格跟你这样的大小姐做朋友。”说完,她还笑了两声。


    许雅没说话。


    纪冰:“你还欠我两个人情,最后帮我办两件事。”


    听到许雅答应,她才咧开嘴,还是说了声,“谢了。”然后挂了电话。


    紧接着,头也不回地走进暴雨里,她身上的血被雨水冲刷,每走一步,地上都会聚集一摊血水,鲜红的血液被雨水稀释,一直走到院门口,她身后已经形成了一条窄窄的血河,有她的血,也有许赋的血,被雨水击打的四分五裂。


    她看见有一个人手执黑伞急急地跑过来,看见她后,脚步一顿,是宋棋。


    像是在外等候多时,此刻来验收成果似的。


    他匆匆瞥了纪冰一眼,扔了伞就朝里疯跑。


    纪冰张了张嘴,本想问他,那晚出事,你在场,为什么不去阻止?


    又一想,问这些也没意义了,想跟她说的已经说完了,想让她做的也已经做完了。


    冤有头债有主。


    善,恶。


    善恶啊,只不过一念之间。


    她抬手擦了擦脸,血已经被冲洗干净,余下的只有伤痕累累。


    园丁报了警,警察还未赶到,纪冰顺利地走出紫荆公馆,上了一辆出租车,前往车站。


    此时的阮雨,已经洗漱好,坐在床上,跟网站里的朋友们聊天。


    朋友说:“我们这下雨了,好大的雨,你们那下了吗?”


    阮雨听着窗外轰隆隆的雷声,抬起眼。


    屋内开着顶灯,她现在看不清东西,但已经很好地适应了光线。


    “下了,很大。”她说。


    然后,她掀开被子,下了床,穿上鞋子走到窗边。


    朋友:“下完雨之后就开始降温了,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


    夏天过得很快,秋天很短,估计不用太久就到冬天了,也不知道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在什么时候下。


    等到那个时候,她就可以堆雪人,打雪仗,跟正常人一样了。


    阮雨翘起嘴角,伸出手,拉开了紧闭着的窗帘,雨声更大了。


    她听了一会儿,说:“好大的雨啊。”


    手指摸向冰凉的窗玻璃,凑近,在上面哈了口热气,画了一颗心。


    冬天快来吧。


    她拿着手机,给纪冰拨了个电话。


    一边等待接听,一边准备在那颗心旁边再画一颗心。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她的手一顿,没画完这颗心。


    跟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时,没来得及堆的雪人一样。


    那时是孤零零的雪人,现在是孤独的一颗心。


    总是没办法成双成对。


    在这个暴风雨的夜里,雨落广场商业街上,罪女音诺的雕像轰然倒塌,她身上的锁链粉碎,遮眼的布整个裂开,嘴角像是血的痕迹也被雨水冲刷。


    她的眼睛是笑着的,倔强,不屈,捍卫着她的权利,尊严和自由。


    她希望有一天,女人穿着裙子走在街上,人们不再去调侃她的样貌和身材,不去对她精心化的妆容指指点点,不去小声议论她的缺点。


    不去猜测裙摆里面的底裤是什么颜色,不会因为胸大就自认为是玩笑话,夸张地喊一声‘奶牛’,不会因为胸小,就调侃是一马平川,飞机场。


    美丽是不同的,漂亮是多种多样的。


    这是一个多元化的世界,不要狭隘地去定义美丑。


    如果有一天,我精心化好了我自己觉得很好看的妆容,站在衣柜前,纠结了半晌,还是鼓起勇气穿上了我最喜欢的一条裙子,虽然会露出我有些粗的小腿。


    我走在街上,你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任何鄙夷,轻浮,嫌弃,性暗示,只有真诚和善的笑容。


    你很礼貌,没有站得离我太近,是一个令我觉得舒适的距离,也没有伸手触碰到我,只是笑了笑,说:“你穿的裙子真漂亮,很适合你。”


    我先是有些怔楞,下意识想藏起我的小腿,因为我担心你看见后会改口添上一句,就是小腿有些粗,因为很多人这么说过我,对此,我有些自卑。


    可是你看了,没有说,仍旧夸我漂亮。


    我眼眶有些发热,没有再隐藏我的小腿,站得笔直,甚至微微提起裙摆,跟你展示了一下我最喜欢的裙子,然后冲你点了点头,笑容一定很灿烂。


    “谢谢。”


    你真诚地说,我真诚地回应。


    *


    暴雨停歇,小雨仍旧下个不停。


    天蒙蒙亮时,纪冰下了车,她身上的血已经被冲刷干净,浑身湿哒哒的。


    早餐店已经亮了灯,环卫工人穿着雨衣在辛苦工作着,她听到了几声流浪狗的叫声,扭头看去。


    一家早餐店的门旁,蜷缩着一个流浪汉,仔细一看,才发现发黑的大衣里还裹着一个孩子。


    他醒了,看着纪冰的眼神有些恐慌和无助,大概是怕被赶走,应该是去过很多地方,被驱赶了无数次。


    纪冰赶走了那条冲着他们汪汪叫的狗,然后把手往裤子上擦了擦,才伸进兜里,拿出她所有的钱,不多,三张一百的,还有几十块钱零钱。


    她蹲下来,又抬起另一只手,双手把钱递到他面前,轻轻笑着,“拿着吧。”


    流浪汉先是诧异,最后又不确定地看了她一眼,才颤抖着手接过,他脏兮兮的嘴巴蠕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又没说,直接跪在地上,给纪冰磕了一个头。


    有人住高楼,有人睡街边。


    有人被爱着,有人被抛弃。


    变幻无常,俗世百态。


    纪冰站在熟悉的巷子口,如梦如幻影。


    她缓步走着,来到了一家大门前,站定。


    看到里面亮着灯,隐约能听见几句说话声。


    这里有了新的住户,抹去了痕迹,阮雨一家仿佛从未来过。


    她看着门口湿漉漉的台阶,以前喜欢跟阮雨坐在这里,安安静静地说说话,偶尔畅享一下未来。


    想着想着,她笑出了声,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南江市平安镇永富巷子,这里有一个杀人犯。”她声音很轻,甚至有些微喘,“来这里抓我。”


    挂断后,她抽掉手机卡,折断,连带着手机,用尽全力扔出墙外,扔向更广阔的天空。


    她想了想,还是想再回来看看,看看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画上一个句号。


    叹了口气,没再停留,转身走了。


    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她还是回到了原点。


    掉漆的大门响了半晌,纪冰才听见王春梅尖锐刺耳的骂声。


    接着,门开了。


    王春梅看见她,直接呆住。


    纪冰没说话,从她身侧走进去,径直去了洗澡间。


    她想洗个澡。


    站在这个地方,她竟然有些莫名地放松,先是脱了T恤,再脱掉裤子,扔到盆里,揉了揉,换了几盆水,确定水彻底变清澈了,才手腿配合着把衣服上的水拧了。


    洗完澡,她又把衣服穿上,潮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很冷。


    鞋子开胶了,她只好趿拉着,拉开洗澡间的门。


    王春梅和纪永华披着衣服,正朝这看。


    他们的目光仍旧不会带着喜欢和心疼,他们只是好奇,眼神带着打探的意味,但纪冰还是看到了那抹熟悉的厌恶。


    谁都没说话。


    纪冰走进堂屋,走到她那间小房间的门前,房门半开,落了灰,房间外仍旧堆了不少纸盒废品。


    她提了口气,推开门。


    ‘吱呀’声响起,她看见她的那张铁床还在,就是空荡荡的,没了被褥。


    她走进去,反手把门关上。


    房内积了很多灰,味道并不好闻,墙上贴着的报纸已经泛黄,有些已经掉落,她跪在床上,打开了窗户。


    风吹进来,她露在外面的双臂一僵,起了鸡皮疙瘩。


    今年的秋天可真冷啊。


    她下了床,垂眸,看见了床下放着两双落了灰的鞋子。


    旧书桌上有一块布,她顺手就拿来用了,蹲下身,拿起鞋子,认真擦起来。


    两双都擦完了,她选择了其中一双,穿上,然后动了动脚,看着鞋头缝补的地方,笑了笑。


    这双劳保鞋,还是合脚的。


    她又看向另一双黑色绒面半靴,这是那年冬天,她掉进水里,浑身都湿透了,后来董园给她买的鞋子。


    倏忽间,外面响起了王春梅的声音,人在堂屋,但声音不小,听得很清晰。


    “对,回来了,找人啊,之前唠嗑的时候,你不是提过一家。”


    “没有二十万?那十五万呢?不行就十万,八万,五万总行了吧。”王春梅难得退让,一降再降,想把她这个已经降价的商品推销出去。


    “我急着用钱,急得要命,你帮帮忙,你现在马上过来,一会儿人又跑了。”


    纪冰站起身,视线穿过窗户,看向外面窄窄的一片天。


    一切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没变的是她还是站在了这个地方,变的是,王春梅的话已经不再激起她的愤怒,她的情绪没有丝毫的波动。


    她的头发比之前长了一些,额头上有针缝的伤疤,下颌处的疤又加深了,脸上有几道细长的血口子,肩头的伤有些疼,拉扯,雨淋,就算没崩开,也会有点发炎。


    个子倒是没再长,就是比以前瘦得多,黑色T恤看不出脏污,胸前的小白兔光亮如新。


    外面刮着风,墙根下的几株杂草肆意摆动。


    纪冰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雨小了,飞过了一只鸟。


    她抬眸看去,倏地笑了。


    我是一棵野草,在一个盛夏,一只受了伤的飞鸟偶然降落。


    野草有了生机,期待着可以和飞鸟一起飞走。


    可飞鸟并不属于贫瘠的草地,她展翅高飞,飞向更广袤的沃土。


    而我,还是一棵野草。


    她笑了下,收回视线,打开门,坦然地迎接她的宿命。


    她赤条条地来,不欠任何人。


    【作者有话说】


    (PS:上卷走,下卷回!)


    (1)菲菲生日,许雅和杨懿的谈话:


    别墅里布置的很漂亮,生日气氛浓厚。


    佣人们一边布置,一边窃窃私语。


    “许总拍下了一顶皇冠,八千多万,是送给她女儿的生日礼物。”


    “天呐,当她女儿可真幸福。”


    “谁说不是呢。”


    ……


    许雅和杨懿面对面坐着,两人中间隔了一张桌子,许雅给杨懿倒了一杯红酒。


    她抬起的手腕上戴着一条手链,已经有些旧了,一条简单的金链子,上面缀着一个很小的熊猫。


    杨懿看了眼,挪开视线,微微笑着,客气道:“谢谢,我喝不惯红酒。”


    许雅倒酒的动作顿住,放下酒瓶,她双手放在桌上,手指摩擦着手链上的小熊猫。


    他们在大学恋爱,这条手链,是当时杨懿省吃俭用,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


    艺术家,也曾为爱情低过头。


    许雅抿了抿唇,垂下眸,“我现在明白你以前说的话了,人心只要偏了,不论怎么做,都是掰不回来的。”


    杨懿笑了笑,没说话。


    许雅看着他,眼眶有些酸,“如果回到当初,你还会选择跟我结婚吗?”


    沉默了几秒,杨懿才说:“千金之躯,不敢肖想。”


    许雅苦笑了声,别开脸,“明天,我们去把离婚手续办了吧。”


    第102章 追凶


    大清早, 阮雨和董园一直在拨打纪冰的电话,可一直打不通。


    两人在客厅急得团团转。


    ‘咚咚咚——’门被敲响。


    阮雨坐在沙发上,还在尝试拨打, 急得要命。


    纪冰从来不会不接她电话。


    董园去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人,疑惑道:“请问你找谁?”


    许雅手里拎了一个袋子,客气地颔首,“你好,我找阮雨。”


    董园由疑惑变成了诧异,这人很面生,她也不觉得阮雨会认识。


    接着就听她说:“纪冰让我来找她的。”


    “纪冰?她在哪儿?”董园还没张口,就被阮雨接了去,她扶着沙发起身, 着急忙慌地跑过来。


    董园扶住她, 两人都眼巴巴地看着许雅。


    许雅看着两人焦急的样子,心里编造的话卡在喉咙里, 一时不知如何说起。


    还是董园先反应过来,忙把人请进屋。


    许雅的外貌明媚大气, 董园瞧她气质不凡, 心下有了考量, 倒是没听纪冰说认识了什么朋友。


    “谢谢。”许雅坐在沙发上, 接过董园倒的水, 阮雨坐在沙发的另一头, 着急问:“你知道纪冰在哪儿吗?我打她电话一直打不通。”


    许雅看着她说:“她有事去了。”


    董园问:“你是她……”


    “我是她老板, 姓许。”


    董园这才稍稍放心, 搬了把椅子坐在她对面, 客气地笑笑, “许老板,纪冰她是有什么事去了?我们也没听她提过,现在电话也打不通,这孩子,平时没少让你费心吧。”


    她一副家长的口吻,说话客客气气,毕竟纪冰在她手底下打工,做做样子,说几句场面话也是要的。


    许雅说:“她之前是在一家饭店工作,前段时间才辞职去我那里,因为工作还没稳定,她就没跟你们说。”


    “那她在你那里是做什么工作?”阮雨又追问:“你还没告诉我,她现在在哪儿呢。”她心里急,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客气不客气。


    董园也没再说什么,等着她说话。


    许雅看了眼阮雨,又看向董园,笑了笑,“她是在我家里做佣人。”接着编了一起见义勇为的故事,其实也不算编,就是把菲菲第一次绑架和第二次稍微结合了一下。


    她也想过凭空捏造,但没有不透风的墙,她选择在原有的基础上润色一下,这样即便阮雨知道了大致的事情,也不会知道里面的细节。


    说她假惺惺也好,是为了安抚自己的良心也罢,但答应了纪冰的事情,就得办成,所以她亲自上门来善后。


    董园和阮雨听罢,都震惊不已,担忧之余,又有些气恼,“她怎么从来都没有说过。”


    许雅只好说:“大概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吧,毕竟是做女佣,伺候人的活,她不好说。”


    “职业不分贵贱。”董园说:“谁挣钱不是伺候人,都是被人差遣的活,就是这丫头的口风太紧了,怎么都不说呢。”


    阮雨垮着脸,听许雅说完,她倒是没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紧接着,许雅又把纪冰狠夸了一番,才说起正事,“她昨天出国了,在机场的时候手机丢了,本来想给你打电话说一声的,但时间太赶,就没来得及。”


    “出国?”


    “对。”许雅说:“我想让她当管家,国外有一个专门培训管家的地方,你们也知道她底子比较差,识字不多,到了那边会有专门的中文老师教她,再一边学习做管家,等学成回来,即便以后不在我这里工作,去其他地方也是很抢手的。”


    董园:“可就算是这样,好歹也能打个电话啊。”


    “你们不知道,这个地方很严格的,封闭式管理,而且跟国内有时差,过一段时间吧,等她适应了就会联系你们了。”许雅又补了一句,“我暂时也没办法联系上她,你们放心,她在那里很安全的。”


    话落,她就从拎着的袋子里,拿出一个礼物盒,长方形的盒子,不大,外面包裹着粉色的包装纸,纸上洒满了不规则的白色圆点,似星空,上面还系了一个粉白色的蝴蝶结彩带。


    许雅说:“她本来想亲手送给你的,没来得及,下个星期你就要做手术了,她可能赶不回来,这个礼物是她精心挑选的,等你眼睛彻底好了再打开看吧。”


    阮雨抱着礼物盒,她脸色有些僵硬,轻声说:“谢谢。”


    许雅暗自松了口气,她知道这些理由很拙劣,但目前只能先试试,如果实在不行,那就再想别的办法。


    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


    董园:“那她多久能回来?”


    许雅说,少则三五月,多则两三年。


    她没多待,事情都交代完,就走了。


    门刚关上,阮雨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董园一慌,“你别哭,你现在不能哭。”


    泪珠砸在礼物盒上,阮雨擦拭了下眼睛,哽咽道:“她说的不对。”


    纪冰不可能会因为当女佣丢脸而不愿意跟她说,她们之间早已经相互剖悉,知根知底,压根就不存在什么丢不丢脸。


    如果纪冰真的有事瞒着她,那也是跟她自身安危有关的事,不想让人担心。


    好比她以前被她爸妈打,满身的伤,硬要瞒着。


    其实董园也不太相信,在她看来,纪冰做事还是挺稳重的,不可能招呼都不打就走。


    这也是纪冰所担忧的地方,所以没接阮雨的那通电话,她怕一听见阮雨的声音,情绪就会直接崩溃。


    跟以前一样,她还是很难骗过阮雨。


    她最后跟许雅说的是,“能瞒就瞒吧。”没说瞒多久,她没觉得能瞒住。


    只好先让许雅编造一个比较温和的谎言,实在不行,再用第二个谎言。


    总之,她做的所有事情,都不能跟阮雨有一丁点关系。


    她不要阮雨因为此事记住她一辈子,她要阮雨一辈子都活得轻松自在。


    阮雨没有再哭,她红着眼,拽着董园的衣服,强撑着说:“妈妈,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


    许赋没死。


    宋棋赶到的及时,打了120,许赋被抢救了一晚上,总算救回来一口气,但人是毁了,左腿没了,脸也面目全非。


    现在还在重症病房里躺着。


    宋棋去看他,坐在病床边,许赋身上插了很多管子,脸上戴着氧气面罩,左眼包着纱布,右眼皮红肿,整张脸也就这一点好皮了。


    他静静地坐着,看着许赋,努力去想许赋以前的样子,发现无法跟此刻躺在病床上的这个人合并在一起。


    他是参与过许赋童年的人,他们不到十岁就在一起生活,至今八年多。


    他知道许赋有心理疾病,而且很严重,做的事情更是十恶不赦。


    可他是许赋的哥哥,许赋是他的弟弟啊。


    不知道天秤该往哪边歪了,私心一起,再无回头路。


    许赋的右眼突然滚动了几下,接着,缓缓张开眼皮。


    宋棋惊住,想去喊医生,却被他叫住。


    宋棋没听清他说什么,只看到许赋的右眼眼角滚下了泪水。


    他一愣,许赋又在说着什么,很虚弱,有气无力。


    宋棋弯下腰,把耳朵凑过去,才听清。


    他说:“哥,你放心。”


    宋棋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走出那个令他窒息的病房。


    走廊里,他扶着墙,双腿发软,慢吞吞地往前走。


    低下头,弯了背脊。


    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对不对,可能对别人来说是对的。


    其实也是对的,他也只能这么选。


    可对于一个哥哥来说……太痛了。


    宋棋的脸部肌肉都在抖,他张了张嘴,停下脚步,无声痛哭起来。


    他脑中把许赋妈妈车祸时的样子,和许赋此时的样子拼在一起。


    一个是他的养母,一个是他的弟弟。


    许雅说,许赋的妈妈只不过养育了他两年多,不值得他为许赋这么卖命。


    可就是这两年多,让他知道,原来妈妈是这样的,说话温柔,总是满脸笑容地看着你,会因为磕了碰了而心疼你。


    她不会抛弃你。


    宋棋小的时候不知道爸妈应该是长什么样子的,在孤儿院的时候,他也常常幻想自己的爸妈会长什么样,直到遇见许赋的妈妈,他才终于明白。


    哇,原来妈妈是她这样的。


    如果他能早点明白,早点对这个世界抱有善意,那么,在见到她第一眼的时候,一定抱住她喊,妈妈。


    可惜,到她死的那天,宋棋才喊了第一声。


    她没听见,永远也听不见了。


    他把心里的这些遗憾,愧疚,当作补偿,全都反馈到许赋身上。


    在许家,他不要地位,不要钱,也不要许氏,他就想许赋能好好的。


    可没用了,他救不了许赋,最后却因为一己私心,想要他的命。


    呵,他想要他弟弟的命。


    选择,对错。


    终是要选择一条路的。


    宋棋回到酒店,把东西都收拾好,他买了一部新手机,也换了新的号码。


    他用老手机给杨则天打了个电话,“你在哪儿?”


