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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疯了


    医院内。


    “轻微脑震荡, 两根肋骨骨裂,左腿骨折,胸口上的划痕不深, 初步估计是用刀片,但具体的还需要专业人士去鉴定,浑身多处软组织挫伤,其中腹部和脸最为严重,初步判断是被拳头重力击打所致。”


    医生像是一个威严的宣判者,客观真实地说出残酷的真相。


    董园靠着墙,瘫坐在地,目光呆滞,面无表情地掉着眼泪。


    纪冰跪在病房门口,弯下腰, 额头抵着地面。


    口腔里被咬破, 混着唇上的血滴在冰冷的白色地砖上。


    眼泪滴滴答答地往下掉。


    那块地砖上都是泪水和鲜血。


    病房内,阮雨闭眼躺着, 正在输液。


    医生看着她们,叹息了声, 做着最后的宣判, “下ti撕裂严重。”


    董园和纪冰的心里皆是一颤。


    董园紧紧捂着脸, 无声痛哭。


    纪冰死死咬着唇, 浑身都在抖, 但她不敢大哭出声。


    不能被阮雨听见。


    直到现在, 她们才像是有了真实感。


    阮雨真的出事了。


    不是看起来她出事了。


    而是她真的出事了。


    那个整天爱笑的小瞎子, 漾着两个梨涡的小瞎子, 真的出事了。


    “抱歉, 我们没有在她体内找到精子, 昨晚雨太大,她身上的证据都被冲刷掉了,不过也不排除作案的人并未在她身上留下证据的可能性。”医生面色沉重,微微鞠躬,“很抱歉,没有帮到你们。”


    说罢,他微微颔首,转身走了。


    纪冰的手指无助地抠挖着地面,指尖全是血。


    忽然,她把头转向董园。


    ‘咚咚咚——’


    她不停地磕头。


    “怪我,全怪我,是我没保护好她。”


    我是个灾星。


    我出生那天就是不详的。


    我不该说过什么生日。


    是我给她带来灾祸。


    我就是一块破石头。


    我就是一条贱狗。


    我命贱。


    我有罪。


    病床上,阮雨缓缓睁开眼。


    非人的折磨,每分每秒的噩梦,令她无法入眠。


    她听见门外,纪冰的自责声和磕头声。


    咬着牙,恸哭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命运要这么捉弄我?


    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我只是穿着一条漂亮的裙子,去给我爱的人过生日。


    一门之隔,三道哭声。


    一道悲恸。


    一道泣血。


    一道绝望。


    *


    三天了,整整三天了。


    阮雨没吃没睡,恐惧,噩梦,不断纠缠着她。


    警方暂时什么都没查到,现场被雨水冲刷干净,这一片连一个摄像头都没有。


    整条巷子都挨家挨户地盘问过,全都有不在场的证据。


    若是外来人员,范围太广,又没有任何线索和证据指向。


    话已至此,没有挑明。


    但大家心里都清楚。


    要找到作案的人,如同大海捞针。


    纪冰是三天后,从医院跑出去的。


    董园坐在病床边,把阮雨一口未动的粥盖上塑料盖。


    “妈妈,纪冰呢。”阮雨起皮的唇轻启,声音很哑。


    董园拿着棉签沾上水给她润唇,“刚刚出去了,也没说去干什么。”


    “妈妈,你不要怪她好不好,是我自己去找她的,她根本就不知道。”


    董园收起棉签,叹了声,“我根本就没怪她,这几天,你不吃不睡,她也跟着你不吃不睡,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她身上也有不少伤,估摸那天跟她家里人闹了一场。”


    阮雨立马道:“那她身上的伤严重吗?”


    “没事了,医院里的护士给她上的药。”


    阮雨又喃喃道:“那就好。”


    话落,阮雨闭上眼,小声说:“妈妈,我真的好喜欢她,好喜欢好喜欢。”


    “妈妈知道,你很喜欢她。”


    阮雨小弧度地摇了摇头,“不是的,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喜欢,我跟她,是爱人之间的那种喜欢。”


    董园听罢,惊诧地捂住嘴,“你,你们。”


    阮雨眨了眨酸涩肿胀的眼,泪水流干了,已经流不出来了。


    她缓缓吸了口气,自顾自地说着,“但我好像要对不起她了,我们约定好以后要开一家面馆,名字叫阮与纪,她干活,我就负责睡觉。”


    说到这,她忽然笑了下,“妈妈,她特别好吧,她不嫌弃我是个瞎子,从来都不觉得我麻烦,我走路慢,她就放慢脚步,陪着我走,吃东西也要紧着我先吃,有好吃的一定先拿给我。”


    董园揉了揉眼,静静听着。


    “她还说以后要送我很多很多礼物,但我太笨了,她送给我的礼物,我都没有保护好,她从来都没有对我发过火,我生气的时候也是她哄着我。”阮雨翘起嘴角,“妈妈,你说她怎么这么好呀。”


    下一秒,她又敛了神色,“可是,这一次,我好像有点撑不住了。”


    接着,她又问董园,“妈妈,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撑不下去了,我可以死吗?”


    *


    纪冰跑回巷子里,天已经黑了。


    她头发凌乱,脸颊凹陷,形如枯槁。


    额头青了,双眼布满了红血丝。


    脖子上的勒痕很粗,红肿着,看起来很可怖。


    下颌处原本贴着的纱布被她扯掉,伤口裂开,时不时往外流血。


    她瞪着双目,背脊挺直,步伐很快。


    先是敲响了一户大门。


    门从里面打开,纪冰揪住那人的衣领,恶狠狠地问:“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说——”


    男人一脸莫名其妙,踢了她一脚,“神经病,你是不是疯了。”


    纪冰体力不支,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接着,第二家。


    她直接拿出刀,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但她还是声嘶力竭地质问。


    是不是你。


    是不是你。


    阮雨是不是被你伤害的。


    说话。


    她精神开始不正常。


    没有人样。


    巷子里热闹起来,像看笑话一样看着她。


    “她是谁呀?”


    “好像是王春梅家的吧。”


    “哦,我知道了,纪年的那个文盲妹妹吧。”


    “对对对,就是纪夏的姐姐。”


    “就是那个经常被她爸妈打的吧,她爸妈说她坏,天生不是什么好货,果然。”


    “离远点,别伤到了,这人八成是个疯子,也就她爸妈心善,养个疯子养这么多年。”


    “平时就穿得破破烂烂,连个小姑娘的样子都没有,不是疯子是什么。”


    ……


    那晚,她挨家挨户地敲响院门,与整条巷子里的人对峙,挥刀。


    她疯了。


    倏忽间,她疯跑到了巷子的尽头,借着月光。


    她看见墙根下躺着一只男式运动鞋。


    【作者有话说】


    上卷后记(想了想,还是写一下吧):


    纪冰这个人的成长轨迹非常简单,她的出生是不被期待的,生下来后本来要把她丢掉,最后又把她留下来招子。


    她很小的时候对这个家是有期待的,瘦弱的小女孩,不敢反抗,也没能力反抗,家人给她一点点好,她就会很开心。


    渐渐长大,她发现了自己跟这个家有多格格不入,开始明白了什么叫不公平,然后反抗。


    可惜根本没用,一个小孩子的能力与小猫小狗无异。


    但王春梅一丁点示好,就能让她缴械投降。


    这个就像在恶劣的环境下,有人突然给她一碗饭,她欣喜若狂。


    然后会时不时期待,那第二碗饭。


    所以王春梅说她没出息,可她的世界只有这么大,在吃喝穿衣都没有得到满足的情况下,她想不了那么长远。


    她是被人嫌弃着长大的,时间长了她自己都嫌弃自己,也怕别人嫌弃她。


    所以我文中也写到过,她第一次给阮雨搓花生,都没敢用嘴吹,因为怕被嫌弃,后来关系近了,两人可以同吃一碗饭。


    还有她的一些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吃饭吃别人不吃的,剩下的,她一开始肯定也尝试过先拿,但都会被骂,时间长了,她就养成了,剩下的就吃,不剩就不吃。


    就像一开始跟纪年抢鸡腿,两人互看不顺眼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纪冰夹的是最后一个鸡腿。


    跟纪夏一起吃鸡蛋饼也是,会下意识让他先选一盘,她吃剩下的那一盘。


    还有救人这件事,她骨子里的善良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就是找存在感。


    夸奖,认可,比大包小包的谢礼更重要(送谢礼,她也吃不到)


    一次两次三次,她都不要,慢慢也就没人会送,她水性好也会被传开。


    但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你应该的。


    就像你学医,你就应该救人,你会画画,你给我画一幅吧,多简单。


    你水性好,那你就救人呗,水性这么好了,又怎么会出事?


    说得更直白点,她对于一些人,就是一个时不时的救人工具,用不到的时候压根想不起来。


    王春梅在外面夸纪年的时候,肯定会贬低她,说她不好的,有些细节没有明确写出来,但可以延伸一下。


    所以吴婶说怪不得你爸妈不喜欢你,由此表明,她并不是第一个听王春梅贬低纪冰的。


    还有,纪冰不会挟恩图报,就像开始救了来弟,李福想给她买手机,她不要。


    所以吴婶拿了一个苹果做谢礼,吴婶自己是觉得合适的,毕竟纪冰帮人不用谢礼。


    PS:对一个人好,或者不好,都会养成习惯的,前者时间长了会觉得理所当然,后者时间长了,猛然有一天特别好,就会让人受宠若惊。


    就像王春梅对待纪冰一样。


    在这里得残忍一下,其实王春梅后来对她态度的转变,被她放大了,王春梅没有笑得那么温柔,说话的语气也没有那么温柔,只是比以前好一点,被她自己放大了。


    从王春梅第一次张开双臂护着她的时候,她的心态就在悄悄发生改变,但她又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所以不断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整个上卷,我更想表达的是以一个孩子的视角来看待父母家人,我还是无法想象,父母与孩子无情互殴的场景,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我目前还写不出来。我记得在看电视剧《都挺好》的时候,苏明玉那么有钱了,但她还是特别痛苦,最后还会因为她爸爸记得给她买练习题而痛哭。所以我不想让纪冰因为一些小事,回忆起来感动,要想到就恶心,最好想都不要想到,这样才能老死不相往来。


    有的人选择远离,独自治愈童年,有的人选择不离开,用童年的人来治愈童年。


    其实我一直觉得童年的伤害是无法治愈的,它就像一道深疤,长大后做的任何事情不过都是在上面盖一层布,等疤裂开了就再盖一层。


    从小被忽视的人,长大后可能因为有人记得你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而眼眶发热。


    从小被贬低的人,长大后可能因为别人的一句,你太棒了,你真的特别好,而痛哭流涕。


    ……


    这些都是伤害,也会伴随一生。


    好了,不罗里吧嗦啦!


    若不爱,也请善待!(鞠躬jpg.)


    第72章 追凶


    轰——


    摩托车嚣张的轰鸣声响彻整条马路。


    少年们兴奋的欢呼声, 喧闹,刺耳。


    “天哥牛逼。”有人带头,夸张地呼喊。


    其余人听罢, 附和出声。


    被叫天哥的少年,扭头看了一眼,加大油门。


    六位数的机车像利剑一样冲了出去。


    他身后跟了七八个年龄相仿的玩伴,但从他们的坐骑和装扮来说,明显逊色不少。


    杨则天。


    在他们眼中,就是一个富家少爷的形象。


    有钱,爱玩。


    但众所周知,他不喜欢跟有钱人玩。


    因为那些有钱人,不会叫他天哥。


    半晌,车声渐小。


    摩托车逐辆停下。


    杨则天从车上下来, 取下头盔, 又倒骑在车上。


    “你们怎么这么慢。”他语调嫌弃,话音又夹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傲慢。


    其中有人笑着应声, “车不行啊,跟你这没法比。”


    杨则天咧嘴笑, 拍了拍爱车, “那是。”


    他说话时, 下巴微扬, 皮肤白皙, 人也瘦, 在路灯的光束下, 能清晰地看见他的下颌骨。


    鼻梁不算挺, 鼻头有些宽, 眼睛圆润, 双眼皮明显,嘴唇偏厚,好在脸型不错,颧骨不外扩,线条也比较流畅。


    中等水平,不属于帅哥那卦的。


    不过那一头闪光的金发,倒是给他的颜值加分,左耳垂戴着一枚蓝色耳钉,他抬手拨动了下冻红的耳垂,红色皮手套跟他的爱车一个颜色。


    “要不要比一场?”他提议。


    “都说车不行了,这怎么比?”


