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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炫耀


    纪冰跟往常一样六点出发去小面馆打工。


    刚走到门口, 身后就响起王春梅的声音,“今天又出去啊?”


    纪冰回过头,“最近天气挺好的, 晚上外面人多热闹,我就去小吃街那边转转。”她板着脸,没什么表情,“反正我在家待着又没事。”


    王春梅看着她,楞了一秒,随即笑道:“我就是随口问问,饭都快做好了,要不然你吃完再出去吧。”


    “不了,我现在不饿,你们吃吧, 不用等我。”


    话音未落, 王春梅扭身进屋。


    纪冰眉间轻皱了下,刚想转身离开, 就见王春梅从堂屋出来,笑盈盈地朝她走来。


    “这个你拿着喝。”


    纪冰垂眸, 就见她粗糙苍老的手上拿着两盒酸奶。


    “拿着吧, 等你想喝了再喝。”王春梅仍旧一副笑脸, 微眯的双眼都透着笑意, 加深了眼角的皱纹。


    纪冰眼睫微垂, 犹豫了几秒, 伸手去拿, 而后把视线挪回她的脸上, 动了动嘴巴。


    最后什么都没说, 转身走了。


    眼见着她走远, 王春梅关上大门,撇着嘴冷哼了声。


    “妈,那是我的酸奶,你怎么拿给她喝了。”纪夏站在堂屋门口,不满道。


    王春梅揉了揉他的脸,安抚道:“你平时又不怎么喝,而且都快过期了,你要是想喝,我明天再给你买新的。”


    纪夏臭着一张脸,拍开她的手。


    晚上,纪冰到家已经十一点多。


    她翻墙进入院内,轻手轻脚地翻窗进屋,踩到了堆在地上的旧纸箱,发出响动。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扭头,视线穿过黑漆漆的堂屋,钉在王春梅和纪永华的卧室门上。


    几秒后,门没动,她缓缓松了口气。


    打工的事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


    虽然他们现在是比以前好太多,但信任的桥梁不是一朝一夕能建成的。


    纪冰对他们没有那么排斥的同时,也同样没有那么信任。


    而且就如今的现状来说,钱对纪冰非常重要,她只有有钱才能摆脱目前的困境。


    可以陪阮雨一起去治眼睛,她也能治胳膊,也许还能在外面的城市谋生。


    但她现在还欠面馆老板的钱,每天干活,拿工资抵。


    她在心底算了算,也快还清了。


    希望就在眼前。


    等还清了所有的债,她再干两个月,挣点路费,到暑假,就可以跟阮雨一起去清河市。


    这么想着,她勾起唇角,缓缓笑了下。


    打开门,进了自己的小卧室。


    与此同时,另一扇卧室门轻轻开了一道缝隙。


    又关上。


    纪永华小声问:“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怎么需要这么久?到底靠不靠谱?”


    王春梅翻了个身,不耐烦道:“别提了,我都快气死了,找了这么长时间,全是一些穷鬼,我换了个人帮忙打听,再远一点,越远越好,这人还是挺靠谱的,应该快有消息了,明天我再催催。”


    纪永华躺在床上,焦急地翻来覆去,“按我的意思,钱少点就少点,早点把她弄出去,我心就落肚子里了,不然我老觉得不稳当。”


    王春梅踹了他一脚,低声怒道:“窝囊废,胆小鬼,这就是一锤子的事,没有第二回,少一分钱都不行。”


    纪永华不放心道:“你确定到时候能把她弄住?”


    “弄不住也要弄,就是硬绑我也要给她绑去,反正她现在肯定是不会跑了。”王春梅闭上眼,道:“万事俱备,就差一把火候,只要找到愿意掏钱的人,剩下的都好办,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而已,你都几十岁的人了,慌什么,睡觉。”


    过了一会儿,纪永华的鼾声响起,王春梅睁开眼,下床。


    打开抽屉,倒了一粒安眠药,塞进嘴里。


    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细汗,躺回床上。


    *


    放学铃声响起,阮雨刚走出教室,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阮雨,我们一起吃晚饭吧。”姜果转着轮椅,在她面前停下,仰头笑道:“上次一起吃饭还是在年前,开学到现在约了你好几次,你都不去,今天无论如何都得去了吧。”


    阮雨手持盲杖,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真的有事,等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请你吃饭。”


    姜果不满地啊了声,“你怎么每天都有事,可我都叫了宋玲玲和方苗,她们这会儿已经在学校门口等着了。”


    阮雨皱了下眉,“可我……”


    “你要是实在不放心,让你之前那个朋友来接你不就行了。”姜果不依不饶。


    阮雨忙摇头,“我不是不放心,我就是。”她舔了舔唇角,想了想道:“要不然这样吧,我请你们吃面怎么样?”


    她每天晚上都会去陪纪冰,少一天都不行,她不放心,也不忍心。


    纪冰一个人,肯定很孤单,虽然她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但至少有个说话的人,晚上再一起走回家。


    一想到纪冰要一个人闷头干活,一晚上都说不了几句话,下班了再一个人走回去。


    她就受不了。


    “好啊。”姜果爽快道:“去哪家店?我跟玲玲她们说一声。”


    “可能稍微有点远,在我家附近。”阮雨纠结道。


    请人吃饭,却选一个只对自己方便的地方,她又觉得不太好。


    听罢,姜果惊喜道:“好啊好啊,那就去你家附近吃,我这就给玲玲她们打电话。”


    到了校门口,姜果她们提议先过去,但阮雨还是执意要等董园来。


    她不太清楚那家店的位置,只是跟老板聊天中,知道了店的名字。


    不过没有她熟悉的人在身边,还是很没有安全感,不敢随便跟别人走。


    哪怕那个人是她的同学。


    姜果她们也没强求,就跟着一起等。


    阮雨打电话跟董园说明了情况,然后坐在校门口的凳子上等着。


    其实本来纪冰想接她的,赶回去上班也刚刚好。


    可她的右臂还是不怎么使得上力,短途可以,一来一回时间有些长,虽然单手骑也行,但从学校回家的这条路得顺着马路边骑。


    车来车往,怕出一丁点的差错,她不放心,就还是董园接。


    宋玲玲和方苗一左一右,坐在阮雨旁边,姜果在她对面,靠着轮椅的椅背。


    阮雨双腿并拢,收着肩膀,两手交握,放在腿上。


    淡淡笑着。


    宋玲玲热络地挎着阮雨的胳膊,笑着问道:“你这条裙子哪里买的?好漂亮啊。”


    阮雨还没开口,姜果就笑道:“她可宝贝这条裙子了,你们得注意点,别压到,刮到,上次我就轻轻扯了一下,她就生了我半天气。”


    “哪有。”阮雨干巴巴地笑了下。


    心想:你那是轻轻扯一下吗?明明在很大力地拽。


    她觉得姜果跟以前稍微有点不一样了,尤其是她穿了这条裙子之后。


    但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


    很不舒服。


    不想跟她们一起吃饭的,但上次是姜果请客,她总得还回来才行。


    没有下次了。她想。


    董园到的时候,她们三人热情地打招呼。


    之后,董园骑车带着阮雨,姜果她们坐上三蹦子跟在后面。


    勉强把轮椅挤进去,宋玲玲和方苗蹲在座位上,一边注视着前面的自行车,一边说着话。


    “你知道她身上那条裙子多少钱吗?”姜果撇着嘴道。


    “多少?”


    “七百九十九块,就那一条裙子。”姜果咬牙气道:“之前我妈难得带我去逛双繁商业广场,我一眼就看中了这条裙子,可太贵了,我妈没舍得给我买,还骂了我一顿,没想到被她买去了。”


    方苗惊叹道:“天呐,就这一条薄薄的裙子,都能抵得上三四件冬袄了,她家可真有钱。”


    宋玲玲嘁道:“有钱有什么用,不过就是个瞎子,估计连钱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话毕,三人哈哈笑。


    “对了对了,还有她头上戴的那个发卡,她也特别宝贝。”姜果继续道。


    “发卡?”方苗皱眉道:“可那个东西看起来不怎么值钱,像是塑料的。”


    “你懂什么?”宋玲玲拍了她一下,“有钱人的东西哪里是我们能看懂的,说不定是什么水晶之类的。”


    说完,她勾唇轻笑,“等着,我一会儿就把它弄来,拿到店里检验一下不就知道了。”


    方苗:“不太好吧,她会发现的。”


    姜果切了声,“她看都看不见,能发现个屁,咱们拿得神不知鬼不觉,就算她发现发卡没了,那也是不小心掉了,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下了车,董园给小面馆老板塞了四碗面钱,又从包里拿了几袋面包给纪冰,让她晚上饿了吃。


    今天生意好,比较忙,纪冰匆匆朝门口看了一眼,就闷头在后厨忙活。


    除了最基础的打扫刷碗,她现在已经学会了怎么下面,老板忙不过来的时候,她就会去帮忙。


    一是为了感谢老板之前给她预支工资,解决了燃眉之急。


    二是为了感谢她一碗面。


    纪冰一天在这里工作四个小时,是不管饭的,但老板每天都会给她做一碗面吃。


    面上放了很多牛肉。


    所以她丝毫不敢偷懒,工作极认真,只要她能干的,她都会去干。


    送走了董园,阮雨刚想进店,就被宋玲玲拉住。


    “你家就住在这附近?”她一边问话,一边把手往阮雨头上伸。


    发卡卡得有些松了。


    “你平时经常来这家店吃饭吗?”姜果在另一边拍了她一下。


    阮雨寻着声音扭头,发卡跟着晃动了下。


    宋玲玲瞅准时机,迅速把发卡从头上取下,攥在掌心。


    “对啊,我经常来,纪冰就在这里工作。”阮雨说完,又把头扭向宋玲玲。


    宋玲玲立马挽住她的胳膊往店里走,“那我们赶快去尝尝味道,一定很好吃。”


    又朝站在一旁的方苗使了个眼色,方苗会意,上前挽住阮雨的另一条胳膊。


    两人几乎是夹着阮雨,把她往店里带。


    姜果笑了下,跟在后面转着轮椅进来。


    几人坐下,等了一会儿,纪冰把面端上来,跟往常招待客人的方式一样,说了句:“慢用。”


    阮雨嘻嘻笑了声,说:“我一定慢慢用。”


    进了店里,听见纪冰的声音,她全身心都放松了,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纪冰轻笑,把筷子塞到她手里,转身去后厨忙了。


    吃着面,几人干巴巴聊了几句,最后实在没什么可聊的了。


    姜果随口道:“你这个朋友,是在这里打工?”


    “对啊对啊。”阮雨放下筷子,兴奋道:“她特别厉害,会做很多事。”


    她饭也不吃了,掰着手指数起来,“刷碗,拖地,抹桌子,对了,她现在还会下面条,算账也特别快,上次有几个客人,吃了几碗面,又加了牛肉还有卤蛋,她没用计算器就算出来了,而且速度非常快,连老板都夸她呢。”


    老板听见,噗笑了声,“你可真是你姐姐的小迷妹。”


    “她就是特别厉害嘛。”阮雨笑说。


    “是是是,特别厉害。”老板摇头轻笑,给客人结完账,转身进了后厨,看见纪冰,“你妹妹又在夸你呢。”


    闻言,纪冰手里端着碗,伸头往外看了眼,阮雨高兴地说个不停。


    她抿着嘴笑了下,继续埋头干活。


    其他三人吃着面,没什么兴趣地皱起眉。


    “她不上学吗?”方苗问道。


    阮雨顿了下,说:“她是没有机会上学,不过她现在已经在学认字了,她那么聪明,用不了多久,就能认识很多很多字。”


    吃完饭,姜果说:“阮雨,你家住在哪里?要不然我们去你家坐坐吧。”


    “我家就住在不远处的那个巷子里,不过我还要陪纪冰呢,现在不能回家。”阮雨一脸歉疚道:“要不然下次吧,下次有机会一定请你们来我家玩。”


    宋玲玲蹙眉道:“你家就住在前面那个破……那个巷子里?”


    阮雨点了点头,“我跟纪冰都住在巷子里。”


    三人对视一眼,没再多说,起身走了。


    等走远了些,方苗疑惑道:“可她看起来像是有钱人家的小姐,不像住在那个地方的人。”


    “怎么不像了。”姜果挑起眉,哼道:“她就是故意穿这么好,炫富,臭显摆呢,实则就是个穷酸家庭。”


    宋玲玲笑道:“估摸她就身上那一条裙子值钱,所以才特别宝贝。”


    说着,她从兜里掏出那个发卡,“明天找家店把这个验一验,希望是真的。”


    她们走了没多久,店里进来一个人,“老板,一碗牛肉面打包,小碗的,给我孙子吃的,你多放点牛肉。”


    来人正是吴婶,小孙子晚上不吃饭,闹着要吃牛肉面,她只好出来买。


    老板笑了下,说:“没问题,你先坐着等一下,我去给你做。”


    她去后厨下面,吴婶刚准备坐下,就瞧见纪冰正侧着脸跟阮雨说话,手里拿着碗,身上还穿着围裙,有说有笑的。


    老板把打包好的面拎出来,吴婶悄声问道:“纪冰怎么在这里?”


    “你认识她?”


    吴婶点头道:“我们住一个巷子的,以前还是一个村的。”


    “她在我这里打工呢,有一段日子了。”


    吴婶哦了声,点了点头,拎着面走了。


    后厨里,纪冰正在刷碗,阮雨坐在凳子上不老实,一会儿戳戳她的腿,一会儿搂搂她的腰。


    特别有精神。


    “别闹,一会儿弄你一身水。”纪冰带着笑腔道,但还是舍不得躲开,由着她闹。


    “就闹就闹。”阮雨笑着去抱她的腿。


    纪冰嘴角高高翘起,站近了些,让她抱着方便些,“你以后就别在别人面前夸我了,我那叫什么厉害,也就你天天一个劲地显摆。”


    阮雨笑哼了声,“我乐意,你就是厉害啊,特别厉害。”


    纪冰噗笑,“刷碗,扫地也叫厉害?”


    “当然。”阮雨说:“我就不会啊。”


    “你这又是什么逻辑,只要你不会的,别人会,那都叫厉害吗?”


    阮雨说:“才不是,只有纪冰会才叫厉害,嘿嘿。”


    纪冰笑着摇头叹息,真是拿她没办法。


    阮雨今晚特别高兴,肉眼可见的那种高兴。


    她喋喋不休地说了很多话,特别缠人,一会儿不摸不碰地就不乐意。


    因为她第一次在同学面前炫耀了。


    她在跟别人炫耀她。


    *


    竖日一早,姜果她们拿着发卡去店里检验。


    得知是不值钱的塑料后,翻着白眼冷哼了声。


    “装什么装。”


    甩手把发卡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作者有话说】


    阮雨:我就是天下第一冰吹!!!


    姜果这个人你们还没忘吧(指路35章~)有名有姓的还是有很大用处的,记住这个人,马上要挨打了,但她的作用是很大的~


    恭喜小发卡杀青!!!


    第62章 红衣


    “在哪里呀?怎么找不到了呢。”阮雨皱着脸, 焦急地跺脚。


    董园都把她的书包翻六遍了,也没翻到,“兴许昨天骑车的时候在路上掉了。”


    又轻叹道:“昨晚上翻箱倒柜找了半宿, 也没找到,一个小发卡,掉在哪里都很难找。”


    阮雨瘪着嘴,吸吸鼻子。


    董园眨了眨眼,提议道:“要不然我再给你买一个,多买几个吧,你换着戴。”


    “不要。”阮雨摇头,已然带了哭腔。


    “那,说不定过几天它就自己跑出来了,有时候找东西是这样的, 你急着找找不到, 过几天不急了,反而就能找到了。”


    阮雨揉着眼睛, “可是我昨天明明戴了,回家的时候就没有了, 怎么会掉在家里。”


    这下董园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下一秒, 阮雨哇的一声哭出来, “呜呜, 都怪我, 是我太不小心了, 我不应该戴的, 我就应该好好放在家里保存起来, 这下要怎么办, 啊啊啊呜呜呜呜——”


    董园歪头看她张着嘴哭嚎的样子, 又无奈又想笑。


    她的宝贝女儿终于回来了。她想。


    不对,是比以前更好。


    她原本就该是这样,而不是整天低着头,虽然笑着,但很沉闷。


    “我要伤心死了,我好难过好难过。”阮雨的眼泪簌簌往下掉,哭得更大声了。


    董园脑子都快被吵疼了,赶紧打电话搬救兵。


    纪冰赶到的时候,阮雨已经不嚎了,趴在床上抽噎着,好不可怜。


    “我今天给她请假了,你陪着她吧,我得赶紧去上班,有事给我打电话。”董园笑了下,着急忙慌走了。


    “怎么了?哭得这么伤心。”纪冰蹲下身,抬手轻抚着她的后脑勺。


    阮雨哽咽道:“我,我的发卡丢了。”


    纪冰哭笑不得,“一个发卡而已,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我明天再给你买几个。”


    “我不要,我就要这个。”阮雨气得在床上蹬腿,床单都被蹬皱了。


    纪冰把床单扯平,坐在上面,压着,“过两天就是五一了,我到时候再带你去买别的款式好不好?”


    阮雨摇了摇头,脸依旧埋在被子里。


    纪冰只好依她,“行行行,你不要,那就不买。”


    随即又笑道:“大小姐,你这样还能喘气吗?快点把脸抬起来。”


    阮雨伤心地哼唧了几声,抬起脸,额前的齐刘海乱糟糟的,双眼通红,还有些肿。


    纪冰心疼地给她捋好头发,用手背揉了揉她的眼,“别哭了,我以后再给你买更好的。”


    阮雨嘴角下撇,连小梨涡都跟着伤心,不圆了,“再好的也不是这个了,这可是你送给我的第一个礼物。”


    “那我以后还会送给你很多很多礼物,你得把对它的喜欢,分一些在别的礼物上面,不然会不公平的。”纪冰说:“等到我送给你的礼物多得都数不清了,丢了那么一两个,你难道还要哭鼻子啊。”


    “才不会丢。”阮雨吸了吸鼻子,立马道:“就算你送给我的礼物多得屋子里都装不下,那也不会丢,我一定会好好珍藏的。”


    纪冰轻笑了声,说:“那就不哭了,把力气留给以后的礼物。”


    她抽了张纸,捏住阮雨的鼻子,“使劲擤。”


    “噗——”


    擤完鼻涕,阮雨嗓子痒,咳嗽了几声,纪冰轻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又端了盆热水给她擦脸。


    总算把人哄好,纪冰长舒了口气。


    咧开嘴,又想笑。


    捏了捏她的小肉脸,被不满地推开。


    真是……乐在其中啊!