    “我在我小叔的工作室呢。”他搬去跟杨懿住,对这边的消息就不清楚了,还不知道许赋的事。


    “好,我现在去找你。”


    挂断后,宋棋先是把手机格式化,然后拔出手机卡,折断后冲进马桶,把手机踩得粉碎,扔进酒店楼下的垃圾桶里。


    三天后,许赋竟然奇迹般得转危为安,除了腿和眼睛,身上的那几刀没有捅到要害,人已经清醒,转去了普通病房。


    警察去了平安镇永富巷子里抓人,但他们去晚了一步,纪冰已经被绑走。


    根据监控显示,是去了外省,中途还换过车,看样子是有经验的老手。


    王春梅和纪永华一口咬定是嫁女儿,纪冰已经成年,又是他们的亲女儿,到底是卖还是嫁,还真不好界定。


    最终,警方锁定了一处偏远的小山村,但得知纪冰逃跑了,具体逃到了哪里,是死是活,谁也不知道。


    人跑了,‘买家’跟中间人哭闹,要求退钱,中间人找到王春梅,王春梅不愿意退,躺在地上撒泼。


    巷子里闹得一团乱,很多人围着看热闹。


    警方继续追查纪冰的下落,但毫无头绪,这个人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那片山林很大,还有河,地毯式搜索不太现实,说不定人在逃跑途中就已经死了。


    对此,谁都无法得出结论。


    许雅得知这一消息后,就立马找人发布了新闻。


    她现在已经是许氏集团的董事长。


    新闻上放了许赋的照片,然后编造了一个寻恩人的狗血故事,大致就是许赋生了病,需要骨髓,有好心人捐完骨髓后就走了,现在许赋的病情已经好转,人还在医院住院,正在慢慢恢复中,特寻恩人,重金酬谢。


    没有写恩人的任何信息,但许赋的照片放的很大。


    超市,商业街,广场……


    电视上,街边的大屏幕上,都在放。


    她想让纪冰自己回来,故意杀人和故意伤害,可是大大不同。


    纪冰看到消息,也就知道许赋没死,她回来的话,许雅也能帮上点忙。


    兴许是良心发现,许赋没死,她竟然也跟着松了口气,这样的话,纪冰做的事,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不过许赋只是现在没死,她已经找人在医院看着,等时机一到,纪冰的事情处理好,需要他死的时候,就一定会死。


    他现在成了这幅鬼样子,想在医院神不知鬼不觉地搞死他,太简单了。


    可要是纪冰没回来……


    她就得好好思忖一番,第二种谎言,该怎么编织的完美一点,阮雨才会相信。


    ‘寻恩人’的新闻刚发布没多久,苗玉就带着慧慧出门了,经过治疗后,慧慧的情绪好了很多,他们约好了今天出来逛逛街,散散心。


    步行街的中间路段,有一块超大的屏幕,上面经常会播放一些广告新闻,很多商家抢着买广告位,打响知名度。


    许雅是花高价买的,十几秒的新闻,每隔两个小时播放一次。


    不止在清河市,在纪冰被‘卖去’的那座城市里,也在播放,甚至扩大到周边城市。


    她坐在办公室里,看着新闻的时候,也会想她的选择是对是错,她也曾经动摇过,可她也找不到更好的方法。


    或许是纪冰的善,触动到了她,善恶分明,不贪,不骄,不卑。


    她说想跟纪冰做朋友,说的是真心话。


    挺欣赏她这种人的。


    不贪财,不贪名,不骄傲,也不卑微,她很明确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以自己的能力为基础,尽最大可能地去做一件事,为一个人拼命。


    有多大能力就做多大事,她知道真相后,没有对许雅和宋棋恶语相向,也没因为被耍了而暴怒,甚至对菲菲很好。


    如果第一次救菲菲是带有目的性的,那么第二次呢。


    许雅亲眼见到她压在菲菲身上,死死护着她,她的肩头插进一块玻璃,一直在往外冒血,但她还是紧紧护住菲菲。


    这是一个善良的人,遇到危险时,救人的本能。


    许雅相信,如果坐在她旁边的不是菲菲,是其他人的话,她也会这么做。


    因为善良而舍命救人,也因为爱一个人,而走上绝路。


    她好像,从没为自己考虑过。


    从卖鞋子的店里出来,苗玉笑着跟慧慧比划手语【我们去吃饭吧,前面有一家很好吃的馄饨】


    慧慧本来是笑着的,就见她笑容突然一僵。


    “啊啊啊啊啊啊——”下一秒失声尖叫起来。


    她不能说话,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平时声音很小,这会像是直接把喉咙撕碎。


    见状,苗玉立马抱住她即将往下倒的身体,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就从大屏幕上看到一张熟悉的人脸——那个好心的少爷。


    她不知道慧慧在害怕什么,脸上都是惧色,泪水已经流了满脸,身体往下坠,苗玉抱不住她,跟着蹲下。


    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群,有人担忧地问要不要打120。


    慧慧瘫坐在地,满脸泪水,死盯着大屏幕上放的照片,失声尖叫。


    那是一种痛苦的哀嚎,发疯的,绝望的。


    她颤抖着手,指向那个照片。


    苗玉见她抖着手指,比划了一句话【就是他,强jian了我】


    步行街的人很多,一个年轻女孩坐在地上,紧紧抱着另一个崩溃的年轻女孩。


    就这么看着,仿佛能感受到她们的悲伤。


    *


    慧慧选择了报警,苗玉陪着她去警局。


    警局内,上个月刚上任的刑警支队支队长,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男人。


    “我叫邵洋,你们把那天的事情详细说说。”


    邵队长五官端正,一身刚正之气,此时也不禁皱紧眉头,一旁的女警听完,咬着牙,拳头都握紧了。


    他们立即采取行动,出发前往医院。


    虽然没有切实的证据,但配合公安机关调查,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


    邵洋本以为会很棘手,没想到他才问出第一句,许赋就承认了。


    他眨着一只眼睛,缝合了几处的嘴张合着,缓缓说起案发经过,跟慧慧说的完全吻合。


    不仅如此,他还交代了其他十个无辜的女孩。


    这个下午,许赋安静地躺在病床上,阳光穿过窗户照在他身上,他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述说着过去。


    事到如今,问他后悔吗?他又有什么资格后悔呢。


    欲望,贪念,心魔。


    都是他自己造成的,怨不得任何人。


    许赋交代了所有的罪行,不过对宋棋,只字未提。


    那天在病房里,他对宋棋说:“哥,你放心。”


    哥,你放心。


    逃吧,走吧,去过你想过的生活。


    之前让他杀纪冰,不过是对他最后的试探,许赋知道他不会的。


    宋棋是不会动手杀人的。


    他被纪冰用斧头砍断腿,都没有把宋棋供出来,他是拖宋棋下水,但从未想过让他死。


    喊了一声哥,就一辈子都是他哥。


    就是没来得及跟他说声对不起,真遗憾。


    慧慧的爸妈赶到警局,抱着慧慧,三人哭作一团。


    老两口就这一个孩子,慧慧出生后,他们高兴极了,可还没高兴几个月,就得到了噩耗,慧慧是先天性耳聋。


    他们就是朴实的农民,在农村务农,没能力也没钱给她做手术,他们没打算生第二个孩子。


    两人一合计,就想来大城市闯一闯,挣挣钱,这样慧慧以后也有机会去上特殊学校。


    可大城市哪有这么容易闯,慧慧做手术的事就此耽搁了,没想到又突然出了这种事。


    他们报警,没用,后来双双丢了工作,为了生计,搬家,找工作,强忍着。


    到现在,他们住的房子还是租的。


    如今罪犯已经找到,以后的生活也会越来越好的。


    苗玉看着他们,鼻子泛酸,擦了擦眼泪,转身走出警局。


    她顺着人行道,往家的方向走,她应该高兴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想哭。


    夕阳下沉,秋风吹起落叶,从她脚边,吹到了另一个人的脚边。


    她的身后,有一个高大的男人,不远不近地跟着。


    ‘嗡嗡——’


    苗玉的手机响了声,她停下脚步,打开。


    是一条短信,来自‘四叶草先生’,是她的资助人。


    对方不愿意透露姓名,只说叫他四叶草就行,她就这么备注了。


    【最近还好吗?】


    苗玉本来想说挺好的,但她胸口很闷,很难过。


    于是又把打的字删除,重新打。


    【我记得,以前我哥跟我说过,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有的人被人疼爱,有的人被人抛弃,可我现在又觉得,这个世界是残忍的,轻而易举就可以毁掉一个人】


    对方半晌没有回复,苗玉也没催,收起手机,擦了擦眼泪,抬步往前走。


    宋棋握紧手机,没再跟上去。


    他看着这条短信,视线逐渐模糊。


    宋棋,你敢上前吗?敢跟她相认吗?敢说出一切吗?


    你敢喊她一声吗?


    宋棋张了张嘴,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到底也没喊出声。


    他就想过正常人的生活,如今却被搞得一团糟。


    没有回头路了。


    事到如今,仍旧没有回头路。


    没办法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边了,那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宋棋拿出一张照片,低头看着。


    他用指腹轻轻摸着照片上的女孩,黑发,发箍,眉眼弯弯的笑脸,最后是白色连衣裙。


    一滴泪水砸到他的右手手腕上,四叶草纹身被砸的生疼。


    然后,他把照片往嘴里塞,流着眼泪,彻底销毁了这场照片。


    也销毁了他的梦。


    他擦了把眼泪,这才低头回复信息。


    【不好意思,我以后可能没办法再资助你了】


    苗玉回复的很快【没关系,你已经资助我够多了,早就不用再资助我了】又关心地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宋棋抬起头,已经看不见苗玉的身影。


    【对,家里出了点事,这个号码我以后也不再用了】


    苗玉刚想问我以后怎么联系你,就又收到了一条。


    【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你好好生活】


    发送成功,宋棋立马把苗玉拉黑,再清除手机里所有的东西,抽出电话卡折断,踩碎了手机,全部扔进了下水道。


    然后,他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颤抖着手,拨了一个号码,“喂……”


    苗玉站在路边,拿着手机,正疑惑不已,忽地听身后有人叫她。


    “宋苗玉。”


    苗玉回头,是以前的同学,她笑了笑,“哎。”挥了挥手。


    她脖子上戴着的四叶草项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四叶草的背面有一个‘苗’字。


    正跟同学热聊时,她身后有一辆闪烁着警笛的警车呼啸而过。


    第二天,苗玉的银行账户上多了五百万,汇款备注:四叶草先生。


    【作者有话说】


    PS:【宋棋和许雅的剧情线见下章作话,他们之间是金钱交易啦,许雅出钱,宋棋办事,苗玉就是他想让许赋死的主因】


    宋棋以前叫宋辰玉。之前说过他被领养再被退养,又领养又退养,宋苗玉家是宋棋第二次被领养的家庭,他在苗玉身上第一次感觉到温暖的善意,不过最后还是被退养了(人物篇会写他们的故事)。


    之后就被许赋的妈妈领养,进了许家才改的名字,许昌运给他取名叫‘棋’,就是棋子的意思,但在许家,他是一个三面间谍,也是被逼无奈吧,为了活着,本质上他跟纪冰一样,一无所有,只不过纪冰不会为了一己私欲伤害别人,又想着逃脱责任。


    啧啧啧,他每次见到苗玉的时候都不敢看她,也不说话,就是怕被认出来,如果他活跃一点,多说说话,苗玉应该就能找到点熟悉的影子了。


    其实到现在这个阶段,他对苗玉应该是亲情和爱情交织,但我更偏向亲情多一点,宋棋这个人是下卷中最复杂的一个人了,很多东西写着写着,人物自己就长出来了,他不忍心让许赋死,但又没的选,他想跟苗玉相认,去过正常人的生活,但许赋梗在这里,没办法。


    如果他抛下许赋跑了,他一辈子都寝食难安,许赋永远都是个定时炸弹,有一句话叫,死了最干净。


    就是在选择,权衡,自己心里的天秤往哪边歪一点,只不过他一开始就选错了,一步错步步错,现在想回头已经晚了。


    他之前说要弄苗玉,其实也是灵机一动拿纪冰当挡箭牌,他知道纪冰一定会去,然后就可以趁机放走苗玉。(许赋不知道他和苗玉的关系)


    第103章 追凶


    ★宋棋和许雅之间的合作(见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个分视角剧情了哈, 整个下卷的剧情线到这里就基本结束了,后面就是给剧情收尾了。


    其实现在这个时候再从头看下卷,简单概括就是, ‘一个知识匮乏,见识不够的人,想要凭一己之力去为自己的爱人讨回公道,但却掉入有心人布置好的陷阱而不自知,最后不得不被逼上绝路。’


    下卷说是追凶,其实是‘被动追凶’,如果不掉入这个陷阱,她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但掉进了这个陷阱,她就没得选了。


    从比较刁钻的角度来说, 他们跟纪冰是相互的, 纪冰想找到凶手,他们想除掉许赋, 不过是在纪冰背后推了一把。


    双方都达到了目的,只不过结局比较惨烈。


    【作者有话说】


    ▲(1)、从宋棋认出苗玉开始(慧慧出事之后,当时他和许赋十五岁):


    虽然有许昌运善后,但宋棋放心不下,或者说是良心难安,偷偷跑去看过。


    其实他当时的心里也并不单纯。


    一、确实想去看看慧慧怎么样了。


    二、也的确想确定慧慧不会对许赋构成威胁。


    可始料未及的是,他到了慧慧家所住的小区楼下,被一声‘苗玉’喊停了脚步。


    喊出这声的是一个中年女人,慧慧的妈妈,宋棋知道,为了护住许赋,慧慧的家庭成员,他都了解清楚了。


    这样的家庭,的确不具备威胁的能力。


    “慧慧怎么样了?”苗玉问。


    慧慧妈挎着菜篮子,满脸忧愁,也不愿多言,只说:“我们过几天就搬家,不在这住了。”


    宋棋躲在墙角,听着这一切。


    苗玉转身时,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脖子上挂着的四叶草项链。


    是她,苗玉,宋苗玉。


    这条项链,宋棋也有一条一模一样的,背面写了一个‘辰’字。


    只不过因为种种原因,被他卖了。


    慧慧和苗玉是朋友。


    这是他此趟来得知的信息,失魂落魄地回去了。


    之后,他就去了苗玉家,是一处别墅区,他以前也住在这里过。


    没想到这里已经住了别人。


    从邻居那得知,苗玉家前两年破产了,别墅被法拍后,还欠下不少钱。


    父亲死了,母亲带着弟弟改嫁,在国外定居。


    宋棋知道,苗玉的父母并不喜欢她这个女儿,邻居跟他说起的时候还唾骂了几句,说是她妈再嫁的男人只准她妈带一个孩子过去,两个太累赘,不乐意。


    她妈妈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儿子。


    那些人上门要债,逼得苗玉辍学,整天东躲西藏。


    他是在一个老旧的快要拆迁的小区里,找到苗玉的住处的。


    她才十四岁,打不了工,就到处给人做小活,刷碗,洗衣服,拖地……


    宋棋甚至亲眼看见苗玉翻垃圾桶,捡里面的矿泉水瓶子和纸箱。


    她没哭,脸上也不见难过,累了就停下喘口气,热了就擦擦汗。


    宋棋看得心如刀割,她以前可是住在大别墅里的小公主,如今却落得这步田地。


    思虑再三,有慧慧这层关系,他只能去求许雅了。


    许昌运不会给他钱,而且如果让他知道了苗玉,他就会捏住宋棋的软肋。


    至于许赋,慧慧已经出了事,他下意识不想让许赋知道苗玉的存在。


    他不知道还能找谁帮忙,最终只能去找许雅。


    因为宋棋刚来到许家没多久,许雅就主动找过他,让他看着许赋,并且汇报许赋的一举一动。


    只不过他当时拒绝了,他不会帮着其他人对付自己的弟弟。


    如今,他却不得不改变主意。


    许昌运,许赋,许雅,他们三个人虽然都不可靠,但让宋棋选择其中一个,他会选许雅。


    他宁愿把自己的软肋递到许雅手里,他不觉得许雅会去伤害一个十几岁的小女生,并且宋棋对她构不成任何威胁。


    两人的交易就此达成。


    他跟许雅汇报许赋的一举一动,还有许昌运偶尔找他们谈话的内容。


    许雅很大方,或许是因为宋棋的主动取悦了她。


    宋棋就通过许雅的帮忙,成为了苗玉的资助人,帮她还清所有的外债,后来又继续给她资助。


    宋棋不傻,这并不是一锤子买卖,如果期间他得知一些有价值的消息,会单独卖给许雅。


    比如,纪冰。


    他当然也会隐瞒一些消息,比如,许赋和那十一个无辜女孩。


    许雅知道许赋做的事,但不知道有这么多次,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些人,宋棋只说许昌运都处理干净了。


    许雅没有追问,其实对她来说,是哪些人并不重要,她关心的不是这个。


    只要许赋越烂,她就会越放心。


    一个烂人,庸才,许昌运很快就会看透,然后改变主意,把许氏给她。


    只不过,她没想到许昌运会这么狠。


    纪冰,就是宋棋卖给许雅的最后一个消息,当时要价五十万。


    这些钱,也不是都给苗玉,他自己也会留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2)、第73章(纪冰出院时被认出来,宋棋联系许雅):


    三人慢慢走出医院,并未察觉不远处有人在看她们。


    “是那个被杨则天的破摩托撞伤的姐姐。”菲菲抬手指过去。


    许雅抱着她,顺着她手指着的方向淡淡看了一眼,“我们走吧。”


    她身后站着许赋和宋棋,闻言,也都朝那边看去。


    他们的视线停留了几秒,又移开。


    姗姗来迟的杨则天叫唤着,怎么不等他。


    许雅睨了他一眼,“晚上回去再跟你算账。”


    话毕,抱着菲菲大步离开。


    杨则天撇着嘴,低下头,嘟囔道:“我该不会被打吧。”


    许赋柔声道:“不会的,姐姐只是看起来比较凶而已。”


    杨则天看着他笑,“阿赋,你帮帮我呗,别让婶婶停我卡,没钱我活不了。”


    宋棋冷声道:“你自找的。”


    杨则天嘿了声,不满道:“宋棋,还是不是兄弟了。”


    回到家,许赋把宋棋叫到房间里,“她们怎么到这来了?”


    宋棋:“我怎么知道。”


    许赋:“你去查查,看他们想做什么。”


    宋棋气道:“你别是又想……”


    “不会。”许赋笑着摆手,“我已经对那个瞎子没兴趣了,而且我答应过你会好好治疗的,这一年多来,我可什么都没做,你看我多听话。”


    他像是在邀功,宋棋瞪着他,喘了几口粗气,“最好是这样,我会看着你的。”


    “那你得去查清楚,如果她们是冲着我来的呢?交给别人去做,我不放心。”


    宋棋:“我会去查。”


    第二天,宋棋就给许雅打了电话。


    眼看着许赋快到十八岁,不出意外的话,今年,许昌运就会选定继承人。


    他‘挣钱’的机会不多了。


    这一年来,许赋因为有许昌运护着,经常肆无忌惮地给许雅找小麻烦,故意挑拨他们父女的关系。


    宋棋的本意,是想用纪冰让许赋分心,让他害怕,老实,不再给许雅找麻烦。


    可他没想到,许雅想让许赋死。


    许雅说:“许赋一死,你就可以拿着钱离开,跟苗玉相认,去过你们想过的生活。”


    此话一出,宋棋半晌没开口,他犹豫了,心动了。


    多么诱人啊。


    宋棋深吸了口气,冒汗了,他说:“我也不确定她们来到清河市的目的,是不是为了找许赋。”


    “试试不就知道了。”


    “怎么试?”宋棋问。


    “总有办法的,你等我电话。”


    几天后,许雅拿到了一份资料,看完后,她先是诧异,接着笑了,“没想到跟杨懿还是同乡。”


    她从菲菲口中得知杨懿要办摄影展,是跟一个朋友合办的。


    许雅本来是想去的,听说那个朋友叫李时北,觉得耳熟,后来一想,这不是那个纪冰的老板的丈夫吗。


    她要是查一个人,就不会只查片面的东西,连纪冰工作的那家饭店的同事都查了,更何况是老板。


    机会来了。


    她本想让宋棋去接近李时北,认识认识,然后借着跟李时北相熟的关系,再去那家饭店,这样办起事来就方便多了。


    可没想到,那天纪冰也去了。


    ▲(3)、第74章(宋棋在摄影展认出纪冰,并且放照片的全过程):


    纪冰站在门口,朝里看了眼,毫无兴致。


    她单手插兜,站着不动,并没有进去的打算。


    “让一让,别挡路。”身后倏然响起一道不耐烦的声音。


    纪冰回过头,被他耳垂上戴着的蓝色耳钉晃了下眼。


    视线清晰后,她眉头一皱。


    “旁边有路。”没什么语气地说道,也不动。


    对方也认出她来,翻了个白眼,不屑地切了声,“可老子就想走这条,让开。”


    纪冰陡然沉了脸,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


    故意找茬儿?