    “别气馁,万一赢了呢。”杨则天转动着手里黑红相间的昂贵头盔,笑说:“没钱买好车又不是你们的错,但不努力就是你们的错了。”


    “行了,现在开始。”说罢,他把手里的头盔戴上,转过身,加油门率先冲出去。


    其他人在原地,翻着白眼切了声,“你们玩吧,我冷死了,先撤。”


    “你们别走啊,都走了我怎么办?”


    “谁愿意当狗腿子就当,我是不陪了,看他那样倒胃口。”


    “我也不陪了,在许家待时间长了,他还真忘记自己姓什么了,要是有一天他被赶出来,老子一定第一个去买挂鞭炮庆祝。”


    “这……还能被赶出来?”


    “呵,许氏现在可是人心惶惶,许家父女离心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将来许氏要是落在那个病恹恹的儿子手上,许家那位大小姐第一个卷铺盖走人,杨则天不过是那位大小姐的夫家侄子而已,拐着弯呢,真到那时候,不也得灰溜溜跑路。”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我爸跟我说的,他在许氏工作了十多年,最近也是天天愁,许氏要是换了江山,就得有一大批人被裁员,现在公司内部都开始站位了,等着瞧吧,他嚣张不了多久。”


    ……


    有人选择回去睡觉,也有人选择继续陪着少爷玩。


    十二月的清河市,掉进了寒流的漩涡中,好几日未见太阳,连空气都弥漫着水雾。


    深夜,路上人烟稀少。


    纪冰靠着马路边,骑自行车往住处去。


    天气太冷,骑了一会儿,她停在路灯下,单脚撑地,把棉袄的拉链往上拉,一直贴到下巴。


    董园买的衣服很合身。


    拉好后,她缓缓吐息,抬起左臂揉了揉疲惫的双眼,又甩了甩酸麻的右臂。


    这才继续往前骑。


    她离开路灯的暖光,带着满身温柔隐入黑暗。


    然后再进入光下,再骑进黑暗……


    路很长,自行车的刹车不好,她没敢骑太快。


    寒风吹红了她的鼻尖,她吸了吸鼻子。


    忽地,听见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很响。


    夜里,经常会有机车组队出来炸街。


    见怪不怪。


    她没在意,心里盘算着明后天休息,要做哪些事情。


    先去看看阮雨,然后再问问董阿姨有没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


    虽然董园说了让她以后不要再去。


    知道是为了她好,想让她能好好生活。


    可是她突然又不知道好好生活的定义是什么了。


    就像当初她很想找工作一样,但又不知道自己适合什么样的工作,连个规划都做不出来。


    可当时的她并不怕,浑身充满动力,她认定是有未来的。


    现在,她不这么想了。


    很疲惫,提不起精神。


    她的动力没有了。


    在最开始,她的所有规划里,未来里,都有阮雨。


    可阮雨没有,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好不容易筑起来的那点自信,勇气,都没有了。


    她好像变成了一个对生活无欲无求的人。


    好好生活,怎么生活?


    大概明白了电视新闻上报道的,一对夫妻,有一方死了,另一方殉情的。


    她有时候想,如果阮雨死在那个夜晚,她也许活不到今天。


    不是她把爱情标榜的多伟大,就是被掏空了。


    没有了精神支柱,她整个人都被掏空了。


    “让开,快让开,操——”


    突然,一道怒吼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刚准备扭头。


    ‘嘭——’


    下一秒,连人带车被撞飞。


    摩托车也翻倒在地,杨则天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发出痛苦的哀嚎。


    医院内。


    纪冰慢慢睁开双眼,闻到了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她没死吧。”然后,响起一道不耐烦的男声。


    “你骑车不好好骑,把人撞了,你怎么还满脸我有理的样子。”


    “我车还毁了呢,修起来很贵的,谁让她大晚上不睡觉,跑路边骑自行车,吃饱了撑的吧。”


    “你不也大晚上出去飙车,人没事就行,还担心车呢,你没死也是命大,行了,我给许总打电话了,她一会儿就过来。”


    杨则天听罢,气得跳脚,“你给我婶婶打电话干什么?”


    “你都把人撞成这样了,你家大人必须得知道。”


    “我赔钱给她不就行了嘛,你有必要打小报告吗?”


    “你有钱赔吗?”


    “有……她不会敲诈吧。”杨则天倒吸了口气,来到床边,发现纪冰醒了,“你要多少钱?”语气不善,眼神凶狠。


    纪冰一愣,看着这张陌生面孔,对方的左臂还缠着绷带,她努力搜寻记忆。


    查无此人。


    “你是谁?”她问,嗓音沙哑。


    “他把你撞成这样的。”说这话的是一位中年男医生,也就是刚刚跟杨则天说话的人。


    杨则天气道:“林叔,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林医生正弯腰给纪冰做检查,声音凉凉,“我有说错吗?”


    杨则天噎住,瞪着一双眼。


    林医生看着纪冰说:“没什么事了,有点轻微脑震荡,右腿骨折了,不过不严重,回家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行,你也是命大。”


    又说:“我们通过你的手机联系到了你家里人,应该快到了,你先休息会儿吧,有什么不舒服的,记得喊护士。”


    纪冰的头还晕着,听他这么说,下意识地想联系的是谁?


    她手机里的联系人就那么几个,有她现在工作的那家饭店的老板,也有几个同事的,有董园,还有……阮雨。


    不知道联系的是哪个?


    她张了张嘴,想确认一下。


    想了想,又作罢。


    林医生带着杨则天出去了。


    “你现在就给我婶婶打电话,让她别来了,我自己能处理好。”杨则天软着语气,甚至带着恳求,“她平时这么忙,让她跑一趟多耽误时间。”


    林医生缓步往办公室走,杨则天紧跟着她,絮絮叨叨让他打电话。


    “许总在我们医院投资了不少钱,我有义务向她汇报你的情况,她是你婶婶,你这么怕她做什么?”


    “我不是怕她,我就是,就是……”杨则天揪着张脸,那头金发也没了造型,有几撮发梢往外翘着。


    “好了,我要忙了,你也回病房休息去吧,等许总来了,你才能走。”


    ‘砰——’办公室门关上,杨则天站在门口,皱着眉,唉声叹气。


    与此同时,董园扶着阮雨,焦急地从他身后走过。


    杨则天左转身,往前走了几步,又猛地回头,就看见董园和阮雨的背影。


    他挪开视线,伸头看向那间病房门口,撇了撇嘴,转回头,走了。


    董园一边扶着阮雨,一边注意着病房号。


    “到了到了,就是这间。”她停下脚步,带阮雨进去。


    “纪冰。”


    纪冰刚闭上眼,准备再休息会儿,就听见一道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声音。


    她猛地睁开眼,寻声看去。


    接着,使劲眨了眨,再看。


    没眼花。


    “你怎么样了?撞哪儿了撞哪儿了?”阮雨的手搭在床尾,顺着床单往前摸,眼睛红红的。


    纪冰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董园站在床的另一侧,满脸担忧,先是伸手摸向她的额头,“接到电话的时候,我都吓死了,撞到你哪儿了?你是不是不能动了?”


    “不,不能动了?”阮雨听罢,直接吓哭,“哪里不能动了?还是你整个人不能动了?”


    她整颗心都提着,不敢想。


    纪冰无奈笑出声,见阮雨的手摸过来,她一把捉住。


    阮雨明显僵了下,她能感受到,但没松。


    安慰道:“我没事,就是撞了腿,有点骨折,医生说回去休养一阵就行了。”


    阮雨没回握,也没甩开,任由她握着,瘪着脸,眼泪还往下掉,嘟囔着:“上回是胳膊,这回是腿,怎么倒霉的事全让你碰上了。”


    董园掀开被子看了眼,腿还肿着。


    纪冰说:“等这几瓶水挂完,医生就来给我打石膏,过一阵就好了。”


    “没骗我吧?”董园还是怀疑,摸了摸她的肩膀和脖子,又掀开被子捏了捏她的腰侧,“这些地方都有知觉吧?”


    纪冰噗笑,被她摸痒了,微挪了下腰。


    无奈,只能撑着床,想坐起身,又被董园按回去,“行了行了,你好好休息吧。”


    “没事,躺时间长了,坐会儿吧。”


    董园又去床尾,把床摇起来。


    “你也坐。”纪冰看向阮雨,抓着她的手,拽了她一下。


    阮雨摸索着坐在床边,偏过头,另一只手快速擦了下眼泪。


    她想把那只被握着的手收回来,拽了下,没拽动。


    只好作罢。


    她坐在床边,低着头,没再吭声。


    纪冰看着她消瘦的侧脸,几秒后,把她冰凉的手放进被窝,压在腿下,暖着。


    “你们聊,我去打瓶热水来。”董园看了两人一眼,转身出去。


    好半晌,纪冰才出声,“你冷不冷?”


    阮雨顿了下,摇头。


    “早饭吃了吗?”


    阮雨还是摇头。


    “饿吗?”


    摇头。


    纪冰笑了下,轻声说:“我还没瘫,你就哑巴啦。”


    阮雨皱着眉头,要把手从被窝里拿出来。


    纪冰腿使劲压住——


    没跑掉。


    “我错了。”纪冰瞧她脸色不对,立马道:“我不乱说话了,你别生气。”


    阮雨摇了下头,又停住,小声说:“没有生气。”


    “你这还没有生气呢,脸都皱成老太太了。”纪冰忍着笑,语气像哄小朋友,不自觉放软。


    阮雨耳根一热,脸又偏了下。


    这下连侧脸都看不见了。


    纪冰有些不满,觉得今天有点不太真实,所以想凑得近点,真实些。


    于是,攥住她的胳膊,往自己这边拉。


    阮雨像是跟她较劲似的,反向扯。


    你拉我扯。


    “嘶~~”纪冰被扯到伤处,痛呼出声。


    阮雨立马卸了力,扭过头,“你不是说只伤到腿了吗?又骗我。”


    “确实是伤到腿了。”纪冰说着,趁机把她往这边拽,毫不费力,心下一乐,继续道:“我其他地方是擦伤,胳膊肘有点青了,所以有点疼。”


    离得近了,纪冰就拉着她的手,摸向青了的地方,“就是这,我回去擦擦药酒就好了。”


    阮雨用指腹感受着她肌肤传来的体温,心口猛颤了下,又赶快松开,指尖都有些抖。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这么亲昵接触了,有点不习惯。


    还是因为长大了,成年了,力气用完了。


    已经没有以前对待感情的那股子冲劲,好像什么都不怕,喜欢就是喜欢。


    带着勇敢,自信,欢喜,去奔向一段热烈的感情。


    恨不得告诉全世界,她就是我爱的人。


    可现在,她开始有了新的烦恼,有了顾虑。


    做不到那么一往无前。


    她开始去甄别好坏,认真地考虑长远。


    然后猛然发现,她是没有未来的。


    可纪冰有。


    她很厉害,做事认真,不怕吃苦,她的未来会越来越好。


    而她自己呢,还是个瞎子,可能过了十年,二十年,她仍旧是个没有用的瞎子,不停地在原点踏步。


    难道要让纪冰永远对着她这个瞎子转圈吗?