    晚上,董园要把她裙子洗了,阮雨又不乐意了。


    发卡丢了,她好伤心,现在格外爱惜这条裙子。


    董园双手掐腰,笑看着她,“再不洗都要臭了。”


    阮雨把裙子捂在脸上,“不臭不臭,香香的。”


    最后没办法,还是洗了。


    顶着月色,院里开着白炽灯,招惹了几只小虫子绕着灯泡飞舞。


    母女俩一人一个小板凳,坐在院中。


    “要轻点洗。”阮雨把手放进盆里,揉着裙子,“千万不能洗坏了。”


    董园侧头,瞧她满脸心疼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我才洗了没几次,不会坏的。”


    “三次,加上这次是第四次。”


    数着呢,一直在心里记着。


    想天天穿,讨厌洗。


    董园笑着轻拍她的手,“我来洗吧,像你这样的速度,太耽误时间了,你放心,一定不会给你洗坏的。”


    阮雨收回手,撅着嘴,轻哼了声。


    一大早,王春梅就在铺子里忙活,这会儿清闲了些,纪永华跑到隔壁看人家斗地主。


    “春梅,给我来条黑鱼。”


    “吴婶,今天来这么早。”王春梅捞了条黑鱼上称。


    吴婶挎着菜篮子,笑说:“今天起得早,就来早些,来晚了,你家黑鱼就没了。”


    王春梅把鱼放在案板上宰杀,“下回你说一声就行,我提前给你留一条。”


    “行,那我下回直接跟你说,去你家拿,省得我来跑一趟。”


    王春梅把杀好的鱼装进塑料袋,吴婶接过,把钱递过去。


    “上回我孙子掉水里,还是你家纪冰救的,她现在可能耐了。”


    王春梅微顿了下,笑说:“她哪有什么能耐,一个皮孩子,平时能让我少操点心,我就谢天谢地了。”


    吴婶满脸不赞同道:“她现在在那个小面馆里打工就挺好的,孩子长大了,能自己挣钱了,这是好事,以后也能让你少操操心。”


    这下,王春梅的脸彻底僵了,“什么面馆?你说她在面馆打工?”


    “对啊,昨晚我去给我孙子买牛肉面的时候看见她了,穿了个围裙在洗碗呢,跟去年新搬来的那个城里的一起,就那个眼睛瞎了的小姑娘,她俩看起来关系很好。”吴婶疑惑道:“你不会不知道吧?”


    王春梅阴沉着脸,握紧拳头,身上的皮围裙都被她攥皱了。


    *


    五一假期的第一天,纪冰还在睡梦中,就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纪冰,起床了。”


    纪冰迷迷糊糊睁开眼,声音又接着响起,“快点起来。”


    是王春梅的声音,在敲她的房门。


    纪冰猛地坐起身,瞬间清醒了很多。


    “你起来了吗?”又敲了一遍,嗓音温柔。


    纪冰脑袋又混沌起来。


    对了,王春梅变了,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她大吼大叫,凶神恶煞地喊她起床。


    “来了。”她淡淡应了声,嗓音微哑。


    顶着这种不真实感,起床穿衣。


    门打开,纪冰垂眸看她,“有什么事吗?”


    王春梅微微一笑,说:“再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我就想趁着假期,你弟弟正好也在家,我们出去逛逛街,顺便给你买一身新衣服。”


    纪冰怔住,极力掩饰住眸中的震惊。


    王春梅竟然记得她的生日?但她问不出口,问不出你竟然记得我的生日。


    那样好像会显得她很期待一样。


    几秒后,她只是不确定道:“给我买衣服?”


    “是啊,给你买。”王春梅笑着点了点头,“你哥又不在家,反正你弟弟也是要买衣服的,顺便给你也买一身。”


    主要是给纪夏买,顺便给她买。


    她只不过是那个捎带脚的。


    但她心里还是惊讶不已,在她的印象里,王春梅从来没带她去买过衣服。


    一次都没有。


    “不用了,我有衣服穿。”纪冰不知道怎么化解心里巨大的冲击力。


    本能驱使她不能马上答应,她潜意识在排斥。


    开心之余,她没办法直接接受这种好意。


    如果说王春梅之前的行为是在往她嘴里塞肉丁,那现在要给她买衣服这件事,就是在她面前摆了一大块肉。


    然后笑着对她说,你随便吃。


    这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于是,她紧接着跟了一句,“你不用这样的。”


    她想说你可以正常点,不用这样委屈自己,因为你不是这样的。


    你应该是高傲的,看她的眼神都是恶狠狠的,说话都是咬牙切齿的。


    这么想着,她心底又涌出一抹可悲感。


    原来坏事遭受多了,陡然天降好事,先是一刹那的开心,然后不可置信。


    最后是不敢接受。


    她当然不希望王春梅再变回以前那样,但同样也不想她变得太好。


    这句话太矛盾了。


    就像你往我心口上砍了一刀,你原本是一幅狠毒的恶人模样,我恨你,我心安理得。


    突然有一天,你换了一幅面孔,对我百般示好,我再恨你,好像是我小人之心了。


    但你问纪冰,恨吗?


    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说恨。


    可王春梅这段时间的温柔‘喂食’,在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上蒙了一层纱。


    伤痛还在,没有消除。


    伤口还疼,没有治愈。


    但暂可遮盖。


    像是一个防护网,里面溃烂,外表光鲜。


    “妈,你们好了没有。”纪夏在堂屋不耐烦地吼。


    王春梅笑说:“你弟弟都在催了,你快点洗漱好,我们等你。”


    说完,她转身走了。


    纪冰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


    抬步出去,刷牙洗脸。


    那一瞬间的高兴劲过去,她又突然高兴不起来了。


    她又想起了以前的王春梅,竟然莫名其妙多了几分怀念。


    如果是以前,她不想去可以直接甩脸就走,不满意直接拍桌子就跑。


    她不怕挨打。


    她可以尽情地宣泄她的不满,然后挨打。


    再宣泄,再挨打……


    可现在,她宣泄的阀门被堵住了,她不知道怎么面对王春梅那张温柔笑脸去怒吼。


    怎么面对不再给她吃剩饭剩菜,还往她碗里夹鸡腿的王春梅拍桌子。


    怎么面对不再责怪她这么晚起床,还贴心地要给她买衣服的王春梅甩脸子。


    她好像被束缚住了。


    先给纪夏买了一双鞋子,王春梅带她进了马路边的一家服装店。


    店面不大,架子上挂了不少衣服,有三层。


    外套,帽衫,T恤,裤子,最下面还摆放着鞋子。


    “你好,想买什么衣服?”老板是个中年女人,上身穿着紫色的包臀长袖,下身是皮短裙加黑色丝袜,脚上的黑色长靴刚好到膝盖,一头焦黄的卷发,眼妆很浓,耳朵上戴着一副大圈耳环。


    “给我女儿买套衣服。”王春梅笑说:“过几天就是她十八岁生日了。”


    老板把手里的瓜子放下,看着纪冰,笑道:“小姑娘,你看看你喜欢什么样的,可以先试试。”


    纪冰没什么兴致,扭头看向王春梅,眉头轻皱了下。


    好像在说,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可王春梅还是顶着那张笑盈盈的脸,看着她,带着鼓励般的语气,“没事,你看看你喜欢哪件,可以先试试,不喜欢就不买,挑你喜欢的。”


    “对,先试试,衣服只有上身了才能看出来效果。”老板在一旁附和着,那张掉色的红唇一张一合,“你这么年轻,穿什么都好看的,可以多试几件,没关系的。”


    纪冰的视线紧盯着王春梅,接着被老板推去试衣服。


    老板的脸都笑成了一朵花,拿了一件米白色的外套和一件蓝色的帽衫让她试。


    纪冰抬眸,看着她的笑脸,听着她热情的声音。


    木讷,而又僵硬地开始试衣服。


    老板又给她递了一条休闲裤,跟帽衫是一套的,同一个颜色。


    纪冰换好之后,拉开试衣帘,走出来。


    第一时间看向王春梅。


    她何时暴怒?何时反悔?


    纪冰在心里悄悄盘算着,得在王春梅做出反应和行动之前,快速地把衣服脱掉。


    如果王春梅指着她骂,这衣服还不是我给你买,你应该对我感恩戴德……


    诸如此类。


    那她将会颜面扫地。


    即便她本身没什么颜面。


    但她不想被王春梅扼住喉咙,说不出任何反击的话。


    “你觉得怎么样?喜欢吗?”王春梅微微一笑,说:“镜子在那边,你可以先看看。”


    纪冰又看了她几秒,收回视线,走到镜子旁。


    这套蓝色的对她来说不太合适。


    或者说,新衣服对她来说都不太合适。


    怪怪的。


    老板见她并没有露出喜欢的表情,又给她拿了一件体恤,让她配着刚才的米白色的外套穿,又拿了一条浅色牛仔裤给她。


    不合适。


    还是不合适。


    连试了几套,都不合适。


    “要不然,试试这件呢?”王春梅指着挂在最外面的一件大红色帽衫,“这个颜色挺提气色的,可以先试试看。”


    她一说话,老板自然应和,“对对对,这件红色的不错,而且你过生日,就得穿得喜庆点。”


    说着,拿晾衣杆把那件衣服挑下来,又顺带拿了配套的大红色裤子。


    王春梅笑说:“去试试吧,最后一套,不行我们去别家店再看看。”


    一听说想走,老板赶紧道:“行,怎么不行,十八岁生日,你可是主角,主角就得穿大红色,庆祝你是个成年人了,长大了,独立了,就算离开父母也可以自力更生,而且这个颜色特别衬你。”


    换好衣服,走到镜子前,纪冰看着一身红衣的自己,不由地想着老板说的话。


    庆祝成年吗?


    应该算是一个仪式吧。


    “小弟弟,衣服不能乱摸的。”倏然,门口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她扭头,就见纪夏拧着眉,不耐烦地看着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年轻女孩,“我没乱摸,你不要胡说八道。”


    年轻女孩看向老板,喊了一声妈。


    老板笑了下,说:“这是我女儿。”


    女孩看向纪夏,撇了撇嘴,眸中含笑,像是故意逗他,“这是女装店,你站在门口干什么?”


    “我是陪我姐来买衣服的。”纪夏忿忿道:“你以为我稀罕站在你这破店门口啊。”


    纪冰瞠大双眼。


    女孩看了纪冰一眼,继续道:“她是你亲姐吗?”


    “废话,当然是我亲姐了。”


    “那你俩怎么长得不像。”


    “谁说亲姐弟就一定要像了,真没见识。”


    纪冰看着他,薄唇轻颤了下,从早上一直维持到现在的表情,瞬间碎裂。


    【作者有话说】


    一声‘姐’,简直绝杀,在这个家,纪夏对她来说是比较特殊的存在,毕竟小时候一手带的,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姐,只是后来被王春梅带歪了!但纪冰对他算不上讨厌,只是失望,伤心。


    红衣啊~红衣~ 红衣啊~ 红衣~~~


    第63章 打架


    她盯着纪夏, 连瞳孔都在震动。


    上一次听见这个称呼,还是在纪夏刚学说话的时候。


    后来就跟着纪年,纪冰纪冰地叫她。


    她也试图去纠正过, 说你应该叫我姐姐。


    可被王春梅斥责,说他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叫你姐姐你也得配。


    就像阮雨家里,董园都是叫小雨和朝朝。


    朝朝叫阮雨姐姐。


    她觉得这样才像一个家,她才是这个家的一员。


    而不是只有冷冰冰的名字。


    连纪冰也很少叫爸妈,就算叫出来,声音也是冷的。


    她用最冰冷的声音叫着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称呼。


    以前,她也恨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在乎,把他们当空气,当狗屁。


    这样就不会痛, 不会受伤。


    可是她做不到。


    她一无所有, 只有这个家。


    一间小房间,一副给她的碗筷。


    除此之外, 她别无选择。


    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她不知道。


    她能做什么, 也不知道。


    没人向她伸出过手, 更多的只有嫌弃。


    她像是一根藤蔓, 紧紧缠绕在‘家’的这棵大树上。


    最后, 还是买下了这套红衣。


    纪冰不想那么麻烦再去别家看, 而且她觉得十八岁, 好像是得庆祝一下。


    她又想起年前董园给阮雨买的那件红袄子。


    差不多的红色。


    当过一次新年了。她想。


    王春梅又提议给她配一双鞋子, 老板高兴地合不拢嘴, 拿了一双白色运动鞋出来让她试。


    “这双不太合适, 也不耐脏。”王春梅笑眯眯道, 然后弯腰从角落里拿了一双黑色的帆布鞋,“这双就不错。”


    结账的时候,纪冰默默把钱数记下。


    心里想着得把这个钱留出来,即便王春梅不要,那她自己也得留。


    万一以后要是把这件事翻出来指责她,她也有钱去应对。


    回到家,纪冰穿着新衣服新鞋,去找阮雨。


    她还是忍不住勾起唇角。


    开心,控制不住地开心。


    或许这里面掺杂着她即将成年的喜悦,二者相融。


    她终于在即将十八岁的时候,穿上了人生中第一套新衣。


    为她买的,合身的。


    即便给她买这套衣服的人她不喜欢,同时也令她感到意外。


    但她还是因为有了一套新衣服而高兴。


    原来人真的这么容易满足,饥饿的时候给一碗饭,寒冷的时候添一件衣。


    足以。


    她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在她这里。


    够了。


    以后的生活或许会更好,但就目前而言,对她来说。


    已经足够。


    纪冰脚步加快,她想去跟阮雨分享。


    想让她跟自己一样开心。


    她奔走在巷子里,阳光洒下,照在她身上。


    锋利的刺已经消失不见,她像是一只开始长出绒毛的雏鸟,在十几岁的年纪。


    她新生了。


    还没跑到大门口,阮雨兴奋地声音就在院内响起,“纪冰。”


    “你真的能听出来了。”纪冰惊讶道,脸上带着笑容。


    低头看了看脚上的新鞋子。


    看来跟鞋子无关,她真的能听出来。


    “早就跟你说我能听出来,是你不相信。”阮雨傲娇地哼哼两声,“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纪冰笑出声,“是是是,你最厉害。”


    董园从厨房出来,哟了声,笑说:“买新衣服啦。”


    纪冰抿着唇,眼眸含笑,点了点头。


    “纪冰,你买新衣服了吗?”阮雨激动道:“快给我摸摸,快点快点。”


    她站起身,原本坐的凳子都倒在地上,纪冰忙上前,抓住她的手腕放在自己的衣服上。


    “就是帽衫,后领连着一个帽子,还有配套的裤子,衣服上面没有图案,袖子和裤脚是收紧的,大红色的,鞋子是帆布鞋,黑色的,侧边有两道白条”纪冰说:“就是,很普通。”


    但她透出的兴奋是掩饰不住的。


    董园夸道:“很好看,听小雨说过几天就是你生日了,穿这个颜色正好。”


    接着又笑说:“她前两天还在练那个什么自创的乱七八糟舞,非要让我看,看完还要评价,我看得眼睛都疼。”


    阮雨眉头一皱,不满道:“什么乱七八糟舞,我那叫仙女散花。”


    董园嗯了声,笑说:“你们聊吧,我要给仙女做饭喽,以免她那个花散不出来。”话毕,扭头进了厨房。


    阮雨把她的衣服往下拉了拉,怕弄皱了,“你妈妈给你买的吗?”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纪冰笑说:“还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你自己又舍不得给自己买。”阮雨又撇嘴道:“我才不是虫子。”


    她猛地抬手,准确无误地按在纪冰的左胸上,“我在这里。”


    纪冰笑着握住她的手,低下头,“你还在这里。”她把阮雨的手放在自己的头上。


    你在我心里扎根,又在我脑海中长大。


    阮雨抿着嘴,笑得眼睛都没了。


    接着,迅速拉下她的手,朝她的手背上,‘啪嗒’亲了一口。


    纪冰怔楞,左手都僵着,‘你……’


    “我高兴,我太高兴了。”她又抬起自己的手。


    纪冰笑了下,扭头朝厨房看,董园还在炒菜。


    低头,快速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


    阮雨高兴地手舞足蹈,又开始跳她的仙女散花。


    纪冰认真地看,忍不住笑。


    董园端着菜,瞧自家女儿又在‘发疯’,无奈笑道:“先别跳了,吃饭了。”


    又看向纪冰道:“纪冰,我还没跟你说呢,我换了一个岗位,做导购,工资比以前要高一些,就是要去市中心培训三天,估摸就是在你生日那几天,我可能没办法给你过生日了。”


    纪冰摇头道:“不用不用,又不是什么大事,你放心去忙吧,阮雨这边有我呢,包在我身上。”


    董园:“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到时候我给她请几天假,不用去学校了,再让她爸爸也请几天,接送朝朝上下学,再做做饭,你就没事的时候来陪她说说话就行。”


    纪冰点头保证,“行,没问题。”


    阮雨说:“妈妈工作是为了给我治眼睛,等我眼睛好了,我挣钱给妈妈花。”她指尖抵着头顶,比了个心,“爱你哟!”


    董园学着她的语气,笑说:“我也爱你哟!”


    纪冰本来是要留下吃饭的,但王春梅打电话说等她吃饭呢。


    她想了想,又回去了。


    上午才买了新衣服新鞋子,她没理由拒绝这顿饭。


    纪冰走后,阮雨才跟董园说:“我的福袋好像又做毁了,等吃完饭你给我看看吧,再教教我,我怕时间来不及了。”


    “今天才一号,纪冰生日是八号,还有一个星期呢。”董园说:“来得及的。”


    阮雨还是不放心,送给纪冰十八岁的生日礼物,得做的特别好才行。


    董园让她先吃饭,一会儿再教,保证做得很完美。


    吃完饭,纪冰回到房间。


    把身上的衣服和鞋子脱下来。


    用抹布把鞋底擦干净,装进塑料袋里,放在床底下。


    衣服叠起来,把床底下的箱子拿出来,打开。


    阮雨送的手套和狗狗公仔被她放在最上面,压在衣服上。


    纪冰用指腹摸了摸公仔的黑眼睛,又摩擦了下手套背面的白色小兔子。


    轻轻笑了。


    然后拉开书桌的抽屉,拿出里面躺了许久的红包,塞在那套红衣里面。


    一起放进箱子。


    她把里面的衣服拿起来,挪开位置,‘咚’的一声轻响。


    纪冰疑惑了一瞬,拿起来一看,噗地笑了——


    是那盒光盘。


    她都快忘了,此刻回忆被勾起,她又忍不住直笑。


    笑着笑着,从脸颊红到耳朵根。


    嘴里呢喃着阮雨的名字,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笑了一会儿,她又把光盘放回原位,手套和狗狗公仔放在箱子一边,那套红衣和红包放在箱子的另一边。


    然后,她合上箱子。


    就这样吧。她想。


    没什么要求。


    王春梅他们对她好,那她就接受,再默默记下。


    如果以后翻脸,她就可以跟记账一样把这些东西都罗列清楚,再一一清算。


    纪冰站起身,坐在床上,看着这间小屋,突然疲惫地松了口气。


    她很神奇的发现,这个家带给她的伤害,痛感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了。


    或许是她长大了,又或许是她转移了视线。


    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跟以前一样去闹,去跟他们唱反调,然后再被打一顿,接着抬起头颅瞪着他们,然后再被打……


    更多时候,她选择沉默。


    她又觉得自己以前的行为好似无力地抓挠,起不到任何作用。


    相反地,只有平静下来,才能让她清醒些。


    这种清醒是指有一个明确的目标,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然后摸索着前进。


    她有未来,有阮雨。


    她不怕苦。


    这么想着,她拿出枕头下的‘我和阮雨的未来规划那张纸’,继续在上面添彩。


    然后拿出笔和本子,开始巩固拼音,练习写字。


    *


    假期很快过去。


    中午,学校食堂。


    阮雨刚吃了一口饭,就被人大力地拍了下,勺子差点从手中掉落。


    “怎么今天没穿裙子?”姜果见她穿着牛仔裤和开衫,心里不自觉开始估算这套衣服的价值。


    然后撇了撇嘴,也就看着光亮,不还是便宜货。


    阮雨不太高兴地皱起眉,“我穿没穿裙子,应该与你无关吧。”


    她是真的有些生气了,最近几天,姜果时不时就来找茬,说一些冷嘲热讽的话。


    “你那裙子不会是借的吧。”姜果猜测道。


    她想,如果阮雨如实跟她说,她还是会跟阮雨好好相处的。


    说什么呢?