    不让。


    “杨则天,你又欺负人,我要告诉爸爸。”一道稚嫩的声音插进来。


    杨则天嘶了声,回头喊:“杨允菲,你怎么还是这么不懂礼貌,要叫哥。”


    纪冰抬起眼,又眯起。


    是那天那个小女孩。


    “咦,姐姐,怎么是你啊。”菲菲认出她,惊喜道。


    杨则天扭头看向纪冰,又看着菲菲,撇了撇嘴,“你至于这么开心吗?平时见到你哥我,也没见你这么开心。”


    菲菲满脸嫌弃地看他,“见到你这张又丑又大的脸,我开心不起来。”


    杨则天不满地嘿了声,刚准备给她一个脑瓜崩。


    ‘咳咳——’倏然,不远处传来阵阵咳嗽声。


    菲菲偏头,躲开他的手,扭过头,关切道:“舅舅,你还好吗?用不用去医院?”


    “不用,谢谢菲菲关心。”说话这人语气温柔,眼眸含笑。


    纪冰撩眼看去,见他身侧还站着一个男生。


    个头很高,黑短发,眼眸深邃,瞳仁漆黑,鼻梁高挺,眉毛很浓,五官棱角分明。


    与其说帅,不如说凶。


    他板着脸,嘴唇紧抿,透着凶相。


    穿着一身与年纪不符的黑色西装,脚踩同色皮鞋,但又很符合他自身的气质。


    少年老成。


    他的视线紧盯着纪冰,眉头皱了下,又松开。


    反观被菲菲叫舅舅的男生,眼型偏圆,双眼皮很明显,脸部线条柔和,五官立体,但并不锐利。


    温柔中透着几分儒雅,很舒服的长相。


    他勾起唇角,微微笑着,面色有几分病态的苍白。


    “许赋,菲菲的舅舅。”他走到纪冰面前,温和地笑着。


    话落,他拿着手里的方巾捂住口鼻,连续咳了好几声。


    菲菲担忧地看着他。


    听他咳不停,杨则天皱起眉,“阿赋,要不然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进去跟我小叔说一声,就说你来过了,心意到了就行。”


    许赋又咳了几声,淡笑道:“我没事,我先去跟姐夫打声招呼,实在撑不住了,我就回去,你们不用担心,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


    话毕,他又看向纪冰,歉意地笑了笑,“抱歉,失态了,我身体一直都不太好。”


    纪冰没接他的话,转身进了展馆。


    不认识,没话聊。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见,杨则天也带着菲菲进去了。


    许赋才说:“会不会太巧了点。”


    宋棋点头,“是很巧,可目前也看不出什么。”他又说:“要是有证据早就抓你了,你怕什么?”


    许赋噗笑,“我不是怕,我只是很烦这种麻烦,你尽快解决掉。”


    “如果她们只是搬到这里生活,不是冲着你来的呢?”


    “那最好不过。”


    进入展厅后,宋棋跟许赋说去洗手间,实际从另一个门出去了,找个没人的地方,给许雅打了电话。


    “那个叫纪冰的也来了。”


    “这么巧?”


    宋棋说:“姐夫的工作室里,有那个受害女孩的照片,可以用这个试探试探她。”他是许昌运名义上的干儿子,跟许赋是兄弟,平时就跟着许赋叫杨懿,姐夫。


    之后,他上楼,进了杨懿的工作室。


    工作室的门有密码锁,这还多亏了杨则天,他时常往这跑,许赋和宋棋也跟着来过好几次,都知道工作室里挂了那些照片。


    门的密码,杨则天肯定是知道的,他没什么心眼,按密码的时候,也不藏着掩着。


    宋棋顺利进入工作室,找到阮雨的照片,塞进衣服里。


    摄像头只有一楼有,因为杨懿有时候会带朋友来工作室,聊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就没装摄像头。


    不过能拍到宋棋上了楼,可没发生意外,没丢东西的情况下,是不会去专门调取监控内容看的,摄像头从早到晚都在工作,谁都没有这闲心,一点一点去看。


    他站在展板的另一边,眼看着纪冰要过来了,才把照片挂上去,然后绕到了展板的另一边,确定纪冰看见了照片之后,才转身离开,去找许赋汇合。


    他看纪冰震惊的样子,心里有了几分把握。


    同时又忐忑起来。


    他不希望纪冰找上许赋,但又对许雅的提议心动。


    一边不想许赋出事,又一边想摆脱许赋,跟苗玉相认,过正常人的生活。


    宋棋都想要。


    不过他虽然这么想,但行动上已经给了答案。


    他心里的天秤逐渐倾斜,最终,选择了苗玉。


    他被压抑得太久,太想出去透透气了。


    但他不想让许赋死,或许可以跟许雅商量,继续谈一些条件。


    “我不想让许赋死。”他说的很直白。


    许雅笑说:“宋棋,你不能贪心,既想要这样,又想要那样。”


    “我知道。”宋棋说:“许氏你拿走,我带许赋离开许家。”


    “许赋会听你的吗?”


    不会。


    宋棋心里明白,许赋从来都不会听他的,宋棋压根就控制不住许赋。


    相反,他会被迫听许赋的。


    “没有证据,就算那个叫纪冰的,真的找上许赋,那又能怎么样?告不了他的。”


    对啊,告不了他的,“那你想怎么样?”宋棋问。


    许雅说的笼统,“走一步看一步,如果纪冰真的是因为这件事来的,那么她既然看到了照片,就一定会采取行动,静观其变吧。”


    ▲(4)、第77章(宋棋在校门口遇见纪冰后,通知许雅):


    杨则天面色一僵,随即叹了口气,“知道了,走吧。”


    他把相机装进背包里,“下回再给你拍,我得回去了。”


    女生点了点头,虽心中不悦,但也不好说什么。


    拉好背包拉链,杨则天又看向纪冰,“你怎么还在这?”


    纪冰还是那句话,“等人。”


    说着,她看向校门口,微仰着头,仿佛真的在寻找什么人。


    宋棋看了她一眼,拽着杨则天走了。


    另外两个女生满脸失望,也相携着走了。


    纪冰看着宋棋和杨则天上了一辆出租车,车子缓缓驶离。


    晚上,宋棋给许雅打了个电话,“她开始行动了。”


    ▲(5)、第79章(菲菲第一次被绑架,许雅顺水推舟):


    “你为什么会在那里?”许雅问道,心中觉得好笑,自己送上门来了。


    纪冰说:“闲逛。”


    许雅脸上不动声色,“那可真是太巧了。”


    “是很巧,我也这么觉得。”纪冰看着她,淡声道。


    菲菲已经被苏姨抱上车,她受到惊吓,又在警局被询问了几句,像是力气被透支,上了车就睡了。


    许雅抱臂看她,秀眉微蹙,明显不太相信她的话。


    当然不相信了,不过她倒不会觉得纪冰有能力自导自演这场绑架,她看着纪冰,一边猜测她想干什么,一边等她继续说。


    纪冰侧头看向灯火通明的警局,又扭过头看向车来车往的马路,一盏盏路灯亮起,在黑夜中指引方向,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雨。


    “警察刚才已经问过我了。”她看着雨幕说道。


    许雅垂眸,看向她垂在左侧的手,裹着厚厚的纱布。


    “你随身带刀?”她问,对此颇为惊讶,一个女孩随身带着刀,手被划得血淋淋的,竟然面不改色,一声不吭。


    “用来防身的,我在饭店工作,下班很晚,走夜路不安全。”怕她不相信,纪冰很贴心地跟了句,“你可以去查。”


    许雅嘴角勾起漂亮的弧度,很轻地笑了下,“看来你刀子使不利索,还能把自己给伤了。”


    ‘你可以去查’这五个字就表明,她的目的性已经很明显了,像是生怕许雅不相信她说的话,如果只是单纯的一次搭救,可不会这么说。


    要不然谈笑几句直接走人,要不然就是索要报酬。


    显然,她两者都不是。


    年纪小,社会阅历少,还是太嫩。


    四下安静,许雅的笑很明显,似是嘲讽,这么拙劣的手段,她显然看不上眼,纪冰不知她心中所想,仍旧面无表情,不咸不淡道:“我没他力气大,本想拿刀吓唬他的,没想到他反手一推,我没拿稳,就把自己给划了。”


    她不擅长撒谎,尽量让自己目光真诚,不被察觉。


    几秒后,她觉得应该算是成功了。


    因为许雅的情绪没有外露,她只是笑容更大了些,抱臂的手垂下,少了几分倨傲,“随便聊几句而已,你别放在心上。”


    笑声听起来也舒服了很多,纪冰眼睫轻动,扭头看向停在不远处的车,“那两个人难保不会再来,你以后还是多找几个人来接菲菲放学比较好。”


    许雅点了点头,问:“你需要谢礼吗?”话落又解释说:“如果不是因为救菲菲,你的手也不会受伤。”她语气很客气。


    纪冰眨了眨眼,看着她,没说话。


    “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我这人比较直接,不知道怎么感谢你。”许雅说:“需要什么你尽管提。”


    “我没什么需要的东西。”


    这个答案像是在意料之内,毕竟上次在医院,纪冰也什么都没要,接着,许雅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这样吧,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或者解决不了的麻烦,可以打上面的电话。”


    她救了菲菲是事实,许雅向来不喜欢欠别人,如果不要钱,那就用人情抵,一个人情抵一件事,一码归一码,完事之后,再无瓜葛,她讨厌那种‘藕断丝连’似的关系。


    纪冰接过,低头看了眼,把号码记下,然后把名片装进口袋,抬头看向许雅,咬了咬唇角,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许雅疑惑挑眉。


    纪冰:“是有点小事,我不想在饭店打工了,想换一份工作,不知道你这边能不能帮个忙?”她语气变得柔和,面部也有了表情。


    许雅瞧她一脸纠结的样子,心中嗤笑,顺嘴问道:“你想换什么工作?”


    纪冰也没兜圈子,直接道:“如果你想多找几个人接菲菲放学的话,我想应聘这个工作。”她诚恳道:“我挺喜欢菲菲的。”


    她心底还是有些紧张,担心许雅不同意,但她已经没有时间和耐心再去耗,眼下是最好的机会,错过了,很难再有。


    许雅听罢,脸色微沉,上下扫了纪冰一眼。


    她故意摆着脸色,不然肯定会笑出声。


    纪冰的右手手指轻轻敲打着裤缝,短短的几秒钟,她觉得无比漫长。


    她心里着急,也没觉得自己的目的早已被对方看穿。


    许雅没有多问,很干脆地说了一个地址,“明天去这个地方,会有人给你安排。”


    这么简单就把事情办成了,她憋着笑,乐得不行。


    纪冰放下心,悄悄呼了口气,“谢谢。”


    见许雅要走,她又赶忙追问:“这个算人情吗?”


    对于她来说,厚着脸皮问出这个问题很不容易,但这对许雅来说只是一件抬抬手指头的小事,她舍不得用掉这个人情,不管她以后用不用,至少许雅欠她。


    她需要这层关系。


    听到她的话,许雅先是诧异了一瞬,接着又想笑,但到底没笑出声,面对着小了她十几岁的纪冰,像是觉得她的话很稚气,刚才绷着脸不过是在装小大人,但同时又因为她耍小心机而感到不悦。


    接着又觉得,她的心机着实上不了台面,于是她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小事一桩,算你上次住院,我替小天给你的赔罪礼物。”


    说完,她径直走向车旁,手刚摸上车门,又扭头,雨水打得她眯起眼,“送你回家?”然后打开车门。


    纪冰摇了摇头,“不用了。”


    许雅也没勉强,开车走了。


    ▲(6)、第81章(宋棋知道纪冰捡到了许赋掉的那只鞋子):


    一楼的灯光很亮,纪冰看着他漆黑的瞳仁,他的目光太过深沉,像是担心自己心底的事情被窥探到。


    纪冰垂下眼,招呼了声,“棋少爷。”


    “有点渴,下来拿瓶水。”宋棋说。


    纪冰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握着的矿泉水,他穿着黑衬衫,袖子挽上去,露着小臂,麦色的肌肤,此刻拿着水的那只手往上抬着。


    灯光下,纪冰很清晰地看见他右手手腕上,有一株四叶草的纹身。


    竖日一早,宋棋就跟许赋说:“你当时掉的鞋子,应该被纪冰捡到了。”


    做双面‘间谍’可真累,一边要帮许赋,一边还要帮许雅。


    他像是一个跑腿的,两边报告消息。


    只不过消息的真假,掺杂的水分有多少,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7)、第86章(苗玉第一次出现在福利院,宋棋的心理活动):


    “哎,苗玉,你来啦。”院长忽地喊了声,打破玩闹的气氛。


    大家先是看了她一眼,再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门口站着一个年轻女孩,看起来也就十几岁,齐肩黑发,上身穿着粉色的帽衫,下身着蓝色牛仔裤,脚踩帆布鞋,背着黑色双肩包。


    她看着院长笑了笑,眉眼弯弯,令人忍不住想跟她一起笑。


    几秒后,她撩起一侧的头发,露出巴掌大的小脸,还有她耳朵上戴着的助听器。


    “院长。”她应了声,声音清亮,带着十几岁女孩独有的朝气,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东西还没分发完。


    院长连忙解释了一番,然后又介绍许赋和宋棋给她认识。


    苗玉忙不迭地点头,笑说:“早就听院长提起过你们了,一直没机会见面,我今天运气真好。”


    院长介绍说:“她叫苗玉,在这里做义工,去年年底才来的,每个星期都会过来。”


    许赋是一个很健谈的人,倒是宋棋,把视线落在别处,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宋棋压根就不敢看苗玉,从她出现在门口,就心脏发紧,他怕许赋会对苗玉感兴趣,也怕苗玉认出他。


    他的手垂在身侧,紧张地用手指在裤缝画起了圈。


    心里祈祷:别看我,别看我,快走,快走……


    但眼角的余光又忍不住扫向她,她跟小时候变化很大,不过笑起来眉眼还是弯弯的,很讨喜。


    见她笑,他心里也跟着高兴。


    她现在生活的还不错,能帮到她,宋棋就已经很高兴了。


    没聊多久,苗玉就进屋跟小朋友们玩了。


    宋棋悄悄松了口气。


    ▲(8)、第87章作者有话说(许雅和宋棋在公司的谈话完整版):


    许雅和宋棋在公司的一次谈话(节选):


    ‘咚咚咚——’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进。”


    宋棋推门进去,反手关上,走到办公桌前,“许总,您找我。”


    许雅这才停下敲击键盘的动作,抬起头,“坐。”


    宋棋看了她一眼,拉开椅子坐下。


    “我想你应该知道了,不用我再多说了吧。”许雅靠在椅背上,翘起腿。


    宋棋想了想,问:“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许雅笑了下,“许昌运是不可能让一个ji女进门的,怪就怪许赋的亲生母亲出身不好,你不过被他母亲养育了两年多,值得你为许赋这么卖命吗?”


    宋棋咬了咬牙,没说话。


    “你从小在孤儿院,连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先是被人领养,没多久又被退养,又领养,然后又退养,接着就遇到了许赋的母亲,她待你很好,渐渐地,你很喜欢这个母亲,连带着把病恹恹的许赋也当成自己的弟弟,可好景不长,许昌运意外发现了许赋的存在,他需要一个儿子来继承许氏,但不希望他的儿子有这样的母亲,若将来许赋真的继承许氏,让人知道他的母亲是那样的出身,难免会让人诟病。”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许雅讥笑道:“让那个女人彻底消失,永绝后患。”


    宋棋双目赤红,拳头紧握。


    “你们当年都见过老林,许昌运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出狱后就去别的城市生活,永远都别再回来。”许雅看着他,叹道:“你的好弟弟许赋,他可是早都知道这些事了,却从未跟你说过。”


    “你一直觉得那是一场意外车祸,他母亲是为了保护你而死,就连许赋也给你定了罪,说是你害死了他母亲,所以你一直对他有愧,宁愿在他身边当一条听话的狗。”许雅哼笑:“殊不知,被人耍得团团转。”


    “许赋年纪小,身体又不好,许昌运就认你当什么所谓的干儿子,就是方面你进公司,明面上你是许家的少爷,实际就是给许赋免费跑腿的,在公司学完,回去再教给许赋,给他汇报工作。”许雅好笑道:“知道许昌运为什么一分钱都不给你吗?因为这样才好拿捏你,他在养一条狗,可不能让你变成会反咬的狼,等到许赋接手了公司,你对他将毫无价值。”


    宋棋掀开眼皮,直视着她,“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当年,许昌运娶了我妈,他是入赘的,我外公给了他一家小公司,没有那家小公司做基石,也就没有现在的许氏,后来公司越做越大,我外公外婆只有我妈一个女儿,我妈死后,他们的产业就被许昌运吞并了,他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德性,所以不想让许氏落入外姓人之手,才一直想要儿子。”许雅嗤道:“即便他那个儿子是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


    “张董和王董那俩老不死的是当年跟我爸一起进公司打拼的,难啃的骨头,你去跟他们谈,我要他们手里的股份。”


    宋棋:“你是想让我公开站队?许老爷不会放过我的。”


    “你有的选吗?”许雅怒道:“你们之前设计绑架菲菲,我还没找你们算账呢。”


    “不是我。”


    “许赋和你,有差别吗?”


    宋棋深吸了口气,哑住。


    “你们想借许昌运的手绑架菲菲,给我提个醒,想让我自乱阵脚,这个法子是你想的吧。”


    “是许赋,不是我。”宋棋看着她,“这也是许老爷默许的。”


    许雅的脸色陡然阴沉,咬牙切齿,“我不管你们是谁,回去告诉他们,要是再敢碰我女儿,别怪我鱼死网破。”


    宋棋抿着唇,顿了几秒,才问:“纪冰和许赋,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许赋死。”许雅一字一顿道。


    “你为什么非要他死不可?”


    许雅:“他活着,就是对我的羞辱。”她目光陡然阴鸷,“你不用知道这么多,反正许赋非死不可。”


    她嗤道:“他明明早就知道真相,却骗你这么久,让你带着愧疚,心甘情愿为他卖命,这样的人,值得你心软吗?”


    宋棋沉默了。


    许雅继续道:“许赋死了,你我都可以安心,而且不用我们动手,纪冰杀了他更好,如果她死在许赋手里,那么,许赋就是杀人犯,他会死的光明正大。”


    “如果纪冰死了呢?”宋棋说:“她也是一条无辜的人命。”


    “无辜?”许雅皱眉,“你要搞搞清楚,是她要找许赋报仇,我们只是在后面轻轻推了她一把,最后动不动手,是她自己说了算。”


    “她要是不动手呢?”


    许雅笑说:“不会的,我要是她,知道了真相,就因为没有证据无法抓许赋,什么都不做,灰溜溜地跑了,这比杀了我都难受。”


    宋棋别开脸,沉思了半晌,才红着眼说:“我要五百万,事成之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从此再不相干。”


    许雅点点头,呵笑了声,“可以。”她喜欢跟这种人做交易,有什么条件直接说,干脆。


    “那俩老不死的,三天之内,我要听到好消息,滚吧。”


    宋棋站起身,走到门口,拧动把手,沉着嗓子,“对了许总,我妈她不是ji女。”


    【PS:其实知道许赋要弄苗玉,宋棋更坚定了要弄死他的决心,他的心路历程是一点点叠加的,从开始不愿意,到可以考虑,然后漂浮不定,最后下了决心】


    ▲(9)、第88章(许雅和菲菲第一次带纪冰去逛街,并暗示宋棋和许赋不知谁有心理疾病):


    车子启动,许雅打着方向盘,习惯性打开车内的广播听新闻。


    转个弯上了马路,许雅听了一会儿财经新闻就换了个频道,正在播放最近一起很轰动的杀妻案。


    连纪冰这种平时不看新闻的,都听苏姨提过几次。


    许雅听了会儿,忿忿道:“这种人都是有心理疾病,才会做出这么反人道的事情。”


    菲菲瘪着脸附和,许雅又换了个频道,欢乐的儿歌充斥着车内的各个角落,菲菲摇头晃脑地跟着哼唱起来。


    纪冰看着菲菲满脸天真,忍不住跟着笑了下。


    许雅想了想,说:“你平时离宋棋和许赋远点,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他们俩每个月都会去看心理医生,医院是他俩一起去的,就是不知道给谁看,也许他俩都看,反正总归有一个心理有毛病,或者两个都不正常,你避着点,少跟他们打交道。”


    纪冰抬眸,看着她的侧脸,眸中闪过一抹诧异。


    许雅咳了声,有些不自然道:“菲菲喜欢你,想让你一直留在这陪她,你以后只管菲菲的事就行,要是许赋和宋棋为难你,你直接跟我说。”


    这件事倒是她临时起意,适当地添一把柴,不能让火灭了。


    她当然知道谁心理有毛病,不过是给纪冰一点点信息,算是一个暗示吧。


    她还真有点担心,拖时间长了,纪冰还没确认是谁,中途跑了。


    毕竟纪冰喜欢的那个女孩,貌似快好了。


    不知道是谁,跑了也就跑了。


    若是知道是谁,她可就不会跑了。


    许雅把这件事跟宋棋提了一下,宋棋说:“要让她现在发现吗?”