    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停留在十二岁那年,之后就是一片漆黑。


    她可以在十六七岁的时候,流畅而又自信地说着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对色彩的描述,跟同样知识匮乏的纪冰,有着说不完的话。


    可以后呢,等到二十六七岁,她对世界的记忆还是停留在十二岁。


    等到三十六七,四十六七……


    还是如此。


    然后听纪冰跟她描述,她自己压根想象不出来的新事物。


    每一件,每一件……


    很累吧。


    她为什么总是那么累。


    阮雨把自己当成了一条分割线。


    以前在小巷里,纪冰本身生活的就很累,所以阮雨的事跟那些事比起来,压根就不值得一提。


    就像一个整日劳累的苦力,突然有一天,让她坐在岸边种花,她当然不觉得累。


    可苦力找到了比种花还要更轻松的活呢,她是不是有一天也会觉得,其实种花很累。


    不想让她累,更不想她明明很累,却说不累。


    阮雨甚至想买一把锁,把自己锁起来,带着十六七岁的记忆,就这么封存一辈子。


    还有就是,她病了。


    以前,她是一个开开心心的瞎子。


    现在,她是一个生病的瞎子。


    看,没有进步,还退步了。


    纪冰看到她松开的手,心里刺了下,把袖子放下去。


    董园回来,给两人倒了热水。


    喝完水,挂完吊瓶,纪冰就有些憋不住了。


    “想去厕所啦。”董园说:“要不我现在去买个尿盆回来吧。”


    “不不不。”纪冰拒绝,“我就伤了一条腿,另一条腿能动。”


    董园搀扶着她起身下地,穿好拖鞋。


    阮雨站在她左边,董园站在她右边,一人架着一条胳膊。


    病房的洗手间里有人,她们只能去外面。


    进了洗手间,董园说:“小雨,我先去买点饭给你们吃,你站着别动,一会儿纪冰出来,你扶着她回去。”


    “妈妈,我……”


    “就这么说定了。”董园打断她的话。


    纪冰听完,冲着董园笑了下。


    董园朝她挤了挤眼,扭头走了。


    【作者有话说】


    感情是双向的,不能总是一个人主动,那件事很打击阮雨的自信心,所以她就会考虑的很多,俗称:胡思乱想。


    互为精神支柱吧,只不过一个想靠近,一个想靠近而又不敢靠近。


    两人从某一点上,跟上卷相反了,对待感情,纪冰有信心,反而阮雨没有信心了,不过她的没信心,是对自己没信心!


    PS:这是最终版,后面的剧情会跟着走啦!


    第73章 追凶


    纪冰上完厕所, 阮雨就扶着她往回走。


    纪冰的一条腿不能使劲,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阮雨本就比她矮了大半个头,现在又比原来瘦了很多, 撑着纪冰,走得有些吃力。


    走了一半,纪冰停下,靠着墙,“休息会儿吧。”


    阮雨还是扶着她,没松手。


    两人一起靠墙站着。


    走廊时不时传来几句说话声,然后又归于安静。


    纪冰不想打破周遭氛围,说话也很小声,“最近,还好吗?”


    像是许久未见的老友, 张口间, 熟悉而又陌生的问候。


    在病房里的亲昵劲,此刻独处, 认真交谈时,仿佛就使不出来了。


    那段青涩的爱恋她没有提及, 怕给对方压力。


    对于她们之间的关系, 没有人清晰明朗地说结束。


    或许, 以朋友的方式去交谈, 会让她舒服一点。


    “还好。”阮雨轻声回, 语气淡然, 没有什么异样。


    又在心底悄悄松了口气, 怕她提及: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然后又觉得自己很坏, 过不了心里这个坎, 还吊着对方, 不敢说清楚。


    分手。


    她说不出口,她会溺毙在这两个字里。


    可如果是纪冰说,她会说:好。


    她把选择权给了对方。


    可纪冰一直没选,也没让她选过。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对感情变得敏感,多虑。


    甚至想过,都这么久了,纪冰还喜欢她吗?还是因为觉得她可怜,想照顾她?


    妈妈说过,爱情是很短暂的,有的只不过是昙花一现。


    而她早已没了往日神采,无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对着她笑,再牵着她的手撒娇耍赖。


    这样的她,还怎么让人喜欢。


    于是,她问出了,无数次想问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的话,“你现在,对我还是以前那种喜欢,还是因为我出事,你觉得我可怜,所以才一直没忍心离开。”


    她尽量冷静而又克制地说出来,始终微低着头。


    等了几秒,就听见纪冰说:“你想要前者还是后者?”


    “后者。”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纪冰笑了下,声音很轻,“还是那么喜欢呀,怎么办?”


    又把问题抛回去,阮雨一瞬间红了眼,“为什么?”她保持着姿势,咬着下唇,声音都在抖。


    “你当初为什么会喜欢我?”纪冰问。


    片刻后,阮雨说:“不知道,说不清楚,就觉得你哪里都好。”


    “巧了,我也觉得你哪里都好。”


    “可我现在变得不好。”阮雨压抑着哭腔,几乎在用气音说话,“一点也不好。”


    纪冰似是叹息了声,单着一条腿挪到她面前,把她遮眼的斜刘海往旁边捋,她头发长长了不少,就是瘦了很多。


    接着,微弯下腰,给她擦眼泪。


    阮雨低着头,又怕她摔,始终用手撑住她,给她借力。


    下一秒,阮雨就被紧紧抱住。


    她僵了一下,想推开,但又舍不得,随即,泪水决堤。


    纪冰的衣服都被她哭湿了一块,本来穿的是病号服,外面披了一件棉袄。


    索性把棉袄敞开,把她包住。


    阮雨又贴得更紧了。


    她像是在发泄,哭个不停,抽噎着说:“我现在变得一点都不好,跟你以前喜欢的我,一点都不一样,真的。”


    纪冰的侧脸贴着她的黑发,在她耳边轻声安慰:“没关系,没关系的。”


    “有关系的,我觉得我整个人糟糕透了。”


    如果说原来那个阮雨在纪冰面前是一个开朗自信的公主,那么在她的公主裙被撕碎的那一刻,她就等于摔进了泥水里。


    怎么洗都洗不干净,怎么洗都变不回原来的样子。


    日夜失眠,噩梦缠身的折磨,令她开始一点点地抠细节,然后在心里列出上万种自己的缺点。


    那个雨夜,像是一颗坏种子,在她心里扎下了根,这颗坏种子需要吸收‘养分’,就勾起她心里所有的不好,然后放大,去投喂那颗坏种子。


    她觉得自己也是一颗坏种子,好不容易长出了枝叶,却在那个雨夜被践踏。


    纪冰眼眶酸胀,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又深知怎么安慰都是徒劳的,只能把她抱得更紧些。


    伤害就是伤害,像是一把刀插进了阮雨的心口。


    她痛啊。


    需要时间去愈合伤口,也要找到那个持刀者。


    董园买饭回来,见阮雨在哭,看了纪冰一眼,唉叹了声,没再说什么。


    回到病房,董园把饭递给纪冰,阮雨只喝了几口粥,就没再吃。


    纪冰看在眼里,朝董园使了个眼色。


    董园蹙起眉,摇了摇头。


    纪冰的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眉目间尽是忧色。


    吃完饭,收拾餐盒时,阮雨不小心碰到,洒了一身菜汤,董园忙拉着她去外面洗。


    她们前脚刚出去,外面就响起高跟鞋的哒哒声。


    那声音近了。


    纪冰抬眼看去,就见一个打扮精致的女人,牵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走了过来。


    “你就是杨则天撞伤的人吗?”说话的是那个小女孩,樱桃小丸子同款发型,肉嘟嘟的小脸蛋,圆润的大眼睛,很可爱。


    穿着白色的小袄子,脚踩同色靴子,黑色棉裤外还有一条百褶裙,被袄子盖住一半,走动时,裙褶跟着动。


    纪冰看了她一眼,又把视线挪到女人身上。


    “你们是他家人吧。”


    “我叫许雅,你要多少赔偿?”女人的声音有些低,不似小女生那般清脆柔和。


    她长睫微垂,直接开门见山。


    “不用,你们把医药费付了就行。”纪冰说。


    本来就不是故意撞的,一点小伤,如果张口要钱,在她看来,跟敲诈没什么区别。


    许雅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好说话,“你确定不要?”


    听她又问了一遍,纪冰皱起眉,“确定。”


    “你的医药费我们肯定会全包,但如果你出了医院,后续要是再有什么问题,就不是我们的责任了。”


    许雅抬手轻挑了下散在肩头的棕色大波浪长卷发,她穿着一身浅灰色职业套装,外面披了一件深色长款大衣。


    说话时,漂亮的眉毛轻蹙,皮肤白皙透亮,化着淡妆,但那张浓艳的大红唇却透着攻击性。


    她的语气毫无歉意,给纪冰的感觉是,她不是来探望,也不是来致歉,更像是来谈一笔生意。


    ‘你要是要钱,我给你,别找麻烦’这是她来的目的。


    但纪冰给了她第二种选择,她又在这个选择上略微升华了一下。


    ‘是你自己不要钱,如果出院后再有任何问题,也不要来找我,我给过你机会了’


    几秒后,两人就这点,达成一致。


    “婶婶,你来啦。”门口响起一道颤巍巍的声音。


    纪冰看了眼门口,又看向站在床尾的许雅,只见她木着张脸,冷冷地嗯了声。


    杨则天看着她,咧开嘴,笑比哭都难看。


    没再停留,许雅率先走了出去,鞋跟敲打着地面,然后停下,回头,“菲菲,走了。”她看向小女孩的时候,面部表情柔和了几分,连声音都不自觉变得温柔。


    被叫菲菲的小女孩调皮地冲着纪冰做了个鬼脸,“大傻子,我妈那么有钱你竟然不要。”说完就一溜烟跑了出去,撞到站在门口的杨则天。


    杨则天后退几步,差点摔倒,嘶了声,不满道:“你想撞死我啊。”


    “活该。”菲菲回道。


    人来了又走,不过短短几分钟,病房又安静下来。


    原来是母女。


    纪冰心道。


    她眼睫颤了颤,视线落在空空的地面,不知在想什么。


    门外传来说话声,她掀开眼皮,斜眼看过去,先入眼的是一双蓝色运动鞋,左脚站立,右脚脚尖点地。


    一下一下地点。


    她视线往上,就看见顶着一头金发的杨则天,正在打电话,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他苦笑了下,道:“婶婶把我的卡停了,哥们以后只能靠你了,我就在医院呢,不回去了,下午跟你们一起去接阿赋。”


    纪冰收回视线,几秒后,又忍不住朝他脚上看。


    这次,杨则天把脚踢向墙面,轻轻地踢,然后鞋头抵着墙,不自觉地转动了几下。


    打电话时,下意识地小动作。


    纪冰眼眸一黯,再想细看,杨则天拿着手机走远了。


    一分钟后,董园带着阮雨走进来。


    纪冰是傍晚出院的,董园想让她暂时跟她们住一阵子,方便照顾。


    阮雨没说话。


    纪冰自己租的房子离她们住的小区也不远,走路就能到,只不过离平时上班的地方有些距离。


    她看着阮雨,观察着她的表情,怕她别扭。


    须臾,刚想出声拒绝。


    阮雨扶着她说:“那我们走快点吧,晚上挺冷的。”


    纪冰笑了下,说:“好。”


    三人慢慢走出医院,并未察觉不远处有人在看她们。


    “是那个被杨则天的破摩托撞伤的姐姐。”菲菲抬手指过去。


    许雅抱着她,顺着她手指着的方向淡淡看了一眼,“我们走吧。”


    她身后跟了两名少年,也都朝那边看去。


    视线停留了几秒,又移开。


    姗姗来迟的杨则天叫唤着,怎么不等他。


    许雅睨了他一眼,“晚上回去再跟你算账。”


    话毕,抱着菲菲大步离开。


    杨则天撇着嘴,低下头,嘟囔道:“我该不会被打吧。”


    其中一名少年,柔声道:“不会的,姐姐只是看起来比较凶而已。”


    杨则天看着他笑,“阿赋,你帮帮我呗,别让婶婶停我卡,没钱我活不了。”


    另一名少年冷声道:“你自找的。”


    杨则天嘿了声,不满道:“宋棋,还是不是兄弟了。”


    *


    董园买了根拐杖给纪冰,想跟着纪冰一起去她的住处收拾几件衣服的。


    被纪冰拒绝了。


    只好先带着阮雨回去,把家里收拾一下。


    纪冰打车来到住处,她住的有些偏僻,是一处老居民楼,一共六层。


    她住在第三层。


    她拄着拐,顺着楼梯上去,每一层都有一条走廊,右手边是掉了漆的铁艺护栏,可以看见有人在楼下晾衣服。


    左手边是一个个房间,并排挨着,门头上有一个歪歪扭扭的门牌,离得近些,依稀能辨认出牌号。


    纪冰拿出钥匙,打开了304的房门。


    按开灯,二十平米左右的小房间瞬间明亮,她关上门。


    风吹不进来,室内变得暖和了些。


    她把身上的挎包放到左手边的方形餐桌上,再往里,靠墙放着一张一米二的床,床头边有一张简易的床头柜,紧挨着成品的双开门浅木色衣柜。


    床尾对着的那面墙,有一块木板搭建的灶台,旁边有一个不锈钢水槽。


    没有空调冰箱,每层楼都有公共厕所和公共洗澡间。


    一楼有一间水房,里面有投币的洗衣机,可以在里面洗衣服。


    餐桌旁有一个洗脸架,上面有一个红色塑料盆,盆里还有昨天早上没来得及倒的洗脸水。


    她端起盆,把水倒进灶台旁的水槽里。


    然后打开衣柜,解开红色塑料袋,里面有秋衣秋裤,还有毛衣,她又塞了两套内衣进去,系上袋子。


    接着,把衣柜最下面的一个鞋盒拿出来,坐在床边,打开。


    里面躺着一只男式运动鞋,白色的,两侧描了几道蓝边,黑色的鞋头并不平整,有磨损的痕迹。


    白色的鞋带,系的梯形结。


    这是某个运动品牌的鞋子,经典款,这只鞋子看上去并不旧,但也绝对不是新买的。


    她又看了眼鞋底,41码,右脚。


    看完后,她眉间轻蹙,又不自觉地想到杨则天的小动作。


    会是巧合吗?