    就说我的家境很差,穿得衣服也很廉价,那条裙子是因为我的虚荣心,找别人借来的。


    如果再加上,其实我的脸也是假的,我长得很丑,没你好看。


    我的腿也不好,我是个需要坐着轮椅的可怜瞎子。


    那她估计会仰头大笑,再拍一拍你的肩膀说:“没关系的,你不用自卑,要多往好的地方想。”


    可是,我没有好的地方。


    她又会忍着笑说:“那你要继续加油哦,外在条件真的不重要。”


    可阮雨的话让她失望了,“我为什么要借,我有很多条裙子,只是特别喜欢那一条,才会经常穿。”


    姜果盯着她漂亮的脸蛋,片刻后,剜了她一眼,“还很多条裙子,住在那种破巷子里,家境能好到哪里,整天穿得花枝招展,炫什么炫。”


    阮雨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姜果嘁道:“之前还特别宝贝那破发卡,不让摸不让碰的,我还以为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呢,不就是个几块钱的塑料嘛,谁知道你那裙子是不是几十块钱的假货。”


    “发卡?”阮雨抓住重点,“我的发卡不见了,是你偷的?”


    姜果蹙眉道:“什么叫偷,你说话也太难听了吧,我只是帮你去鉴定一下,好拆穿你穷人装富的真面目。”


    然后,她突然朗声喊道:“大家快来看啊,三班的阮雨最喜欢装逼了,家里穷得叮当响,还偷穿别人的衣服,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不知道想勾引谁,真够骚的……”


    ‘嘭——’


    阮雨寻着声音,端起餐盘就砸过去。


    姜果大叫一声,头发和衣服上都是米饭和菜汤,“阮雨,你疯了吧。”


    不大的食堂里,顿时议论纷纷。


    阮雨站起身,一把薅住她的头发,气得咬牙切齿。


    她不在意别的,只关心一点,“你把发卡还给我,你这个小偷。”


    四周的议论声停了,只能听见惊讶地抽气声。


    谁都没想到去年刚入校的时候,那个文静的,说话都很小声,永远低着头走,被欺负了都好声好气打着商量说,你可不可以不要打我的女孩。


    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姜果的头皮蹬得生疼,挥手抓住阮雨的衣领,怒吼:“一个不值钱的破发卡,鬼知道扔到哪个垃圾堆里了。”


    阮雨抓着她头发的手使劲晃,像是要把她的头发整个薅掉。


    “我跟你拼了——”


    姜果痛得尖叫。


    阮雨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把她从轮椅上拽起来,按到地上,整个人扑上去,骑在她身上。


    双手不停地拍打,“你还我发卡,你还给我,还给我,啊啊啊啊啊啊——”


    姜果只能用双手反击,但此刻被压在地上,已然处于下风。


    她自己也震惊,压根没想到阮雨会因为一个发卡跟她动手。


    阮雨闭着眼睛,抡起胳膊,往她脸上脖子上,打,锤。


    姜果脸被打得通红,她瞅准时机,一把抓住阮雨的丸子头。


    阮雨被迫低头,痛得啊啊啊直叫。


    可这下距离就近了,阮雨忍痛,脸气得都扭曲着,“我要打死你,打死你——”


    接着,阮雨伸出她小半个月没剪的手指甲,往她脸上挖。


    先是几秒一个血痕,然后一秒一个血痕,一秒几个血痕……


    姜果痛得松开手。


    阮雨直起上半身,双眼紧闭,甩起胳膊,速度快得只能看见残影。


    “我挠死你,挠死你,啊啊啊啊啊,我要挠死你,去死吧,啊啊啊啊啊——”


    姜果根本无力去抵抗,只能双手挡住脸,想少受点伤害。


    但是没用的,阮雨气急,铆足了劲,她的手和胳膊上也被挠出血痕。


    然后,就见阮雨双膝跪在她身上,使劲抬起来往下坐。


    姜果闷哼了声,快要喘不上气,赶紧呼救,“救命啊,救命啊,杀人啦……杀,唔,啊啊啊,疼疼疼,住手,快住手……”


    阮雨此刻压根就听不见,也不可能住手。


    她就像在玩蹦蹦床一样,膝盖落在姜果身上,一会儿蹦起来一下,一会儿蹦起来一下。


    手上也没闲着,还在不停地挠。


    她尖叫着,比姜果叫得还大声,给自己壮胆。


    太气了,她快要气晕了,又觉得委屈,很想哭。


    于是,她边挠,边蹦,边哭……


    甩手间,腕上的手表掉在地上,她都没有察觉到。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老师的怒吼声传来,食堂看热闹的学生一哄而散。


    阮雨的丸子头早都散了,头发乱成了小疯子,脸上还挂着泪痕。


    她是被架住胳膊拖开的。


    姜果喘着粗气,浑身发抖,快要昏厥了。


    办公室内,阮雨坐在地上,吸吸鼻子,拿出手机,按下第二个按键。


    对方很快接通,还没来得及说话。


    阮雨就闭着眼,嚎啕大哭,“纪冰,我被人打了。”


    【作者有话说】


    姜果:我真的栓Q~~


    没有纪老二的时候;


    阮雨:你可不可以不要打我呀。


    有了纪老二之后:


    阮雨:我挠死你……


    其实写到这里,剧情已经很明朗了,只需要一点点细节勾勒一下就行。


    大家可以自行想象一下,已经清晰了!(打个响指jpg.)


    还有那个,纪老二,你不要乱说话,我已经救不了你了~~(快逃啊~~)


    第64章 家庭


    纪冰赶到的时候, 姜果已经被家里人接走。


    校医检查了,没什么大碍,就是脸和脖子被抓伤, 胳膊和手上也是。


    学校不想把事情闹大,姜果的爸妈也是胆小怕事的,看见阮雨后,第一眼就觉得她应该是有钱家庭富养出来的女孩。


    也有在食堂看热闹的学生出来作证,说是姜果先辱骂的阮雨,说的话特别难听,两人才打起来的。


    校医给姜果的伤处涂了碘伏,她就被带回家了。


    “你伤到哪儿了?”纪冰蹲下来,焦急地拉着她检查,左看看右看看。


    阮雨瘪着脸, “没有伤到哪里, 我想回家。”


    “好,我们回家。”


    纪冰刚想把她拉起来, 阮雨抬起胳膊,小孩要大人抱的姿势, “要背着。”


    “好, 背着。”纪冰无奈地笑了下, 伸手把她的头发整理好, 把她背起来。


    出了校门, 阮雨才破涕为笑, “他们没跟上来吧?”


    “谁?”


    “就学校的那些领导什么的, 我刚才装得像不像?”


    纪冰懵道:“你是装的?”


    阮雨哈哈笑说:“我一进办公室, 就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们怎么拉我都不起来, 就坐在地上哭,这个时候态度不能强硬的,我一个女孩子哪能弄得过他们,所以我得处于弱势,装作受害者,不对,也不是装,我本来就是受害者。”


    说到这,她气道:“我的发卡是被姜果偷走的,她给我丢了。”


    “她为什么要偷你的发卡?”纪冰不解道。


    “听她那些话的意思,估摸就是嫉妒心作祟。”阮雨叹了口气,“算了,不想提这个,咱们说点开心的事吧。”


    纪冰把她背到三轮车上,“什么开心的事?”


    阮雨坐着小板凳,扶着车帮,笑说:“我把她打得好惨,我就照死挠她,就这样,这样挠。”


    说着,她抬起双手,弓起手指,做出挠人的手势,还往前挠了几下空气。


    “我可厉害了,她一直在惨叫。”


    纪冰被她滑稽的动作逗笑,视线落在她的手腕上,脸色猛地一沉,“你手表呢?”


    这幅手表只要阮雨出门,都会戴着。


    阮雨摸着空空的手腕,后知后觉道:“对啊,我手表呢,不会是打架的时候弄掉了吧。”


    两人又回到食堂,找了好几遍都没找到。


    阮雨哭丧着脸,“我怎么这么倒霉,发卡没了,现在连手表也没了,那副手表可贵了。”


    纪冰微垂着眼,陷入沉思。


    “先回家吧。”


    她甩了甩右臂,骑上车。


    平时半个小时的车程,她骑得慢,还是不放心,磨蹭了一个小时才到家。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来校门口堵人了。


    “喂,等一下。”纪冰语气淡漠地喊了声。


    姜果扭头,“是你,她那个只会刷碗拖地的朋友是吧。”


    说完,她嘁了声,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纪冰没理会她的嘲讽,倒是看见她被挠花的脸,心里悄悄赞叹起阮雨。


    还挺厉害。


    姜果懒得理她,转着轮椅准备进校。


    转动间,袖子往上拉扯,腕上的手表露了出来。


    纪冰迅速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姜果一愣,忙把胳膊往回拽。


    可纪冰力气太大,她根本拽不动。


    “我就猜到是你拿了。”纪冰冷声道。


    姜果吃痛地皱眉,脸上的月牙印都跟着扭曲,“这是我的手表。”


    “你再嘴硬一个试试。”纪冰手上加重力道,阴沉着脸。


    姜果痛叫,“这是我捡的,我捡到的就是我的。”


    纪冰冷哼了声,刚准备取手表,可姜果眼疾手快地用另一只手解下手表,往一旁的地上摔去。


    手表被摔得弹起来,又落在地上,滚了几圈。


    颇有一种,我没有,你也别想要的架势。


    纪冰松开她的胳膊,跑过去捡。


    接着,抬腿,用力朝她轮椅上踢了一脚,姜果连人带轮椅撞到墙上,又弹回来,险些侧翻。


    “神经病,疯子。”姜果脸色铁青,吓得大叫,“你们都是疯子。”


    纪冰垂睫,漠然地盯着她,“身体残缺,不能连品德也残缺。”


    话毕,她从兜里掏出两个花生酥扔到姜果身上,拿着手表,转身走了。


    姜果气得胸口起伏,流着眼泪,恶狠狠地瞪着她的背影。


    *


    这两天,阮雨的心情有些低落,觉得自己特别倒霉,虽然手表找回来了。


    但她还是觉得诸事不顺。


    比如前天吃排骨铬到了牙,昨天被凳子绊倒摔了一跤。


    倒霉的事总是会有连锁反应。


    导致她大部分时间就躺在床上唉声叹气,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你要是跟她说话,她就会摆手说:“别跟我说话,我怕我咬到舌头。”


    连吃饭也不香了。


    纪冰挺无奈的,但又心疼她。


    起了一个大早,又跑市中心去了,买酱鸭腿。


    可惜……还是没买到。


    酱鸭腿不是这里的特产,要不然卖得极少,要不然就压根没有。


    纪冰找了一上午都没找到。


    最后,还是只买了鹅腿。


    小面馆老板的钱已经抵清,她现在浑身上下也就一百多块钱。


    买了只鹅腿就花了四十二块。


    “儿童玩具,特价甩卖,一件五折,两件三折,快来瞧一瞧看一看。”


    纪冰猛地停下脚步,侧头看去。


    那是一家路边卖玩具的小店,她顿了几秒,抬步走去。


    “你好,看看想买什么?”老板招呼了声,“看你年纪挺小的,是给家里的弟弟妹妹买,还是送人?”


    纪冰视线落在那个小飞机模型上,嘴巴蠕动了几下,说:“弟弟,给我弟弟买。”


    买好后,她侧头,就见不远处的店里走出来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女人。


    是个药房。


    她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你好,有治腰疼的药吗?还有,如果头晕,夜里睡不好的话,吃什么比较有用?”


    走出药房,她坐在台阶上,看着眼前的公交车站牌,神情呆滞。


    有一对情侣相携着从她眼前走过,她黑睫颤了下,垂下眼,把视线落在脚下的地面上。


    晃了晃手上装药的塑料袋和装玩具的袋子。


    她就这么低着头,静静地坐着。


    突然间很难受,非常难受。


    这算什么?


    回报吗?


    因为那套衣服?


    因为纪夏的那声姐?


    她不知道。


    她撸了下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王春梅他们对她好的同时,又给她造成了另一种负担。


    这么多年,纪冰一直都是跟这个家割裂开的。


    在情感方面。


    他们四个才像一家人。


    纪冰在他们中间总是格格不入。


    她试图挤进去,无果。


    只能在边缘挣扎。


    对她不好的时候,她的负担在身体上。


    对她好的时候,她的负担就在心理上。


    她没办法像纪年和纪夏那样张口问王春梅要东西,再心安理得地接受。


    她需要做点什么来维持住这种平衡。


    比如给她一颗糖,她会想办法还你一口袋的糖。


    不,现在的话,会想着还两颗,或者三颗。


    有进步。


    但还是贱。她想。


    很多时候,她真的羡慕那种在情感上潇洒离去,不拖泥带水的人。


    “怎么这么笨。”她低骂了自己一句。


    抓狂地挠了挠头发。


    倏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她掏出来,咧开嘴笑了下。


    按了接听键。


    “纪冰,你在哪儿呢?”阮雨撒娇的声音传来,一听就是赖在床上没起呢。


    纪冰看着马路上车来车往,调侃道:“又不怕咬到舌头啦。”


    “我舌头好着呢。”阮雨嘻嘻笑说:“你在外面呢,我都听见车声了。”


    “我给你买了好吃的。”


    “哇哇哇。”阮雨惊喜道:“什么好吃的?”


    纪冰笑了下,说:“回家你就知道了。”


    “那你快点回来,我都想你了。”又说情话,张口就来。


    纪冰听着高兴,她知道如果给回应,阮雨一定会很高兴。


    但外面人来人往,她嘴巴就跟灌了铅似的。


    “我马上就回……”


    “你想不想我呀?”阮雨笑着问。


    纪冰动了动嘴,艰难道:“我……”


    突然,路边有人向她投来视线。


    她快速道:“我马上就回去。”


    阮雨噗笑,“你慢慢的,不急,注意安全。”


    “好。”


    阮雨又问:“你午饭吃了吗?”


    “马上就去吃。”


    “那你快点去吃吧,我不打扰你了。”阮雨挂电话之前又说:“记得想我。”


    纪冰低低地回了句,“好。”


    挂了电话,她抬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眶,呼了口气。


    起身走到一家包子铺,“馒头怎么卖?”


    “一块钱两个。”


    纪冰从兜里掏出仅剩的六块钱,默数了一遍,说:“肉包子呢?”


    “两块钱一个。”


    “给我拿两个。”


    *


    下了公交车,纪冰先去找阮雨。


    “还是没买到酱鸭腿,只有酱鹅腿,跟上回买的是一家的。”


    阮雨闻着香味,笑说:“肯定特别好吃,我上次只吃了一丁点,都没尝到味道。”


    “那晚上吃,你先睡午觉。”纪冰笑说:“这两天赖着不去上学,明天得去了吧。”


    阮雨哼了声,“我考虑考虑,跟姜果打完架,导致我元气大伤,我得静养。”


    纪冰捏了捏她的脸,“不想上学就说不想上学,还元气大伤,你把人家挠成那样,人家第二天照样去学校。”


    阮雨哈哈笑,“她活该。”又说:“后天就是你生日了,反正妈妈说了要给我请假的,也不差多明天一天。”


    “那我把鹅腿放厨房,晚上吃。”


    阮雨拽住她,“我现在就要吃。”


    “你中午不是吃饭了吗?”


    “我留着肚子呢。”阮雨摸着肚子笑说:“你不是说你给我买了好吃的嘛,我特意留了位置。”


    纪冰无奈地看着她,想到她中午吃饭的场景,又觉得好笑。


    吃饭只吃半饱,特意留着肚子来吃她买的。


    怎么……这么好!


    她这么想着,也这么说了出来。


    阮雨眨眨眼,笑说:“还有更好的,你以后就知道了。”


    纪冰的心口暖烘烘的,忍不住捏着她的腮帮往中间挤。


    眉目含笑,眼神温柔。


    阮雨撅起嘴,含糊道:“你是要亲亲吗?”这么说着,她把嘴巴撅得更高,“你看这样亲着方便吗?”


    纪冰噗笑,松开手,“我去厨房拿个盘子。”


    阮雨扫兴地切了声。


    两人分吃完一个鹅腿,纪冰就让她睡觉,不然晚上又得犯困。


    阮雨睡下后,她拎着几盒药和小飞机模型往家走。


    心里思索着怎么送。


    应该也不算是送。


    是抵消。


    对。


    就是抵消。


    这么想着,她心中顿时好受很多。


    一瞬间,她貌似找到了解除束缚的方法。


    因为王春梅他们对她的好意是单方面的,对此,她并未作出什么实质性的回馈。


    所以她才会觉得不舒服。


    她一直在被压着,她也担心王春梅以后会拿这些事情约束她。


    我当初对你怎么怎么好,你可真没良心……


    或许用不了多久,这种情况就会发生,或者会等到纪夏准备结婚,拿这些事情来绑架她。


    那就还回去,相互抵消,互不相欠。


    以后,他们只要对她好一件事,那她就还一件事。


    不多,不少。


    一件对一件。


    她这么自顾自地想着。


    走进家门,他们都在。


    “你回来啦。”王春梅正在院里,把洗好的衣服搭在晾衣绳上。


    纪永华在堂屋里教纪夏下象棋。


    纪冰把东西递给他们,“出去买东西,顺便给你们买的。”语气很僵硬。


    对他们,纪冰还是说不出特地给你们买的,你们看看喜不喜欢这类话。


    太亲密。


    而他们之间并不亲密。


    至少现阶段不是。


    纪永华嗯了声,笑容有些生硬。


    王春梅笑了笑,说有心了。


    纪夏没什么表示,拿着小飞机模型开始玩。


    纪冰感觉不是很舒服,又或许是跟阮雨一家相处惯了。


    习惯看那种收到礼物,先是惊讶,然后欢呼惊喜的样子。


    她觉得他们的情绪太淡了,淡到几乎感受不到喜悦。


    可又觉得这样貌似才对。


    她试着把董园的情绪往王春梅身上套,阮雨的情绪往纪夏身上套。


    太怪异了。


    就这样吧。


    这样才正常。


    与此同时,没有乖乖睡觉的阮雨,拿着盲杖偷跑出来。


    还特意穿着纪冰送给她的那条裙子。


    她手中的盲杖没有落地,只是拿着备用,想凭自己的本事去找纪冰。


    反正也睡不着,就给她一个小惊喜。


    她还没有试过一个人单独走,紧张之余,又有些兴奋。


    “一,二,三……”


    每落一步,她就数一声。


    倏然,一阵笑声袭来,“哎,美女,干嘛去呀?”接着响起流氓哨。


    阮雨握紧盲杖,没理。


    脚步加快。


    ‘嘭——’


    有什么东西飞过来,打在她背上。


    阮雨吃痛地嘶了声,“你们是谁啊?无不无聊。”


    有一道男声流里流气地学话,“你们是谁啊?无不无聊。”故意撇着音,夹着令人不舒服地笑意。


    阮雨气呼呼地哼了声。


    知道拿他们没办法,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还是得赶紧离开。


    “美女,别走啊,你看我一眼,保准你爱我爱得死去活来。”


    “别喊了,你刚来不知道,她是个瞎子,看不见你的。”


    “瞎子?长得这么漂亮,可惜了。”


    阮雨脚步加快,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完全听不见,她才缓缓松了口气。


    “阮雨,你怎么来了?”纪冰惊讶的声音响起。


    阮雨立马笑道:“来找你啊,我找到了,是不是很厉害?”