    许雅摇头,“过段时间吧,我刚说完心理有问题,你后脚就给她递报告,这也太明显了,再缓缓吧。”她啧了声,说:“我不太想让她知道,跟我有关。”


    宋棋心中腹诽:那我就想让她知道跟我有关了?到时候万一气极,她要杀我怎么办?


    当然,这些话他肯定不会说出来。


    ▲(10)、第91章(宋棋拿出文件袋里的黑色录音笔,之后打电话让纪冰去送文件袋):


    纪冰还没说话,就见宋棋走进来,朝这边看了一眼,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大步上楼。


    许赋也没再停留,转身上楼去了,纪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这才去拿拖把。


    卧室内,宋棋把手里的文件袋打开看了眼,里面是几张A4纸,和一支黑色的录音笔,许赋则坐在落地窗边的休闲椅上,他面前的小圆桌上放了一个红木雕花的盒子,不大,是个首饰盒,上面的凤凰雕的栩栩如生,口中还衔着一颗绿宝石,通体碧绿,毫无杂质,价值不菲。


    他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只翡翠玉镯,成色稍暗,绿不够浓,细看还有其他杂色,是次品。


    远远比不上盒子上镶嵌的那颗绿宝石。


    许赋拿起玉镯套在手腕上,举起手,窗外的太阳光照在上面,他转了转手腕,轻声笑说:“哥,好看吗?”


    宋棋捏着文件袋的手一紧,掀开眼皮看过去,许赋又问了一遍,他才回:“好看。”


    忽地,许赋别开脸,忍不住咳了好几声,然后放下手,把玉镯取下来,拿起盒子里的软布,低着头,一边擦一边说:“我听父亲说姐姐手里已经有不少股份,几个老董事都向着她,她要跟我对着干。”他停下动作,看向宋棋,“哥,你帮谁?”


    宋棋沉着脸,没说话。


    许赋又倏然一笑,把镯子放进盒中,“其实我对许家的家产真的没有兴趣,许氏给谁我也不在乎,可我在乎你。”他说:“我们是兄弟。”


    他盖上盒子,上锁,扭头看向宋棋,“你还在怪我吗?”


    “什么?”


    “妈妈车祸的事,我是比你知道的要早。”许赋抱着盒子,站起身,“可我也没办法,我没有证据。”他自嘲地笑了下,叹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然后又问:“你想妈妈了吗?我没有一天不想她。”


    宋棋只是看着他,又看向他抱着的红木盒。


    许赋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这是妈妈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了。”他起身走到一扇门前,按下指纹,门自动打开。


    这个房间在他卧室内,进门往里走,左手边进去,门锁的指纹只录了两个人,他和宋棋。


    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密室,除了他们两人,还没人进去过。


    站在门口,许赋回头,笑问:“你不会背叛我吧?”


    宋棋顿了几秒,才说:“不会。”


    “这是你说的,可不能反悔。”他又忽然皱起眉,抿了抿苍白的唇,“其实也不一定,毕竟你不是妈妈亲生的。”


    接着,他抬步往门内走,喃喃低语:“这个世上只有我爱她,只有我爱她……”


    门关上,尾音消失不见。


    宋棋眨了眨眼,深吸了口气,眼尾微微泛红,把手上拿着的文件袋放在小圆桌上。


    想了想,又把文件袋里面的黑色录音笔拿出来,装进口袋。


    他看着文件袋上的‘心理诊断报告’几个大字,手把口袋捂得很紧,生怕自己又动摇了。


    没多久,两人就出门了,并交代苏姨不用准备他们的午饭,不回来吃。


    下午一点,苏姨在厨房接了个电话,是宋棋打来的,““喂苏姨,阿赋说他房间里有一个文件袋,得马上送到医院,他急着要,让纪冰送吧,阿赋说她对医院熟悉些。”


    苏姨忙不迭说好,挂了电话后,出来找纪冰,“你现在去给少爷送个东西。”


    纪冰拧了拧抹布,问:“送什么东西?”


    ▲(11)、第92章(苗玉在医院出现,宋棋的心理活动):


    纪冰到了医院,两人刚好下楼。


    穿上衣服,许赋握拳抵唇,咳了几声,说:“谢谢你,辛苦跑一趟。”他的气色仍旧不好,不过相比以前,纪冰倒是多看了他几眼。


    他眼神柔和,还是微微笑着,纪冰想到那天在福利院,那些孩子都很喜欢他,他身上有一种莫名的亲和力,令人无法把他和罪犯联系在一起。


    “哎,是你们啊。”正准备走,就被一道清亮的女声截停了脚步。


    苗玉手里拎着保温桶,快步朝这边走,在他们面前站定,笑说:“可真巧,你们是来这看望朋友吗?”


    许赋笑着朝她点了点头,没有多言,只说:“你也来这里看朋友?”


    苗玉:“对。”然后提了下手里的保温桶,“我来给她送点饭。”


    她今天穿了一条黄白格子裙,长袖的,袖口有一圈蕾丝边,裙子长度到小腿,风吹过裙摆微扬。


    “你穿这样出来,不冷吗?”许赋笑着问道。


    苗玉说:“是有一点冷,不过还好,下个月就降温了,这个月得抓紧时间臭美。”她对许赋和宋棋的印象极好,又是同龄人,说话也放得开,看许赋脸色憔悴,担忧地关心了几句。


    宋棋站在许赋的侧后方,视线落在地面,没动也没说话。


    他莫名紧张,心里早已经把许赋骂了一万零八遍。


    是许赋在逼他做出选择,他心里这么安慰着自己。


    仿佛只有不停地这么告诉自己,那颗心才不会左右摇摆。


    纪冰本来站在宋棋的身侧,刚才见苗玉过来,她往后退了几步,半边身子都藏在宋棋身后,她担心苗玉会提及那天在医院撞见她的事,也不知道当时有没有认出她来,但她不想在许赋和宋棋面前提起阮雨。


    不过幸好,苗玉只跟许赋聊了几句就走了。


    她背着一个米白色的双肩包,右手拎着不锈钢保温桶,背对着他们快步往前走,裙摆扬起好看的弧度,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像是赶时间,她加快步伐,小跑起来,转个弯,消失不见。


    接着,纪冰就听见一直没说话的宋棋,沉声说了句:“把她操了。”


    还有一句,在他心里没说出来,“小玉,对不起。”


    ▲(11)、第93章(苗玉被绑架,宋棋放走她的全过程):


    ‘咔哒——’


    静谧的夜,一点微小的声音都会被放大,这声音离得并不远。


    “救命,救命啊——”苗玉忽然扯着嗓子喊。


    祈祷这声音是人发出来的,能来救救她。


    几秒后,她猛地被拽了起来,扯掉罩住头的东西,还没等她睁开眼睛,就被一双手蒙住了。


    不是有体温的双手,像是戴着手套。


    接着,她耳朵上戴着的助听器被扯下。


    什么都听不见,恐惧感被放大,她颤抖着,泣不成声。


    宋棋扭头,看见了站在外面的纪冰,在黑夜的笼罩下,月光把她照亮。


    他收回视线,慢慢松开手,苗玉刚想跑,就被他的手肘压住了肩头。


    接着,苗玉就看见眼前有一双大手,戴着染了灰的白色手套,正在比划着手语【不要动,不要回头】


    宋棋把扯下来的助听器塞到苗玉手里,接着比划【一会儿你跑出去,右手边有一条小路,你别回头,一直往前跑,别停下来】


    这几年,他偷偷学的手语,为苗玉学的,苗玉一直很关注听障人群,做过很多公益。


    他幻想着有一天能站在她身边,帮着她一起做些什么。


    苗玉攥紧手里的助听器,她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绑架了她,现在却又要放了她。


    可她想不了这么多,既然有机会跑,那就拼命跑才行。


    三秒后,宋棋比划着【跑,千万别回头】接着推了一下她的肩头。


    苗玉被推得身体前倾,拼命往外跑。


    她很听话,没有回头,没有发现宋棋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笑着。


    跑吧,没事了,后面的事我会处理。


    苗玉哭着跑了。


    纪冰走过来,挡住了他的路,防止他去追苗玉,“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


    ▲(12)、第93章(苗玉发短信给资助人(宋棋)聊天的全过程):


    苗玉因为害怕,也没再敢一个人走夜路。


    她锁紧门窗,蒙在被子里,给她的资助人发短信。


    【先生,我昨天被人绑架了,吓死我了】


    此时的宋棋,正躺在床上,盖着被子,他看着短信,眉头紧皱。


    还是吓到她了。


    宋棋内疚又懊恼,回复她【你现在没事了吧?有受伤吗?】


    【没有,也不知道是谁报的警,警察来得很及时,但还没有抓到绑架我的人】


    宋棋:【人没事就好,以后出门要小心点】


    【嗯嗯,但我又觉得他不像是坏人,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绑架我,问他他也不说话】


    宋棋:【傻丫头,不要这么轻易相信别人,不是坏人又怎么会绑架你】


    【说的也是,我以后一定小心,我可以打电话给你吗?我有点害怕,想跟你说说话】


    宋棋心里一紧,他想听苗玉的声音,但又担心自己忍不住喊出苗玉的名字,只好继续用一开始撒下的谎言,【你忘啦,我是个哑巴,说不了话的】


    苗玉立马回道【我知道,但我想跟你说说话,你如果想回应的话,敲敲手机就好】点击发送,苗玉躲在被子里,揉了揉通红的双眼。


    半晌,宋棋都没回复,他在纠结,斟酌。


    吓到苗玉了,她此刻一定很害怕,这么晚了,没有亲人朋友在身边,就她一个人,很难过吧。


    苗玉吸了吸鼻子,刚打了字【你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还没点击发送,就收到了回复。


    【好】


    她咧开嘴,开心地笑起来。


    思虑再三,宋棋还是决定接她的电话,虽然不能开口安慰,但好歹能让她别这么害怕了。


    刚接通,听见苗玉的声音,宋棋的呼吸都快停滞了。


    “先生,你在听吗?”苗玉问:“你为什么叫四叶草啊?”她声音带着笑意,因为先生愿意接她的电话而开心。


    宋棋楞了下,才对着听筒,敲了两下。


    “额,不好意思,忘记你不能说话了。”


    她的声音有些俏皮,宋棋有些想笑。


    接着,苗玉就说感谢他一直以来的资助之类的,冠冕堂皇的漂亮话。


    宋棋蹙了下眉,不喜欢听。


    喜欢听她的声音,但不喜欢听她说这些话。


    苗玉说几句,就会停顿一下,宋棋就用手指敲击了两声,确保对方知道他在听。


    “其实我以前是有一个哥哥的。”苗玉说:“在我很小的时候。”


    宋棋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他很厉害,会给我编蚂蚱,还会把欺负我的坏人都打跑。”苗玉的语气忽然有些难过,“不过他后来被送走了,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苗玉说:“他叫宋辰玉,你听过这个名字吗?”


    宋棋眼眶发热。


    苗玉像是自言自语,吐露心声,“可能他后来改名字了,我想找他,但一直找不到,我很想他的。”


    宋棋的眼泪掉了下来,用手指敲击了五下。


    我也很想你。


    “在那个家里,只有他是真心喜欢我的。”苗玉又嘿嘿笑了两声,“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我跟你说说我的梦想吧。”


    宋棋擦了把眼泪,听见她的傻笑,翘起唇角。


    “我想让这个世界上无家可归的孩子,都能有自己的家,听障人群都能被平等对待。”


    “还想给当了父母的人开一堂课,告诉他们既然选择生下孩子就不要抛弃他们。”


    “还有还有,我还想建立一个保护女性的组织,分散在世界各地,街头巷尾也要有,一旦女性受到侵害,可以第一时间出来保护她们,她们遇到困难也可以向组织求助。”


    “还要抓了所有坏人。”


    苗玉说:“我想让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都开满鲜花。”


    宋棋直接僵住。


    坏人,他也是坏人吧。


    他忽然不是很明白苗玉了,明明她从小不被父母疼爱,从出生就听不见,长大后又被生母抛弃。


    被人追债,过得那么艰难。


    可她现在仍旧心向光明,乐观开朗,好像从不会埋怨生活带给她的苦痛。


    宋棋给她的钱,她全都一笔一笔捐出去了,甚至把自己挣得钱往里贴。


    她说:“先生,你资助给我的钱我可能一辈子都还不清,但我能还一点是一点,我把我挣的钱也加在里面了,全都以你的名义捐出去。”


    宋棋突然不敢再听她说下去了,他发现,他们好像离得越来越远。


    ▲(13)、第94章,纪冰被绑架,许昌运让老林处理掉纪冰,这里是宋棋告密,因为他在公司帮许雅被发现,不得不卖消息。


    之后出了车祸,这件事没有细究,许雅也不知道,她以为是绑架菲菲,纪冰去接菲菲,就顺带把她绑了。


    【PS:这里宋棋动摇过,他还是不想杀许赋,毕竟是他弟弟,即便两人没有血缘关系,但在许家,许赋是他最亲近的人了,算是赌一把,如果纪冰逃过一劫,那只能说许赋命该如此,如果纪冰死了,那就再想其他办法,他杀许赋的心始终不够坚定,可能会因为许赋喊他一声哥,或者是一个眼神,就会让他动摇】


    这点具体的还是放到人物篇去写,整个心理活动顺下来,这样比较直观他内心的变化。


    ▲(14)、第95章(许雅和菲菲带纪冰第二次逛街):


    到了商场,许雅和菲菲在店内挑衣服,纪冰坐在椅子上等。


    她没问许雅有没有去调查老林为什么要绑架她们,或许也不用问,事关菲菲,许雅不可能不去调查,现在大概都已经解决了。


    不想知道许雅的解决办法,也不想去问事情的缘由。


    她眼眸微垂,疲惫地呼了口气。


    最后,许雅给她挑了一件白色的帽衫和一条浅色的裤子,“年轻人就得有朝气,你整天穿那些深颜色的衣服,人都显得老气了。”她拿着衣服在纪冰身上比划着,“要不要进去试试?”


    “不用了。”她想说不用给她买,不需要,但许雅已经自作主张买了单,像是生怕她不要,还扯了吊牌,又给她买了一双浅粉色的运动鞋。


    正好一套。


    许雅拿着衣服鞋子让她去试衣间换上,然后去吃饭,菲菲直接推着她往试衣间走,嚷嚷着都饿了,快点。


    母女俩的热情引得店员们纷纷伸头往这看。


    纪冰被推进了衣帽间,她换好衣服出来,外面已经站好了等着夸她的店员,她扯了扯衣袖,静静听着,没说话。


    自己穿来的旧衣服,许雅说直接扔了,纪冰也没说话。


    她空着手往外走,快走到门口,脚步猛地顿住。


    扭过头,就见旁边的货架上挂了几件短袖T恤,还有牛仔短裙。


    店员笑着介绍;“这些衣服是换季打折款,就只有这几件了,您看有没有喜欢的,可以明年夏天穿,其实这天穿也行,外面再穿一件外套就可以了,早晚温差挺大的。”


    纪冰拿起一件黑色的T恤,纯黑色的,面料摸起来很柔软,她又用指腹摩擦着绣在胸口的小白兔,耷拉着耳朵,很小,是这件T恤上唯一的点缀。


    “我要这件。”


    店员:“好,我直接给您包起来吧,都是均码的,绝对能穿。”


    许雅想付钱,被她拦下了,“我自己买。”付完钱后,她转身进了换衣间,把T恤穿在了帽衫里面。


    出了店,许雅问她想吃什么。


    “不用了,我还有事,你们吃吧。”


    菲菲听罢,兴致瞬间低沉。


    许雅也蹙起眉,“有什么事情不能吃完饭再去吗?现在也到吃饭时间了。”


    “我吃不下,没什么胃口。”纪冰说;“我先走了。”


    “等一下。”许雅拽住她的胳膊,“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去吧。”


    纪冰顿了几秒,点了点头。


    等到了医院门口,许雅才问:“你来医院看朋友吗?”


    “看家人。”纪冰推门下车,许雅也下了车。


    正值午时,日头挂在天上,刺眼,但并不热。


    纪冰穿着白色帽衫,袖口捋到了小臂,露着手腕和那双骨节分明的双手,她头发长长了些,没来得及剪,刚才在店里,店员给了一个小皮筋,热情地给她扎了一个小辫子。


    她两侧的头发有点松了,微风拂过,吹动了没扎住的碎发,刘海被抓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脸颊依旧很瘦,微微内凹,薄薄的单眼皮微垂着,盖住那双无光的黑眸,嘴唇没了血色,本就不白的皮肤透着几分病态。


    她脸上有几道被碎玻璃划破的小伤口,还没有痊愈,左边脸颊的小划痕不太明显,右额角的伤口缝了三针,看起来有些狰狞,被她贴了张创可贴盖住,下颌处的那道旧疤也被新伤替换。


    许雅走上前替她整理了下歪掉的帽子,站在她身后说:“放你几天假,你跟朋友出去玩吧,放松放松。”


    “因为菲菲吗?”


    “啊?”许雅楞了几秒,才笑说:“要不是你压在她身上护着她,后果不堪设想,我还没跟你说谢谢呢,你救了菲菲,不对。”她笑了两声,说:“应该是你又救了菲菲。”


    “所以你又欠了我一个人情。”纪冰扭头看她。


    许雅敛了笑,随即点了点头,“对,我又欠你一个人情。”


    纪冰没再多言,大步走了。


    许雅拿出手机,拨通了宋棋的电话,“真的没有证据吗?”她动摇了。


    宋棋顿了下,才说:“没有,而且纪冰现在,已经都知道了。”


    许雅看着纪冰远去的背影,抿了下唇角,几秒后,收回视线,“好。”


    那颗动摇的心,又回到了原位。


    事情到了这步,已经无法挽回,不过她也没打算去挽回。


    刚才的动摇只持续了几秒钟。


    这次,她好像才真正地正眼看过纪冰,纪冰的善良击中了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可是还不够,不够啊。


    许雅叹息了声,喃喃自语,“没人比你更合适了,路怎么走,你自己选。”


    她竟然也像宋棋那般安慰自己,明明木已成舟,却又让她自己选。


    也只能按住那颗跳动的良心,自己说服自己了。


    【PS:第一次逛街就是单纯地把纪冰当成提东西的佣人,第二次是感谢她又带着点愧疚,但程度还不够,只是心里稍微有点不舒服,但并不足以让她改变主意,对付许赋,没人比纪冰更合适,老林是前车之鉴,所以买凶杀人最不靠谱,难保不会因为利益被反咬一口,她不可能自己动手,宋棋想洗白,更不可能动手杀人,纪冰动手,他们就会特别干净,许雅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第104章 追凶


    “我是从第四个才开始录的。”


    “许赋知道吗?”