    还是她想多了?


    她用指腹摩擦着鞋头,又去联想那些动作是否能有这种擦痕。


    打电话时有小动作的人很多,把鞋头擦出痕迹的也不止那一种动作。


    她怀疑过的人,更不止杨则天一个。


    只不过那些人都被轻描淡写地洗去清白。


    有的是左脚,有的不是41码,有的不是梯形结,有的没出过本市,有的没听过平安镇……


    人多到连她自己都数不清。


    大海捞针地找,无数次有希望,又无数次地失望。


    她知道这只鞋子并不能代表什么。


    或许,这压根就不是那个罪犯的鞋子。


    可是,只要有一丁点线索,她都不能放弃。


    她一直觉得,阮雨出事,她有很大的责任。


    她不应该过什么生日。


    如果她的态度坚决一点,早一点跟王春梅他们翻脸,提前走,阮雨那天就不会来找她,事情也不会发生。


    如果她那天并不期待那个生日,早点把阮雨叫醒,一起出去过,事情是不是也不会发生。


    如果她再厉害一点,早一点跑出来找阮雨,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吧。


    如果……


    如果……


    如……


    纪冰叹息了声,抬手擦了擦湿润的眼眶。


    退一万步说,即便跟她没有关系。


    那么,她不帮她,谁帮?


    没有人了。


    没有人帮她。


    没有人帮她喊冤。


    没有人帮她叫屈。


    没有人帮她逃出生天。


    她被白白欺负,一辈子困在原地。


    痛苦,挣扎。


    万劫不复。


    甚至,自我厌弃。


    她会想,我在痛苦的时候,那个人在做什么?他会不会正在推杯换盏的大笑,或者欢愉地过太平日子,被人称赞。


    凭什么?


    纪冰哽咽了下,睁大眼把泪水逼回,然后把鞋子装回鞋盒,放进衣柜里。


    【作者有话说】


    阮雨会慢慢解开心结哒~


    纪冰的人物心理调整了一下,不再那么偏执,但等她确定了凶手之后,也会走向一条‘万劫不复’的路。


    风雨之后,看见彩虹!


    第74章 追凶


    纪冰跟董园睡一个房间。


    阮雨还是老样子, 吃饭很少,吃多一点就会吐。


    经常睡不着,整天坐着发呆, 要不然就是躺着不动。


    不过跟以前不同的是,她不再躲着纪冰,也会一起说着话。


    但更多时候,她还是一个人发呆,没有精神。


    董园说她是心里堵,解不开疙瘩,就会一直这样。


    中午,纪冰端着饭菜进去,阮雨靠着床头,半阖着眼, 没什么表情, 也没动。


    “吃饭了。”纪冰拉了张凳子进来,把饭菜放在上面。


    阮雨的卧室, 除了衣柜,就只有一张床, 连床头柜都没有。


    原先是有的, 后来被董园搬出去了。


    出事后的那几个月, 是阮雨最严重的时候, 睡不着, 吃什么吐什么。


    有一回, 实在是受不了, 头疼得厉害, 她就往墙上撞, 又去磕床头柜, 满地都是血。


    董园吓坏了,就把她房间有尖角的东西都搬了出去。


    “我现在不饿,一会儿再吃吧。”


    纪冰应了声好,坐在床边,撩起她额前的头发,轻轻触碰那道疤。


    浅粉色,在左额角,有两节手指那么长。


    “还是那道伤,没添新的。”阮雨淡淡笑了下,解释说:“你放心吧,我没想死。”


    纪冰看着这道疤,眼睛被刺得一酸,松开手,又把她的头发整理好,才放下。


    “今天腿还疼吗?”


    “不疼了。”


    阮雨哦了声,没再说。


    纪冰就这么坐在床边陪着她,卧室的窗帘被拉上,屋内开着灯,眼看着饭菜要凉了,她也没催,问了句:“要睡会儿吗?”


    阮雨摇了摇头,突然她咧开嘴笑了,“其实你刚刚进来的时候,我准备了一个笑话想说给你听的,可我又忘了。”


    纪冰看她笑,也跟着笑,“那下回再说。”


    阮雨点了点头,又收了笑意。


    屋内很静,两人的声音很轻,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起来,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却怎么也找不回以前的那种亲昵,自然。


    末了,阮雨颤声说对不起,其实我这几天准备了很多话想跟你说的,可我觉得怎么说都不对。


    纪冰说没事,等你觉得对了,再说。


    两人之间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阮雨怎么也突破不了。


    她想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可是她做不到。


    过了一会儿,就听阮雨说:“再多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纪冰看着她,沉寂的黑眸中好似有了亮光,“好,多久都行,慢慢来,不着急。”


    又住了几天,纪冰腿上的石膏拆了,就回去上班了。


    她走后,阮雨对董园说:“妈妈,我想去看心理医生。”


    *


    纪冰在南阳路上,靠马路边的一家饭店内工作。


    “五号桌收一下。”今天客人少,前台收完钱,扭头冲着后厨喊了声。


    不一会儿,纪冰穿着一身工作服从后厨出来,前面围了一件黑色的围裙。


    她左手拿着一个白色的塑料筐,径直走到五号桌,弯腰收拾起桌上的餐盘。


    头发仍旧很短,前不过眉,后不过肩,两侧齐耳,她的皮肤还是没捂白,脸很小,微微内凹,比以前要瘦。


    她把剩菜倒进垃圾桶,再把餐盘收进塑料筐里。


    店内开着空调,头顶的白炽灯照亮她轮廓分明的下颌,右边有一道浅浅的疤。


    收拾好后,她左手托着筐底,右手虚扶着筐边。


    往后厨走。


    上台阶的时候,掌心突然一滑,塑料筐倾斜了下。


    “小心。”一名路过的女同事伸手帮扶了一把。


    稳住塑料筐后,纪冰侧目,薄薄的单眼皮轻颤了下,略显疲惫。


    “谢谢。”声音很轻,语气也很淡。


    话毕,扭头进了后厨。


    女同事盯着她离去的背影,愣了下。


    “喂,别怪我没提醒你啊。”见状,另一名女同事走过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单手搭上她的肩头,小声道:“你才来没几天,还不了解情况,她叫纪冰,在这干了一年多了,当初我们老板看她可怜才收留她的,但是她这人脾气很古怪,不合群,阴得很。”


    “没有吧,看起来不像啊。”


    “俗话说,人不可貌相,而且她右边的胳膊不好使,听说好像是车祸什么的吧,总之你以后尽量少跟她接触,依我看,她绝对不是什么善茬儿。”


    女同事哦了声,呆呆地点了点头。


    后厨内,纪冰把塑料筐里的碗盘放进水槽里,撸起袖子开始洗。


    左手拿着洗碗布,洗刷的动作很利索,右手扶着碗边,明显僵硬。


    她还是干起了老本行,没学历,没技术,不识字,到哪儿都不行,只能卖力气。


    也不太会跟人打交道,同事间的闲谈她也插不上嘴。


    无非就是谈论最近追的电视剧,喜欢哪个偶像,哪个牌子的护肤品好用,或者谁谁谁的八卦之类的。


    她不感兴趣,也听不懂。


    索性上班的时候就埋头干活,下了班就走。


    时间长了,就会有人觉得她脾气古怪,不合群。


    不过她倒是不在意,上班挣钱,下班走人,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社交,也图个清静。


    小众因为特立独行而与大众不同,就会莫名其妙被扣上孤僻的帽子。


    这个世界貌似只有拉帮结派才被称之为愉快,正常,反之,就会被说性格内向,多愁善感,甚至会因为朋友少而被嘲笑。


    就连一个人坐下吃饭,都会联想到‘孤独’。


    奇奇怪怪。


    第二遍冲洗的时候,老板进来了,是个年轻女人,叫沈织,刚结婚不久,这家二层饭店面积不算小,以前是她父亲开的。


    父亲去世后,她就继承了,算是祖传家业吧。


    “纪冰,腿好了吗?”


    纪冰点了点头,“已经没事了。”


    接着,沈织递过来一个信封,“这是你这个月的工资。”


    纪冰看了一眼,擦了擦手上的水,接过,“谢谢。”


    “不用谢。”沈织笑了下,说:“你把这些碗刷完就下班吧,今天没什么客人,都提早下班,我也得跟我老公去约会了。”


    纪冰把信封装进口袋,点了点头,继续刷碗。


    沈织歪头看了她一眼,笑说:“你们这些小年轻应该多出去走走,冬天最适合谈恋爱,尤其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找个能对你嘘寒问暖的,小日子过得才惬意。”


    纪冰刷碗的动作顿了下。


    沈织继续说道:“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小伙子人不错……”


    “我有。”


    沈织啊了声,懵住。


    纪冰继续低头刷碗,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我有喜欢的人。”


    沈织惊讶地瞪大眼,“有喜欢的人了?什么时候的事?”


    “很久了。”


    沈织看了眼她瘦削的侧脸,好奇道:“那,是你暗恋人家,还是你们已经谈了,也没见你把人带来过。”


    纪冰垂下眸,抿了抿唇,半晌都没再开口。


    沈织见她不想说,也压住好奇心,没继续追问。


    快走到门口了,又折回来,“差点忘了,这个给你。”说话间,她拿出一张门票。


    “我老公和他朋友一起开了个摄影展,大后天给你们放一天假,一起去看。”沈织把票递过去。


    纪冰忙完手里的活,擦了擦手,拒绝道:“不了,你们去吧。”


    沈织叹息地哎呦一声,“一起去吧,就一上午,中午我们大家一起吃个饭,不会耽误多长时间的。”


    纪冰抬睫,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看了眼她手里的门票,面露难色,“我真的看不懂这个,你给别人吧,给我也是浪费。”


    沈织不依不饶,“我们大家都去了,你必须要去,不然他们又该对你不满,说你脾气古怪,不合群了。”


    “无所谓。”纪冰淡淡道。


    “我知道你不在乎他们怎么看你,那你就当陪我去,我邀请你陪我去看,总行了吧。”