    她不打算把刚才遇到的不顺心的事传递给纪冰,她是来送惊喜的。


    “是,很厉害。”纪冰笑着夸道。


    接着,她侧头看向院内,王春梅已经晾好衣服,钻进厨房忙活。


    说是包包子吃,猪肉白菜馅的。


    纪夏在院子里玩小飞机模型,微微笑着,看起来很有兴致的样子。


    纪永华坐在堂屋,听着广播里咿咿呀呀的戏腔,时不时哼唱两句。


    厨房内传出剁馅的声音,有香味飘出来。


    王春梅说包包子,还炖了鸡汤。


    香味穿过小院往外飘,纪夏喊道:“妈,我要喝鸡汤。”


    “等一下给你盛一碗。”


    纪冰看着他们,眼眶有些湿润。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她一直想要的,渴求的是什么。


    家。


    她想要一个家。


    一个和睦,充满烟火气息的家。


    这个家里有爸爸,妈妈,哥哥,弟弟。


    爸爸妈妈会慈爱地看着她,对她温柔地笑笑。


    哥哥会笑着说妹妹,鸡腿给你吃,你太瘦了,多吃点。


    弟弟会撒娇地说姐姐,我的鞋子有些脏了,能不能辛苦你帮我洗了呀。


    纪冰静静地看着,瞳孔中映着小院的样子。


    她半晌都没说话,阮雨疑惑地叫了声,“纪冰。”


    纪冰收回视线,眨了下眼。


    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眼中滑落。


    她抬手拭去,看向阮雨,笑了下。


    “在呢。”


    春风吹过,带起院中的饭香,小飞机的螺旋桨随风转动。


    唱戏的声音混在其中,像是在喝彩。


    那是一个孩子,对家的渴望!


    【作者有话说】


    纪冰有两个渴望,一个是阮雨,一个是家,马上要没一个!


    她十几年的思维和行为其实已经基本固化了,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全改变,这个过程非常缓慢,只能给她一个巨大的冲击才可以。就像有的人,一辈子都学不会怎么爱自己。


    花生酥——指路第35章,纪冰吃了姜果给的花生酥,现在还给她!


    买药——指路第42章,说给纪年听的,但她记住了!


    纪冰:我现在不吃馒头了,吃肉包,两个,是不是进步很大!给我自己买的哦~


    姜果下线了,她最大的作用就是这个手表,这么大劲,都弹起来了,估摸大概也许可能,摔坏了~~~~


    还有一章就到虐点,已经无限逼近第一章主线~~(铁盾护头,跑啊啊啊啊~~)


    第65章 福袋


    大清早, 纪冰刚起床就闻到了饭香。


    “起来啦,快去刷牙洗脸,吃饭了。”王春梅站在餐桌旁, 正拿着碗在盛白粥,笑看着她。


    纪冰微垂了下眼,下意识避开她的视线,淡淡嗯了声。


    往院子里走,去刷牙洗脸。


    这种吃早饭的场景已经不是第一次,但她还是不怎么习惯。


    更多时候简单地应一声,很少说话。


    这种温馨的氛围,她不知道说什么话题能融入进去。


    而且她现在已经不再去探究王春梅,更确切地说是不想分出精力去探究。


    表面和谐的相处似乎也不错。


    她避免去直视王春梅慈爱的眼神和温柔的笑脸,怕自己陷进去, 从而原谅过去的一切。


    她并不打算原谅。


    她想要一个家, 但并不代表可以跟他们亲密接触。


    细想起来,从王春梅他们对她态度转变开始, 压根就没有人提起过去。


    就像她以前挨打一样,回家后吃顿饭就当无事发生。


    若是他们能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再挑几样事表达自己的悔意。


    纪冰或许会跟他们更亲密些。


    先这样吧。


    吃了饭她就去刷碗, 王春梅洗衣服, 那她就扫地。


    一样抵消一样。


    她干活, 但不再像以前一样全部都干。


    如果他们能对纪冰一直保持着这种态度, 那以后纪夏结婚, 她愿意出点钱。


    王春梅和纪永华老了, 她也可以考虑搬得近点, 方便照顾。


    她对他们这种充满善意的态度并没有安全感。


    担心随时会被收回, 然后再被指责, 绑架,那么她得提前做好应对的准备。


    吃完饭,刷好碗,纪冰刚想出去。


    又被王春梅叫住,“明天就是你的生日,家里这两天就不做生意了,仔细想想,这还是你第一次过生日,得给你好好过,我今天去蛋糕店订蛋糕,你明天中午就不要出去了,在家过生日。”


    还有蛋糕。


    王春梅最近对她好过头了。


    以后会越来越好吗?纪冰不禁在心里想。


    她一边想着应对的方法,一边又在心里隐隐期待。


    “知道了。”纪冰淡声道,往外走了几步,又停住,回过头道:“我今天中午就不在家吃了,不用等我。”


    王春梅点了点头,笑着说:“行,明天中午一定得在家吃了。”


    纪冰眨了下眼,嗯了声。


    “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我今天去买,先准备好,明天得多做些菜。”


    “排骨吧。”纪冰犹豫了下,看着她说道。


    王春梅微微笑着,说:“好,那明天就做一个糖醋排骨。”


    纪冰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今天是阴天,风挺大。


    纪冰顶着一头被吹乱的头发进了院子,往堂屋走。


    脚步声由模糊到清晰。


    阮雨赶紧把手里的东西塞到枕头底下,躺进被窝。


    “今天醒得挺早。”纪冰见她在被窝里蠕动了几下,打趣道。


    阮雨伸着懒腰,笑说:“明天就是你生日了,我睡不着。”


    “明天才是,你今天就睡不着啦。”纪冰坐在床边,拉过她的手,握着,笑说:“那你明天岂不是不用睡觉了。”


    “你要是一直陪着我,我就可以一直不睡觉。”


    纪冰捏了捏她的手指说:“明天中午我妈要在家给我过生日,你要不要一起?”


    阮雨嘴一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去,害怕。”


    想到那个尖锐的嗓门,叫嚣的语气,去年还在院子里打架呢,现在想想还心有余悸。


    要是同桌吃饭,她可受不了。


    纪冰笑得不行,“你不是挺厉害的,把别人打成那样,还有你害怕的人啊。”


    阮雨哼道:“你跟你妈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你肯定不害怕,而且她现在对你也比以前好多了,明天是你的生日,都应该开开心心的,我不想弄得这么僵。”


    随即又道:“反正我俩以后结婚了,我不跟公婆住一起,绝不。”


    纪冰瞧着她一脸严肃的模样,笑道:“都听你的。”


    得到想要的答案,阮雨又嘻嘻笑,“那我明天晚上给你过生日吧,我请客,我们晚上出去吃饭。”


    纪冰忍不住戳了戳她嘴角的梨涡,“都听你的。”


    然后又小声道:“咱们家以后,都听你的。”


    这里没别人在,她敢说。


    阮雨笑得更开了,靠着床头柜,摇头晃脑,“嘿嘿,也听你的,你说话也算。”


    纪冰也跟着笑,“那我明天下午来找你。”


    “几点?”


    “三点吧,你吃完午饭睡一会儿,等你睡饱了,我们再出去,晚上也能多玩一会儿。”


    阮雨开心的比了个耶。


    中午,纪冰留下吃饭,这也是阮雨昨天要求的。


    她请假不去上学,董园也刚好调休,在家收拾东西。


    “我明天一早就得出发去市里,不能给你过生日了。”董园说着,抱了一个小纸箱出来,放在桌上。


    看着纪冰,笑说:“不知道给你买什么,就随便买了一些书,当是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了。”


    纪冰满眼惊喜,“我,我能打开吗?”


    “当然。”


    箱子打开,里面有一摞书,花花绿绿的,足足有十本。


    董园说:“这都是一些基础的书,朝朝平时也看,里面的内容都标注了拼音,你可以对照着字,慢慢学。”


    纪冰拿着书,爱不释手,感激道:“谢谢谢谢。”她挠了挠头,咧开嘴笑,“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一点小事而已,你能学好,阿姨也高兴。”董园笑说:“等你哪天能写一手好文章,我也很有成就感。”


    “一定一定,我努力,今晚回去就看。”


    “不急不急。”阮雨在一旁道:“明天是你生日,你今晚得早点睡,养足精神,明天我们还要出去呢。”


    董园拖着长音嗯~了声,笑眯眯道:“趁我不在,偷跑出去玩。”


    “没偷跑。”阮雨笑着反驳,“我这不是都告诉你了嘛,明天是纪冰生日,中午她妈妈要在家给她庆生,那我就晚上再给她过生日。”


    “行,不过你们也别跑远,天气预报说这几天会下暴雨,你们出去的时候小心一点,别忘记带伞。”董园叮嘱道,“你爸爸接下来几天请假在家,他接送朝朝上下学,再做做饭,你这几天就负责吃,睡。”


    “然后跟纪冰在一起玩。”阮雨抢答道。


    纪冰笑了笑,“阿姨,你放心吧,我陪着她,不让她乱跑,一定不会有事的。”


    “妈妈,快吃饭吧,我都饿了。”阮雨揉着小肚子,不满地撅起嘴。


    “吃吃吃,快点吃吧,都要凉了。”董园笑着给纪冰夹了一块糖醋排骨。


    阮雨也给她夹了一块。


    纪冰看着她们母女俩,勾起唇角,低头吃饭。


    吃完饭,纪冰帮着董园一起刷碗,阮雨进卧室,关上门,说是再练习几遍她的仙女散花。


    董园就搬了两个小凳子,跟纪冰在院子里的水龙头下刷碗,董园刷完第一遍,纪冰拿过来在水龙头下冲洗。


    “小雨挺麻烦的吧。”董园笑着,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纪冰拿着碗,忙摇头,“没有没有,她一点都不麻烦。”


    “她很喜欢你这个朋友,每天都要在我耳边夸你很多遍。”


    纪冰把冲洗好的碗放进盆里,静默了几秒,道:“阿姨,你有想过阮雨的以后吗?”


    她说话的时候,没敢看董园,视线落在盆里,看起来像是在盯着碗发愣。


    “以后?”


    “就是……她以后结婚什么的。”她轻声说。


    董园笑了笑,把碗递给她,“我还没想那么长远,还是得先把她的眼睛治好,其他的顺其自然。”


    纪冰接过碗,继续问道:“你就没有想象过她以后的结婚对象是什么样子的吗?比如很有文化……或者很有钱什么的。”


    “这个倒无所谓,只要小雨喜欢,真心对小雨好的就行。”


    纪冰悄悄松了口气,也没敢再继续问。


    难道要问,那你对她以后的对象有性别要求吗?


    她暂时还没这个胆子,而且时机也不对。


    至少得等到她有能力养活阮雨的时候。


    “你个小王八蛋,老娘打死你。”门外传来一阵怒气冲冲地叫骂。


    “妈,妈你别打他,我求你了。”接着响起女孩哭着求情的声音。


    董园和纪冰对视一眼,起身走到门口,寻着声音看去。


    巷子里有三个人,一个中年女人手里拿着一根长棍,追打着一个年轻男人。


    女孩哭拦着女人,求她别打了。


    应该已经跑了一段路,微微喘息着。


    年轻男人不跑了,站在原地,“你打死我吧,是我先对不起小西的。”


    纪冰看着男人的后背,一头黑色短茬,右耳后有一道图腾一样的纹身。


    是他,那天在巷子里骑自行车的男人。


    又把视线挪到女孩脸上。


    哦,那个坐在自行车后座的女孩。


    “小西,他是不是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了,让你这么死心塌地。”中年女人怒吼着。


    叫小西的女孩哭道:“我喜欢他,妈,我喜欢他。”


    “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大字都不识几个,现在还没了一只手,你难道想跟他去喝西北风,去捡破烂。”


    纪冰视线下移,落在男人的袖口,空的。


    右手没了。


    “他整天不务正业,还结交了一些叫什么同性恋的朋友,男人和男人搂搂抱抱,女人和女人亲嘴。”中年女人气急,又给了男人几棍子,“我都没脸说,老脸都要丢光了。”


    “妈,那只是他的朋友,又不是他。”


    “跟那种人交朋友,他也不是什么好货。”中年女人瞪大眼,气得面红耳赤,指着男人道:“从小你爹妈不管你,我看你可怜,才隔三差五让你上我家吃饭,如今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敢打我女儿的主意,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那个样子,想娶我女儿,没门,况且你现在又是个残废,更是想都别想,以后要是再让我看见你,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纪冰盯着男人空空的袖口,一瞬间,脸唇煞白。


    巷子里其他人听见声音,赶来看热闹,中年女人又给了男人一棍子,拉着女孩走了。


    男人低下头,塌着肩膀,也跟着离去。


    “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董园叹道,转身回去,继续刷碗。


    阮雨听见声音,扒着堂屋门探出头,“妈妈,纪冰,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董园看着她,笑说:“继续跳你的舞。”


    阮雨哦了声,乖乖回房间。


    纪冰右手握拳,黑眸紧盯着右臂,无论她怎么努力,还是使不上多大劲,跟左臂简直天差地别。


    拉扯的痛感袭来,她松开手,懊恼地蹙起眉。


    “纪冰。”董园伸头喊了声。


    “来了。”纪冰吞咽了下口水,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抬步进去。


    董园正端着洗好的碗往厨房走。


    “董阿姨,我来吧。”纪冰忙去接,盆上有水,慌忙之中,她左手打滑,眼看着盆要掉落,她赶紧抬起右手去接。


    ‘嘭——’


    整个盆倒扣在地上,里面的碗盘哗啦碎了一地。


    董园惊了一瞬,忙问:“你没伤到手吧?”


    纪冰把不停颤抖的右手背在身后,嘴角强撑着笑意,摇了摇头,“没有,就是手打滑了一下,这些碗……”


    “没事没事,碎碎平安。”董园拿着扫把来扫地上的碗盘碎片。


    “又怎么了?”


    纪冰扭头,就见阮雨趴着窗户,满脸好奇。


    “没事,我不小心把碗打碎了。”纪冰说。


    “那你有没有伤到手?”阮雨关切道。


    “没有。”


    “没有就好,碎碎平安,是个好兆头。”


    纪冰抿了抿苍白的唇角,“是啊,好兆头。”


    晚上睡前,董园把裙子叠好放在阮雨的床头。


    阮雨摸着裙上的兰花,笑说:“干得还挺快。”说完又心疼道:“下次就不能用洗衣机甩干了,很伤衣服的。”


    “还不是你急着要穿。”董园笑了下,又吃味道:“怎么我给你买的那些裙子就能用洗衣机,纪冰给你买的就不行,你差别对待啊。”


    “这不一样嘛。”阮雨娇嗔道。


    “哪里不一样了。”


    阮雨抱着裙子,笑说:“反正就是不一样,以后再告诉你。”


    董园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行,以后再告诉我,那你早点睡吧。”


    “不行,我的福袋还没有做得很完美。”阮雨摸索着,拿出压在枕头下的福袋。


    大红色的,袋面有一个金色的‘冰’字。


    绣字她肯定是不行,专门买的带字的布料,董园把它叠成一个福袋的形状。


    收口的红绳是阮雨亲手编的,双股绳,绳尾缀着两颗红豆玉石。


    说是玉石,也就是几块钱买的小玩意,可以串起来的小珠子。


    袋子里面装的是平安符,阮雨出事那年,董园去庙里求的。


    刚开始董园还疑惑怎么把这个装里面,阮雨说遇到纪冰已经是我最大的福气了,所以我也要把我的福气分给她。


    “妈妈,你看我这个绳子有没有编得很好看,边边角角有没有很整齐。”阮雨晃着手中的福袋,焦急问道。


    董园拿过,仔细检查了一遍,又放回她手中,“好看,已经很整齐了,纪冰一定会喜欢的。”


    阮雨嘿嘿笑说:“那我明天就穿着她送给我的裙子,先给她跳一支舞,然后把这个福袋送给她,再跟她说生日快乐。”


    话毕,她又敛了笑,“不行不行,我得再做一条绳子,做个不一样颜色的,以后她可以换着用,妈妈你快给我看看还有哪个颜色的我没有编。”


    董园拉开抽屉,把里面的礼物盒拿出来,打开,数了数,“红橙黄绿青紫,还有蓝色的没有编。”


    “那你快给我拿过来。”


    董园把两根蓝色的绳子拿给她,“你编一会儿就睡觉,别太晚,我明天一早就走,不来吵你了。”说完朝阮雨额头上亲了下,笑着说:“晚安,早点睡觉。”


    “知道啦知道啦。”阮雨靠着床头,拿着绳子,兴冲冲地开始编。


    董园看着她,笑了下,关上灯,开门出去。


    阮雨一边编,一边笑,时不时摸向放在枕头边的裙子。


    在脑海中勾勒出纪冰收到礼物时候的画面。


    但尝试了很多遍,还是很模糊。


    她还是想象不出来纪冰的样貌。


    低叹了声,她又笑起来,给自己打气,“没关系没关系,以后肯定会知道的。”


    又想到暑假就要去治眼睛了,万一治好,那就可以直接看了。


    一天要看八百遍的那种,少一遍都不行。


    这么想着,她嘿嘿笑出声,编得更有精神了。


    不知不觉已经编了一大半,阮雨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手表,按了下。


    【晚上,十点零五分】


    “怎么才十点。”阮雨眉头轻蹙了下,放下手表,打了个哈欠,“那我再编一会儿吧。”


    同一时间,纪冰打开手机,看了眼。


    已经凌晨一点。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一次对未来有了一丝迷茫和不自信。


    本来想着等自己有能力养活阮雨了再去跟董园说清楚,可有能力养活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不确定,没有期限。


    她想到了今天的那个男人和女孩,同样的没有文化,同样的手不行。


    他没办法给另一半一个未来。


    难道她就行吗?