    宋棋摇头, “他不知道,我偷偷录的。”


    警局,审讯室内。


    宋棋正坐在审讯椅上, 面对着穿着制服,表情严肃的警察。


    他塌着肩头,姿态放松,语气也很平静。


    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松了口气。


    宋棋把一个U盘和一支黑色录音笔,交给警方。


    U盘里面有一个加密的文件,打开后,有八个视频。


    每一个都是许赋的作案过程。


    八个视频,八名受害者。


    视频拍摄的时候有些晃,中间还有好几次全黑, 不过只持续了几秒。


    这是宋棋偷拍的时候, 许赋看他,他就把微型摄像头挡住, 所以才会有全黑的画面。


    宋棋说:“这是我给自己留的底牌,如果许昌运和许赋到时候翻脸不认人, 把我踢出许氏集团, 这些视频就会是我跟他们谈判的筹码。”


    这句话半真半假。


    当他发现他救不了许赋的时候, 就开始为自己筹划。


    已经有三名受害者, 他其实有想过要不要把许赋送进警局, 但最终他没这么选。


    第一、有许昌运在, 就算把许赋送进警局, 大概率也会被捞出来。


    第二、这是跟许赋同归于尽的做法, 毕竟他也是参与者, 如果他跟许赋两人一起进去了, 许昌运不仅不会救他,还会再踩他一脚,得不偿失。


    第三、他确实对许赋心有不忍,而且那个时候他已经跟许赋绑在一起了,说实在的,他可不想坐牢。


    可洗脱是不可能了,他跟许赋绑得死死的,就像许赋说的,只要他没事,宋棋也就不会有事。


    所以他就开始想办法,把许赋的作案经过录下来。


    他当时是这么想的,他知道自己是被许昌运利用的一颗棋子,等到许昌运把许氏给了许赋,就会把他丢弃。


    他也知道许赋做的事,许昌运肯定会对付他,到那个时候,他就可以拿着这些视频跟许昌运谈判,再敲诈一笔钱跑路。


    许昌运要是不同意,他大可以把视频发布到网上,许昌运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救不了许赋,大家鱼死网破。


    直到后来纪冰出现,他知道许雅想让许赋死,他的想法就开始慢慢发生变化。


    许雅如果赢了许昌运,他就把视频毁了,拿钱走人,如果输了,他同样可以拿视频跟许昌运谈判。


    宋棋给自己做了两手准备。


    私心,自保。


    许昌运死了之后,他想过把视频销毁,但最终也没下得了手。


    这是那些女孩做梦都想找到的证据,他也心软过,想把视频给纪冰,但许雅的提议太诱人。


    他想带苗玉走,不想跟许赋同归于尽。


    即便他坐几年牢再出来,他也没脸去见苗玉,只好自己骗自己。


    他想跟苗玉相认,想要钱,想摆脱许赋,又不想让许赋死,想把视频给纪冰,但又不想让自己有事。


    什么都想要,却又什么都没得到。


    这八个视频,除了最后一个,那七个视频里许赋都喊了宋棋的名字。


    “宋棋,帮我按住她的腿……”


    “宋棋,抓住她的手……”


    “宋棋……”


    ……


    还有就是,许赋对女孩的拳打脚踢,疯魔时的污言秽语。


    视频中的女孩被袋子套住了头,无力反击。


    听不见,看不见,也喊不了救命。


    还有那支黑色录音笔,里面的内容亦然。


    许赋很谨慎,每次去看心理医生都会带一支录音笔,把跟医生交谈的内容录下来,他担心被医生故意套话或者催眠。


    也可能是为了加固与宋棋之间的关联。


    我和宋棋……我和宋棋……我和宋棋……


    每一支录音笔里都有这样的话,其他的在许赋的卧室,已经被烧毁,只有这一支了。


    警察找到了许赋的心理医生,证实了宋棋说的话。


    这位心理医生收了许赋的钱,改了患者的名字,把许赋改成了宋棋。


    许赋不怕宋棋知道他的事,但他会把自己做的事都跟宋棋沾上关系。


    这样,他们就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警察直接去的医院,事情闹到了院长那。


    没过多久,这位心理医生就被吊销医生执照,开除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目前比较棘手的是,即便许赋交代了他的罪行,但有几名女生,连许赋自己也不知道叫什么,她们住在哪里也不清楚,只知道自己作案的地点。


    现在除了慧慧,还有几名知道名字的女生,但不知道长相,同名同姓的这么多。


    只能搜罗这几年来,因为被强jian,报过案,并且还没有结果的,拿着报案人的照片让他们一个一个认。


    “有照片,她们的照片都有。”宋棋说:“在一个摄影师的工作室里,他叫杨懿。”


    他又强调说:“不过他什么都不知道,照片是我拍的,通过他侄子的手给他的,他侄子也不知道,还以为这些女孩是我找的平面模特。”


    宋棋又不放心地问:“他们不会有事吧?”


    邵洋说:“我们会去查,如果他们真是无辜的,自然不会有事。”


    照片的事情,许赋没说,如果说了,势必会把宋棋牵扯进来,杨则天知道照片是宋棋拍的。


    许赋自己的手机葬在了火海中,而且他手机里没有这些照片,或许偶尔也会有些心虚吧。


    宋棋原来的手机里面有一份,不过已经被他销毁了。


    邵洋疑惑道:“你们为什么会把照片给一个摄影师?”


    “算是寻求刺激吧,照片在摄影师手里更有价值,说不定有一天会拿出来展览,这样很多人都会看见。”


    “操。”邵洋低骂了声,“真变态。”


    下午,邵洋带着几个同事赶到杨懿的工作室时,他正在指导杨则天画画。


    杨则天已经读了大学,今天是礼拜六,杨懿闲着没事,从上午就看着他画,杨则天耷拉着脸,挨了不少批评。


    许赋的事,他们还是从新闻上看到的,还奇怪什么‘寻恩人’,许雅瞒得严,不让他们去医院看,只说许赋病得不轻,正在住院。


    不过杨懿和杨则天也是碍于身份,客套地关心一下,既然被拒绝,也就没多问,他们跟许赋的关系不咸不淡,忙起来的时候,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了。


    邵洋把事情大致跟杨懿说了一下,他震惊不已,淡定如他,此刻也呆愣了。


    杨则天也被吓到,猛地起身,画架倒在地上,发出嘭地一声响。


    邵洋他们把墙上挂着的十一个相框取下来,带走。


    “麻烦你们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好好。”杨懿回过神来,转头看向杨则天,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和质疑。


    杨则天一僵,忙举起双手,摇头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些事情,我真的不知道。”他都快哭了,“小叔你相信我,真的跟我无关。”


    邵洋:“请你们先配合调查,真的无关的话,你们不会有事。”


    审讯室内,他们的口供跟宋棋的一样,只有一点,是宋棋没提到过的。


    杨懿说:“本来有十二张照片,有一张宋棋想要,杨则天就给他了。”


    “十二张?”邵洋蹙眉。


    “对,总共是十二张。”


    “你确定?”


    杨懿点头,“我确定,不会有错,你们也可以去问杨则天。”


    杨则天也证实了这一点,他本来想翻手机去找照片,可因为开学,他就给自己换了一部新手机,旧手机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他东西多,丢三落四,可能掉在哪个角落里,也可能丢在了许家。


    邵洋去问宋棋,“你问杨则天要了一张照片?谁的照片?”


    “她没事。”听到这个,宋棋明显有些慌乱,“你们不要去找她,她没事,不是受害者。”


    邵洋疑惑了,“你自己拍的照片,通过杨则天的手递到杨懿那里,却又自己拿走,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宋棋还是那句话,“她不是受害者,我发誓。”


    “现在不是要你发誓。”邵洋屈指敲了敲桌面,“是要你把事情交代清楚,不能有一点隐瞒。”


    宋棋低着头,不说话。


    “你在这跟我耗着没用,就你们干这事,畜生都干不出来。”邵洋怒火往上窜,砰砰砰直拍桌子,抬高嗓门,“老老实实把事情给我交代清楚。”


    坐在旁边负责记录的女警代柯端起桌上的水杯递给他,“队长,消消火,你这么吼也没用啊,瞧你嘴上的泡。”


    邵洋接过水杯,喝了口,嘴角的几个燎泡破了,疼得他轻嘶了声。


    这几天就为这事着急上火,吃不好睡不好,眼看着嘴角顶出来几个泡。


    代柯:“宋棋,照片上的女孩是你什么人?你是在护着她吧。”


    宋棋抬起头,张了张嘴,又把头低下了。


    代柯见状,心里明白了几分,“你是,怕他知道你做的事?”


    宋棋沉默着,小弧度地点了点头。


    “怕?你也知道怕?”邵洋气道:“怕人家知道,你就别干这事啊,你有想护着的人,那些无辜的女孩,她们也有亲人朋友爱人,她们同样也是别人的宝贝,就因为她们对你们来说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就被你们这么欺负。”


    宋棋红着眼,哽咽道:“对不起。”


    邵洋怒吼:“这句话你应该跟她们说去,操,现在说对不起有个屁用,这件事永远是她们心里的一道疤,会影响一辈子的。”他站起来,扯了扯领口,“我出去透透气。”


    ‘嘭’门被他摔上。


    代柯神色严峻,盯着宋棋,“你护着的人,要是跟这起案件无关的话,你放心,我们不会把你的事跟她说的,这起案件的每个细节我们都要查清楚,如果你不配合,我们也会想其他办法,总之,第十二张照片上的女孩是谁,我们一定会查清楚。”


    半晌,宋棋吸吸鼻子,颤抖着双唇,“她叫宋苗玉,别把我的事情告诉她,求你。”


    杨懿和杨则天走出警局的时候,天已经黑透。


    杨则天走在杨懿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没敢离太近,杨懿一直沉默不语。


    他的背影有一种无力地挫败感。


    回到家,刚关上门。


    ‘啪——’


    杨则天被打偏了脸,倏地哭起来,“小叔,你相信我,真的跟我无关。”


    杨懿掌心发麻,眼眶泛红,看他的眼神失望至极,“十一年,我把你接过来,整整十一年了,你怎么变成了如今这幅样子,贪慕虚荣,狂妄自大。”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杨则天擦了把眼泪,“你从来都瞧不上我,觉得谁都比我强。”


    他哽咽了声,哭道:“这些年,你有真心管过我吗?我不是你的孩子,所有你对我除了批评就是批评,你从来都没有真的认可过我。”最后一句话,他直接吼出来的。


    “杨则天,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这些年来,你做过几件像样的事?我让你不要想着跟许赋比,你听我的了吗?许赋刚来许家的时候,你还指着他骂过,你有什么立场骂他?”


    “你不帮着婶婶,我帮她,我有什么错?”


    “真的是这样吗?”杨懿说:“你不过就是觉得他撼动了你少爷的身份,许赋没来之前,你可是许家唯一的少爷啊,很光荣吗?”


    被拆穿心思,杨则天脸一僵,索性自暴自弃,“难道不是吗?自从他来了之后,我就在许家畏手畏脚,成了一个毫不起眼的人,明明我是第一个到许家的,那时候还没有菲菲。”


    杨懿:“所以你就一人独大了?你从来都摆不清自己的位置。”他直接吼道:“许家跟你有什么关系?就因为你住在那里,你就真的是少爷了?这么多年,你不缺吃不缺穿,从来没为钱发过愁,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如果你争争气,回来帮帮婶婶,许家就是你们说了算,可是你偏不,你入赘到许家,吃了许家的红利,婶婶遇到困难的时候,你擦擦嘴走人。”杨则天昏了头脑,口不择言,“难怪奶奶说你是个白眼狼,多年不回家,在外面发达了却让自己老娘在家过苦日子,亲爹死了都没回来。”


    杨懿气得发抖,刚扬起手,杨则天就嚷嚷,“你打你打,你打死我吧。”


    他张了张嘴,颤抖着放下了手,看着杨则天,心中悲痛万分。


    让杨懿怎么跟他说呢?


    说你奶奶不是我亲妈?说你爸爸不是我亲哥哥?


    这件事谁都不知道,连许雅都不知道。


    杨懿爸妈年轻时的故事很俗套,城里姑娘爱上乡下穷小子,为了他,不惜跟家里断绝关系。


    后来爱情变质,只有不断地争吵,他爸没觉得人家姑娘为他做到这般,要更加疼惜她,反倒认为是自己有本事,让人家姑娘倒贴。


    他妈妈悔不当初,没脸去见父母,偷偷回去看了一次,却发现他们搬了家,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真的做到了离家时说的那句话,‘你要是执意跟他在一起,我们就当从来没生过你。’


    自作自受啊,在杨懿五岁那年,他妈妈就抑郁而终。


    没多久,他爸就另娶了,也就是杨则天的奶奶。


    她是带着儿子嫁给杨懿爸爸的,儿子的年纪比杨懿还要大几岁。


    他们后来没有再生孩子。


    从那时起,杨懿在家里的生活可想而知,爸爸对他不闻不问,后妈对他非打即骂,什么脏活累活都让他干。


    杨懿的妈妈偷偷给他留了一笔钱,这是当初她从家里带出来的,杨懿跟后妈谈了条件,只要让他读书,到时候会把钱拿出来,给她儿子娶媳妇,杨懿夸张地说了不少钱。


    他是自己交的学费,后妈也就信了他的话。


    直到初中念完,后妈的儿子没考上高中,打了几年工,要娶媳妇,才问他要那笔钱。


    钱不多,都被杨懿这几年读书花完了,发现没钱后,免不了一顿毒打,他亲爸被吹了枕边风,也参与了。


    他永远忘不了那种愤恨的眼神,和皮鞭抽到身上的痛。


    从那以后,他就逃了。


    幸好他们不知道杨懿上的哪所高中,那三年里,他靠着打零工和一位老师的资助,才勉强挺过去,到了大学,更是勤工俭学。


    直到他跟许雅结婚,上过一次新闻,被在外打工的同乡看见了,那会儿他后妈已经病得很严重了,找那位同乡联系他,让他把杨则天带走,怎么说也算他侄子。


    知道杨懿飞黄腾达了,把孙子放在他身边享福,因为她知道,杨懿骨子里并不坏,或许是年纪大了,想开了吧。


    杨懿起初是拒绝的,他一夜未眠,思绪百转,最后决定回去一趟。


    他看着小孩眨巴着眼,浑身脏兮兮的,如果他不把人带走,这小孩就会成为一个没人要的孤儿。


    杨懿心软了。


    只是没想到,十一年过去,那个满眼纯真的小孩,被金钱权势地位冲昏了头脑。


    “等这件事结束,我送你出国读书。”杨懿麻木地看着他,还是选择不说出来,“以后,你好自为之。”


    他还是做不到那么狠,不说,杨则天以后还有亲人可依,有家可回。


    亦如当年他同意入赘许家那般,如果他不愿意,许雅就只能走上商业联姻这一条路。


    如今,两人却以离婚草草收场。


    自己选择的路,不论结果如何,都得自己担着。


    杨则天瘫坐在地,捂着脸哭泣。


    他知道是他口不择言了,说错了话,伤了杨懿的心。


    其实他都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他是虚荣,爱攀比,清醒着沉沦罢了。


    财富地位迷人眼,他到底是没把持住,进了许家,就真以为自己是许家的少爷了,被杨懿养大,就真以为自己是他的孩子了,任性,甩脸子,不听劝。


    他只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小孩,从穷乡僻壤来,有如今的富贵,已是三生有幸。


    杨懿回到房间,给朋友打了个电话,“你前几天从我这里拿走的那台笔记本电脑,打开D盘,帮我找一张照片,我现在要。”


    警局内,邵洋收到照片,进了审讯室,手机屏幕冲着宋棋,“是她吧。”


    宋棋看着屏幕上的女孩,流下了眼泪,轻声说:“是她。”


    竖日一早,他们就联系了苗玉,说之前绑架她的人找到了。


    苗玉和慧慧一家人一起来的,他们想知道案情的进展。


    宋棋双手戴着手铐,跟着警员往前走着,外面刮起了风,通过走廊的窗户吹在他单薄的衣服上。


    隐约听到苗玉的声音,他浑身一僵,停下,下一秒,又猛地加快脚步。


    他像一只逃窜的老鼠,想钻到地底下,躲避猫的追捕。


    不想被猫抓到,不想让猫看见他丑陋的样子。


    宋棋想,如果再给他一次选择,他会选择几岁的时候死在孤儿院里。


    也不对,或许会跟许赋的妈妈死在同一天。


    好像也不行,那就帮苗玉解决完困境再死。


    可那个时候,他就不想死了。


    应该是,如果在许赋犯罪之前,他就遇见苗玉,那样的话,他一定不会帮许赋。


    时机错了,选择也错了。


    果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若是他当初大胆一些,回到清河市的时候就直接去找苗玉,带着她离开,远离许家的一切。


    可他不敢啊,他以为苗玉还是那个住在大别墅里的小公主,而他呢,尘埃里的一摊烂泥罢了。


    贫贱不敢望瑰宝,卑微不敢染贵体。


    一滴泪砸在地面上,宋棋右转,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同时,苗玉跟着代柯来到审讯室,需要把那晚绑架的经过再复述一遍。


    她抬起眼,只看见了一个衣角。


    她走进审讯室,坐在了宋棋坐过的椅子上。


    *


    几天后,警方联系到了所有受害者。


    这些女孩,有的报警了,有的没有。


    代柯说:“有七名受害者定居在外省,都在不同的城市,当地警方已经跟受害者沟通,只有四名受害者愿意站出来,其他三名受害者不愿再提。”


    “那就不要再打扰她们了。”邵洋叹息了声,“惩罚罪犯固然重要,但保护受害者也同样重要,眼下的证据已经足够,她们如今安稳生活,就不要再去揭她们的伤疤了。”


    “还有一个。”代柯忽地红了眼,“她两年多前,在家中上吊了,第二天就是她的婚礼。”她哽咽了下,继续道:“她的家人和她当时的未婚夫,都愿意站出来作证。”


    气氛变得凝重起来,邵洋快速道:“把目前找到的证据全部归整一遍,不能有任何错漏,不清楚的地方全部查清楚,另外,看能不能找到一位会手语的律师,他们犯罪的时候是未成年,试试能不能不要从轻。”


    第二天下午,有一位戴着眼镜的男人风尘仆仆地赶过来,他拎着一个公文包,文质彬彬,腰背挺得笔直,带着一束光踏进了警局的大门。


    他跟邵洋礼貌地握了握手,沉声道:“我是她们的声音。”


    邵洋感激道:“唐律师,辛苦你了。”


    愿意站出来的受害者,每个人都录了一段视频,她们虽然愿意出来作证,但很排斥回到这个伤心地。


    她们居住在不同的地方,就算挨个走访,他们这些警察也看不懂手语。


    众人站在显示器前,唐律师根据视频中的手语,把她们想说的话,说出来。


    代柯负责记录。


    调出视频,开始挨个播放。


    “我叫陈诗诗,今年22岁,那天我是去朋友家的路上……”


    “我叫李窈,今年20岁,我放学回家……”


    “我叫蒋漫,今年24岁,那天晚上我去车站接我男朋友……”


    “我叫魏亭晚,今年18岁……”


    “我叫曹明溪,21岁了,做了快三年的噩梦……”


    “我叫严雪,今年20岁……”


    她们全都红着眼,颤抖着,亲手把这道伤疤撕裂。


    最后一个视频,是有声音的,代柯解释说:“她是一位视力障碍者。”


    只见视频中的女孩,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坐得很端正,她说的话,字字清晰入耳。


    “我叫阮雨,今年19岁,那天是我爱人的生日,我去找她……”


    警局内被一股压抑的氛围萦绕着,大家忙碌着,期待早日把罪犯绳之以法。


    广场上,倒塌的雕像已经被运走,听说这个地方要建一个音乐喷泉。


    教会堂也要被拆除,贪婪的信徒已经无所遁形。


    音诺孤身一人的战斗终于胜利了,她告诉世人,美貌没有罪,穿裙子没有罪,衣服的长短尺寸掌握在自己手中。


    有罪的是那些思想肮脏,行为不轨的人。


    我展示我的美丽,不是你犯罪的理由。


    我在黑夜中出行,黑夜没有错,路没有错,我也没有错,有错的是你。


    我的裙摆干净漂亮,莫要用你那龌龊的思想去玷污。


    等音乐喷泉建成后,会有很多穿着漂亮裙子的人去嬉戏玩耍,她们会带着她们的孩子,说着神女的故事。


    会教孩子们正确的价值观,‘受害者有罪论’将不复存在。


    自此。


    罪女,无罪。


    【作者有话说】


    【中国手语律师第一人,唐帅。为无数听障者维权,他实在太太太太太牛了,此处我就大胆地借用一下他的姓】


    PS:虽然这样说,但大家晚上出门要注意安全哦,自我保护意识还是要做到位的,只不过不要有受害者有罪论哈。


    经常在网上会看到,女生出事,喷子乱喷什么怪她晚上出门,裙子穿得太短,又什么打扮得太妖艳……诸如此类的话,社会的进步就是要筛掉这群人渣。


    一个小科普:虽然他们现在成年,但是是按照犯罪时的年纪去判的,虽然不会像未成年判得那么轻,但也不会像成年判得那么重,大概在中间的样子,毕竟实施犯罪的时候是未成年人。


    第105章 追凶


    这边的案件在马不停蹄地进行着, 另一边的也同样毫不松懈。


    在南江市警方的帮助下,永富巷子里的住户都被问了一遍。


    年长的老人家不太清楚,跟纪冰同龄的, 要不在外地读书,要不就是在外地打工。


    中年人倒是知道一些,“你说纪冰啊,她就是个皮孩子,大字不识,脾气还坏,经常抢她哥的东西,还欺负她弟弟,特别不听话。”


    连续问了好几个,对于纪冰, 他们嘴里都没什么好话。


    “她又不上学, 也没她哥哥弟弟聪明,整天走街串巷的乱跑, 没人愿意跟她玩。”


    文旭听得直皱眉头,“据我所知, 她是一天学也没上过。”


    “对啊, 脑子笨, 不学好。”


    “上学都没机会上, 你又怎么知道她是脑子笨, 不学好。”一路问下来, 文旭心里堵得慌, 若说上个小学毕业, 初中毕业的, 学习很差, 确实没那么聪明也还说得过去,但这一天学也没上过,还这么说。


    而且不止一个人这么说,也太离谱了吧。


    大妈听文旭语气不太好,咳了两声,也就没再说,找借口忙去了。


    文旭和邵洋是同事,邵洋负责许赋和那些受害者的案子,文旭则负责许赋和纪冰的案子,在几个城市之间来回奔走。


    许赋对纪冰的事情闭口不提,只说,我不告她,可以和解吗?