    话已至此,纪冰再不好推辞。


    两人相识在那年秋天,因为一瓶果汁。


    阮雨出事后,董园就带着她搬到了清河市。


    纪冰跟着过来,董园想让她住过去一起生活,被拒绝了。


    一方面,她知道阮雨在刻意躲着她,担心自己会影响到阮雨的情绪。


    另一方面,纪冰不想依靠董园,她一个人带着阮雨已经够难了,不能增添她的负担。


    纪冰当时想,如果我一个人无法在这座陌生的城市生存,那我拼命逃出来是为了什么。


    刚开始,她的状态也很差,浑身上下只有一把刀,一张身份证和一张照片。


    手里紧紧拿着那只男式运动鞋,逢人就问有没有见过这只鞋子。


    大家都以为她是疯子。


    在餐馆端过盘子,在酒店拖过地,打扫厕所……


    睡过公园的长椅,也睡过路灯下的马路边。


    不过,她的每一份工作都做不长,她不怕吃苦,只是无法久待。


    寻找罪犯的急切心情,令她无法停下脚步。


    没钱的时候就去挣点,然后再换一个地方找人。


    她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规划目标,一步步去做。


    阮雨出事,她心绪杂乱,慌了手脚。


    像一只无头鸟一样,在这座陌生的城市跌跌撞撞,没有方向。


    几个月后,她遇到了这家饭店的老板。


    她当时刚跟别人打过架,一个十几岁的男生,脚上穿着运动鞋,系的梯形结。


    她一个女孩,并没有讨到便宜,最后,捂着胳膊,一瘸一拐地走了。


    梯形结,40码,本市人,从未去过平安镇。


    不是他。


    她当时灰头土脸站在马路边,有人递给她一瓶果汁。


    她看着那瓶颜色鲜艳的果汁,跟王春梅给她喝的是一个颜色,她眸色陡然变得阴沉,挥手打掉。


    没想到,晚上两人又遇到了。


    开饭店,经常半夜回家。


    没想到会被流浪汉尾随。


    纪冰坐在马路边,正思考着晚上在哪里过夜。


    就听见沈织恐惧的尖叫声。


    她冲过去,毫不迟疑地挥刀。


    那流浪汉见她跟不要命似的,看见森冷的刀刃心底也怵,不想自讨没趣,扭头跑了。


    自此,两人算是正式认识。


    沈织就留下她,让她在店里打工。


    时间长了,她的心也渐渐沉稳,不能太过心急,还是得按照计划来。


    可怎么计划?她到现在也不清楚。


    没有计划,也计划不了,只能大海捞针。


    大后天一早,大家先去店里集合。


    十几个人,沈织包了一辆小巴车。


    摄影展是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为期三天。


    到了地方,再散开,各自组队。


    “纪冰,我得去找我老公,你自己先到处看看,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沈织说完就走了。


    纪冰站在门口,朝里看了眼,毫无兴致。


    她单手插兜,站着不动,并没有进去的打算。


    “让一让,别挡路。”身后倏然响起一道不耐烦的声音。


    纪冰回过头,被他耳垂上戴着的蓝色耳钉晃了下眼。


    视线清晰后,她眉头一皱。


    “旁边有路。”没什么语气地说道,也不动。


    对方也认出她来,翻了个白眼,不屑地切了声,“可老子就想走这条,让开。”


    纪冰陡然沉了脸,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


    故意找茬儿?


    不让。


    “杨则天,你又欺负人,我要告诉爸爸。”一道稚嫩的声音插进来。


    杨则天嘶了声,回头喊:“杨允菲,你怎么还是这么不懂礼貌,要叫哥。”


    纪冰抬起眼,又眯起。


    是那天那个小女孩。


    “咦,姐姐,怎么是你啊。”菲菲认出她,惊喜道。


    杨则天扭头看向纪冰,又看着菲菲,撇了撇嘴,“你至于这么开心吗?平时见到你哥我,也没见你这么开心。”


    菲菲满脸嫌弃地看他,“见到你这张又丑又大的脸,我开心不起来。”


    杨则天不满地嘿了声,刚准备给她一个脑瓜崩。


    ‘咳咳——’倏然,不远处传来阵阵咳嗽声。


    菲菲偏头,躲开他的手,扭过头,关切道:“舅舅,你还好吗?用不用去医院?”


    “不用,谢谢菲菲关心。”说话这人语气温柔,眼眸含笑。


    纪冰撩眼看去,见他身侧还站着一个男生。


    个头很高,黑短发,眼眸深邃,瞳仁漆黑,鼻梁高挺,眉毛很浓,五官棱角分明。


    与其说帅,不如说凶。


    他板着脸,嘴唇紧抿,透着凶相。


    穿着一身与年纪不符的黑色西装,脚踩同色皮鞋,但又很符合他自身的气质。


    少年老成。


    他的视线紧盯着纪冰,眉头皱了下,又松开。


    反观被菲菲叫舅舅的男生,眼型偏圆,双眼皮很明显,脸部线条柔和,五官立体,但并不锐利。


    温柔中透着几分儒雅,很舒服的长相。


    他勾起唇角,微微笑着,面色有几分病态的苍白。


    “许赋,菲菲的舅舅。”他走到纪冰面前,温和地笑着。


    话落,他拿着手里的方巾捂住口鼻,连续咳了好几声。


    菲菲担忧地看着他。


    听他咳不停,杨则天皱起眉,“阿赋,要不然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进去跟我小叔说一声,就说你来过了,心意到了就行。”


    许赋又咳了几声,淡笑道:“我没事,我先去跟姐夫打声招呼,实在撑不住了,我就回去,你们不用担心,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


    话毕,他又看向纪冰,歉意地笑了笑,“抱歉,失态了,我身体一直都不太好。”


    纪冰没接他的话,转身进了展馆。


    不认识,没话聊。


    “你看这人什么态度。”杨则天撇着嘴,骂骂咧咧。


    菲菲怼道:“你什么态度,人家就什么态度,so cool.”


    “小白眼狼,胳膊肘往外拐。”


    一个小时过去,展馆内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纪冰慢步走着,时不时瞄几眼展板上的照片。


    不同的风格分别挂在不同的展板上。


    分为不同的板块:自由,幻境,光影,向生,濒死,黑白,人间。


    工业风装修,白色的移动展板,斑驳的金属射灯。


    自由是奔走在草原上的动物。


    幻境是水中倒影,水波轻动间,透着几分模糊的神秘感。


    光影是天与地的连接。


    向生是人体扭曲到极致的哭泣呐喊。


    濒死是白纱与人的缠绕,见影不见人,表演着死亡的多种形态。


    黑白是不起眼的小角落,有人,有物,有景,张张皆是苦难。


    最后一个板块:人间。


    纪冰看着展板上的彩色照片,跟前面截然不同的风格,五彩斑斓。


    天上人间,颜色尽收眼底。


    美好,有活力。


    最后一块展板看完,她右转,走向靠墙的角落,拿出手机,刚准备给沈织打电话。


    视线一转,整个人突然僵住。


    她立马扭头看过去,瞳孔骤缩,脸色瞬间惨白。


    手里握着的手机差点被她捏碎,她呼吸急促,胸口上下起伏,身体因震惊而不停颤抖。


    那是挂在角落里的一张照片,不大,也不怎么起眼,很容易被忽略。


    照片上是一个女孩,蓝天白云,开裂的水泥地和灰色墙面为背景。


    她穿着一条长裙,深粉色的,V字领,蓬松的荷叶边长袖,收腰款,外面是一层纱质的,裙摆有一道道褶。


    裙面上缀着很多粉白色的兰花。


    女孩手里握着盲杖,黑发散在脑后,她笑着,嘴角漾着两个圆圆的小梨涡。


    是阮雨。


    第75章 追凶


    “纪冰, 你在这呢,我刚还想去找你。”沈织挎着一位年轻男人朝这边走。


    李时北,沈织的丈夫。


    纪冰见过。


    他淡淡笑着, 朝纪冰点了点头。


    纪冰看了他一眼,挪开视线,仍旧紧紧盯着那张照片。


    眼角泛红。


    她微垂了下眼,就听见一道温和的男声,“这位是?”


    接着,沈织笑着介绍,“她叫纪冰,是我的朋友,来给你们摄影展捧场的。”


    “多谢。”这人又道,嗓音夹着温柔的笑意。


    纪冰没接话, 沈织叫了她一声, 她也没应。


    沈织奇怪地皱起眉,走过来碰了下她的胳膊。


    纪冰动了下, 掀开眼皮,看着她。


    “你怎么了?”沈织关切道:“叫你几声你都没应,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纪冰顿了下, 摇了摇头, 攥着手机的那只手, 骨节发红。


    她侧目, 看见一位戴着无框眼镜的男人。


    身量挺拔, 黑发后梳, 脑后扎了一个小辫子, 内双眼, 正含着笑, 嘴角微微翘起。


    他的五官并不出挑,但看着很干净,舒服。


    眼角生了几道细纹,整个人带着岁月沉淀后的稳重,成熟。


    沈织刚想介绍,他就主动开口道:“我叫杨懿,谢谢你来捧场。”


    纪冰看了他几秒,“这是你的摄影展?”嗓音有些哑,细听之下略微颤抖,死死压抑住情绪。


    可听在别人耳中,她语气并不善。


    面无表情,眼神有些凶。


    李时北一头雾水,上来打圆场,“这是我跟杨懿一起开的,前面三个板块是我的作品,后面的都是他的。”


    沈织用手指戳了下纪冰的胳膊,抬起眼,刚想开口,就看见了展板上挂着的照片。


    “这个女孩是谁?好漂亮啊。”


    另外两人扭头,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照片挂在最靠里的一块展板的拐角,并不起眼,但照片上的女孩却很亮眼。


    李时北夸道:“是挺漂亮的。”


    沈织佯装不悦地翻了他一眼。


    李时北讨好地笑笑,揽着她的肩头。


    慢了一秒的杨懿,疑惑地皱起眉,“这张照片怎么在这。”


    随即扬手,找来工作人员,“谁把这张照片挂在这里的?”


    工作人员看了眼,摇头道:“我也不太清楚,今天展出的作品中,没有这张照片。”


    杨懿说:“快撤了,放回我的工作室,这些照片以后都不要乱动,不是用来展出的。”


    工作人员点了点头,把照片取下,杨懿的工作室,就在楼上。


    可刚转身,就被人扣住肩头,“这是你的照片?”


    纪冰把人拦住,视线看向杨懿,咬着牙,竭力稳住即将爆发的情绪。


    杨懿点了点头,不明白她情绪的来源,于是问道:“你认识照片上这个……”


    “爸爸。”一道稚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杨懿扭头,脸上绽起笑容。


    立马蹲下身,张开双臂,把飞奔过来的小女孩接了个满怀。


    菲菲单手揽住他的脖子,开始狂吹彩虹屁,“爸爸,你拍的照片实在太太太太好看了,我从来没看过这么好看的照片,尤其是那个草原上的小动物,简直太可爱了。”


    杨懿抱着她,噗笑:“那是你李叔叔拍的。”


    李时北举手示意,“正是在下。”


    菲菲尴尬地吐了吐舌头。


    她看见纪冰,眼睛亮了下,惊讶道:“姐姐,原来你们都认识啊。”


    纪冰看了她一眼,松开手。


    工作人员拿着照片走了。


    沈织笑说:“她就是你女儿,真漂亮,之前就听时北提过你是个炫女狂魔,手机里全是你女儿的照片,他都快羡慕死了。”


    李时北眨眨眼,“我们明年也生一个女儿,就不用羡慕别人了。”


    沈织笑骂了声,滚蛋。


    杨懿勾起嘴角,语气有些骄傲,“这是我女儿,菲菲,六岁了。”


    菲菲纠正他,“是五岁半,到今年秋天才六岁。”


    又偏头看向纪冰,好奇道:“姐姐,原来你跟我爸爸认识啊,我们可真有缘分。”


    纪冰的视线扫过她的脸,又钉在杨懿的脸上,缓缓出了口气,淡声道:“刚认识。”


    菲菲了然地哦了声,然后开始添油加醋地讲述,杨则天怎么把人家撞了,又是撞飞了,又是不省人事,妈妈又是怎么把杨则天训了一顿,还停了卡,最后哈哈嘲笑,他现在是个穷光蛋。


    话毕,杨懿看向纪冰,满脸歉意,“抱歉,是我侄子不懂事,撞了你,我回去一定严加管教他。”


    纪冰没应,视线下移,落在他的皮靴上。


    眉头拧着,怎么看都不像41码的脚。


    或许,与鞋子无关。


    这么想着,她的视线又移回来。


    “小叔,你在外面待时间长了,技术简直突飞猛进。”一道吊儿郎当的笑腔响起。


    杨则天顶着一头金发,敞着外套,大步朝这边走来。


    走了几步,他停下,又倒退回去,招手喊道:“阿赋,宋棋,这里。”


    杨懿斥道:“你小点声,喊什么。”


    杨则天撇嘴,“就你闺女喊行,我喊就不行。”


    菲菲哈哈笑,挣扎着要从杨懿怀里下来。


    杨懿弯腰放下她,“这是我侄子,杨则天。”


    话落,神色微恼地看着他,“你撞了人,跟人家道歉了没有?赔偿了吗?”