    她突然有些底气不足,想快点再快点,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去寻找一条路。


    一条能给她和阮雨未来的路。


    【作者有话说】


    手表的秒针摔坏了,时间慢了,而且是越来越慢的,刚开始不易察觉,现在已经晚了!


    那个男人和女孩,指路第38章,会影响到纪冰的心里变化。


    其实剧情很清晰了,后面的可以捋出来,大家可以猜测一下哈!


    好了,就甜到这里,开始磨刀~~~


    第66章 破烂


    一晚上没怎么睡, 纪冰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掀开被子下床。


    穿好衣服,她打开放在书桌上的小纸箱, 拿了一本书,坐在床边翻看。


    把昨晚学的那些再认真巩固一遍。


    汉字很难,她学起来也很吃力,只能一个字反复练习几十上百遍加深记忆。


    但还是有写错的时候,然后她就把错字单独写下来,在旁边打一个叉。


    再打一个箭头,写下正确的字。


    看完后,她把书仔细压整齐,确保边边角角没有皱。


    再放回小纸箱里。


    接着,把枕头下那张薄薄的纸拿出来, ‘我和阮雨的未来规划’已经写满了。


    上面有她写的数字, 画的画,还有歪歪扭扭的汉字和拼音。


    这些都代表着她的变化和进步。


    比如前面几条只有数字, 线条和粗糙的画,而后面几条已经可以写出简单的字, 拼音也是正确的。


    再更早以前, 她压根就不会用笔写写画画。


    想不到, 也觉得没必要。


    她对自己无力又无奈的人生, 一边反抗, 一边认命。


    也不知道, 原来她这种人, 是可以去改变的, 通过努力也会变得更好。


    为了自己, 也为了自己爱的人。


    她把手里的纸对折, 夹在最上面的那本书里。


    再盖上小纸箱。


    现在,她要向前看,往前走。


    “起来啦。”


    纪冰走到堂屋,王春梅刚巧进来,看见她,微微笑着。


    慈眉善目。


    这是纪冰的第一反应,随后她别开眼,淡淡嗯了声。


    余光中,瞥见餐桌上放着的蛋糕盒,粉蓝色的包装。


    她心里还是控制不住地动了下。


    “今天我没来得及准备早饭。”王春梅说这话时隐隐含着歉意。


    纪冰心里又动了一下,“没事,等中午一起吃吧。”


    王春梅笑了下,“你把那天买的那套新衣服新鞋子都换上,今天你是主角,以前的旧衣服就别穿了。”


    纪冰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旧卫衣,转身回屋。


    等换好衣服出来,堂屋没人,只能听见厨房传来的切菜声。


    她还是忍不住把视线落在蛋糕盒上,想看看里面是什么样子。


    纪年和纪夏每年都会过,一开始她还会在旁边站着,等他们吃完了,再施舍一块蛋糕给她。


    后来,每到他们过生日,纪冰就跑出去。


    不想听见他们的欢声笑语,太刺耳了。


    可今天,主角变成了她。


    她心里五味杂陈,说不高兴是假的,但她又做不到放声大笑。


    她觉得这样不对,在这个家里,大笑不是她该有的表情。


    她该暴怒,争吵,恶狠狠地瞪着他们,大吼他们的不公。


    然后,再低下头,捂着伤口,默不作声。


    这是一种已经固化的本能,就像现在,她心里是欢喜的,但她笑不出来。


    想笑都笑不出来的那种,还是淡漠着一张脸。


    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她眸中藏着的兴奋。


    ‘吱呀’门开了。


    纪夏从卧室走出来。


    纪冰迅速垂下眼,遮盖住眸中的情绪,扭头往院里走。


    洗漱完后,还是去了厨房,“要帮忙吗?”她问。


    王春梅停下刀,扭头看她,笑了下,说:“不用你帮忙,今天你等吃就行。”


    纪冰淡淡哦了声,转身出去。


    “别跑远,到饭点一定记得回来。”王春梅叮嘱了句。


    “知道了。”纪冰应了声,走出大门。


    堂屋内,纪夏拆开蛋糕盒,看了眼,又用手指勾了点奶油塞进嘴里,再把蛋糕盒盖上。


    跑进厨房,“妈,蛋糕怎么都没写名字。”他咂咂嘴,发出心中的疑问。


    只是奇怪蛋糕光秃秃的没名字,并不在乎到底写谁的名字。


    “你就当是给你买的。”王春梅漫不经心地回道。


    纪冰在巷子里溜达了会儿,以前还能去徐老头家坐着,现在却不知道该去哪儿了。


    一直到上午十点,她才去找阮雨。


    大门开着,她还是抬手敲了敲。


    几秒后,阮大成从堂屋走出来,看见她,皱起眉,“什么事?”


    董园不在家,还有一个本就看不上她的阮大成在这里拦路,她没法像以往一样直接进屋。


    “我找阮雨。”纪冰看着他说道。


    阮大成上下扫了她一眼,“她还没起呢。”


    “那我能不能进去看看她?”纪冰客气道。


    阮大成不耐烦道:“别把她吵醒了,麻烦。”


    纪冰嗯了声,收敛住不悦的情绪。


    她内心很抵触有人用这种语气对待阮雨。


    她很生气。


    但对方是阮雨的爸爸,所以她只能忍着。


    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来到床边,伸头去看,阮雨蒙着脸,头发披散在枕头上,睡得正香。


    “怎么今天醒这么晚。”纪冰无声嘀咕了句。


    然后蹲下来,盯着她看,想等她醒来。


    可腿都快蹲麻了,她还没醒。


    “看好了吗?”门口传来阮大成不耐的声音。


    床上的人蠕动了下,把被子裹得更紧。


    还是没醒。


    纪冰有些失望地叹息了声。


    不过并不打算把她叫醒,就像以往一样,她知道阮雨大概几点会醒来,所以就几点过来。


    她想让阮雨过得舒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


    她打工的时候,阮雨陪着她,经常坐着打盹,她看着心疼不已。


    后来就更舍不得吵醒她了。


    董园说这是她以前养成的习惯,出事之后,就没再去上过学,整天待在家里,不知道白天黑夜,胃口一直不好,更多时候就躺着睡觉。


    也不说话,一躺就是一整天。


    纪冰走出房间,轻轻关上门。


    阮大成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拿了把香菜在摘,见她出来,冷声冷气道:“我做饭少,不够那么多人吃。”


    纪冰看了眼,低声道:“我下午再来。”


    阮大成没说话,低头继续摘。


    纪冰走到堂屋门口,回过头,还是忍不住说:“她不吃香菜。”


    话落,抬步走了。


    阮大成楞了下,抬眼看向卧室门。


    然后起身,把手里没摘完的香菜,放回装菜的塑料袋里。


    拍了拍手,关上堂屋门,进了厨房。


    纪冰回到家,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


    她深吸了口气,下意识去猜测今天的菜色。


    糖醋排骨,红烧鸡,茄子烧肉,好像还有鱼。


    “回来啦。”王春梅端着菜从厨房出来,“快进屋吧,饭菜都做好了。”


    纪冰顿了下,进厨房端菜。


    刚走到堂屋门口,王春梅就接过她手里的盘子,给她递了杯果汁。


    “看你嘴巴干的,先喝一杯润润,我们马上开饭,吃完饭再切蛋糕。”


    纪冰拿着杯子,抿了抿唇。


    “快喝吧,不够还有。”王春梅抬手指着地上的饮料瓶,“你自己倒。”


    纪冰看了眼,仰头喝下。


    王春梅笑着拿过她手里的空杯子,“我去刷,你先进屋,今天还挺冷的,这几天说是要下暴雨,你没事就在家里呆着,少出门。”


    纪冰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进了堂屋。


    纪永华陪着纪夏在看动画片。


    纪夏神情专注,纪永华看了她一眼,再迅速撇开。


    菜都端上了桌,大门处传来响动。


    “哎呦,你们可算来了。”王春梅赶忙脱了围裙,笑着出去迎接。


    纪冰坐在餐桌旁,抬眼去瞧。


    那是一个头发发白的女人和一个长相憨厚的中年男人。


    女人穿着一件黑色外套,上面铺满了艳俗的牡丹花,下身着一条黑色针织裤,宽松的裤腿,盖着脚上的黑色尖头皮鞋。


    她身侧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大红色的长袖衬衫,下身穿着深灰色的西裤,衬衫的下摆塞进裤腰,露出腰间的皮带,脚上踩着一双皮鞋。


    男人的臂膀很瘦,但啤酒肚明显,他站着,腰微佝,头压得很低。


    王春梅热络地拉着女人的手,说了什么话,纪冰没听见。


    就见女人朝她看了一眼,有些打量的意味,而后微微笑了下。


    纪冰端坐着,始终木着一张脸。


    这两人,她从未见过,也没听王春梅提过今天会来客人。


    心下不免有些奇怪。


    “纪冰,快叫人。”王春梅热情地拉着女人的手,男人紧跟其后,进了堂屋。


    纪冰疑惑地皱起眉。


    王春梅介绍说:“这是你阿姨,旁边这位是你阿姨的儿子,快叫哥。”


    纪冰看着男人皱纹横生的脸,粗糙黝黑,唇上还有两撇胡子。


    男人朝她看过来,又迅速低下头。


    纪冰坐着,他站着,她能很清楚地看见他嘴角的笑容。


    她眉头皱得更深,然后抬眼看向王春梅,想让她解释一下这不合适的称呼。


    阿姨?哥?


    差辈了吧。


    她没张口,王春梅不悦地拉了下脸,而后又笑起来,招呼母子两人坐下。


    一张方桌,王春梅和纪永华,还有突然而至的母子俩,四人一人坐一边。


    纪夏夹在王春梅和纪永华中间,纪冰夹在王春梅和那个中年男人中间。


    “这是我小儿子,纪夏,正在读小学。”王春梅笑看着女人,说道:“还有一个大儿子,在清华大学读书,马上就要出国去读书了。”


    女人笑着点了点头,应和道:“妹子,你可真有福气,儿子有本事啊,不像我家这个。”说着她侧头看向男人,“三句话打不出一个屁来,就是个闷葫芦。”


    “老实好啊,老实的男人会疼女人。”王春梅立马道。


    女人笑开了花,“也是这么个理,我家这儿子,除了老实点,不爱跟人说话,其他方面都特别优秀,我上一个儿媳妇就是太嚣张跋扈了,我儿子对她多好啊,是她不识好歹,跑了就跑了吧,又不愁娶不到媳妇,不是我自夸,我们家那边十里八乡的,谁见到我儿子不得夸上几句。”


    王春梅也跟着笑,“是是是,看都看得出来,你家儿子一表人才,一看就随你。”


    女人仰头,笑得更欢了。


    纪冰听得云里雾里,一上午的好心情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不知道这俩人是什么来头,也不知道王春梅为什么要在她生日这天请他们来。


    但眼下这一切已然毁坏了她原先的设想。


    她原以为只是一家人在一起吃个饭,然后切蛋糕,她会把最好看的一块给阮雨送过去。


    然后两人下午出去玩,再欣赏阮雨精心为她准备的舞蹈,再听一声生日快乐。


    晚上十点前回家,看着阮雨钻进被窝,再回家睡觉。


    这是她对这一天的设想。


    可现在,全乱了。


    她撩眼看着母子俩,然后视线落在男人身上的红衣,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


    眉头紧拧,越看越不对劲,还没等深想,王春梅就给出了答案。


    “我们家纪冰也是,老实能干,比较害羞,平时话也少,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做饭洗衣她都行。”王春梅笑说:“也不是我自夸,她手艺是真不错。”


    女人哈哈笑着,“你这么说,我还真想尝尝她的手艺了。”


    王春梅摆手道:“以后有的是机会,不急这一时。”


    话一落地,纪冰瞬间面如死灰,脑袋嗡嗡作响。


    她们还在一来一回地说着,可纪冰已经听不清了。


    她嘴巴微张,垂在桌下的手颤抖着,像是坠入冰窟,连身体都僵硬了。


    眨了下眼,她先是看向纪夏,就见他正在啃着排骨,吃得欢畅,全然不管大人在说什么。


    接着,她又看向了纪永华,他也在不紧不慢地吃着,脸色有些僵硬,听见她们的笑声,才勾起嘴角,跟着笑了下。


    她在观察,观察这场‘骗局’的谋划者,参与者。


    然后,她把视线挪到王春梅的脸上。


    王春梅无法忽视她冷到刺骨的眼神,不得已中断了谈笑,回视她。


    拿着筷子,夹起一块排骨,放到她碗里,笑说:“昨天还嚷嚷着要吃排骨呢,快吃吧,都要凉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她太轻敌了,对方稍稍一丁点的示好就可以把她耍得团团转。


    假的,全是假的。


    这一切,都是假的。


    王春梅的笑是假的。


    王春梅温柔的语气是假的。


    王春梅对她的好全是假的。


    ……


    就在她恍惚的以为,终于得到了那么一点亲情时。


    到头来,全是假的。


    这段时间,她内心那些痛苦的挣扎,面对他们示好时的摇摆不定。


    全都成了笑话。


    不,她就是个笑话。


    她活到现在,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从小被人取笑是个没人疼的小杂种。


    因为她爸妈喜欢骂她小杂种,被那些同龄人的孩子学去了。


    等再长大一点,因为不上学,没文化,衣着破烂,被人嫌弃。


    仿佛只要跟她沾上了,就会被带坏。


    所以她像刺猬一样,把自己缩成一团。


    可他们,用虚假的温暖引诱她伸出头,再趁机拔掉她身上的刺,让她掉进他们提前设置好的陷阱里。


    而她呢,还在纠结着如何跟他们相处?要不要对他们好一点?以后挣到钱了该给他们多少合适?


    哈哈哈哈,太可笑了。


    她竟然都没有察觉。


    不对,也不是没有察觉,只是没敢往这方面想。


    你让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怎么去想她的亲生母亲?


    穷凶极恶?还是丧尽天良?


    她不敢,也不愿意这么去想。


    潜意识里的排斥。


    有时候,她回想起过往,那些破烂一般的往事。


    好的,不好的。


    这些回忆里,占比最大的,不是纪永华,不是纪年,不是纪夏,也不是阮雨。


    是王春梅。


    曾经,她无数次的降低要求,说服自己。


    在这个家,破衣服是王春梅给她的,剩饭也是王春梅给她的,床上的棉被也是王春梅抱给她的……


    而纪永华他们对她只有忽视,不管你饿不饿,也不问你是冷是热。


    至少,至少有一个人眼里是看得见她的。


    她知道这样也是不对的,可是她能怎么办?


    一个连自己的名字都写得歪歪扭扭的人,她又能怎么办?


    她能去哪儿?


    谁又能带她去哪儿?


    她也不是没想过逃离,可王春梅一个笑脸,一碗好吃的,又轻而易举地把她勾了回来。


    爸爸,妈妈,哥哥,弟弟。


    这些像是钉子一样钉住了她的手脚。


    纪冰垂眼,看向碗里的那块排骨,想起了王春梅问她想吃什么的时候,那种语气和神态。


    恶心,实在太恶心了。


    忽然,身侧的男人动了下,手肘不小心碰到她。


    纪冰猛地站起身,头脑突然一阵眩晕,她单手扣住桌面,甩了甩头,又清醒了几分。


    “你干什么?”对于她的举动,王春梅垮下脸,语气不满。


    纪冰半阖着眼,盯着她,眸中一片死寂。


    而后,踢开凳子,发出‘嘭’得一声响,抬步往卧室走。


    女人在她身后嘀咕了句,“哎呦,太瘦了,屁股小了些。”


    王春梅立马道:“她年纪还小,多养养就好了。”


    她像是一件货物,买家在挑剔她的瑕疵,卖家再解释弥补。


    生怕这件货物卖不出去。


    纪冰僵硬的步伐倏然停下,回头,怒瞪着他们。


    那双猩红的双眼毫不遮掩。


    女人撇嘴,“脾气还不小。”


    王春梅笑道:“以后生了孩子,脾气自然就收敛了。”


    没用,毫无用处。


    她像是混在狼群里的一只猫。


    愤怒的双眼,不满的怒吼,对他们来说压根看不上眼。


    想打你就打你,想不给你饭吃就不给你,想把你卖了就把你卖了。


    你能怎么样?


    他们像看笑话一样在看你,时不时的抓挠,根本无关痛痒。


    一只猫,一条狗,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仅此而已。


    大人才是这个家的主宰者,审判者。


    孩子只不过是命令的执行者。


    纪冰转回头,塌下肩膀,脚步踉跄地回到自己的小卧室。


    关上门。


    她站着不动,静默了几秒钟。


    然后,开始脱衣服。


    她捏着衣角,先是脱了红上衣。


    接着是裤子,鞋子。


    再换上旧卫衣和旧裤子,穿上不合脚的旧鞋子。


    僵硬着,麻木着,颤抖着。


    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


    她把那套红衣和鞋子扔到地上,就这么站着,垂下眼,看着它们。


    看着她的第一套新衣服,在她十八岁生日当天。


    她握紧的拳头垂在身侧,脑袋又晕了下,一阵无法控制的倦意袭来。


    晃了晃头,咬着口腔里的嫩肉,让自己清醒。


    不对劲。


    她粗粗地喘了几口气,拉开裤兜的拉链,摸出里面的身份证和用塑料密封袋装着的照片。


    还有一把带着红色头绳的弹簧dao。


    她把身份证和照片捏在一起,用指腹摩擦了下,再放回口袋里,连着弹簧dao一起。


    拉上拉链。


    再把手机装进另一侧的口袋。


    她,阮雨,一部手机,还有一把护身的刀。


    够了。


    她得走,立刻走。


    走之前,她得去找阮雨,告诉她原因,阮雨一定会站在她这边。


    董园帮不了她,阮雨也帮不了她,谁都帮不了她。


    只有她自己。


    她得告诉阮雨,她会去哪儿,即便她自己也不知道。


    但她们不能断了联系,一定不能。


    外面不知何时已经没了声响,院门紧闭,连堂屋门也关上了。


    纪冰摇了摇昏沉的头,打开门。


    “你要去哪儿?”王春梅不知站在门外多久了,纪冰差点撞上她。


    “不去哪儿。”纪冰冷冷地看着她那张笑盈盈的脸。


    王春梅微仰着头,嘴角勾着笑,“怎么连衣服也脱了。”她的视线越过纪冰,看向屋内,“还把衣服扔到地上。”


    纪冰想大声地怒吼,说你不要再装了,我不会再上你的当。


    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纪年还没结婚,纪夏年纪还小,就这么迫不及待要把她‘卖’掉。


    你之前到底在装什么?那些虚假的温情到底算什么?


    辛苦你了,演得很累吧。


    为什么不直接一点,把你丑恶的嘴脸贯彻到底,为什么到最后还要给她一丝希望。


    是想让她恶心的更彻底一点吗?