    可以是可以,但只能从宽处理,毕竟是刑事案件,而且许赋伤得很重,已经致残,纪冰是肯定要坐牢的。


    听完,许赋就没再说。


    许雅也说不知道,猜测可能是因为钱吧。


    许赋的嘴撬不开,但纪冰还是要找。


    问了一圈,文旭了解了个大概。


    随行的同事说:“这应该就是重男轻女了。”


    “对。”文旭点头,“这种家庭的父母,对女儿的评价,有失偏颇,不可信。”


    “可这巷子里的其他住户也是这么说的。”


    文旭说:“因为他们是邻居,很多地方都是这样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对他们来说,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尤其是会得罪人的。”他抬起步,边走边说:“有些偏远山村,还会从人贩子手里买孩子,可却没有一个人去告发,甚至还帮着隐瞒,哪怕他们知道这是错的。”


    “那些人嘴里的话,都是平时听王春梅和纪永华念叨的,现在纪冰犯了罪,那些人只能咬死了这么说,人是会下意识地站在人多的那一边,去指责别人。”文旭叹道:“有一句话是最可怕的,就是大家都这么说,不知真相,不明缘由,全是道听途说,你要是问多了,对方还理直气壮地来一句,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那对纪冰这个人,你怎么看?”


    文旭摇头,“不知道她的杀人动机,不好判断。”


    “你们是来找纪冰的吗?”一道声音截停了他们的脚步。


    文旭回过头,就看见一个背着书包的男孩,十岁左右的样子,“对啊。”


    “她杀人了是吗?他们都这么说。”


    “你叫什么名字?”文旭问。


    “我叫小章。”


    文旭微微弯下腰,笑看着他,“别听他们胡说,纪冰没有杀人,我们只是想找她问一些事情。”


    小章点了点头,“纪冰不会杀人的。”


    “你这么肯定啊。”


    小章说:“纪冰的家里人对她特别不好,平时都是非打即骂,她的弟弟特别讨厌,这里的孩子没人喜欢跟他玩。”


    文旭倒是没有惊讶,只是心里有些感慨。


    “只有朝朝的家人对她很好,不过他们家都搬走了。”对此,小章还有些难过。


    文旭抓住重点,问:“朝朝是谁?”


    “朝朝家原来也住在巷子里的,大概三年前搬过来的,住了不到一年,就又搬走了。”


    文旭:“朝朝的家人为什么会对纪冰好?”


    “因为纪冰跟朝朝的姐姐关系很好啊,她们经常在一起玩。”


    “朝朝的姐姐叫什么?”


    “阮雨。”小章说:“他姐姐眼睛不好,看不见,纪冰还牵着她的手带着她走路呢。”


    文旭急问:“你知道他们一家搬去哪里了吗?”


    “不知道。”


    “小朋友,谢谢你啊。”文旭带着同事们急忙跑出巷子,上了车,他给邵洋打了个电话,“你那边怎么样?”


    邵洋:“目前一切进展顺利。”


    “我现在回清河,你调两个人给我,我现在人手不够用。”文旭说:“三年前有一家人搬到了纪冰的老家,那家人对纪冰很好,可是不到一年,那家人就搬走了,他们搬走的时间和纪冰离家的时间,几乎一致。”


    “你怀疑他们跟这起案子有关系?”


    文旭:“我不知道,但我想知道纪冰跟这家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当初是不是一起走的,为什么要走,走了之后还有没有再联系。”他喝了口水,抿了抿干燥的唇,“现在也不知道纪冰在哪儿,我们就不在外面耽误时间了,先回去细查,搞清楚纪冰什么时候去的清河,在清河的时候接触过哪些人,还有许家的所有人,都要挨个盘问,我得先知道她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他又急又累,“两个人怕是不够,你能不能多借我点人手。”


    “我尽量。”邵洋问:“可是你知道你要找的那家人具体搬去哪座城市了吗?”


    “不知道,所以我想先从清河查起,由内往外查。”文旭说:“你帮我从数据库里查一下,有没有叫阮雨的,十八九岁……”


    邵洋忙打断他的话,“等一下,你说叫什么?”


    “阮雨。”


    邵洋呆了两秒,才说:“我这个案子里,有一位受害者,就叫阮雨,十九岁,她是一位视力障碍者。”


    文旭心里陡然一惊,感觉快要逼近真相了,“你说,会不会是纪冰想为阮雨报仇,所以才要杀了许赋。”


    邵洋倒不是很赞同,“可是这种友情,会不会太……这是把命都搭进去了,为了帮一个认识没多久的朋友,她连命都不要啦。”


    “等我回去再说吧。”文旭挂了电话,又忙打给了许雅,“你知道纪冰平时有没有跟什么朋友来往过吗?听没听她提过,一个叫阮雨的女孩。”


    他现在不确定阮雨跟这起案件有没有关联,也不确定她们在清河市有没有联系过。


    邵洋手里的案子是受害者主动报的警,而他手里的是一位园丁报的警,只不过恰巧都跟许赋有关。


    就是不知道这是两起独立的案件,还是能串联在一起的。


    没有找到纪冰,他们只能返回到原点继续细查。


    许雅顿了几秒,才笑说:“文警官,我正在跟你们局长吃饭呢,有什么事,等你回来再说。”


    之后,不知怎的,没人再提过阮雨,他们还在找纪冰,就是没人再把她们两人关联在一起。


    但他们都知道纪冰的杀人动机,所有的事情都清楚明了,已经不用再细查,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纪冰找到。


    所有人都把阮雨排除在外,她像是一个被小心翼翼保护的局外人。


    如果能找到纪冰,那么就让她亲口跟阮雨说,如果找不到,那阮雨最好一辈子都别知道纪冰的杀人动机。


    只要一句话,一个真相,就足以毁掉一个已经伤痕累累的女孩。


    她一辈子都会被这件事压得喘不过气。


    闭口不言,是对她最好的保护,也是纪冰最后的心愿。


    *


    医院内。


    苏伊琳和方芳站在病床边,董园坐在床上,三人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阮雨。


    阮雨此刻闭着双眼,眼球滚动了几圈,颤了颤眼睫,缓缓睁开眼。


    先是一片模糊,接着逐渐清晰,最后……


    阮雨抬起手,轻抚着董园的脸,激动的声音都在抖,“妈妈。”


    董园的脸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底。


    苏伊琳和方芳都松了口气,欣喜地笑了。


    董园捂着嘴,闷声哭起来。


    这是她这些年唯一的心愿。


    阮雨的眼睛,终于好了。


    她不再需要拿着导盲杖慢吞吞地走路,也不用再担心走着走着会摔倒。


    她可以亲眼看见这世间的春夏秋冬,花开花落。


    期待已久的一天终于到来,阮雨也说不好自己是什么心情。


    开心?兴奋?好像都不足以形容。


    这些喜悦的心情糅杂在一起,却突兀地抽出一丝难过。


    她没来。


    这丝难过蔓延得很快,直抵心口,阮雨貌似也没有预想中那么高兴。


    她像是看了满园的花海,先是开心地转了一圈,却陡然发现,少了自己熟悉的那一朵,心情又往下降了几分。


    这花海,也黯淡了起来。


    苏伊琳递给她一副眼镜,“这是特制的,戴上之后你可以看得更远一些。”


    虽然重复光明,但到底不可能跟原来一模一样,五米内没问题,但想要更远些就得戴上特制的眼镜。


    跟近视眼不同,不用厚厚的镜片,也不用担心眼球会因为度数太高而变形。


    阮雨把眼镜戴上后,苏伊琳说:“我找人打听了,没人知道她去哪儿了。”


    脸上的笑容一僵,阮雨轻声说:“谢谢。”


    “她以前工作的那家饭店的老板和同事,也没人能联系上她,许家的消息被封锁得很严,我能力不够,查不到,抱歉。”


    苏伊琳把之前查到的关于纪冰的消息,全都已经跟阮雨说过了,大致上倒是跟那天来的那位许老板说的差不多。


    可内部的细节,许家的家事,苏伊琳就查不到了。


    那天晚上,纪冰来找她解的题目,比较复杂,苏伊琳也只记得大概,也一并说了。


    紫荆公馆,许家已经没人在那里住,许雅把之前的佣人全部换掉了,单独给了苏姨一笔钱,让她在家养老,乐得清闲。


    许赋的事情被她压了下去,‘寻恩人’的新闻也没有再放。


    整个清河市仿佛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苏伊琳说:“纪冰是在许家失踪的,你只能去许氏集团,找许雅,目前应该只有她能给你答案。”


    “苏医生,谢谢你。”阮雨表现得很平静,也没待多久,就跟董园一起走了。


    方芳双手背后,啧啧两声,看着苏伊琳,揶揄道:“不得了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公无私了。”


    苏伊琳嗤笑,“你让纪冰来,再让阮雨当众把她甩了,你看我还无私不无私。”


    方芳弯起眼睛,跟着笑了。


    “那是一个大活人啊。”苏伊琳蹙了下眉,正色道:“怎么就平白无故消失了呢。”


    她伸手拍了拍方芳的肩头,“我是医生,人命永远排在第一位。”


    方芳笑:“那走吧,苏大医生,赏脸一起吃个饭。”


    苏伊琳抓着她的肩头,把人往外推,“今天方医生请客。”


    在人命面前,所有私事都得让道。


    如果纪冰受了重伤,她也会先把人治好,再去想私事。


    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这两人感情的深浅,很多时候她觉得阮雨应该适合更好的人。


    即便不是她,那也该是一个优秀的人。


    有智商,高学历,有一定的财富,拥有替她解决事情的能力……


    与其说她们不相配,倒不如说她好奇阮雨喜欢她什么。


    纪冰的确普通得毫不起眼,她没有多漂亮,也没有文化,就连给阮雨治眼睛的钱都得董园往里添才够。


    可是她竟然盖过了阮雨重得光明的喜悦。


    苏伊琳觉得,如果让阮雨在能看得见和纪冰之间做选择,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这让她更加好奇了,搂紧方芳的脖子威胁,“跟我说说她们的事吧。”


    “我是心理医生,不能透露患者的隐私。”


    “说说吧说说吧,就说一点点。”


    “不行。”


    “就一点点。”


    “不……哎呦,脖子要断了。”


    阮雨牵着董园的手,站在楼下,站在阳光下,被花草树木簇拥着。


    她微仰起头,瞪大眼睛,把泪水逼回去,可她的双唇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


    无心欣赏这个绚丽多彩的世界,她唇齿轻启,喃喃道:“傻子,傻子……”


    没说其他,只说了这两个字。


    傻子,傻子。


    似是埋怨,又有化不开的心疼。


    苏伊琳说的那道题,虽然说得七七八八,但她哪里还不明白。


    她之前就觉得纪冰不对劲,像是有事瞒着。


    这个傻子哪里会什么不告而别,哪里会玩什么失踪。


    她明明最怕她生气的。


    阮雨想,你为什么不来问问我。


    不要屠狼,鸟儿只要猴子呀。


    下午,阮雨直接去了许氏集团。


    许雅的办公室内,阮雨站得笔直,跟她对视着,“纪冰在哪儿?”


    “还没恭喜你呢,眼睛好了。”许雅笑说。


    阮雨可没有说笑的心情,固执地问:“她在哪儿?”


    “我不是跟你说了,她去了国外。”


    “那给她打电话。”


    “说了……”


    阮雨直接打断她的话,“封闭式管理是吗?”


    许雅敛了笑,看着站在面前的女孩,她下巴微扬,个子不高,睁着一双大眼睛,浑身上下都透着倔,仿佛不得到满意的答案就不罢休。


    许雅沉吟片刻,“好吧,事到如今,我实话跟你说吧,她跟另一个佣人起了冲突,把人伤了之后就跑了,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这是第二种谎言。


    可还没等她把这个谎言继续完善,就听阮雨说:“许家,许赋,许雅。”


    她说得铿锵有力,字字清晰。


    许雅脸色微沉,“你想说什么?”


    她目光陡然阴鸷,阮雨却丝毫不怯,没回答她的问题,倒是反将一军,“我想说什么,你比我清楚。”


    “她在哪儿?”阮雨红着眼,“我今天来,只问这一个问题。”


    “我都说了,我不知道,你爱信不信。”许雅扬声喊来秘书,“送客。”


    阮雨甩开拽着她胳膊的手,“我自己会走。”


    她给自己做好了心里预期,没觉得今天一定会要到答案,可能许雅真的不知道纪冰在哪儿,但她想知道所有的事情。


    一字不落,不漏掉一丝细节。


    过了一会儿,秘书进来说:“许董,她在一楼休息区坐着呢,没走。”


    许雅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停顿了几秒才说:“别管她。”


    再深的感情,也会被时间冲淡。


    等时间长了,她就会想开了。


    许雅心里一边希望纪冰不要让这女孩等太长时间,又一边希望如果时间太长,那就快点想开吧。


    就算被阮雨察觉到什么,但她答应过的事情就要做到。


    万一,纪冰永远都回不来呢。


    一天,一个月,一年,两年。


    阮雨就不会再想她了。


    去开启新的生活吧。


    忘了她,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作者有话说】


    阮雨:傻子,又没有骗过我,以后可不许了哦~~


    PS:开始真没想到苏伊琳还有这个功能,那就小小的用一下吧,如果苏伊琳不喜欢阮雨就不会去查纪冰,纪冰也就不会来找苏伊琳,那么,阮雨就真的被蒙在鼓里了。那道题很明了,阮雨一点就通啊,冰不得不夸一句:俺媳妇,真聪明!


    第106章 追凶


    “许董, 这都一个多月了。”


    许雅重重叹息了声,沉声道:“随她。”又低喃:“真是个犟种。”


    清河市早早就入了冬,今年的寒流来得很早, 路面都结了冰,但还没下雪。


    阮雨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外面裹着一件驼色的羽绒服,她坐在沙发上,视线透过落地窗,定定地看着外面。


    前台小姐姐给她端了一杯热茶,劝道:“许董她不见你,今天挺冷的,你还是回家吧。”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她天天这么等下去, 也于心不忍。


    阮雨接过, 把装着热茶的一次性纸杯放在茶几上,冲着她笑了笑, “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 我不会打扰你们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前台小姐姐摇头解释, 劝不动, 要是搁之前她也不会再继续劝, 但今天见她脸色不好, 又继续好言相劝, “要不然你明天再来吧, 明天许董或许就会见你了。”


    阮雨脸色苍白, 眨了眨疲惫的双眼, 只是摇了摇头。


    前台小姐姐抿了抿唇, 没再劝,转身去忙了。


    阮雨把镜框往上提了提,还是盯着外面,她有时候挺恍惚,觉得这双眼睛像是借来的。


    仿佛活了两世似的。


    第一世太过短暂,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中间的这几年,又上了天堂。


    现在又是一世。


    她带着全部的记忆,时常会想其中的细节,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这些逐渐变得越来越清晰。


    远到幼儿园时,她拿着小红花回家,爸爸看都没看一眼。


    近到今天早上妈妈叮嘱她要多穿一点。


    她稍稍挪开视线,看着纸杯上升起的热气,很清晰。


    但中间的那几年,却是模糊的。


    她叫纪冰,今年二十岁。


    没了。


    她得到的信息实在太少了。


    三十二块钱一碗的面长什么样子?


    不知道。


    经常坐的三轮车,是什么样子的?


    不知道。


    酱鹅腿有多大?


    不知道。


    那盒不成样子的蛋糕,什么样子?


    不知道。


    秋千挂在那棵槐树的什么位置?


    不知道。


    你送给我的发卡,是这么大?还是这么大?


    拿手比划了一下。


    不知道。


    甚至是那条裙子……


    除了不知道还是不知道。


    长什么样子不知道,什么样的发型不知道,具体多高不知道……


    每天早上醒来,阮雨都很恍惚,她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真实地存在过。


    于是就去问董园,“你真的见过纪冰吗?”


    董园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说:“去找答案吧,你的心得落了地,才能踏实。”


    阮雨觉得自己有点魔怔了。


    大家都说你存在,可我一点都感觉不到你是存在的。


    这些天来,她一次都没有哭过。


    哭不出来。


    她感觉自己情绪的阀门关闭了,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哦,今天是晴天。


    哦,这是花。


    哦,这棵树有香味。


    ……


    哦哦,好,嗯,知道了。


    她有时候坐在这里,会猛然惊醒,然后自言自语,“我在这里做什么?”


    哦,我在等一个答案。


    她也觉得自己太固执了。


    晚上睡前的时候会想,要不然我明天不去了吧。


    算了,不找了,不等了。


    然后晚上就会睡不着,只要不睡,那就到不了明天吧。


    要去的,要找的。


    她固执地想要在许雅这里寻求答案,其实已经隐约猜到了。


    不过是不愿意承认。


    死了吗?


    死了吧。


    活着的话,为什么不来找我。


    死了,那她就真的不存在了。


    阮雨发现,她还是接受不了这件事。


    她想要许雅亲口告诉她。


    没事,活着,好好的。


    她真的存在。


    纸杯上的热气没了,阮雨站起身,觉得得走了。


    她或许站在外面的某个地方等,路边,街边……


    在等我去找你吗?


    那我去找你吧。


    她想。


    阮雨感到一阵眩晕,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有人惊喜地叫了声。


    她以为是纪冰回来了,忙睁大眼。


    “下雪了。”有人说。


    哦,原来不是啊。


    是下雪了。


    今年的初雪。


    风吹在阮雨的脸上,她的目光清明了几分。


    她看着飘扬的雪花,心想:果然跟你说的一样,初雪很干净,是纯白的。


    然后又突然一愣,随即笑起来。


    想起来了,想起来一点。


    你说过的话。


    这场初雪一点都不好看。


    可好看的初雪,她却没亲眼见过。


    阮雨颤颤巍巍往前走了几步,视线模糊。


    下一秒,彻底陷入黑暗。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秘书进来说:“她晕倒了,脸上很烫。”


    “快送医院。”许雅起身,急急地往外走,心中有些动摇。


    等等,再等等吧。


    她这么想着。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她就算想跟阮雨说,也张不开这个嘴了。


    冬去春来,阮雨就坐在那里,痴痴地看着窗外。


    许雅从外面进来,看见她,停下脚步,走过去。


    阮雨听见声音,只是微微偏头看了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许雅就这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明天还来吗?”