    杨则天讪讪地缩了缩脖子,不悦地瞪了纪冰一眼,嘟囔着竟然告状,然后又看向杨懿,“道歉了,赔了医药费,婶婶要赔她钱,她自己不要的,不信你自己问她。”


    杨懿又看向纪冰,似乎想证实。


    纪冰心里念着那张照片,敷衍地点了点头。


    杨懿就没再揪着这件事,扭头看向朝这走来的两人,菲菲正兴冲冲地拉着他们。


    介绍道:“这是我太太的两个弟弟,许赋,宋棋。”说完,他笑了下,“都跟小天同岁,不过差了一个辈分。”


    杨则天嘁了声,“都什么年代了,谁还论辈分,我们可是好兄弟。”


    许赋淡笑着颔首,算打了招呼。


    又看向纪冰,温声道:“真巧,原来大家都认识。”


    站在他身后的宋棋瞥了纪冰一眼,又看向别处。


    沈织见状,一拍手,笑道:“相识就是缘分,中午我请客,大家一起吃个饭吧。”


    菲菲第一个欢呼。


    “咳咳咳——”许赋攥拳抵唇,咳了几声,面色有些憔悴,他呼了口气,“实在抱歉,我身体不适,就不去打扰各位的雅兴了,以后有机会的话,我请大家再聚。”


    杨懿担忧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解释道:“他从小身体就不好,这次也是专门为了摄影展过来的,不方便久待。”


    沈织忙点头,表示理解,又关切了几句。


    没多久,许赋和宋棋就走了。


    “你怎么不走?”杨懿问。


    杨则天瞪着眼,“我为什么要走,免费的饭,不吃白不吃。”


    杨懿摇头道:“他一向如此,没规矩,是我教导不严,你们别见怪。”


    沈织和李时北摇头笑说,不会。


    纪冰站在一旁,咬紧牙关,攥着拳头,微垂着眼,没吭声。


    中午,沈织在一家高档饭店订了几桌。


    员工们还是乘坐早上来的小巴车过去,杨懿开车载着杨则天和菲菲。


    李时北和沈织同乘一车,本来想带着纪冰一起。


    被纪冰拒绝了。


    同样都是员工,不能搞特殊。


    纪冰就跟大家一起乘坐小巴车。


    上车后,她靠着椅背,闭眼假寐。


    思绪完全被那张照片打乱,这会儿开始一点点捋头绪。


    车上的其他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你知道那个杨懿是什么来头吗?”


    “老板说他是个摄影大拿,还是个画家。”


    “NONONO!我说的是他的私生活。”


    “私生活?你怎么知道?”


    “啧,一看你们平时就不读书不看报,没事少看点狗血电视剧,多看看新闻。”


    “哎呀,快说,别卖关子了。”


    “许氏地产,听过吗?”


    “当然听过了,我记得上个月新闻上还说,许氏今年要把手伸向珠宝业,扩大商业版图,可这跟杨懿有什么关系?”


    “啧啧啧,这就傻了吧,那我再问,许氏地产的董事长是谁?”


    “许昌运。”


    “总经理又是谁?”


    “这个我知道,许昌运的女儿,许雅。”


    “这就对了,杨懿就是许雅的丈夫,也就是许氏地产董事长许昌运的上门女婿。”


    “什么?”众人惊呼,“真的假的?我都没在新闻上看到过,你怎么知道?”


    “我也是很久以前看的新闻,谁让我一向对帅哥记忆深刻呢,杨懿现在都三十多岁了,长相气质跟以前稍微有那么点不一样,他二十出头那会儿是真的帅,啧,怎么跟你们形容呢,就是那种文质彬彬的贵公子,浑身充满了艺术气息,也因此入了许大小姐的眼。”


    有人提出疑问:“那许大小姐今天怎么没来?”


    “你问到重点了,也是他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夫妻,最常出现,也是最狗血的桥段,感情破裂。”


    “我怎么越听越扯,跟你亲眼看见似的。”


    “是真的,许雅平时就比较低调,不怎么出现在公众视野,她的丈夫就更低调了,早年听说她丈夫是个才子,大画家,具体多有名呢,我也不太了解,毕竟艺术圈的事,咱普通老百姓也不关注,不过这也不是重点。”


    “那重点是什么?”


    “重点就是这个杨懿,虽然一副贵公子的气质,但背景特别普通,出生在一个小地方,家里好像还挺穷的,但对画画那些艺术方面,确实很有天赋,听说当时因为生活窘迫,都快要放弃了,是许家扶了他一把,他才有今天,我记得当时新闻上还写,他并不爱许雅,就是冲着她家钱来的,不过两人结婚后,新闻上几乎就没有他的消息了,我也是今天亲眼见到本人,才想起来的。”


    “那你凭什么说人家夫妻感情破裂?”


    “这不是很显然的事情嘛,杨懿开的摄影展,这么重要的事,女儿来了,老婆却没来。”


    “说不定是许雅工作太忙了,谈什么上亿的大单子,没顾得上。”


    “女强男弱,男的还是上门女婿,时间长了,关系又能好到哪去。”


    “说的也是,不过其他暂且不说,许家对杨懿还是挺重视的,今天不止他女儿来了,许家的两位少爷也来了,我刚才在里面悄悄听了一耳朵,杨懿说是他太太的两个弟弟。”


    “又不是亲的。”


    “你又知道?”


    “回家多读书多看报,许昌运原本只有许雅一个女儿,大概是五六年前才向外界宣布他有一个儿子,只是说了一嘴,也没让儿子露面,大家就猜测是因为他没有儿子继承家业,抱养了一个。”


    “抱养?那这也太大了吧,看起来有十七八岁了,就算是抱养的,也不会突然抱养这么大的孩子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新闻上又没说孩子几岁。”


    “那今天来了两位少爷,你怎么就说他有一个儿子,那另一个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


    “你不是多读书多看报嘛,还有你不知道的。”


    “滚滚滚,想知道啊,等会儿下车直接去问杨懿呗,看他跟不跟你说。”


    ……


    到了饭店,众人进了提前订好的包厢。


    沈织带着杨懿他们进了单独的包厢。


    吃完饭,众人告别,各有各的事,就没一起乘小巴车。


    纪冰目光追着杨懿,一直到他上车,开走。


    她看着车子越开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纪冰,你要去哪儿?”沈织拎着包,单手整理头发,看着她道:“我们载你一程吧。”


    纪冰看了她一眼,又把视线落在去开车的李时北身上。


    眼眸转了下,挪回来,盯着沈织,“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


    中午。


    厨房里正忙碌着。


    “老婆,你把这几个皮蛋剥一下。”


    沈织闻言,拿着皮蛋,蹲在厨房的垃圾桶旁,开始剥。


    李时北穿着围裙,左手端锅,右手拿铲,准备把菜装盘。


    锅铲划拉出响声,一盘香喷喷的土豆肉丝倒在盘中。


    “你确定纪冰是因为思乡心切?”他一边问,一边把锅放在水槽上,打开水龙头。


    哗哗的水声响起,沈织剥皮蛋的动作停下,抬头看他,“那不然呢?她是这么说的。”


    把锅洗干净,又重新放回灶上,开火,李时北拿着锅铲,扭头跟她对视,“我怎么觉得纪冰不像是那种会思乡心切的人。”


    “怎么不像了。”沈织不赞同道:“谁都有父母,有家人,她背井离乡来到这里打工,想念家乡的人,也在所难免……哎哎哎,锅都冒烟了,快倒油。”


    李时北赶紧把油倒进锅,油热后,下作料爆炒,再把切好的茄子倒进去,一边翻炒,一边抬高嗓音,“那你怎么不让我跟杨懿直接说,瞒着做什么?”


    沈织把剥好的皮蛋放进碗里,站起身,“纪冰说不想让杨懿觉得她在攀关系,她就是觉得杨懿长得很像老家的一个长辈,心里亲切。”


    “前两天在摄影展的时候,怎么没见纪冰对他有多亲切,连看他的眼神都冷冰冰的。”


    “你话怎么这么多。”沈织不满地轻踢了他一脚,“一起吃个饭而已,又不做什么。”


    李时北嘶了声,笑说:“我知道,纪冰救过你,你看她都是带滤镜的,我又没说她什么,我只是好奇,她平时独来独往的,第一次向你张口,竟然是跟杨懿一起吃饭。”


    “就算她没有救过我,这一年多以来,她也是我店里最勤快最能干的一名优秀员工,帮她个小忙怎么了。”沈织说:“再说了,我跟你不都在场嘛,说什么也是放到台面上来说。”


    ‘叮咚’门铃响了。


    “不跟你说了,我去开门。”沈织叮嘱道:“你可别说漏嘴了,只是单纯的一起吃个饭而已。”


    “知道了。”李时北笑说。


    门开了,沈织先看见的是一张可爱的笑脸。


    “沈阿姨,我来蹭饭啦。”菲菲眨着一双葡萄眼,笑呵呵道。


    沈织惊喜道:“菲菲来啦,快进来快进来。”


    说着,侧身让他们进来。


    杨懿放下菲菲,笑说:“小丫头喜欢热闹,非要跟着一起来,没提前跟你们打招呼,希望不会打扰到你们。”


    “不会不会。”沈织忙摆手,带着菲菲去沙发那坐。


    李时北从厨房伸出头,“懿哥,你跟菲菲先坐,菜一会儿就好。”


    杨懿把手里拎着的水果和一瓶茅台放在桌子上,“真不知道买什么,索性就从家里拿了一瓶我珍藏的酒,中午咱哥俩喝一杯。”


    “得嘞。”李时北笑着应声,又钻进厨房,继续炒菜。


    沈织给菲菲剥了一个橘子,扭头看着杨懿,笑说:“来吃个饭而已,不用买什么东西。”


    话毕,又道:“倒是我家这位,一大早就跑去菜市场买菜,恨不得炒个满汉全席,跟你炫耀他手艺有多好。”


    杨懿听罢,笑了。


    “我手艺是好,不用炫耀都好。”李时北的吆喝声从厨房传出。


    沈织立马笑着应:“是是是,李大厨的手艺绝佳,我就是个在家吃白食的。”


    杨懿的笑容更大了些,“我去厨房帮忙。”说着撸起袖子。


    “不用不用。”沈织起身拦住,“他一个人就能搞得定。”


    “没关系,我还挺喜欢做饭的。”杨懿道。


    “沈阿姨,你就让我爸爸做吧。”菲菲嚼着橘子道:“我爸爸做饭很好吃的,我妈嘴巴那么挑剔的人都说好吃。”


    沈织笑了笑,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你去坐吧,陪菲菲玩一会儿,今天男士照顾女士。”


    菲菲举手道:“我也是女士。”


    “是的,菲菲小女士,请慢慢享用水果,饭菜一会儿就好。”杨懿调侃道。


    菲菲摆架子,挥手道:“去吧去吧,做的好吃点。”


    “好的。”杨懿笑说,抬步进了厨房。


    沈织好笑地看着他们父女俩,摇了摇头,回到沙发上坐着,继续剥橘子。


    “沈阿姨,你家的橘子真好吃,好甜啊。”菲菲的嘴巴里都塞满了,说话吴侬不清。


    “好吃你就多吃点。”沈织抽了几张纸垫在茶几上,把剥好的橘子放在上面。


    菲菲嘴巴不停,朝厨房看了一眼,才小声道:“其实我刚刚是乱说的,我妈从来没说过我爸做饭好吃,明明很好吃,可是她就不说。”


    沈织端起茶杯,喝了口水,顺着问道:“为什么?”