    “你还没切生日蛋糕。”王春梅盯着她,笑着说。


    纪冰同样也盯着她的眼睛。


    那是两双极为相似的眼,代表着亲情,血缘,一种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


    而现在,她们成为了敌人。


    纪冰悄悄呼了口气,强迫自己淡定下来。


    她不能露出马脚,她得悄无声息地走,走出那扇大门,走出这个家。


    “好,现在去切。”她说这话时,薄唇都在微微颤抖。


    还是太年轻,太嫩。


    情绪隐藏的不彻底。


    王春梅眯了下眼,纪冰有一种被看穿的错觉。


    “那走吧。”她说。


    纪冰扭头,往外走,脚步虚浮。


    头越来越沉,她眨了几下眼,用手掌拍打着太阳穴。


    ‘嘭——’


    倏地,她被踢趴在地。


    王春梅收回脚,冷哼了声,“跟我玩心眼,你还太嫩了点。”


    她又变回了那个泼辣,跋扈,从骨子就嫌弃她的母亲。


    纪冰趴在地上闷哼了声,无力的身体和胀痛的大脑触发了她的泪腺。


    她面无表情地流下眼泪。


    咬着牙,掌心撑地,直起上半身。


    跪在地上。


    她仰起头,像是在呐喊,可是她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泪水顺着眼角蜿蜒而下。


    纪永华听见声音,走进来,“你之前不是说不能打吗?”


    “都看过了,没事。”王春梅不耐烦道。


    原来,不打她,不是因为良知,不是因为悔悟。


    只不过是计划中的一部分罢了。


    货物损坏,买家退货吗?


    “哈哈哈哈哈哈。”纪冰终于笑出了声,这才是她该发出的笑声。


    嘲讽的,悲怆的,可笑的。


    纪永华和王春梅对视了眼,愣了下。


    纪冰缓缓扭头,看向王春梅,嘴唇颤动了几下,流着眼泪,哑着嗓子,问出了她灵魂深处一直想知道的一个问题。


    “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是猫,是狗,是货物,还是人。


    但肯定不会是她的孩子,她不会这么对她的孩子。


    为什么要把她生下来,为什么不早点把她掐死。


    同一个子宫里长大,同一个人生出来,为什么偏偏这么对她。


    就因为她是女孩吗?


    所以代表着廉价,不值钱,长大后再像货物一样被卖出去。


    王春梅怒瞪着她,说着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话。


    “你的存在,就是我的耻辱。”


    剖心挖肝也不过如此。


    纪冰绝望地闭上眼。


    疯了,都疯了。


    王春梅疯了才会生下她。


    她是疯了才让自己活到现在。


    那就,发疯吧。


    纪冰睁开猩红的双眼,嘶哑着嗓子,一字一顿道:“你一定会不得好死。”


    王春梅脸色一变,抬脚往她头上踹。


    纪冰跪着,额头磕在地上,‘咚——’的一声响。


    像是磕断了神经,也磕断了血缘的纽带。


    王春梅抄起地上的旧纸箱往她身上砸,嘴里怒骂着,“犟种,犟种,你这个犟种。”


    她愤怒,愤怒到这个时候,纪冰还在跟她唱反调。


    她的提线木偶不听话。


    纪冰蜷缩在地上,昏睡之际,她想到了一句好笑的话。


    破烂砸破烂。


    王春梅拿着破烂,在砸她这个破烂。


    第67章 童年


    纪冰是被疼醒的。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 右臂传来的疼痛,促使她动了动身体。


    可根本动弹不了。


    她瞬间清醒,瞪大双眼。


    想说话, 可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她的嘴巴被胶带裹得严严实实,从脑后绕了一圈,不知道缠了多少层,很厚。


    嘴巴张都张不开,说话就更别想了。


    她又动了动脖子,发现脖子也被一根麻绳套住,她顺着绳子看过去。


    另一端正握在王春梅手中。


    “醒了。”王春梅坐在凳子上,翘着腿,晃了晃手里的绳子,表情冷漠, “果汁里放的是安眠药, 你死不了。”


    纪冰愤恨地瞪了她一眼,然后别开视线, 左右看了看。


    在她的卧室门外,她此刻正趴在那堆旧纸箱, 废品旁边。


    上半身被粗糙的姜黄色麻绳紧紧捆住, 双臂背在身后, 从胸口的位置, 一直捆到腰。


    双腿也被捆住, 从大腿到小腿, 捆了很多道, 很紧。


    她像一条垂死挣扎的狗, 趴在地上小弧度地扭动着。


    脖子上栓的就是狗绳, 而牵着绳子的王春梅, 就是她的主人。


    右臂的痛感更甚,纪冰的额头迅速沁出汗液。


    她扭头看向窗外,天已经黑了。


    跟阮雨约的是下午三点,她现在一定很着急。


    “别看了,没人会来救你。”


    纪冰抬头看着她,目光森冷,阴鸷。


    那是她从未有过的眼神。


    王春梅沉下脸,猛地拽了下手中的绳子,纪冰的头被拽地往前伸。


    无意识地蹬了几下腿,做着毫无用处地挣扎。


    “你说你这么跟我犟有什么用?老老实实听话不好吗?”王春梅站起身,皱眉道:“我可全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就这么不识好歹。”


    纪冰用力扭动身体,试图挣脱绳子的束缚。


    可惜没用。


    纪永华拿着手机走进来,“人家说钱先打一半,接完人再打另一半。”


    “不行。”王春梅说:“二十万,少一分都不行,你再打电话跟他们说说,万一人接走了,另一半钱没打,离得这么远,我找谁要去。”


    纪永华点了点头,扭头出去,接着打电话。


    突然,有一只小手扒着门框,接着露出纪夏惊恐的双眼。


    “纪永华,你是死人吗?还不把他带出去。”王春梅怒吼着,遮住纪夏的双眼,把他往外推。


    纪永华闻言,赶紧来拉纪夏,问:“带去哪儿?”


    王春梅瞪着他,气得咬牙切齿,“窝囊废,什么事情都来问我,什么事情都办不好,把他带出去,今晚别回来,如果那边人你搞不定,那你这辈子都别回来了。”


    纪永华抱起纪夏往外走,纪夏手里的小飞机模型掉在地上,滚了一圈。


    大铁门被打开,又关上。


    王春梅把绳子拴在凳子腿上,去院里,把铁门销上。


    再折身回来,关上堂屋门。


    门窗紧闭的空间,静谧的仿佛只能听见呼吸声。


    纪冰的侧脸压在地上,鼻息粗重。


    一番无用的挣扎废了不少力气。


    王春梅朝地上的小飞机模型狠狠踩了一脚,塑料外壳瞬间裂开。


    她脚尖一踢,破碎的模型滚到别处。


    又重新把绳子攥在手里,凳子踢远了些。


    她蹲在纪冰面前,“你应该感谢我,那家挺有钱,你嫁过去就是享福,不像我,当年嫁给纪永华这个窝囊废的时候,他穷得叮当响。”


    纪冰掀开眼皮,由下往上,跟她对视着。


    愤怒吗?当然愤怒。


    但更多的是冰冷,那种没有掺杂任何情绪的冷漠。


    那双黑眸,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是一个孩子看着母亲的眼神。


    那种带着祈求,希望你赏给她一个笑脸的眼神。


    那种带着渴望,希望你能抱一抱她的眼神。


    那种带着委屈,希望你说话的语气能温柔一点的眼神。


    ……


    不在了,全都不在了。


    王春梅伸手拭去她额头上的细汗,“你知道你错在哪儿吗?”又用掌心拍了拍纪冰的脸,“你错在,不该跟那家人走得太近,他们会带坏你的。”


    纪冰别开头,躲避她的手。


    王春梅松开手,“你看,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那家人肯定教你什么了吧,可惜,你还太嫩了,不知道收敛情绪。”


    她搓了搓手掌,继续道:“我想想,你大概是什么时候露出马脚的呢?应该是从那次你不吃我给你留的饭,说在外面吃过了,跟谁吃的?那个瞎子?之前我还在怀疑,但那次我确定了。”


    纪冰盯着她,挣扎了下,呜呜两声。


    “你是想问为什么?”王春梅看着她,说:“这就要问你了,你想干什么?每次出去都是去那家,找那个瞎子吧,可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你在谋划什么?逃走?离开这个家?还是成为那家的人?”


    说到这,王春梅又笑起来,“人家看得上你吗?你就上赶着去巴结,人家要真对你好,怎么没见给你买几身新衣服,你怎么不叫人家妈?”


    “我养了你十几年,也没见你对我这么亲近过,怎么?我对你不好吗?人家勾勾手指头,你就犯贱,过去舔。”她屈指敲了敲纪冰的头,“你说你跟一条贱狗有什么区别?”


    纪冰的牙根都快咬碎了,冷漠的双眼死死盯着她。


    她瞒着,只是不想王春梅找阮雨一家的麻烦,趁机索要好处。


    而王春梅却想着,她在谋划逃走。


    两人都把对方往坏处想。


    这就是年龄差距下,所展现的两种思维方式。


    纪冰想的是一些琐碎的好处,衣服,鞋子,甚至是一颗糖果,她都不想王春梅去占便宜。


    她想跟阮雨一家相处,喜欢他们家的氛围,如果王春梅在其中横插一脚,那她也会在他们家人面前抬不起头。


    就像王春梅他们去阮雨家闹的那一次,纪冰也是受害者之一。


    但如果王春梅通过她,得到阮雨家的一些好处。


    那么,她就是帮‘凶’。


    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她只能选择隐瞒。


    可王春梅想的是她会借助阮雨一家逃走,逃到她找不到的地方去,养了纪冰这么多年,还没体现她真正的价值,怎么可能会让她跑了。


    本来拴着纪冰的绳子是握在她手里的,可阮雨一家的到来令她感到害怕了。


    以前,王春梅并没觉得对纪冰有多不好。


    她没有饿死,渴死,冻死,把她养这么大,对得起她。


    可纪冰直白的反应,像是在一步步证实,她对纪冰有多不好。


    不好吗?


    那为什么对那家人眉开眼笑,对她就死气沉沉地拉着张脸,她说一句那家人的不是,纪冰都要维护。


    好吗?


    可为什么要用那种愤恨的眼神盯着她。


    只有王春梅自己心里清楚。


    不打她,是为了让‘买’家看着满意。


    对她好,是为了引诱她回来,不能让她跑了。


    这些不过都是浮于表面。


    更深层的是,她在害怕。


    王春梅在害怕。


    她需要做些什么来安抚那颗躁动不安的良心。


    需要做些什么,来证实她这么多年都是对的。


    需要做些什么,来让她的真理站得住脚。


    试图用这短短几个月的虚假温柔,来掩盖过往十几年的所作所为。


    我是对的,我一定是对的。


    你怎么能埋怨我,憎恨我。


    你觉得我对你不好吗?


    那我就对你再好一点。


    我经常笑笑,说话温柔一点,这也太简单了。


    然后,你就巴巴地回来了。


    我就说嘛,我以前对你肯定也不差,现在只是好了那么一丁点,就一丁点,你就摇着尾巴,兴高采烈地回来了。


    你开心,在笑,即使你没显露出来,但是我都知道。


    你好贱,好廉价,真没出息。


    所以,我一开始的想法就是对的,我从未把一丝希望放在你身上。


    你太容易满足了,一碗肉都能让你眼睛一亮,三两句好话你就缴械投降。


    你只配困在我身边,用最低的投入来体现你最高的价值。


    “贱狗。”王春梅喃喃道。


    然后,她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贱狗,我说怎么这么熟悉呢,我爸妈以前也这么说过我。”


    她站起来,低着头,用一种羡慕的眼神看着纪冰,“你看你多幸运,还能反抗。”


    接着,她又朝纪冰的背上踢了一脚,“可是你凭什么反抗?我都没反抗,你怎么能反抗。”


    纪冰鼻间溢出一声闷哼,额头上的汗液就没停过。


    右臂仿佛已经没有了知觉。


    王春梅靠墙站着,静默了几秒,缓缓道:“我有一个哥哥,两个弟弟,没读过几年书就不读了,回家带弟弟,先是带一个,后来又带一个,一个抱着,另一个就背着,等他们睡着了,我还要给大哥做饭,接着再去地里干农活。”


    “你看你多享受,就带纪夏一个,也就带了两年,农活也没干多少,干的家务活跟我比简直差远了。”王春梅说:“你凭什么要埋怨,我都没有埋怨,我爸妈骂我是吃白食的赔钱货,就是给别人家养的,我一开始不明白,后来就明白了,他们说的没错。”


    “自从我嫁给纪永华,这么多年,一年最多回去一趟,他们死的时候,我都没见到最后一面。”王春梅擦了擦眼泪,接着道:“我连生了两个女孩,才终于生了小年,其实生第一个的时候,我还是挺高兴的,毕竟那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可是我就看了一眼,就被你爷爷奶奶那两个老不死的送人了。”


    “后来,我听说那孩子被那家人养死了。”话落,王春梅又笑起来,“死了好,死了不受罪。”


    “又过了一年,我又生了一个女孩,他们所有人指着我鼻子骂,骂我是扫把星,肚子不争气,还往我身上泼洗脚水,哈哈哈哈,那俩老不死的,年纪不小,劲还挺大,我脸上身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没有好皮。”


    “而纪永华呢,他就只会当缩头乌龟,他爸妈一个眼神,他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他是独生子,却被养成了废物,他连地都不会种,做饭洗衣就更不会了,也没什么文化,整天无所事事,就这样,他爸妈还能把他夸上天,把他当宝。”


    王春梅笑呵了声,“哦,我还没说完,那个女孩被我扔到雪地里了,那年好大的雪,她好小好小,一直哭,我听烦了,就把她扔到雪地里,后来再去看就没了,不知道是被人抱走了,还是被野狗吃了。”


    “又过了两年,我终于生了个男孩,我的好日子来了。”王春梅朝纪冰的腰上踢了一脚,“真的,等你以后生了男孩,你也会有好日子过。”


    “不就是比儿子吗?”王春梅咬着牙,低吼:“我的儿子一定是最好最有出息的,我要让他们知道,不,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儿子比他们的儿子好百倍,千倍,万倍,谁敢瞧不起我,谁敢指着我骂,谁还敢打我,啊啊啊啊啊——”


    纪冰用一种近乎可悲的眼神看着她。


    王春梅甩手给了她一巴掌,怒瞪着她,“不准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不准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我生完小年后,大半年都没怀上,就开始喝中药,没想到却生了你,本来想把你扔了,可不都说养女招子吗?我就把你留下了,想等我生了儿子,再把你丢远一点。”


    “可好几年我都没怀上,后来我终于生了小夏,可他却胎里带病,当时村里有个算命的,说你命硬,是个不祥的人,小夏一定是被你克的。”王春梅恨道:“你知道我当时有多想掐死你吗?可你那会儿也不小了,能干些活,养你还是比养狗强一些的,事已至此,那我就再多养你几年。”


    “本来我是打算小年要是准备结婚,我就把你嫁出去。”王春梅笑了下,“可没想到他这么有出息,考上了名校,也就不用我操心了,所以我就打算把你留给小夏,等他结婚之前,再把你嫁出去,毕竟家里的活也要有人干,多养你几年,也就多口饭的事,可你偏偏不听话,被那家人撺掇,想走。”


    “你还去什么面馆打工?干什么?挣钱?你挣钱干什么?不还是想走。”王春梅说:“你知道有多少女孩去外地打工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吗?我不差那点钱,你连字都不认识,打工又能挣几个钱,你也太高估你自己了。”


    纪冰可悲的眼神又转为愤恨。


    一开始,王春梅就计划好了。


    不让她读书认字,这就等于斩断了她的双臂。


    每天干不完的活,让她无暇再想别的。


    不需要她挣钱,她也不需要有挣钱的能力。


    那样就不好拿捏了,控制不住了。


    相比其他,纪冰本身更有价值。


    “你本来就是个没出息的货。”王春梅看着她,好笑道:“还记得你几岁的时候,怎么骂你踢你,你都不吭声,给你几块肉吃,你就感恩戴德了,那时候多好啊,可你后来为什么非要反抗,不过也没关系,我隔三差五给你留碗饭,再对你笑笑,你眼神又变亮了,所以不管你再怎么反抗,再怎么变,你骨子里还是那样,没出息,你自己都不知道你那种眼神是什么样子的吧,实在太好笑了,本来我怕你跑了,还考虑要不要拴住你,可我后来发现根本就不用,我就端着一碗饭,笑一笑,对你招招手,你不就回来了。”


    纪冰眨了眨通红的眼眶。


    真是可笑。


    她长这么大,一举一动,连一个眼神,都是可笑的。


    为什么反抗?


    因为被纪年打急了,她疼,太疼了,所以铆足了劲去对抗。


    后来她发现,无论反抗还是不反抗,都会被打。


    那干脆就反抗吧,即使没什么用,那就当撒气好了。


    七岁那年,她是想跑的,她实在撑不住了。


    可她遇见了村里的一个傻子,在路边捡垃圾吃。


    那个傻子没有家,没有爸爸妈妈。


    她害怕了,就跑回去。


    她想,至少,她有爸爸妈妈,有一个家。


    她有一个家。


    她以为,她有一个家。


    这个家里充满辱骂,暴力,谎言,欺骗……


    可她有爸爸妈妈,这一辈子只会有一个亲生爸爸,一个亲生妈妈。


    她像是一只还没脱壳的雏鸡,她需要爸爸妈妈,太需要了。


    在她还没有认识这个世界,对别人也很陌生,对外界环境是恐慌的状态下。


    她只能回到家,把自己缩回壳里。


    这个家并不好,但她熟悉。


    爸爸妈妈并不好,但也是她的爸爸妈妈。


    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孩子对父母最深沉的爱。


    那种与生俱来的本能。


    他们是环绕她整个童年的人,对她影响最深远的人。


    也是她又爱又恨的人。


    她的世界实在太小了,从村子到巷子,从路边到街道。


    她认识的人实在太少了,一种嫌弃她的,一种忽视她的。


    她就是路边的一个破石块,有人嫌她碍脚,就上去踢,有人看不见她,就无视她的存在。


    所以,她需要做点什么来找存在感。


    水性好,那就下水救人。


    你需要帮忙吗?那就帮你。


    谢礼?不需要的。


    你只要知道我是谁。


    不是谁谁家的孩子,谁谁的妹妹,谁谁的姐姐,好像叫什么什么,记不清了。


    我叫纪冰,您记清了。


    纪晓岚的纪,下冰雹的冰。


    不对,现在应该是纪晓岚的纪,雨水吹在脸上冰冰凉凉的那个冰。


    因为我有爱的人了,那个人也同样爱我。


    我不是个坏孩子,我只是没有机会读书认字,我没主动欺负过谁,都是他们欺负我,我只是在反抗。


    我衣着褴褛,并不光鲜,但每件衣服都被我洗得干干净净,鞋子也刷得很干净。


    不脏,可以碰。


    我可能看起来并不友善,甚至长得有些凶,可我没有坏心的。


    我爱的人说我特别好,那我应该是一个品德健全的人。


    我就是有点敏感和自卑,我不想看到别人嫌弃的目光,所以就尽量不给别人添麻烦,我躲得远远的。


    我也不要你的东西,因为我还不起。


    如果可以,我说的是如果。


    做不到也请不要勉强。


    如果你见到我,能对我友善的笑一笑,那我接下来好几天都会很开心。


    如果你见到我,能把说话的语气放温柔一点,那我也会偷偷高兴,觉得你是一个好人。


    如果你见到我,能给我一颗糖,那我一定会记在心上,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只要你需要,只要我能帮。


    ……


    纪冰强撑着,坐在地上,直起上半身。


    她动了动脖子,粗糙的麻绳剌破她的皮肤。


    视线顺着绳子看向王春梅,微眯了下眼,像是在笑。


    笑王春梅,也笑她自己。


    她在十八岁这天,以一种狗吠的姿态,完成了她的成人礼。


    不,她不是人,也不算狗。


    她生来就是别人的附属品。


    【作者有话说】


    纪冰才是来弟,招弟,旺弟,盼弟……


    第68章 较量


    王春梅看着她的笑, 碍眼极了。


    当即抬脚往她胸口踹,怒吼着,“你笑什么?你在笑什么?你到底在笑什么?”