    阮雨没有犹豫,“来。”她的声音很轻,没什么情绪,只是透着疲惫。


    “以后都来。”她说。


    许雅泄了气,塌着肩头,坐在她身侧,跟她一起看向窗外。


    终于,等了127天,阮雨等到了一个答案。


    她跑进小区,跑上楼梯的时候,一脚踩空,膝盖磕在地上。


    起身,地上多了几滴水。


    她满脸潮湿,模糊着视线跑回了家。


    开门的手一直抖,钥匙险些掉在地上。


    ‘嘭——’


    一进门,她径直冲进卧室。


    开始翻箱倒柜。


    “放哪了呢?放哪儿了?”她哑着嗓子,低声自语。


    被子下面,没有。


    床底下,没有。


    ……


    衣柜,对,在衣柜里。


    她着急忙慌地打开衣柜,扒开最里面的夏装,找到了那个礼物盒。


    是那天许雅拿来的,说是纪冰送给她的礼物,让她眼睛好了再看。


    她就放在这里,后来就想着怎么找人,没想起这事。


    阮雨抱着礼物盒,坐在地上。


    颤抖着手解开蝴蝶结彩带,撕开包装纸,这是一个木盒子。


    打开。


    她先是浑身一僵,接着眼泪像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微张着嘴,发出压抑的哭声。


    这里面都是钱。


    二十万。


    整整二十万。


    “啊啊啊啊啊啊——”她哭出了声。


    情绪的阀门突然打开,那些记忆纷至沓来。


    “她让我帮她办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拿二十万,装进礼物盒里送给你当礼物,第二件事,就是不能让这件事跟你沾上一丁点关系,她想让你轻轻松松地活着,然后忘了她。”


    那晚,纪冰在电话里跟许雅说:“你还欠我两个人情,最后帮我办两件事。”


    “第一件事,我要二十万,把这些钱装进礼物盒里,外面用包装纸包上,要粉色的,公主粉的那种,再系一个蝴蝶结彩带。”


    “第二件事,阮雨不能知道,你说我失踪了或者死了也行,那她会伤心一阵子,只要一阵子就好,不能让她知道我做的事,更不能把我做的事跟她扯上关系,我知道你办得到的。”


    许雅问她,“要是瞒不住怎么办?”


    纪冰说:“能瞒就尽力瞒,时间会淡化一切的,她的眼睛还要做手术呢,她不能哭,别让她哭。”


    阮雨抱着这些钱,哭得浑身发抖,几乎昏厥。


    她把整条命都放在这个盒子里了。


    送给你。


    【作者有话说】


    分两章哈,两章短小的!


    第107章 追凶


    下午两点, 董园带着阮雨回到巷子里。


    天很阴沉,报道说没有雨。


    像是一个憋住劲的孩子,就等着一个瞬间, 突然爆发。


    阮雨站在巷子口,看着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四周萧条,没有绿树环绕,没有飞鸟成群,没有旷世美景。


    可她原来觉得,这些应该都有。


    不然,她为什么会那么开心。


    阮雨缓缓迈起步子,越往里走,她心里就陷入到一个巨大的恐慌之中。


    陌生。


    陌生。


    除了陌生,还是陌生。


    她感觉自己仿佛从未来过这里。


    曾经的一切不过都是梦里的假象。


    她一边走, 一边想。


    要不然回头吧, 不来了。


    周围人是不是都在做戏,胡编乱造了一个剧本, 而她只是一个被欺骗的演员。


    那二十万不过是想让剧情更逼真罢了。


    他们都见过你。


    只有我没见过。


    她想找到证据来证实这个人确实存在,她的那些记忆不是虚构的。


    一张照片, 一段录像, 甚至是文字记载。


    存在吗?


    可没有她, 这个世界还是照常运转。


    不存在吗?


    可为什么她的世界不转了。


    任何人都低估了那件事对她的杀伤力, 包括纪冰自己。


    他们都自作聪明, 觉得可以瞒得住她。


    觉得时间可以治愈一切, 慢慢就会忘记。


    可是她快疯了。


    一个疯子, 可以被时间治愈吗?


    为什么不留下点你的东西呢, 让我知道你是真的。


    而我, 不是一个入戏的疯子。


    这种感觉就像她刚失明那会儿, 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在不断地下沉,再下沉。


    她不是执着纪冰做的事,而是执着人。


    好比她闭着眼睛,准备赤脚踩过荆棘丛,可突然感觉自己被一个人抱起来了,等再落地时,双脚踩在了平坦安全的地面。


    猛地睁开眼,这个人不见了。


    人呢?


    是谁?


    我是飞过来的吗?


    然后,有人告诉她,她是被一个人抱过来的。


    可为什么,我一睁眼,她就不见了呢。


    什么情啊,爱啊,她全都没去想。


    她就想找这个人。


    阮雨被这个问题困住,她走不出来。


    那是上辈子的事情吧。


    她有时候会这样想。


    阮雨不相信她死了,也不认为她活着。


    很矛盾。


    就像不觉得她存在,但又接受不了她不存在。


    如果阮雨能见她一面,她消失了,阮雨会拼命地找,但不会疯。


    可如今,她走在街上,觉得每个人都像你。


    最可怕的就是,每个人都像你。


    她现在看人看多了,都会头晕,她总觉得这么多人中,应该有一个是你。


    无法区分,辨认不了。


    这是她最不能接受的。


    王春梅正在院里洗衣服,看见来人,愣了下,随即站起身,把潮湿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阮雨看着眼前这个干瘦的女人,在董园的介绍下,她才知道这是纪冰的妈妈,是她生养了纪冰。


    “你们来干什么?”


    嗓音尖锐刺耳,阮雨找到了些许熟悉感,她听过这个声音,“我来找纪冰。”很平静地说着来这儿的目的。


    王春梅猛地上前,董园立马挡在阮雨身前,“你站远点。”她没好气道。


    两人打过架,互相看不顺眼。


    王春梅停下脚步,嘁了声,“你们现在是站在我家的院子里。”接着恶声恶气,“快滚,我不欢迎你们。”


    她想伸手去推,董园毫不客气地打开她的手,两人推搡了几下。


    阮雨偏头朝堂屋看,走进去,她看见墙上挂的一张全家福。


    照片上有四个人,纪永华,王春梅,纪年,纪夏。


    “谁让你进来的。”王春梅骂骂咧咧跑进堂屋,董园紧跟其后。


    阮雨看着照片上陌生的四张脸,扭头,冲王春梅说:“你有一个女儿。”


    她瘦小的脸有些苍白,眼角微红,语气仍旧很平静。


    王春梅心一虚,眨巴了几下眼,“没有。”她说得斩钉截铁,“我只有两个儿子。”


    想了想,抬起下巴,冷哼了声,好似一身正义凛然。


    她的思绪是这样转变的,虽然警察那边被她糊弄过去了,但她的确是把纪冰卖了,所以提起纪冰,下意识有几分心虚。


    但转念又想,纪冰现在是杀人犯,跟她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她才不会承认自己有一个杀人犯女儿,陡然觉得自己是正义的化身了。


    阮雨听完她的话,感到一阵窒息,固执地说:“你有。”


    “没有,我从来都没有女儿。”


    “有。”


    “没有。”


    阮雨感觉自己浑身打冷战,她急忙往里屋跑,可入眼的除了满地的废品纸箱,再无其他。


    纪冰被绑走的那天,王春梅就把她的小房间拆了,仿佛毁了她所有的东西,自己就没做过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眼不见为净,看不见,就不会勾起回忆,就不能证实她的罪行。


    那个用来通风的小窗,也被水泥封上了。


    真是,什么都没留下。


    阮雨整个人抖得更厉害了,连呼吸都快停滞。


    董园担忧地看着她,伸手,还没碰到她。


    阮雨突然弯下腰,捡起地上生满锈的铁棍,转身,要往王春梅头上打。


    王春梅惊叫,赶紧躲开。


    董园也被她吓到,想上前拉她。


    下一秒,阮雨抡起棍子,朝那张刺眼的全家福打去。


    ‘嘭——’


    ‘哗啦啦——’相框掉在地上,玻璃四分五裂。


    “啊——”阮雨低吼了一声,疯了一样地去踩那张照片。


    接着,她拎着棍子,把堂屋的东西砸得稀巴烂。


    电视机屏幕被砸碎,桌椅翻倒在地,还没收的碗盘碎了一地。


    她的身体里仿佛注入了另一个灵魂,一个曾经生活在这间屋子里的灵魂。


    “啊啊啊——”她嘶吼着,不甘,叫屈。


    为什么拍全家福不带我?


    为什么要把我的房间拆掉?


    为什么你生下我,却要卖了我?


    ……


    她在替另一个人抗争,叫委屈。


    那是一个从小到大,都在渴望被爱的人。


    是一个,你对她好一点,她就可以为你豁出命的人。


    砸累了,阮雨扔下手里的铁棍,流着眼泪,走了出去。


    门口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他们听见声响,巴巴地跑过来看戏,生怕茶余饭后没有闲话聊。


    李福扒开人群,朝里看了眼,看见阮雨,他惊讶地睁大眼。


    阮雨走到门口,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


    她低垂着眼,从李福身侧走过,走进巷子里。


    她走得晃晃悠悠,心想,今年春天不好,还没有冬天暖和。


    好冷啊。


    巷子很长,前方没有人等她,身侧没人牵着她。


    她就这么一个人,孤零零地走着。


    她想,这里曾经是住着一个人的。


    没有多漂亮,个子挺高,瘦,短头发,笑起来嘴角会露出一颗小虎牙。


    手很粗糙,穿着朴素,一到冬天,手就很凉,要记得提醒她戴着手套,注意保暖。


    这里曾经的确住着一个人。


    她叫纪冰,今年二十岁,没念过书,大字不识几个。


    如果没有那个夏天,或是你从未来过这里。


    那她仍旧会是一个待价而沽的商品,等到时机成熟,被生养她的人以一个合适的价格卖掉。


    生孩子,干活,煎熬到死。


    那么,她过奈何桥的时候,会跟孟婆讨一碗汤,再让孟婆书写她的一生。


    大概会这么写。


    生来无人欢喜,死后无人悲伤。


    活着希望命短,死了莫有来生。


    可你来过。


    她就不向孟婆讨汤喝了。


    那这短暂的一生,只会留下一句话。


    此生,足矣。


    阮雨躺在地上,看着这窄窄的一片天。


    我走你走过的路,看你看过的天。


    你存在,我知道。


    【作者有话说】


    好,上卷的东西快要登场了,终于勾回来了!(气喘吁吁jpg.)


    第108章 追凶


    许赋被判有期徒刑, 十二年零四个月。


    判决刚下来,趁着护士不在,他下了床, 走到窗边,最后看了一眼太阳,跳了下去。


    十一楼,当场身亡。


    宋棋被判有期徒刑,七年零六个月。


    杨则天被杨懿送去国外读书。


    许雅已经在许氏集团站稳脚跟,独揽大权。


    阮雨从初中开始读,苏伊琳找了在教育局工作的亲戚,给阮雨办了学籍。


    她跟董园的户口,也被迁到了清河市。


    董园问过她,想在哪里定居?要不要出去再看看?


    阮雨摇了摇头, “不看了, 就在这。”


    她要是回来,找不到怎么办。


    这天放学, 苏伊琳和方芳来学校找她。


    春天眨眼就过去了,刚开始进入夏天, 阮雨穿着黑白条纹的长袖衬衫, 在胸口的位置有一个小口袋, 里面放了一朵兰花。


    有时候也会放别的花, 还有路边随意摘的野花。


    这种胸口有个口袋的衣服, 她买了很多件。


    她下身穿着宽松的牛仔裤, 脚踩黑色帆布鞋, 走过来, 笑了笑, “你们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方芳笑说:“课程跟得上吗?”


    很吃力, 但阮雨点了点头,“跟得上。”


    苏伊琳看着她,“要不然我们一起去吃个饭吧,叫董阿姨一起。”


    “不好意思,过几天就要考试了,我想回去多看看书。”阮雨感到很抱歉,她学习很吃力,跟不上,所以得加倍努力才行,每天都学到深夜,“要不然等我考完试吧。”


    “行。”苏伊琳笑说:“以后要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跟我们说,能帮我们尽量帮,千万别客气。”


    方芳也笑,“是啊,我们以后长居清河,尤其是这位。”她拍了拍苏伊琳,“认识的人比我多,手里的人脉可不少,免费的人形资源,不用白不用。”


    阮雨被她的话逗笑,“谢谢你们。”又聊了一会儿,她才提了下书包带,往家走。


    学校离得不远,走路就能到,有时候阴天,下雨,放学的时候天有些黑了,董园就会来接她。


    方芳单手搭着苏伊琳的肩头,看着阮雨的背影,笑眯眯道:“我还以为你会表白呢,没看到你被拒绝的场面,啧啧,真可惜。”


    苏伊琳动了下肩头,把她的手弄下去,“能少说点风凉话吗?”


    她本来也没打算表白,开始对她确实一见倾心,可慢慢地,这种感觉逐渐变淡。


    后来好不容易从方芳嘴里抠出点东西,得知了些她们的曾经。


    如今什么喜欢啊,爱啊,倒是说不出口了。


    她虽然已经不再有纪冰配不上阮雨什么之类的想法了,或者觉得这已经不重要了。


    但她仍旧不太理解阮雨的想法。


    苏伊琳嘶了声,说:“阮雨都没亲眼见过她,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如果我是她,或许会把这个人记一辈子,但绝对不会这么傻傻地等下去。”


    “也不一定是等啊。”方芳说。


    “什么意思?”


    “这就是灵魂伴侣,我打个比方,如果让你陪她一天,和她一个人在家,什么都不做,只是想着那个人。”方芳说:“她一定会选后者,因为后者更让她感到愉悦。”


    “就像你吃到特别好吃的食物,也不是非要吃这一种食物,只不过没有比它更好吃的。”方芳两手一摊,“同理,想那个人可以让她开心,并且这种感觉没有任何人能取代的话,那她就会一直等下去。”


    苏伊琳:“你的意思是,如果她以后遇到更喜欢的人,就不会再继续等了。”


    方芳点头,“但这种事情是阮雨自己的判断,如果后面遇到的人都超越不了,与其勉强自己,倒不如死守着这个人来的幸福。”说完,她又开始扎人,“当然了,你肯定是超越不了的。”


    苏伊琳眯起眼,阴恻恻道:“信不信我把你牙拔了。”


    方芳噗笑,抿起嘴。


    “现在连警察也找不到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万一真回不来,难道要让阮雨这么等一辈子吗?”


    方芳叹息了声,看着阮雨远去的背影,“有缘自会再见,无缘也别强求,我觉得,她们会再见面的。”


    苏伊琳点头,“希望如此吧。”转身走了。


    “哎,你不是说请吃饭吗?”


    苏伊琳加快脚步,笑着嚷道:“你牙不好,不配吃。”


    方芳追过去,朝她后背来了一记重拳,“抠死你算了,去我家吃吧,我让我老公给你露两手。”


    “我牙不好,不配吃。”


    酸~~


    阮雨走在人行道上,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旁边有同学跟她打招呼,她笑着回应了声。


    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跟正常人一样,班里没人知道她以前竟然是个瞎子。


    她眨了眨眼,笑了笑,嘴角露出两个圆圆的小梨涡。


    “糖炒栗子,烤红薯……”


    路边有一位老大爷在叫卖,阮雨走过去。


    “要糖炒栗子还是烤红薯,烤红薯就剩最后一个了,天气变热,明天就不烤了。”


    阮雨买下了最后一个烤红薯,剥了皮,边走边吃。


    她左手拿着烤红薯,右手捂着胸口的口袋,手微微松了下,低头看了一眼里面的兰花。


    “很好吃。”她说,仿佛在跟一个人分享。


    然后,她笑了,笑容逐渐变大。


    很开心。


    她跑起来,听着汽车鸣笛声,脚步声,落叶声,鸟叫声……


    原地转了一圈,脚步欢腾。


    她在认真地感受这个世界,热烈地,喜欢的。


    她在开心地活着,不辜负每一个人对她的期待。


    学校里,很多人都认识阮雨,听说外地转学过来的,中间辍学了几年,所以年纪比他们都大几岁。


    她很爱笑,嘴角的梨涡很可爱。


    她会把头发扎得高高的,每天穿着颜色稍暗的裤装,没人见过她穿裙子。


    大家都很喜欢她,但总觉得她仿佛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建议她可以穿鲜艳一点的颜色,裙子应该很适合你。


    她都会礼貌地笑笑,说:“谢谢你的建议,我会考虑的。”


    她学习很用功,进步得很快。


    她总是穿着胸前带着口袋的上衣,口袋里每天都会放一朵花。


    春夏秋冬。


    她笑着,轻抚着口袋,里面的花朵从未枯萎。


    【作者有话说】


    下卷完。终卷:重逢。还有最后四章。


    开心旋转群魔乱舞jpg.


    第109章 重逢


    “我今天要加会儿班, 晚上不能回去吃饭了。”


    “好,我在外面买点吃的就行。”


    董园又在电话里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让她不要吃那些垃圾食品, 本身胃就不好。


    阮雨笑说:“知道啦,你也别加太晚,早点回来。”


    “我上半夜就回去了。”


    “我去超市买点菜吧,明天礼拜六,你早上多睡会儿。”


    董园忙说:“不要买,早上买的才新鲜,现在天黑得早,你早点回家,往人多的地方走,下车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


    “好。”阮雨正在等公交车, 偏头看了眼, “车来了,我挂了啊, 下车再给你打。”


    董园不放心她一个人,尤其是晚上, 但董园要上班, 阮雨上学, 母女俩没法时刻都在一起。


    初中毕业后, 阮雨直接去读了幼师, 学校离家不算远, 十几站, 公交车直达, 就是下车后要走十分钟, 才能到小区门口。


    今年的冬天来得晚, 十一月份的清河市还没正式入冬,寒流拐着弯绕了过去。


    阮雨穿着浅灰色的厚外套,最里面穿着一件黑色薄毛衣打底,毛衣外面穿了一件同色衬衫,胸口的小口袋里放着一朵三角梅,她露着脖子,下身穿着黑色紧身裤,脚上踩着半靴。


    原本的长直发烫了个微卷,刘海长长了,被她撂到耳后,披散在背上的秀发被风吹起,能闻到洗发水的香味和她衣服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


    干净,清爽。


    白皙的皮肤,在黑色的衬托下更是白得发光,她皮肤极好,这几年养回来一些肉,脸颊也不像之前内凹,但整个人还是瘦。


    车门开了,她背着斜挎包,用食指把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往上提了提,抬腿,上车。


    “欢迎乘坐21路公交车,上车请主动投币,车辆起步请拉好扶手,下一站……”


    公交车的提示语响着,今天人不多,阮雨往后走,找了个靠窗的空位,坐下。


    然后从包里拿出耳机,插在手机的插孔里,挑了一首歌,播放。


    耳机里响起悠扬的歌声,她微侧着脸看向窗外,耳垂上戴着一副银色的心形耳钉。


    保持着一个动作,她很安静,仿佛在想什么入了神似的。


    并未注意她身后坐着的人。


    这人戴着黑色的鸭舌帽,脸上戴着口罩,捂得很严实,黑发齐肩。


    一身的黑,敞着外套,全身上下也就胸口处的那个小白兔图案略显突兀。


    她把头压得很低,仿佛睡着了一般。


    下一站上来不少人,有一位妈妈抱着孩子坐在阮雨旁边,紧跟在这位妈妈身后的是一位老太太,阮雨看见她,刚想起身让座,就被身后的人抢了先。


    老太太笑道:“谢谢。”


    “不客气。”她的嗓音粗粝,但还是能听出来是个女孩,就是,难听。


    对,很难听,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喉咙里划了很多下,哑,又很低沉。


    不像正常的嗓子发出来的声音。


    索性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捂在口罩里,老太太都不一定听得清。


    阮雨跟身侧的小朋友笑了笑,又扭头看向窗外,安静地听歌。


    到站了,阮雨给董园打了个电话,等到家再给她打一个。


    连续一个礼拜都是阴天,还没到七点,天就已经黑了。


    阮雨收起耳机,双手插兜,一边往家走,一边考虑买点什么吃的带回去。


    小区门口有几家小摊贩,卖手抓饼,蛋炒饭,还有一些炸串,马路对面有面馆,小炒店,还有最近新开的一家火锅店。


    好吃的东西很多,阮雨是走读生,只有中午在学校食堂吃,董园在家的时候就做饭吃,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就买着吃,或者在家简单做点吃的。


    她学会了做饭,不过仅限于……能吃。


    董园直接让她买着吃,嫌弃她糟蹋粮食。


    她们还是住在原来的地方,虽然是老小区,但并不偏僻,阮雨借着路灯的光,走在人行道上。


    一旁的柏油马路上车来车往,路灯很亮,她现在也不怕黑。


    一天24个小时,每个时间点都有不同的风景,总要看看的。


    地上有几片没来得及清扫的落叶,她玩心大起,一蹦一跳地踢着落叶玩儿。


    阮雨身后跟着一个人,离得有些远,微微抬起帽檐,看见她欢快的动作,薄薄的单眼皮弯了弯。


    这人腿脚正常,走路的姿势也正常,但还是透着一股怪异。


    她的右臂自然地垂在身侧,走路的时候轻微晃动,但并不会摆动,也没有抬起的动作。


    抬帽檐,插兜,都是左臂去完成。


    她的右臂,仿佛只是一个摆设。


    眼看着快到小区,有两个男生越过她,朝阮雨走去。


    其实不是冲着阮雨去的,但她好像是这么认为的。


    只见她身体明显紧绷了一瞬,抬腿,加快了步伐。


    阮雨小声哼着歌,在买炒面还是炒饭之间纠结。


    那两个男生边走边打闹,你给我一拳,我给你一脚,根本就不看路。


    ‘嘭——’阮雨被撞到,身子一歪,差点摔倒。


    男生一慌,也不闹了,“对不……”