    “嘴硬呗。”菲菲说:“我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死要面子活受罪,他俩早就分居了,我就跟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在我妈身边过一段时间,然后再到我爸身边过一段时间,美其名曰,父爱母爱都要完整。”


    ‘咳——’沈织被水呛了下,似是没想到能听到这么大胆的发言,眨了眨眼,看着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菲菲无所谓道:“我都习惯了,这样挺好的,压岁钱和零花钱都能拿双份的。”


    沈织啊了声,哑住。


    不过看着她那悠哉的样子,是看不出来半分伤心。


    菲菲也是个话多的,吃得舒爽了,就话赶话往外吐,“我妈是个女强人,脾气挺臭的,从来没进过厨房,倒是在生意场上叱咤风云,其实这也不能全怪她,我理解她的难处,我外公偏心眼,喜欢男孩,也就是喜欢我舅舅,但是他身体不好,我外公想让我舅舅继承家业,虽然舅舅对我挺好的,但是我妈说万一我舅舅继承家业了,我大概就要露宿街头,所以我还挺赞同他俩分居,各自另起炉灶的,我爸单独闯下一番事业,这样的话,即使我妈没争过我舅舅,我也不用担心以后的生活,我还有个爸。”


    沈织:“……”


    菲菲:“所以我得对我爸好点,还得在他面前多说点我妈的好话,因为我妈那边挺悬的,胜算不多,万一以后败了,我爸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会收留她的。”说罢,小大人般叹了口气,“这些大人可真不让人省心。”


    沈织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嘿嘿笑了两声,给她竖起大拇指,“牛。”


    菲菲臭屁地甩了甩头发,“那当然,沈阿姨,我想装几个橘子带回去给我妈尝尝,她最近火气挺大的,吃点橘子,以毒攻毒。”


    沈织噗笑:“拿吧拿吧,多拿点。”


    两人又聊了几句,厨房忙活完了,端菜上桌。


    刚摆放好碗筷,门铃响了。


    “来了来了。”沈织忙去开门。


    杨懿拿着碗,疑惑地看着李时北。


    意思是:你还请了别的客人?


    李时北笑了笑,说:“就前两天摄影展上,你见过的,纪冰,她一个外地来的小姑娘,休息日闲着没事,就叫她一起来吃个饭,不介意吧?”


    杨懿淡笑着,摇了摇头,“不介意。”


    “快进来,就等你了。”沈织打开门,纪冰站在门口,视线下意识搜寻杨懿的身影。


    第76章 追凶


    杨懿扭头, 跟她对视,眉头稍皱了下。


    沈织侧过身,让纪冰进来。


    纪冰收回视线, 不想外露情绪,只好勾了勾唇角,跟杨懿点了点头,进屋。


    杨懿松了眉,回以微笑。


    “姐姐,还记得我吗?”菲菲仰头看着纪冰笑,两根食指戳着脸颊,压出两个小窝。


    纪冰垂眸,看着那两个小窝,有一瞬间出神, 视线划过她的嘴角, 淡淡一笑,“记得。”


    “快坐吧, 一会儿菜要凉了。”李时北招呼道。


    长方形餐桌,纪冰和沈织坐一边, 杨懿和李时北坐一边。


    菲菲坐在杨懿的旁边。


    李时北把茅台打开, 倒了一杯放在杨懿面前, 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端杯闻了闻, 笑着赞道:“好酒就是香。”


    杨懿说:“我比较喜欢珍藏白酒, 红酒那些我喝不惯。”


    李时北笑说:“巧了, 我也喝不惯那些洋的。”


    “他俩喝酒, 我俩喝饮料。”沈织说。


    “不用, 白开水就行。”纪冰轻声说, 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杨懿。


    她在观察着杨懿的一举一动,之前她无数次设想过那个罪犯的样貌,丑陋狰狞的,或者狡猾可怖的。


    可面前的这个人,太过斯文,吃起饭来也是不急不缓,说话时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笑意。


    她起初觉得坏人可能都长周宝财那个模样。


    可如今看来,不能太过武断。


    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


    那张照片对她的冲击力太大,等缓过来后,就觉得一张照片并不能百分百决定什么。


    或许是路过,随手拍下的,如果对方真的犯了罪,为什么没有把那张照片藏好或者销毁,还能这么心安理得地面对它。


    由此,她暂时得出两种结论。


    一,不是他。


    二,是他,并且他心里扭曲,是个变态。


    “那我也要白开水。”菲菲的声音打断了她短短几秒的思绪。


    “好,我去倒。”纪冰的视线从杨懿身上挪开,站起身。


    “不用,我去就行。”沈织立马按住她,起身绕过餐桌,把茶几上的水壶拿来,给她俩一人倒了一杯。


    菲菲先端起杯,笑说:“干杯。”


    大家看着她的动作,也跟着笑了笑,李时北说:“我们一起举杯吧,庆祝今天这顿饭,以后你们常来,家里也热闹。”


    吃饭时,菲菲自然是各种彩虹屁,夸爸爸做的饭好吃,又夸李叔叔做的饭也好吃。


    停顿了几秒,拐个弯又说,李叔叔做的比爸爸做的好吃那么一点点。


    杨懿听罢,佯装不满,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沈织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菲菲,视线收回,又抬眸,落在被他端起的酒杯上。


    笑说:“杨……我跟时北一样,叫你懿哥吧,我原本以为你们艺术家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杨懿淡笑着接话,“没想到不仅食人间烟火,也喝人间酿的酒。”


    李时北哈哈笑说:“这你可就看走眼了,懿哥跟普通人没什么不一样,不拘着,也不端着,很好相处。”


    “对啊,我爸爸特别有烟火气。”菲菲趁机道:“我妈就喜欢他这点。”


    杨懿笑说:“小丫头不要胡说八道。”


    又看向沈织,说:“我本来就是普通人,出生普通,背景普通,人也很普通,能有今天,不过是比别人多了些运气罢了。”


    纪冰放下筷子,适时道:“杨,我叫你杨懿大哥吧,按照年龄,菲菲应该叫我阿姨。”


    菲菲拒绝:“不要,就叫姐姐。”


    杨懿看着纪冰,笑说:“要是真论年龄,你得叫我叔叔。”


    “还是叫大哥吧。”纪冰又拿起筷子,一边夹菜,一边问,状似闲谈,“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对,我不是本地人,我老家是南江市的。”


    “南江市哪里?”


    “说出来估计你们也没听过,就是一个偏僻的小镇。”杨懿说:“叫平安镇,我就出生在那个小镇上的一处不起眼的巷子里。”


    纪冰紧紧握住筷子,骨节凸起,力道大的仿佛要把筷子掰断。


    她咬着牙,视线落在桌面上,双目半阖,遮盖住眸中汹涌的情绪。


    如果刚才是五五开,那么现在就是二八。


    这是她对杨懿是否是那个罪犯的目前猜测。


    她在心里不停地判断,推翻,再猜想。


    实时得出最新的结论。


    即便她表面不动如山,脸部表情的细微变化并不明显。


    可她内心早已掀起骇浪,她觉得,自己离那个罪犯,也许只有一步之遥。


    “不过我很久没回去过了,大概有二十年了吧。”杨懿一句话,压住了些许浪花。


    纪冰抿了下嘴角,抬眸,盯着他,没笑,但她知道自己的眼神应该比较正常,不算凶狠,她在尽力克制。


    “近几年没回去过吗?”她没什么语气地问道。


    杨懿摇了摇头,“没有,十几岁出来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过。”说话间,眉宇染上淡淡哀伤。


    他的语气很淡然,听不出来是否说谎,哀伤也是真的。


    这让纪冰并不好判断,结论从二八降到了四六。


    不是她变化太快,而是杨懿的确长了一张不会伤人的脸,他戴着眼镜,瞳仁不大,又黑又亮。


    看人时,先亮出温柔,然后再微微笑着,笑意直达眼底,再勾起唇。


    仿佛是被岁月净化出来的,又或是他生来如此。


    让人对他发不起来脾气,下意识会觉得他应该很好相处。


    可细探之下,又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你拿他毫无办法,除非他主动低头。


    就好比你拿锋利的刀刃,去划水流。


    纪冰又不好判断了,不可能直接问。


    傻子才会承认。


    李时北帮忙补充,说:“懿哥去年夏天才从瑞士回来,我也是在他刚回国的时候,机缘巧合下认识他的。”


    “我爸就喜欢到处跑。”菲菲哼了声,不满道:“前年还去法国,意大利,连北极都去了,就是不带我。”


    杨懿歪头看着菲菲,一副慈父的样子,笑说:“你妈妈要是同意,我一定带你。”


    有人帮他证实,结论又降回到五五。


    “一次都没回去过吗?”纪冰还是问了。


    杨懿眉间轻皱了下,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执着于这个问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沈织想了想,猛地一拍大腿,兴奋说:“纪冰,我记得你好像也是南江市人。”


    李时北惊讶道:“这么巧。”


    “我是南江市人,老家也在平安镇。”纪冰直勾勾地盯着他,不放过他任何一个微表情。


    李时北哇了声,“还真是老乡,奇了。”


    杨懿显然也很惊讶,他挑了挑眉,笑道:“那可真是巧了,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老乡。”


    又问:“平安镇现在是什么样子?发展的怎么样?很久没回去,我都快忘了。”


    他语气好奇,又隐隐夹着兴奋,情绪比刚才更高了些。


    “还行,修路了,也通车了。”纪冰看着他说:“就是治安不太好。”


    杨懿感叹道:“小地方的治安是不太好,我记得我小时候,附近经常有小偷,不是这家丢东西,就是那家丢,不过那会儿家里都穷,小偷来也就偷点粮食,吃的。”


    纪冰定定地看了他几秒,还是没有从他脸上找出一丁点心虚的表现,他心里没鬼。


    垂下眼,继续吃饭,时不时回复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吃完饭,沈织和李时北去厨房洗刷。


    好不容易遇到老乡,想让他俩多聊聊。


    菲菲吃饱喝足,坐在沙发上摸着小肚子看动画片。


    纪冰手肘磕在餐桌旁,先是看了菲菲一眼,然后又扫向厨房门口。


    接着,端起面前的茶杯,吹了吹。


    视线穿过茶杯上徐徐升起的热气,落在杨懿脸上,想了想,道:“对了,那天在摄影展,有件事忘记跟你说。”


    杨懿放下茶杯,看着她道:“什么事?”


    “我想从你那买张照片。”


    杨懿扬起眉,“你想买哪张?”


    纪冰抿了口热茶,道:“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最后你让人收走的那张照片。”


    杨懿表情有些疑惑。


    “照片上有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女孩。”纪冰提醒道。


    杨懿又从疑惑转为惊讶,“你要买那张?”


    纪冰放下茶杯,点了点头,“我挺喜欢那张的,其他的大幅作品我也买不起,那张照片的价格应该不会太高吧?”


    杨懿敛眉,表情又有些纠结,他顿了几秒,道:“那张是非卖品。”


    “为什么?你自己拍的照片,不卖吗?”纪冰说着,在语气上,刻意加重了‘你’。


    杨懿摇了摇头,“我之所以不卖,就是因为那张照片不是我拍的。”


    “那是谁的?”纪冰追问。


    “是我侄子杨则天拍的,我就是给他做后期修图,他算是在我身边长大的,他的很多东西,我会帮他收藏好,算是留个成长纪念吧。”


    “真是他拍的?”纪冰万万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又不自觉地在脑中回忆起杨则天的模样。


    她不知道对方的话是否可信,但目前的可疑人员只有两人,一个是杨懿,另一个就是他提到的杨则天。


    不论杨懿是不是在刻意转移目标,回避自己做过的事,她都要找出结果。


    “你要真的想要,我回去问问他,看他卖不卖。”杨懿提议道。


    “不用了,既然是为了收藏纪念的,那还是留着吧。”纪冰说。


    “爸爸,我想上厕所。”菲菲揪着脸,双手捂着肚子,“快要尿裤子啦。”


    谈话终止,纪冰起身走过去,“我带你去吧。”


    行走间,她缓缓呼了好几口气,沉闷的脸色仍旧没有好转的迹象。


    卫生间内,菲菲脱了裤子坐在马桶上,纪冰把洗手池的水龙头打开。


    水声响起,门外的人听不清里面的说话声。


    纪冰侧对着菲菲,把手放到水龙头下,一边冲洗,一边说:“菲菲,你应该快上学了吧?”


    “早都上学了,今年秋天我就要念大班了。”


    纪冰笑了声,融入闲谈的氛围,“你在哪个学校上学?平时没有作业吗?还想着出去玩。”


    菲菲摇头道:“幼儿园没有作业的,我就在清河双语国际幼儿园上学,姐姐可以来找我玩啊。”


    纪冰垂眸,面无表情地看着哗哗的水流,应了声好,接着又问:“你家里就你一个孩子上学吗?”