    为什么你还不低头?


    为什么你还不屈服?


    你应该立马说, 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说你都是对的,是我不懂事。


    说。


    说。


    说。


    你凭什么跟我不一样?凭什么?


    你有什么能力抗争?


    是在笑我可怜吗?


    我才不可怜。


    我有儿子,我儿子是名牌大学生。


    他们都羡慕我,说我有福气,将来一定大富大贵。


    没人敢看不起我。


    没人敢看不起我。


    可你为什么还敢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不是应该哭喊着低下头吗?


    你应该跟我当年一样,卑躬屈膝,承认自己低下,承认自己命贱。


    而不是扬起头颅, 瞪着我。


    我没错。


    我爸妈没错, 所以我也没错。


    那些欺负我的人都没错,所以我也没错。


    没有人可以指责我, 他们不配,你更不配。


    是我把你生下来, 养这么大。


    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纪冰侧躺在地上, 仰着头, 仍旧不屈地看着她。


    无论王春梅怎么打她, 怎么踹她。


    她还是这种眼神。


    “啊啊啊啊啊啊——”王春梅痛苦地尖叫, 抓挠着头发, 宛若一个疯子。


    她陡然觉得这个世界上仿佛只有她一个是卑微的可怜虫。


    不会反抗, 只会顺从。


    不会瞪他们, 只会低着头说我错了。


    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让嫁谁就嫁谁。


    让生孩子就生孩子, 一个接一个的生。


    在婆家被打了,跑回娘家,被嫌弃地嘲讽一顿,再灰头土脸地回去。


    她才是那个木偶,被提过来,拽过去。


    她才是贱狗,被这个踢一脚,那个扇一巴掌。


    纪冰的存在,恰恰衬托出了她的懦弱,可怜。


    那些尘封的往事每时每刻都悬在她心上,她不断地自我麻痹,爸妈是对的,哥哥是对的,弟弟也是对的。


    他们都是对的,我只不过是向他们学的。


    所以我也是对的。


    如果错了呢?


    不,不会错的。


    也不能错。


    如果错了,谁来向我赔罪,我又能去找谁。


    都死了。


    骂我贱,是个吃白食的爸爸妈妈死了。


    嫌弃我不争气,生不出儿子,打骂我的那俩老不死的也死了。


    他们连临死,都在嫌弃我,都在表达对我的不满。


    没有源头了。


    我在恶果里挣扎。


    怪就怪你是个女孩,跟我有一样的命。


    我看着你,就好像看到我自己。


    你怎么能比我过得舒心。


    不能的。


    我也不允许。


    可我对你够好了。


    “你哪样东西不是我给你的。”王春梅瞪着眼睛,怒道:“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是我给你的。”


    话落,她跑进纪冰的房间,疯了似的把里面的东西抱出来。


    先是床上的被子,“这都是我给你的。”然后把被子扔到地上,踩了一脚。


    接着是书桌上的小纸箱。


    “这么多书,那家人给你的吧。”


    纪冰看见她怀里抱着的纸箱,猛地瞪大眼,挣扎着往她那边挪。


    王春梅看着她滑稽的动作,勾唇笑了下。


    又在她的视线中,把箱子倒扣,里面的书册哗啦啦掉在地上。


    “想认字啊,你为什么不问问我?非要偷偷学。”王春梅蹲下身,拿起一本书,盯着纪冰怒极的双眼,“你要记住,我才是你亲妈,这个家我说了算,你的人生也是我说了算。”


    话音未落,王春梅粗糙的手指捏着书页,开始撕。


    一页,两页,三页……


    全都撕成了碎片。


    然后,她拨开碎片,拿起最后一本书,书页晃动间,掉下来一张纸。


    她拿起来,看向纪冰,“这是什么?”


    纪冰拼命挪过来,又被王春梅一脚踹了回去。


    ‘撕拉——’


    ‘撕拉——’


    ‘撕拉——’


    ……


    ‘我和阮雨的未来规划’被她撕得粉碎,又撒在地上,重重踩了几脚。


    纪冰趴在地上,终于不动了。


    她目光呆滞,麻木地看着这一切。


    不再做着徒劳的挣扎。


    撕吧。


    撕吧。


    无所谓了。


    都毁了又能怎么样。


    她和阮雨的未来,怎么会局限在一张纸上。


    未来是长远的,美好的,是更广阔的世界。


    而不是狭窄的巷子,小小的院子。


    突然,她又想到了阮雨,小丫头等急了吧。


    她得赶紧想办法脱身。


    她很庆幸,庆幸这个时候,她能有一个支撑点。


    支撑她挺过去。


    接着,王春梅又拎出一塑料袋的零食包装袋,扔到地上。


    这是纪冰前几天才吃完的,一直放着,没来得及拿给阮雨看,还没得到她的夸奖。


    须臾,王春梅把床底下的箱子拉了出来。


    “这些都是那个瞎子给你的吧。”她拿着手套和狗狗公仔看着纪冰,问道。


    纪冰半阖着眼,一副懒得搭理她的样子。


    王春梅更气了,她明明占了上风。


    她苦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熬过来了。


    她在这个家有绝对的权利,威严。


    为什么不怕她?为什么不求她?


    她的眼神愤怒恶毒,表情狰狞丑陋。


    下一秒,狗狗公仔被撕烂,圆溜溜的黑眼睛被抠出来,掉在地上,滚到纪冰眼前。


    纪冰的眼睫轻颤了下,看着那颗黑眼睛,目光陡然温柔了几分。


    她想到了阮雨把狗狗公仔送给她时的样子。


    特别生气,因为心疼她而生气,还说咱两谁都不要可怜谁。


    哭花了脸,流着鼻涕,特别好玩。


    她觉得一会儿要是见到阮雨,可以直接说,狗狗公仔破了,你再送我一个吧。


    阮雨肯定会拉着她的手说,我再多送你几个吧。


    阮雨的爱给了她自信,她对阮雨的爱也有绝对的自信。


    手套也被王春梅用剪刀剪成好几块,上面的白色小兔子,耷拉着耳朵,有几分可爱。


    剪吧,撕吧,毁吧。


    她跟阮雨之间是剪不断,撕不掉,也毁不掉的。


    她不能因为这些东西在王春梅面前变成一个疯子,她得看着王春梅发疯。


    她无力挣扎,王春梅同样也对她无可奈何。


    她们在对峙,在较劲。


    比比谁先低头,谁先认输。


    这场终极较量,必定会分出胜负。


    王春梅把箱子里的衣服全部往外翻。


    有她装钱的铅笔盒,不过里面已经空了,一分钱也没了。


    还有一个红包,过年的时候王春梅给她的压岁钱,里面有十块,她没动。


    ‘哐当——’一声轻响。


    “这是什么?”王春梅拿起那盒光盘,脸色陡变。


    她蹲在纪冰面前,一把拽住她的头发,纪冰被迫仰起头,“我问你这是什么?”


    怒目圆睁,不可置信,鄙夷,恶心至极。


    这是王春梅眼中传递出的情绪。


    纪冰垂眸凝视着她,带着淡淡畅快的笑意。


    就是要看她发疯,看她崩溃,看她像疯狗一样怒吼。


    纪冰并没觉得丢脸,也没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


    看了就是看了,喜欢了就是喜欢了。


    如果此刻撕开她嘴上的胶布,她敢说:“我喜欢阮雨,男人跟女人之间的那种喜欢,有什么问题吗?”


    王春梅一定会气得跳脚吧。


    “怪不得你整天跑去找那个瞎子,你们走得那么近,恶心,你们真是太恶心了。”王春梅低吼着,打开盒子,拿出里面的光盘,踩在纪冰的脸上,“你们背地里竟然搞这种恶心事,看这种不要脸的东西。”


    她使了狠劲,纪冰头微偏,光盘滑到下颌。


    ‘咔吧——’断成两截。


    可王春梅并没有放过她,光盘断开的尖头扎进纪冰的皮肉,右边的下颌处瞬间冒出鲜血。


    像是在对待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要在她的脸上刻下耻辱的烙印。


    *


    下午四点多,阮大成去接阮朝朝放学。


    “小雨,面包和牛奶放在桌子上了,晚上我带朝朝出去吃,就不在家做饭了,你一会儿起来自己吃点,吃完了早点睡。”阮大成敲了敲房门,“你那个什么朋友说下午来找你,门我就不锁了,你不要出去乱跑。”


    他说完,也没进去,转身走了。


    并不知道屋内的人没有听见。


    阮雨中午被叫起来,迷迷糊糊吃了碗饭。


    昨晚做福袋做了很久,绳子编了拆,拆了编,想要做好看。


    今天醒来,头都昏沉着。


    匆匆吃完饭,又摸索着福袋仔仔细细检查了很多遍,打着瞌睡,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期间醒过一次,拿过手表按了下。


    【下午,一点十七分】


    她才放心地又睡了会儿,等到彻底清醒。


    她又拿过手表按了下。


    【下午,两点五十六分】


    “纪冰。”她叫了声,无人回应。


    下了床,穿好裙子,又用梳子把长发梳整齐,垂在脑后。


    接着把两边鬓角的头发别在耳后,手指抓了抓齐刘海,咧开嘴,笑了下,挤出圆圆的小梨涡。


    “这样应该很好看了吧。”她喜滋滋地自言自语。


    然后把手表戴在手腕上,右手拿着盲杖,左手拿着福袋,走出卧室。


    “纪冰。”她又接连叫了好几声,还是无人回应。


    她眉头轻蹙了下,“爸爸,爸爸。”


    屋子里安静极了,压根不像有第二个人存在。


    她心下觉得奇怪,又折回房间,拿出手机,按了第二个按键。


    另一边,纪冰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她原本一动不动的身体倏地挣扎起来。


    是阮雨,一定是阮雨打来的。


    可全是徒劳的,王春梅轻而易举就掏出她兜里的手机,也没看,扔到地上,疯狂地踩。


    她精神紧绷到极点,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疯狂。


    她无暇去考虑到底是谁打来的电话,她慌乱极了。


    此刻,这个房子像是一个禁室,不能让别人窥探到里面发生的一切。


    哪怕只是打来的一个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阮雨心里一紧,又连拨了好几个,结果无一例外。


    她赶紧按了第三个按键。


    第一个按键是董园,第二个是纪冰,第三个是阮大成。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


    “怎么也没人接。”阮雨小声嘀咕了句,然后坐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福袋,开始等。


    期间又给纪冰打了几个电话,还是没有人接。


    “不应该啊,我每次打电话她都会接的,到底怎么回事。”她不免担忧起来,起身走到大门口,听了听风声,又关上门回来,“算了,再等等吧,应该有事耽搁了。”


    她焦急地来回走,从堂屋走到卧室,再走回来。


    有几次差点撞到头。


    ‘滴滴滴’


    这是手机没电的提示音。


    阮雨叹了口气,“昨晚忘记充电了。”


    她啧了声,心里焦急,到处找充电器也没找到,只能把手机放到书桌上。


    作罢。


    她又按了下腕上的手表。


    【下午,五点四十七分】


    “怎么这么久,不会出什么事吧。”她急得在原地乱转。


    然后停下脚步,站在堂屋门口,“五点多,天还是亮的。”


    她想了想,拿着盲杖和福袋出了门,准备自己去找纪冰。


    之前被纪冰带着走了好几次,她自己也走了一次。


    所以她是有信心的。


    ‘轰隆——’


    雷声突然炸响。


    阮雨被吓得肩头一缩,“要下雨了吗?那我走快点。”


    她关上大铁门,夜风吹起她的裙摆。


    掌心紧紧攥着福袋,挥动着盲杖,按照记忆中的方向和步伐。


    去找纪冰。


    她每走一步,就轻数一声。


    “一、二、三、四、五……右拐……唔——”


    雷声轰鸣,一道闪电霍嚓响起。


    霎时间,照亮这处巷子,也照亮了掉落在地的福袋和盲杖。


    隐约能看见顺着地面拖行的裙摆和一个女孩不断挣扎的双腿。


    呼~


    闪电骤然消失,雷声停止。


    一切又隐于黑暗。


    【作者有话说】


    五点四十七分,实际快十点了。


    阮雨的安全意识一直挺高的。(日常给姜果扎小人)


    第69章 残花


    哗啦啦——


    暴雨倾盆而下。


    浓黑的夜, 伸手不见五指。


    巷子里的住户早已安睡。


    密集的雨点打在开裂的水泥地上,冲刷上面的灰尘,再聚成水流, 四处流淌。


    路旁的绿树摇摆,风很大,声音飒飒,但都被这场暴雨掩盖。


    洼地很快聚集起小水坑,雨点很大,打在人身上都会疼。


    王春梅头发凌乱,靠墙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通红的双眼仍旧狠狠瞪着纪冰。


    滚烫的鲜血从纪冰的下颌处缓缓滑落到地上,有一些顺着脖子往下流,浸湿了衣领。


    她眉头都没皱一下, 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


    霍嚓——


    一道闪电劈开黑云, 照亮大地。


    强光穿透玻璃窗,打在纪冰苍白带血的脸上。


    转瞬即逝。


    头顶的白炽灯微微晃动, 窗外的大雨打破了室内的静谧。


    这场长达十几年的较量,是时候该分出胜负了。


    纪冰翻了个身, 趴在地上, 动了动双腿。


    长时间的挣扎, 绳子已经松动了一点。


    她额头磕着地面, 双腿慢慢蜷起, 跪在地上。


    膝盖做支撑点, 再抬起头, 直起上半身。


    她看着王春梅, 眯起眼, 笑了下。


    突然, 她的双膝在原地旋转起来,套在脖子上的麻绳又加固了两道。


    “你想干什么?”王春梅瞪大眼,攥住手中的绳子,慌乱地看着她。


    纪冰直视着她,眼神变得冷漠。


    眼下,她只能豪赌一把。


    倏地,她整个身子后仰,王春梅下意识抓紧手中的绳子。


    脖子上的麻绳越缠越紧。


    可怕的窒息感袭来,纪冰瞪大双眼,整张脸乃至脖子憋得通红。


    额头上暴起青筋,太阳穴突突地跳。


    来啊,使劲,勒死我。


    你敢吗?


    你舍得眼看就要到手的二十万吗?


    我就赌,你,不,敢。


    王春梅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纪冰还在使劲后仰,王春梅的手也没松。


    她们在绳子的两端拉扯着,拔河一样,谁先松手谁就输。


    纪冰仰着头,鼻息粗重,脖子被勒出显眼的红痕,麻绳的毛边擦破她的皮肤,隐隐渗出血。


    缺氧导致她头脑眩晕,眼神也无法聚焦。


    她跪得笔直,头颅仍旧高高仰起。


    王春梅拿绳子的手剧烈颤抖着,泪珠从眼眶掉落。


    这一幕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从没想过,纪冰为了不向她低头,连命都豁得出去。


    那她算什么?


    她自己又是什么?


    活了半辈子,她才是那个笑话。


    一个任人欺负的笑话。


    一个不会反抗的傻子。


    出嫁前伺候父母兄弟,任打任骂不吭声。


    出嫁后伺候公婆丈夫,任打任骂不吭声。


    把他们都伺候走了,接着伺候丈夫,照顾孩子。


    可她是什么?


    她是什么?


    不对,现在这个家是她说了算的,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有威严,有权利,她是人,她拥有了那些人的权利——那些欺负她,打骂她的人。


    所以她得用,她得行使她的权利。


    她变得跟那些人一样。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怕你吗?”王春梅大吼,拉紧手中的绳子,再次陷入疯癫,“我没错,我没错,我没错,是他们先那么对我的。”


    纪冰闭上眼,抽搐着。


    忽然,王春梅又大哭起来,“他们都来谴责我,做饭慢了要被骂,弟弟哭了要被打,大哥的衣服洗晚了也要被骂,干农活的时候动作慢了也不行,等到了年纪,他们安排我跟一个男人见面,然后就拿了钱,订下了所谓的婚事,我就像皮球一样,从一个家被踢到另一个家,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说,啊啊啊啊——”


    她突然不知道该恨那些人,还是该恨当初那个懦弱的自己。


    如果她能跟纪冰一样豁出命去反抗,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没有如果了。


    回不去了。


    她崩溃道:“他们到死都理直气壮,他们一辈子良心安稳,他们没有一刻觉得自己做错了,那错的是谁?谁来告诉我错的是谁?”


    终于,在纪冰快要倒地的时候,王春梅松了手。


    她输了。


    她稳了稳情绪,扯开纪冰嘴上的胶布,纪冰坐在地上,大口喘息。


    “没有回头路了,你认命吧,二十万,你比我值钱多了。”


    纪冰咳嗽了好几声,摇晃着脑袋,张了张干裂的唇,看着她,哑声道:“你的痛苦,你的悲哀,你的过去,不是我造成的。”


    王春梅愣了下。


    纪冰继续道:“可我的痛苦,是你亲手造成的。”


    王春梅瞬间脸色铁青,刚想说什么。


    纪冰猛地起身朝她撞去。


    ‘嘭——’的一声。


    王春梅被撞倒在地。


    纪冰趁机屈腿往她头上磕。


    王春梅挥打着双手,试图起身,但都被纪冰撞了回去。


    一下,两下,三下……


    王春梅终于不动了。


    她昏了过去。


    纪冰快速挪动,咬起地上的剪刀。


    死命低下头,锋利的刀刃夹了几次才夹住捆在胸口的那根麻绳。


    她牙齿咬着把手,这个姿势不好使力,又侧躺在地,蜷缩着腿,头压得更低。


    牙齿一边用力,一边上下抬头去磨。


    ‘咔——’


    麻绳断开。


    她单手扯掉上半身的绳子,再解开下半身的。


    接着,站起身。


    她自由了。


    深吸了几口气,垂眸看向昏睡在地的王春梅。


    拿起地上的绳子,绑住了她的手脚。


    惊雷响起,雨愈下愈大。


    纪冰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跑进暴雨中。


    雨点打在她的头上,脸上,冲洗着她下颌处的鲜血。


    短短几秒,衣服鞋子全部湿透。


    她跑,不停地跑。


    得去找阮雨,现在就要见她。


    先跟她简短的陈述事情的经过,然后再跟她说计划。


    她得走,必须走。


    就在今夜。


    她要先让阮雨放心,亲口跟她说,我没事。


    大铁门被拍得嘭嘭响,无人回应。


    纪冰湿淋淋地站在门口,黑睫上挂着雨水,她使劲眨了眨眼,目光清明了些。


    ‘嘭嘭嘭——’她急切地拍着门,又扭头看了好几眼。


    担心王春梅醒来,也担心纪永华突然回来。


    “谁啊?”