    ‘起’字还没说出口,就被人扯住衣服拽得一个踉跄,膝盖挨了一脚,腿一酸,摔了个狗啃地。


    同伴顿时急了,“你有病啊。”他怒道,伸手去推她。


    两人推搡了几下,扭打起来。


    阮雨先把趴在地上的男生扶起来,她也被这动静吓到。


    两人又忙上前去拉架。


    男生抱住他同伴,阮雨去拽这一身黑衣的‘陌生’女孩。


    拉开的一瞬间,同伴扯掉了她的口罩,把她头上的帽子掀翻在地,嘴里还骂骂咧咧,很不爽。


    虽然他不打女人,但对方上杆子挑衅,他实在憋不住火。


    而且这女的,手劲可真大。


    同伴龇牙咧嘴地甩了甩酸麻的手,就被拽走了。


    一场突发的小闹剧,俩男生走了,阮雨站在她身后,被她的发尾戳到了眼睛,她抬手揉了揉。


    走到她面前来,扬起笑容,问:“你没事……”她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没有树木的遮挡,路灯很亮,可以清晰地看清她脸上的每一个细节。


    她额头上的疤很明显,右边下颌处也有一块伤疤,左脸颊从颧骨到下巴,一道细长的疤,很淡,可也显眼。


    这些伤,都在一个女孩的脸上。


    她浑然不在意,看着阮雨,微垂着眼,抿了抿干燥的嘴角,笑得很僵硬。


    然后,往后退了两步,轻轻抬起腿,再轻轻放下。


    她看着阮雨呆愣的样子,心跳如鼓,但没有说话。


    吞咽了下口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摆了摆手,意思是,我说不了话。


    最后又歉意地笑了笑,转身,背对着阮雨,往前走,脚步放得很轻。


    刚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一道哭腔,“你一直跟在我身后吗?我没听出来。”阮雨的声音都在抖,“我没……没听出来。”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睛好了,所以听力没有以前敏锐。


    阮雨不知道自己听不出她的脚步声,这个事实令她无法接受。


    一股巨大的悲伤击打着她的心脏,尖锐的痛感袭来,她晃悠了下,险些摔倒。


    眼前这人停在原地,背脊微弯,低下头。


    她没动,也没回头。


    阮雨张了张嘴,泪水从眼角流到嘴里,舌尖都泛着苦。


    嘴巴蠕动了好几下,都没能喊出那个名字。


    只见她抬起右手,颤抖着伸进胸口的口袋里,手指拨开三角梅,触碰到一个塑料密封袋,她捏住边角,把东西从口袋拿出来。


    是一张照片。


    与此同时,面前这人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转身。


    在看到照片的那一刻,猛地瞠目,红着眼角,嘴巴微张,满脸不可置信。


    这是一张两人合照。


    背景是灰色的院墙,院墙外有一棵枯树,上面挂着几片绿叶。


    蓝天白云,有两只小鸟相携着飞过,阳光洒了她们一身。


    那是17岁的纪冰和16岁的阮雨。


    而此刻,面对面的两人,是24岁的纪冰和23岁的阮雨。


    距离那时,已经过去7年。


    阮雨紧紧拿着照片,手一直抖,她哭着说:“这张照片,夹在徐爷爷的账本里。”她像是快要背过气去,喘了几下,才能继续说:“我回去找你,没找到,我去找警察,他们说找不到你,有人说你可能已经死了,我不信。”


    纪冰嘴唇颤抖,还是没出声,她眼眶通红,泪珠不断滚落,蹙起眉心,挤出几道褶。


    无法直视着阮雨的泪眼,她怕积压已久的情绪决堤,只好抬起左手,掌心抚着额头,垂下眼,眼泪还在掉。


    “你为什么不回来找我?”阮雨突然大吼:“我让你做任何事之前要先得到我的同意,你为什么不听,你为什么不问问我。”


    阮雨猛地推了她一下,纪冰放下手,被她推地后退两步。


    “你为什么不问我,你为什么不问我。”阮雨崩溃哭吼,一边吼一边推她,纪冰被她推的不停倒退,“说话,你说话。”


    纪冰看着她,还是没说话,只是哭。


    “你为什么不说话。”她吼着,忽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彻底崩溃了,“你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她毫无形象地撒泼,仰头哭嚎着,纪冰蹲下来拉她,被她挥开。


    阮雨问了好多个为什么,纪冰一个都没答上来,只是满眼心疼又愧疚地看着她。


    阮雨坐在地上,紧紧拿着照片。


    这是那段记忆真实存在的最好证明。


    她不想把这张照片放在冰冷的角落,她怕有一天真的会忘记,忘记这张照片,忘记这个人。


    所以就每天带在身上,可这张照片这么小,这么薄,掉在地上都不会发出声响,于是她就给自己定下一个规矩,硬性的规矩,每天必须在口袋里放一朵花。


    每天提醒自己,别忘记她,千万别忘记。


    可就有那么一次,她洗澡的时候,把衣服脱了放到盆里,等放满水,才猛然想起来照片没拿出来。


    那一刻,她受不了了,在卫生间里大哭。


    怎么好像放到哪儿都不行,不论怎么做还是会忘记。


    阮雨怕自己真的会喜欢上别人,怕自己有一天真的会彻底忘了她。


    她就自我约束,自己束缚自己,给自己立下规矩。


    如果连自己也忘记她,那她真的会被这个世界抛弃,遗忘,被抹去所有痕迹。


    就像她不曾来过,可她确实来过。


    ‘砰——’纪冰双膝着地,跪在她面前,她动了下嘴,说对不起,但还是没发出声音。


    阮雨哭累了,双眼红肿,抽噎着。


    口袋里的三角梅依旧鲜艳。


    一千三百二十六天。


    一千三百二十六朵花。


    每一朵都在说,想你。


    【作者有话说】


    PS:照片见第38章:合照。总共拍了两次,第一次相机卡了一下,所以,纪冰拿的那张是李虞拍的,阮雨手里的这张才是徐靳深拍的,她们当时走得急,后来照片出来就被徐老头夹在账本里了,反正是重复的,已经给过一张了,本来想自己留个纪念,但徐老头走的时候,账本忘记带走,最后就到了阮雨的手里。


    【阮雨的记事本中有这样一段记录:】


    我问:“你嗓子怎么弄的?”


    她说:“那家人给我灌了药,喝完后过了一会儿就不能说话了。”


    幸好她现在嗓子已经好了,我又问:“那你怎么逃出来的?”


    她说:“我就一直跑,一直跑,跑进树林,翻过山头,不知道跑了多久,最后在河里不停地游,幸好河里漂着一根枯树,我抱着它继续游,不然我就上不来了。”


    我问她,“后来呢?”


    她说:“我游得太累了,迷迷糊糊睡着,等再醒来,就躺在一位农妇的家里,一直反反复复发烧,村里的老中医用汤药给我吊了一个月,我才能下床,就是右臂彻底游报废了,老中医治不了胳膊,就试着给我治嗓子。”


    她说:“那位农妇年纪已经很大了,是个寡妇,无儿无女,想留下我给她养老送终,我当时又残又哑,还不如死了呢,于是我就在她家里住下了,一边治嗓子。”


    我问她,“什么时候回的清河?”


    她说:“一年前,收留我的农妇病逝,我的嗓子也治好了点,能开口说话了,就想回来看你一眼,然后去自首。”


    “为什么没去?”


    她耳根泛红,说:“看你第一眼就想看第二眼,看着看着就一年了,我就觉得这时间过得太快,还没看够呢。”


    她说话的时候,眼神有些漂浮,被我逮住,我恶狠狠地问:“给我说实话。”


    她这才老实说:“我原本以为你会跟苏医生在一起呢,就想来看看她对你好不好,然后我就发现你们没在一起,但是有不少追求你的,我就想着你要是挑一个,我先给你把把关,再去自首,也能放心些。”


    我反驳她,“哪有人追我,你别胡说八道。”


    她来劲了,嗓门都抬高了,“我在你校门口听过你的八卦,好多人追求你的。”


    我眼睛一瞪。


    她立马蔫吧了。


    我撇着嘴,冷哼,“你可真大度。”


    她抬起刚痊愈没多久的右臂,想来摸我的脸,我切了声,很冷酷地躲开了。


    她嘟嘟囔囔地说:“我不大度。”但见我生气,她又不敢动手动脚。


    我冷眼盯她,“如果我没认出你,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让我发现。”


    她说:“我也不知道,没想这么多,就觉得我那副鬼样子,要是再去坐个牢,以后站在你身边,会给你丢人的。”


    我气急了,一个枕头甩过去,她被我踢下了床,“滚。”我吼得特别大声。


    “不滚。”她站在床边,摇摇头,回答的也很干脆。


    那两眼珠子可怜巴巴地看着我,现在她惯会用这套,知道我一定会心软。


    于是,她又追加了一句,“我就是觉得,我要是去坐牢了,让你等我,太残忍了,万一我坐个一二十年。”最后又挤出一句,“你不知道,其实寡妇挺可怜的。”


    我人都傻了,连踢带踹地把她赶出卧室,接着又蒙着被子大哭。我想,她当时是真的想过死吧。


    她听到我的哭声,把门打开,掀开被子,头钻进被窝,我以为她是想亲亲我,勉强决定放低身段让她亲一下。


    没想到她在我耳边来了一句,“苏医生说,让你少哭,对眼睛不好。”


    “滚——”我当时的嗓门都快把整栋楼的人都震醒了吧。


    然后,她堵住我的嘴。


    那一刻,我翻着白眼,不觉得她是想亲我,大概是不想扰民吧。


    算了,亲就亲吧,明天可不许了啊。


    我要先气个三天的。


    咦?吻技有进步。


    那就气两天吧。


    亲完了,她笑眯眯地看着我,露着虎牙,“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她做饭……可太好吃了。


    我的最后一道防线在被攻破的边缘。


    ‘吧唧’她又亲了我一下。


    好家伙,现在可会拿捏我了。


    算了,不气了。


    给她个面子。


    啊,不对。


    是给红烧肉一个面子。


    第110章 重逢


    阮雨坐在地上, 抽抽搭搭,歇够了才起来。


    她坐了多久,纪冰就在她面前跪了多久。


    两人谁也没说话。


    阮雨红肿着眼睛瞪她, 纪冰就低着头,由着她瞪。


    “把头抬起来。”她嗓音沙哑,语气也不好。


    与其说是气,倒不如说是心疼。


    都好几年了,这人还是傻,浑身都透着傻气。


    从来也不为自己考虑。


    阮雨自认为自己没给她什么,那段时光太过短暂,虽然美好,但不值得纪冰为她这么不要命。


    怎么还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给一颗糖, 就把她骗走了吧。


    阮雨想, 如果我真的忘记她了,跟别人在一起, 她回来看见会怎么做呢?


    大概会选择远远地看着,不上前打扰, 再默默祝福她, 转身去自首吧。


    那她要怎么办?一个人孤苦伶仃, 没人爱她。


    要不然在监狱孤老?要不然出狱后等死?


    她无处可去, 无人可依。


    她亲手斩断了自己的后路, 为她爱的人保驾护航。


    再把选择权交到阮雨手中, 不, 应该说选择权一直都在阮雨手中。


    就像挑西瓜一样, 让阮雨去挑选又漂亮又好的, 如果阮雨都不要, 还是要她这个长得不好的‘歪瓜’。


    她大概会受宠若惊地问阮雨:“你想好了,别后悔。”然后又让阮雨保留随时抛弃她的权利。


    她把付出和回报分开看,如果对别人,她可能想要一个微笑或者一声谢谢。


    但对阮雨,她从来都不要回报。


    爱了就爱了,给了就给了。


    她的命不值钱。


    纪冰抬起头,红着眼。


    原来她真人长这样。


    阮雨在心里感叹。


    头发,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嘴巴……


    阮雨全都认真仔细地看了个遍,努力把她的样子刻在脑中。


    她长得真好看。


    阮雨看着她,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被纪冰捕捉到,心里松了口气。


    想跟着笑,但阮雨又绷起脸,她又不敢笑了。


    她像个做错事,等着听家长训话的孩子。


    阮雨把照片装回口袋,起身。


    纪冰想去扶,被她躲开。


    阮雨转身就走,纪冰跟在她身后。


    两人离得不远不近,一臂的距离。


    阮雨的情绪起伏太大,头还有点晕。


    现在冷静下来,想骂她一顿,又舍不得,不骂吧,心里又堵着一口气。


    她整个人身体都紧绷着,并未放松,她得找个地方缓一缓。


    刚才像做梦似的。


    阮雨猛地停下,纪冰反应不及,撞到她的背。


    跟着呢,阮雨陡然松了口气。


    不是做梦。


    纪冰刚想问她,有没有撞疼,阮雨又走了,她只好跟上。


    两人进了小区对面的火锅店,找了个位置坐下,阮雨放下包,“我去个洗手间。”说完也没看她,就走了。


    纪冰的视线追着她的背影,心想,又惹她生气了。


    总是惹她生气。


    “您好,这边可以扫码点单。”服务员走过来热情道。


    纪冰左手在裤腿上擦了擦,想说谢谢,粗粝的嗓音只发出一个音节,就被她收回了。


    她礼貌地点了点头,服务员走了,她才坐下。


    斜对面有两个男人正在涮火锅,其中一个男人面对着纪冰,看了她几眼,皱起眉,放下筷子,掏出手机划了几下,又抬头看向纪冰。


    接着,把手机递给对面的男人,下巴朝纪冰指了指。


    背对着纪冰的男人回头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低头发信息。


    这附近有警局,这一片经常有警察过来吃饭。


    他们也是刚下班,过来吃顿火锅。


    阮雨双手撑着洗手台,看着镜中的自己,


    头发凌乱,眼睛红肿。


    好丑。


    这幅丑样子被她看见了。


    下一秒又自暴自弃地想,看见就看见吧,都一起睡过觉,什么样子没见过。


    她狠咬了下唇,感觉到痛了,漂浮的心脏落回原位。


    不是梦。


    确认,又反复确认,这真的不是梦。


    她真的回来了。


    接着又开始想她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是像以前那样抱抱她,牵着她的手,还是因为这件事两人大吵一架。


    把事情吵清楚,说明白。


    她们像是分手后,久别重逢的爱人。


    思考着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去相处。


    可她们又从未分手过。


    就像一对互相有好感的情侣,先渡过尴尬期,再甜甜蜜蜜。


    但她们之间又没有尴尬期,也不应该有尴尬期。


    可要是突然就甜甜蜜蜜,她又手足无措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阮雨又想哭了。


    她低下头,哭得很压抑。


    脑子很乱,想把七拐八绕的情绪全部哭出来。


    接下来要怎么办?事情还没有解决。


    她要去坐牢吗?这是个残酷的事实。


    阮雨知道,但并不代表她能接受。


    她紧紧抿着嘴,不让哭声跑出来,她拿下眼镜,任由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进洗手池里。


    哭得浑身发抖。


    要怎么办?要怎么办?……


    所有的事情糅杂在一起,她都不知道该先想哪件事了。


    “你没事吧?”有个女生看她哭得厉害,递了一包纸巾,关切地问道。


    阮雨摇了摇头,哭得直抽抽,她刚准备接过纸巾,就听见了警笛声。


    脸色骤变,忙戴好眼镜,跑了出去。


    她看见两个寸头男人站在纪冰身边,正拿着手铐往她手腕上铐,她瞪大眼,被这一幕刺激到。


    “啊。”她低叫了声,悲痛不已,急跑过去,绊倒椅子,险些摔倒。


    脚步踉跄地跑到纪冰面前,可还是晚了一步。


    ‘咔’


    ‘咔’


    两道清脆的声音在猛锤她的耳膜,她低头去扯手铐,因为太用力,手指都泛红。


    “怎么打不开呢。”阮雨哭着,急得要命,小声低语,“怎么打不开呢,为什么打不开。”


    一旁的男人去拉她,“请你不要妨碍警察执行公务。”


    阮雨甩开他,充耳不闻,还是固执地扯着冰冷又牢固的手铐,自言自语,“快打开呀,打开呀。”


    可这幅银手铐,除了发出几声响,没有一点被扯开的迹象。


    她用力的双手都在颤,忽地被一只手覆住手背。


    阮雨停下动作,抬起头,纪冰垂眸看她,同样泪流满面。


    她翘起嘴角,冲着阮雨轻轻摇了摇头。


    “啊啊啊啊啊——”阮雨咧开嘴,嚎啕大哭。


    她抬起手勾住纪冰的脖子,踮起脚,紧紧抱住她,下巴磕在她的肩头,哭求,“你们别把她带走,我求你们别把她带走,我求你们了。”


    从外面走进来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去拽阮雨。


    阮雨搂得很紧,连带着纪冰跟着晃了晃,又被警告了几遍,她愣是没松手。


    纪冰吸吸鼻子,哽咽了下,低头,一双泪眼在阮雨的肩头上擦了擦,目光清明了几分。


    她头微歪,侧脸贴着阮雨的侧脸,轻轻蹭了蹭。


    耳鬓厮磨也不过如此了。


    但她们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


    纪冰因故意伤害罪,被判有期徒刑,四年。


    【作者有话说】


    PS:这是把人打到重残,实际判的肯定比这重多了,但亲妈心软了,咱们就打个折,中间许雅再帮帮忙,然后再打了对折,删了删,减一减,够多了够多了,意思意思就行了!(闭上眼,看不见看不见jpg.)


    【阮雨的记事本:】


    我就当她是去远行,每年去看她几次,跟她说说话。


    她说:“这里挺好的,管吃管喝,狱警还教我认字呢,你别担心。”


    见她也没再瘦,头发倒是剪短了,我眯起眼,佯装不满,“你还挺享受是吧。”


    她笑了,嘴角的小虎牙露出来,凝重的气氛瞬间轻快不少。


    我隔着玻璃紧盯着她的脸,在电话里说:“昨天的舞蹈课,老师夸我了,说我跳得很好。”


    她说:“你本来跳得就很好。”


    我笑得更开心了,“等你回家我跳给你看,妈妈不懂得欣赏,没有审美。”


    她说:“好。”


    “你胳膊怎么样了?”关于这件事我肺都快气炸了,没想到她竟然骗了我这么久。


    她说:“还好,这里有医生,偶尔会去做针灸,能稍微动一动,没事的。”


    怎么可能会没事,她胳膊伤得那么严重,嗓子也不好,说话嘶哑,我都怕她把嗓子扯裂开了,想让她歇一会儿再说,可探视时间有限。


    只好问:“你嗓子疼不疼?”


    她摇头说:“不疼。”


    我也就没说让她歇一歇的话,但很多时候都是我在说。


    好吧,我承认我是个话痨。


    “我给你写了一封情书,一会儿他们会给你的。”我看着她惊喜的表情,哈哈笑了两声,“等我下次来,你要一字不拉地背给我听,要把上面的每个字都认全了。”


    她郑重地保证,一定认真学,认真背。


    但我还是偷瞄到她微红的耳根,大概是被‘情书’这两个字臊红的。


    不过这才不是什么情书,我写了我的一些近况和一些生活琐碎,让她也清楚地知道我的事情,但最后添了一句:等你回家,我亲自给你念情书。


    下次来的时候,她真的一字不落地全背了,我呵呵乐得不行。


    背到最后,唯独拉了最后添的这一句,我不满了,凶她,“哎哎哎,少了少了,没背完。”


    她嘴硬说:“背完了。”后来写了一封信,让狱警交给我。


    信上写的是: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我噗笑,心想,算了算了,不勉强你。


    那以后就我用说的,你用写的。


    第一年,我是个小话痨。


    第二年,我还是个小话痨,收到了她亲手写的情书。


    第三年,我仍旧是那个小话痨,又收到了她亲手写的情书,字迹漂亮了很多。


    第四年……


    没有第四年啦,她提前出狱了,我要亲眼看她写情书。


    我还要把心里的情书念给她听。


    不说啦,她明天出狱,我要去接她回家喽。


    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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