    终于,和着雨声,她听见了一声不耐烦的声音。


    “是我。”她劈着嗓子嘶吼。


    门打开,纪冰压根顾不得再跟阮大成说客气话,推开他就往里跑。


    “唉,你干什么?”阮大成打着雨伞,不满道:“一身的水,地都弄脏了。”


    卧室门被推开,“阮雨。”纪冰一边叫,一边打开卧室灯。


    室内明亮,纪冰走到床边,“阮——”


    她看着空荡荡的被子,“阮雨呢?”


    “不是在睡觉吗?”阮大成皱着眉跟进来,看见床上没人,也楞了,“她不是在睡觉吗?”


    纪冰扭头瞪着他,双目赤红,“她在哪?”粗粝沙哑的嗓音,喉咙里像是卡着玻璃,混着血。


    阮大成脸色骤白,也慌了,“我,我,我也不知道,我以为她在睡觉。”


    他下午去接朝朝放学,带他在外面吃的饭,吃完饭又带他去动漫城玩了一会儿,出来的时候才看到阮雨给他打的电话。


    回拨过去,没人接。


    他就没放在心上,毕竟阮雨以前极少给他打电话,他本来就对阮雨的事情不上心。


    以为拨错了,误打给他的。


    他和朝朝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顶着大雨回来,浑身疲惫,匆匆开门看了眼,也没开灯。


    隐约看到床上拢起的被子,就以为阮雨已经睡下了。


    听罢,纪冰脑袋一片空白,整个心跟着下沉。


    她疯了似地往外跑。


    阮大成拿起桌上的手电筒,打着雨伞跟过去。


    巷子里太黑了,一种沉闷到极点的黑。


    像是一块不透光的黑色绸布,蒙住了人的双眼。


    看不见。


    纪冰察觉到身后的亮光,迅速折回身,一把夺走阮大成手中的手电筒。


    她带着一束光,再次走进黑暗。


    “阮雨,阮雨——”她声嘶力竭地大喊。


    左手拿着手电筒,右臂垂在身侧,随着她跑起来的动作晃动着。


    “阮雨——”她站在雨中,心慌得厉害,呼喊间已然带了哭腔。


    暴雨冲刷着她的全身,从头到脚。


    她从未觉得,原来巷子有这么大。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她神经紧绷,心里全乱了。


    她又控制不住想起王春梅的话,说她是不详的人,她一定会带来灾祸的。


    不然,不然为什么阮雨不见了。


    还是在她生日这天。


    之前明明都好好的。


    “阮雨——”她哭喊着,眼泪混在雨水中。


    她害怕极了。


    不敢再去深想。


    如果阮雨出了什么事。


    如果……


    ‘砰——’


    突然,她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她低下头,顺着手电筒的光看去。


    瞬间肝胆欲碎。


    是阮雨的盲杖。


    旁边还有一个做好的福袋,被雨水浸湿,上面的‘冰’字被雨点拍打着。


    纪冰无暇顾及,她跨步越过去,跑进这处巷子。


    “阮雨,阮雨。”她拿着手电筒的那只手开始颤抖。


    不,是她浑身都在颤抖。


    恐惧感压得她喘不过气。


    跟王春梅对峙的时候,她没怕。


    被王春梅打骂的时候,她没哭。


    可现在,她哭了,怕了。


    忽然,她脚步一顿。


    手电筒的光束转了个方向。


    她腿一软,跪在地上。


    张着嘴,却只能发出痛苦的啊啊声。


    手电筒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光线直直地打向仰躺在地上的阮雨。


    纪冰跪在暴雨中,爬过去。


    阮雨就这么安静地躺着,裙摆被撕扯成碎片,裙上粉白的兰花散落在地——朵朵凋零。


    她的双腿luo露在外,上面青紫的伤痕密密麻麻。


    领口被扯烂,露出嫩白的胸部,有数道划痕,往外冒出血珠,再被雨水冲刷干净。


    袖子也被撕掉,双臂上布满被殴打过的伤。


    一条裙子被撕得七零八落。


    纪冰跪在她身侧,颤抖着手抓起地上的碎布往她身上盖。


    可是盖不住的。


    盖不住的。


    又立马脱了上衣,动作温柔地盖在她身上。


    她轻轻触碰阮雨的脸,悲痛欲绝,想哭喊,想说话。


    可是她张着嘴,喉咙像是被一只手扼住了,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颤抖的手从阮雨破裂的嘴角,摸到她红肿的侧脸。


    阮雨肿胀的眼皮轻颤了下,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滑落。


    纪冰单手托起她的后颈,阮雨坐起身,下巴磕在她的肩头上。


    纪冰用力抬起右臂,想把她抱起来。


    可刚一使劲,右臂就从她腰上滑落。


    抱一次滑落一次。


    抱一次滑落一次。


    怎么都抱不起来。


    她怎么都抱不起来。


    真没用。


    “啊啊啊啊啊啊——”她痛苦地哀叫。


    怪我。


    全怪我。


    阮雨趴在她肩头,张了张嘴,艰难道:“对,对,对不起,我,我把你,送给我的礼物,弄破了,下,下次,不会了,生,生日,快乐。”


    “啊啊啊啊——”纪冰死死抱住她,失声痛哭。


    两人在暴雨中相拥,在花儿一样的年纪。


    也在最无能为力的年纪。


    匆匆赶来的阮大成震惊地瞪大双眼,从纪冰怀里拽出阮雨。


    他用纪冰的衣服裹住阮雨的下身,把人扛上肩头快步离去。


    纪冰起身去追,可没跑几步,她猛地摔趴在地。


    摔进一地‘残花’中。


    这是她买的裙子,她买的花。


    【作者有话说】


    仙女真的‘散花’了!


    第70章 滚开


    董园是凌晨五点多到家的, 暴雨已经停了。


    她红着眼推开大门,脚步踉跄着往里走。


    佝偻着腰,短短几个小时, 像是老了十几岁。


    阮大成在堂屋坐着。


    纪冰跪在阮雨的卧室门口。


    阮朝朝在屋内陪着阮雨。


    董园没说话,谁也没看,颤抖着手,缓缓推开门。


    “姐姐,我给你呼呼,呼呼就不疼了。”阮朝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被阮雨身上的伤吓到,直抹眼泪。


    董园吸了吸鼻子,抽搐了下,慢步朝床边走。


    只一眼, 心如刀割。


    她捂着嘴哭了几秒, 抹掉眼泪,跪在床边。


    伸出手, 想去碰她,但又不知道碰哪里她才不会疼。


    最后, 只好去轻抚她散在枕头上的黑发。


    凑近了些, 小声说:“小雨, 妈妈回来了, 没事了, 妈妈回来了。”


    她死死压抑住哭声, 连嘴唇都在颤抖。


    阮雨长睫抖动了下, 慢慢睁开。


    她张开嘴, 想说话, 但又不知道说什么。


    董园擦掉她眼角滚落的泪珠, “没事,不用说话,没事的,妈妈都明白,都明白。”


    “董阿姨,得尽快送阮雨去医院,然后报警。”纪冰跪在门口,低着头,嘶哑着嗓子,艰涩地开口。


    她实在太没用了。


    想送阮雨去医院,但她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想报警,也没有手机。


    她只能依靠阮大成,可阮大成说什么也不让阮雨出这道门。


    他只给董园打了电话。


    所以纪冰只能等,等董园回来。


    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妈妈,我还不想去医院。”阮雨突然开口,声音很小,“我有点累了,想睡一会儿。”


    她闭上眼睛,又道:“纪冰,你能先出去一下吗?”


    “我没进屋。”纪冰伸头看着她,立马道:“你不让我进屋,我就没进屋。”


    “我说的是,你先回家吧。”阮雨说:“你在这里我容易分心,会睡不好的。”


    纪冰无声地低下头。


    董园给阮雨盖好被子,带着阮朝朝出来,关上卧室门。


    “纪冰,你先回家吧。”


    纪冰抬头,赤红的双眼看向董园,开裂的薄唇冒出血珠,说话间晕开一片红。


    “董阿姨,我……”


    “回去吧。”董园打断她的话,也没看她,表情麻木,“小雨这里有我。”


    纪冰静默了几秒,偏头看向紧闭的卧室门。


    眨了下眼,眼泪顺着她惨白的脸往下滑。


    她颤颤巍巍站起身,腿一麻,又跌回去。


    接着,又强撑着站起来,不舍地看了眼卧室门,扭头出去。


    关上院门,她噗通一声,又跪在大门口。


    她需要做点什么。


    但她又什么都做不了。


    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她得向董园赔罪。


    她答应会照顾好阮雨,可是她失言了。


    她没做到。


    堂屋内,董园把阮朝朝推进房间,锁上门。


    从柜子里拿了一瓶白酒,两个玻璃杯。


    隔着餐桌,坐在阮大成对面。


    她拧开瓶盖,倒了两个满杯,一杯推到阮大成面前。


    “你这是什么意思?”阮大成皱眉道。


    董园仰起头,一口气喝了半杯。


    杯子又放回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为什么不送小雨去医院?为什么不立刻报警?”她的语气很平静,令人捉摸不透。


    阮大成看着她,支支吾吾道:“那,那要是送去医院,医院里很多人都会知道的,人家会怎么看她,警察如果来了,整个巷子里的人也都会知道,你让他们怎么看我们家,指指点点的,我们还怎么生活,朝朝还要上学呢,万一被他的老师和同学知道,你让他在学校怎么抬得起头。”


    董园微垂着眼,手指转动玻璃杯,点了点头,“猜到了,你果然还是你,这么多年,一点都没变。”


    话落,她端起杯子,把剩下的半杯白酒一饮而尽。


    甩手一扔,‘嘭——’玻璃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啪——’


    ‘啪——’


    ‘啪——’


    然后,她抬手,连扇了自己三个巴掌。


    阮大成怔住。


    “怪我,怪我当年年轻不懂事。”董园掀开通红的双眼,盯着他,“我爸妈是在工地上包工程的,虽说做得不大,但也吃穿不愁,他们只生了我一个孩子,我是被宠着长大的,所以一开始我特别不理解你们这种人的心理,男孩和女孩到底有什么区别,不都是自己的孩子吗?”


    阮大成动了动嘴,也没跟她辩驳,垂下眼,看着桌面。


    “我大一那年,工地上出事,一夜之间,我爸妈就没了,我当时慌得六神无主,老板看我一个小姑娘,好欺负,想拿几万块钱打发我,那段时间我没去上学,整天往法院跑,什么都不会,什么也不知道,跟个傻子似的,想起来就哭,想起来哭。”董园揩去眼角的泪水,“当时我满脑子都是,我爸妈怎么会没了呢,明明前一天晚上才通的电话,说等我回来给我做红烧肉吃,可短短的时间,我却要为了冰冷的数字奔波,我不要钱,我就想我爸妈能回来。”


    “我就是在那段时间遇到的你,你来法院办事,看我一个小姑娘坐在楼梯上哭,就来问了我几句,说要帮我,我当时真的很感激你。”董园说:“我们家没什么亲戚,就是有,也不来往了,我爸妈说以前我们家很穷,那些亲戚都不愿意来,后来慢慢有钱了,我们就搬家了,也不想再跟他们有瓜葛。”


    “那个时候的你,对我来说简直就是救星,后来你每天带着我见律师,还给我买饭吃,陪我去工地上找老板,头都被打破了。”说到这,董园淡淡笑了下,“没想到,最后钱还真要来了。”


    “我当时年纪小,太想要一个家了,你当时特别温柔,像个暖心的大哥哥一样,你一脸害羞地说要追求我,我就答应了。”董园呵笑了声,“现在想想,你当时是为了我手里的赔偿款吧。”


    “不是。”阮大成抬起头,反驳道:“我当时是看你长得漂亮,所以就想帮帮你,但我帮你是真心的。”


    董园摇了摇头,“不重要了,什么原因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她顿了下,继续道:“大三上学期,我懵懵懂懂地怀了孕,我当时很害怕,你拿了束花向我求婚,说让我放心休学在家养胎,你赚钱养我。”


    “然后我们就结婚了,我当时也是糊里糊涂的,没有主见,你是单亲家庭,只有一个妈妈,还说他养你特别不容易,所以你高中毕业后就出去打工了,想给家里减轻负担。”董园噗笑,“你就是没考上大学,非要说的那么好听。”


    闻言,阮大成又低下头,面容有些羞愧。


    “我当时体谅你妈不容易,也不嫌弃你家穷,就把赔偿款拿出来,准备买套房,毕竟我们已经结婚了,等孩子生下来得住的好一点,然后你就把自己所有的钱全都拿给我,说买房也得算你一份,等将来挣到钱了,就把赔偿款给我慢慢补回来。”


    “我当时都感动哭了。”董园嘲讽地勾了勾唇角,“多廉价的感动。”


    “可我没想到的是,孩子一出生,你们的脸就全变了,尤其是你妈,嫌弃我生了个女孩,我当时委屈啊,跟你哭诉,可你完全听你妈的,也是我识人不清,怎么之前就没发现呢。”


    董园食指轻点桌面,半阖着眼,像是陷入回忆里,“孩子没人帮忙带,我就没办法再回学校读书,现在想想,我当时想的还是太单纯了,我竟然觉得时间长了,你们就会喜欢她,毕竟她那么可爱,那么聪明,没人会不喜欢她的。”


    “可事实证明,我错了,仅仅因为一个性别,你们就忽视了她的全部。”


    “不过我从来没有后悔生下她。”董园又温柔地笑了下,“我太喜欢小雨了,她小的时候就很聪明,经常考第一,每次见我累了,就给我锤肩捏腿,再笑着叫我妈妈,她嘴角的小梨涡特别可爱,我妈妈也有。”


    “后来,我们就不跟你妈妈住一起了,日子也能过,我没有家了,我不想让我的女儿没有一个健全的家庭,即使她爸爸并不喜欢她。”董园呵了声,“说来可笑,这些只不过是借口罢了,是我胆子小,我太依恋一个家了,每次你不好的时候,我就想想你以前的好,倒也不是过不下去,是我对不起小雨。”


    “过了好几年,又突然意外有了朝朝,我就更走不了了。”董园叹息道:“你可以不在乎小雨,可我不能不在乎朝朝,他也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


    沉默了几秒,阮大成抬眼看她。


    就听董园说:“我们离婚,我带小雨,你带朝朝,小雨以后还要治眼睛读书,我养不起两个,那套房子也给朝朝,算是我对他的补偿,家里的存款,三七分,我七你三。”


    阮大成满脸不可置信,“你要跟我离婚?”


    董园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她笑了下,眼泪却掉了下来,“以前很多人都夸你,你妈把你当个宝一样,夸得天花乱坠,左邻右舍也夸你,说你是个好男人,不嫖,不赌,不打老婆。”


    说完,她哈哈笑起来,“这就是好男人了,不打老婆,哈哈哈哈哈,太可笑了,这也算一个标准吗?什么时候不打人也算优点了?你不觉得可笑吗?”


    阮大成瞪大眼,“我不同意离婚。”


    董园擦了擦眼泪,笑说:“我只是通知你,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其实你屁都不是,还整天这个瞧不起那个瞧不上,你的脸面?你有什么脸面。”


    阮大成猛地拍桌子,站起身,低吼:“董园,你别太过分,朝朝还小……”


    ‘嘭——’


    董园抡起酒瓶,毫不迟疑地往他头上砸。


    “啊啊啊——”


    阮大成痛叫,捂着头,弯下腰。


    董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把手里的酒瓶往墙上掼。


    瓶渣飞溅,满屋酒味。


    她像是醉了,又没醉。


    站起身,一把掀翻面前的桌子。


    接着就是椅子,全部踢翻在地。


    她在发泄,在反抗过往的委屈,不公。


    可惜已经晚了,她只能对着桌椅板凳去发泄。


    然后,她转过身,喘息着推开卧室门。


    来到床边。


    柔声喊:“小雨,妈妈带你去医院好不好?”


    她碰到阮雨的手臂,阮雨控制不住地轻颤了下,而后睁开眼。


    董园收回手,哭着从柜子里拿了上衣和裤子给她穿上。


    她背对着阮雨,跪在地上,抓住她的胳膊搭在肩头,感受到她颤抖的身体。


    董园终于抑制不住地痛哭起来。


    “妈妈,妈妈带你走。”她胡乱擦了把脸,可眼泪还是汹涌而下,她站起身,揽住阮雨的腿弯,把她背在背上,“妈妈这就带你走,以后,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好不好?”


    阮雨的身体还在颤抖着,眼泪沾湿她的颈侧。


    董园背着她往外走。


    阮大成捂着脑袋,拦住路,“你不能带她出去,而且我也没同意离婚。”


    “让开——”


    董园红着眼,流着泪,歇斯底里地嘶吼。


    “谁敢挡我的路,我就杀了谁。”


    她抬脚把地上的玻璃碎片往阮大成身上踢,又狠狠给了他一脚。


    阮大成的脖子被玻璃扎伤,怒极了,直呼疯子疯子。


    大门开了,纪冰听见声音走进来。


    董园背着阮雨,跟她擦身而过。


    纪冰脖子上被勒出的红痕已经发紫,双眼红肿,嘴唇裂开好几道口子,脸色憔悴不堪。


    她刚想抬步跟上。


    就看见王春梅和纪永华跑来了,手里拿着麻绳。


    “小杂种,你翅膀硬了,会飞了。”王春梅同样憔悴着一张脸,瞪大那双可怖的双眼。


    他们还准备故技重施,拿麻绳把她拴住。


    刚准备套住她,纪冰闪身躲过。


    迅速拉开裤兜的拉链,掏出里面的弹簧dao。


    毫不犹豫地挥刀斩断他们手里的麻绳。


    王春梅和纪永华震惊不已。


    还想上前。


    “滚开——”


    纪冰目眦欲裂,用尽全力嘶吼着,挥动着手里的刀。


    森冷的刀刃差点划到王春梅的脖子,她惊恐地后退。


    纪冰握着刀,转身就跑。


    她目视前方,紧盯着她们母女俩。


    她们越走越远,头顶的天是亮的,连脚下的路也好似发着光。


    一个母亲弯着脊梁,背着她伤痕累累的女儿,一步一步地走着。


    走出巷子,走向光明。


    纪冰咬着牙,拼命去追赶那束光。


    忽然,刀柄上晃动的红色头绳像是有魔力一般,自动与那束光相连,缠绕。


    像是新生的藤蔓,又像重新连接的纽带。


    她们本就是一体,本就该融为一体。


    纪冰的脚步越来越快,她咬破了唇,流着眼泪。


    这次,她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终于,她追上了。


    【作者有话说】


    整个上卷也就为了这两个字了: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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