    “不是啊,我堂哥,舅舅,还有宋棋舅舅,都在上学的,他们读高三,马上就要考大学了,不过我舅舅身体不好,会有专门的老师来家里教课,他很少去学校。”


    “你还有堂哥?”纪冰佯装惊讶。


    菲菲站起身,拎上裤子,伴随着冲马桶的水声说:“就是那个一头金发,一副地痞流氓样的,在摄影展,你们还说过话,之前骑摩托车撞你的那个。”


    纪冰侧头看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他就是你堂哥?你们年龄差距挺大的。”


    菲菲笑了笑,过来洗手,纪冰单手圈住她的腰,抱起。


    “他爸爸是我爸爸的亲哥哥,不过他爸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听我爸说,我堂哥七八岁的时候就是我爸在带了,所以我爸也算他半个爸爸吧。”


    “那你们平时一起上学吗?”


    菲菲瞪大眼,歪头看她,一副姐姐你怎么这么傻的表情,“他读高中,我才幼儿园,怎么会一起上学呢。”


    纪冰哦了声,“那他成绩肯定很好吧?”


    “才不好。”菲菲噗笑,嫌弃道:“他在清河一中上学,那可是这里最好的一所高中,他当初没考上,是我妈妈托关系塞钱让他进去的,我爸当时还气得不轻。”


    纪冰垂着的眼眸暗了暗,关掉水龙头,卫生间霎时安静下来。


    “为什么会生气?”她笑着问道,从洗手台上抽了张纸巾递给菲菲。


    菲菲擦着手,道:“因为我爸讨厌权势,讲究顺其自然,有多大本事就做多大事,可我堂哥喜欢,他特别喜欢我妈那种拿钱砸人的豪横,所以我爸搬出去住的时候,他都没跟着,说是怕受委屈,到现在还跟我们住一起呢,在家还没人管着他,别提多爽了。”


    ‘咔哒’


    菲菲拧动门把手,开门出去。


    纪冰立马沉了脸色。


    “清河一中。”她无声念道。


    晚上九点。


    夜风吹起,泛着凉意。


    纪冰跑上楼梯,打开家门。


    先烧上一壶水,然后脱了外套,仰躺在床上。


    她看着墙角的蜘蛛网,怔怔出神。


    半晌,她起身,从衣柜里拿了一套干净的内衣裤,一件体恤和一条宽松的休闲长裤,装进塑料袋里。


    然后把毛巾和袋装的洗发水丢进塑料盆中。


    右手拿着没什么重量的盆,左手拎着热水壶,塑料袋用嘴巴咬着。


    往公共洗澡间走。


    洗澡间就是一个几平米的房间,很小。


    开裂发黄的地砖,墙砖也只铺了一半。


    墙角放了个塑料扫把,毛都掉了,光秃秃的。


    纪冰放下手里的盆和热水壶,把装衣服的塑料袋挂在门后的钉子上。


    拿起扫把,把地上的头发扫到一边,墙上只有一个水龙头,出凉水。


    纪冰往盆里倒入热水,再兑好凉水。


    她洗头洗澡都很快,拿着毛巾擦完头发,正擦身子的时候。


    老旧的铝合金门动了下。


    她僵住,侧头看去,发现有人从外面推。


    门并不牢固,推拉时也会微微晃动。


    她迅速躲到门后,穿上衣服。


    握住门把手,猛地拉开门。


    侧身。


    一个中年秃顶的男人闷头冲了进来,踉跄着,险些摔倒。


    纪冰把毛巾搭在肩头,她的头发在往下滴着水,顺着脖颈,没入衣服。


    额前的头发湿哒哒地往后撸,有水顺着她光洁的额头,划过冷漠的眼睛,沾湿的睫毛颤了下,右下颌的疤像是被热气蒸腾的,略微发红。


    她站在门口,看着闯入洗澡间的男人,冷声问:“好看吗?”


    男人站稳身子,看着她,吞咽了下口水,狡辩道:“谁看了,我是来洗澡的,这是公共洗澡间,又不是你家的。”


    “看几眼,是能多长几块肉?还是能长寿?”


    月光照亮走廊,各家房门紧闭,安静的夜晚,能清晰的听见电视传来的声音,还有看电视的人时不时发出的笑声。


    纪冰背对着光,盯着站在洗澡间内,被头顶的白炽灯照亮的那张嘴脸。


    猥琐的,丑陋的,恶心的。


    男人还在龇牙咧嘴地狡辩。


    纪冰弯腰拎起地上的热水壶,里面还有没用完的水。


    她毫不犹豫地朝他脚上浇。


    男人穿着凉拖,水的温度还很高,他被烫得直跳脚。


    闪到一边惊叫,咒骂:“妈的,老子看你,那是看得起你,你们女人不就是给男人看的吗?”


    纪冰把水壶拎高,男人见状,单脚往后退了几步。


    “要是再有下一次,我一定把水烧开,从你的头开始往下浇。”她阴沉着脸,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我说到做到,不信你可以试试。”


    话毕,她拿好东西,转身走了。


    身后响起男人嘀嘀咕咕的骂声,污言秽语。


    门关上,把声音隔绝。


    她放下东西,拿着毛巾低头擦头发。


    头发短,干得很快,等不滴水了,她才放下毛巾,给自己倒了杯水,往床那走去。


    十一点,她像往常一样,打开收音机。


    黑色的,巴掌大小,方方正正,可以插入耳机,但只能听广播电台。


    这是她从一家二手店买的,不过她只固定听一个节目。


    收音机先是‘刺啦’了声,接着,一道字正腔圆的男声顺着耳机线进入耳中,“欢迎收听法治在线,今天我们要讲的是一起密室杀人案,死者是一名妙龄少女,离奇地死在家中的浴缸里,可现场却找不到第二个人的痕迹,这可能是凶手有预谋的杀人,我们先来大胆地推测,还原一下案发经过,凶手可能是先穿上鞋套,再戴上手套,提前藏在房中……”


    四十分钟的节目听完,关灯睡觉。


    第77章 追凶


    夜里, 下起了大雪。


    气温回升了些,像是要跟这场寒流告别。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雪才停。


    路上白茫茫一片, 纪冰特意请假,早点下班。


    她打车去了清河一中。


    站在围墙外朝里看,校园内很安静。


    “你好,请问学校几点放学?”她来到门卫处,问了声。


    “五点四十。”


    得到准确时间,纪冰掏出手机看了眼,五点二十一。


    她又把手机揣回兜里,靠着围墙等。


    地面有积雪,脚踩上去发出咯吱声。


    她低头,看着脚下的雪, 原地踩了几脚。


    天色灰蒙蒙的, 冬天黑得早,这个点倒是没什么风。


    没多久, 放学铃声响了。


    纪冰停了脚下的动作,抬头盯着大门口, 目不转睛。


    她得确定杨则天是不是真的在这里上学, 还有就是, 再混个脸熟。


    生在这种家庭的人, 纪冰深知默不作声, 根本查不到任何东西。


    唯一的办法就是, 主动靠近。


    不管是杨懿还是杨则天, 如果她不主动出击, 那么跟他们永远不会有任何交集。


    杨则天撞了她, 这会是一个话题的突破口, 但顺着这个话题进行下去,估计也不会有实质性的进展。


    除非杨则天主动露出马脚,可如果不是杨则天,那纪冰做这些都是白费功夫。


    指纹,DNA,什么都没有,案发现场干干净净,甚至阮雨身上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她实在无从下手。


    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一点点地试探。


    如果不是杨则天,也不是杨懿,那她至少得弄清楚那张照片的由来。


    若真是他们两人其中的一个,直接问,只会打草惊蛇。


    还是得一步步来。


    “宋棋,你是不是性冷淡,人家女孩子追了你这么久,你好歹给个回应吧。”杨则天的声音倒是很有辨识度,一副吊儿郎当的欠揍调调。


    纪冰撩眼看去,校门口的学生很多,人潮涌动,但杨则天那头金发很是瞩目,容易找。


    宋棋站在他身侧,个子很高,也容易辨认。


    只见杨则天手里拿着一台小相机,一边低头翻看,一边跟宋棋说话。


    两人身后站了两个女生。


    一个紧挨着杨则天,跟他一起看相机。


    另一个则离宋棋一步远,正仰头看他,脸颊微红,眸中欢喜。


    宋棋始终冷着脸,眉头微拧,透着不耐烦。


    “我让她追我了吗?”他冷声回应杨则天的话。


    那女生听见他的话,迅速垮了脸,眸中似有水光,低下头。


    杨则天抬头看他,翻了个白眼,“你可真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白瞎了你这张脸。”


    宋棋偏头看了那女生一眼,眉头拧得更紧,视线挪开,刚想说话,就看见站在围墙边的纪冰。


    纪冰同样也盯着他,没什么表情。


    杨则天顺着宋棋的视线看过去,顿时面露不悦。


    下一秒,抬步朝纪冰走去。


    其余三人见状,也跟着走。


    “喂,你来干什么?”杨则天走到纪冰面前,没好气道。


    纪冰眨了下眼,看着杨则天,薄唇轻启,吐出俩字,“等人。”话毕,垂眸看着他的鞋,他今天穿的白色板鞋,很新。


    杨则天上下扫了她一眼,撇了下嘴,追问,“你等谁?”


    她收回视线,“你不认识。”


    “你说了我不就认识了。”


    纪冰没答,他的语气透着不屑,仿佛高人一等,听起来很不舒服。


    “行了。”宋棋出声打圆场,“走吧,回去。”


    杨则天有些意外地看了宋棋一眼,又看向纪冰,他把损坏的摩托车和被停掉的卡,都归责到纪冰身上,所以看她就格外的不爽。


    “你把我害惨了,你知道吗?”这么想着,他直接说出声。


    “不知道。”纪冰淡淡道,黑眸紧盯着他。


    心下暗道:他跟杨懿是叔侄,却又不像叔侄,一个温文尔雅,一个玩世不恭,怎么看都不像一家人。


    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看不透。


    纪冰无法透过他们的语气和皮相来判断,就像当初她无法看透王春梅一样。


    或许是她年纪小,阅历不够,又或许是对方隐藏的太深。


    以前她没有这种感觉,也不会深想。


    可自从来到这里,她才知道,人心都蒙一层皮。


    听她这么说,杨则天气得瞪大眼,提了口气,抬手指她,刚想开骂,宋棋催道:“还不走?”语气已然不悦。


    接着又道:“是你自己对新买的车操作不熟练,把人家撞了,这事已经翻篇,你没必要记仇。”


    像是为了赶快走抛出的话,又像是替纪冰解围。


    纪冰看了他一眼,对方皱眉的样子有些凶,看着确实不耐烦。


    所以她觉得是前者。


    杨则天不悦地哼了声,没再揪着纪冰不放,只道:“我得跟我女朋友去拍照。”说着,他晃了晃手里的相机。


    宋棋说:“别乱给人拍照。”


    杨则天啧了声,辩解道:“什么叫乱给人拍照,我给以前的女朋友都拍过,当然得一视同仁,不能委屈现在的。”话音刚落,他又笑出声,“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技术,连我小叔都夸我,说不定我以后也是个大摄影师。”


    挎着他的女生点头附和,“对对对,那我就是大摄影师的女朋友。”


    杨则天挠了挠她的下巴,笑的一脸暧昧,“那你可加把劲,好好对我,不然我可不要你。”


    女生撅着嘴撒娇,忙说好,把他搂的更紧,生怕他跑了似的。


    杨则天笑哼了声,显然很受用。


    站在宋棋身侧的女生,羡慕地看了他们一眼,又看着宋棋,动了动嘴,“宋棋,你去拍吗?”她紧张地搅着手,眼神期待。


    可惜宋棋理都没理她,跟杨则天说:“阿赋还在家。”


    杨则天立马敛了笑,语气有些不耐烦,“他哪天不在家。”


    “他最近病又重了些。”宋棋紧接着又补了句,“许老爷今天出差回来。”


    杨则天面色一僵,随即叹了口气,“知道了,走吧。”


    他把相机装进背包里,“下回再给你拍,我得回去了。”


    女生点了点头,虽心中不悦,但也不好说什么。


    拉好背包拉链,杨则天又看向纪冰,“你怎么还在这?”


    纪冰还是那句话,“等人。”


    说着,她看向校门口,微仰着头,仿佛真的在寻找什么人。


    宋棋看了她一眼,拽着杨则天走了。


    另外两个女生满脸失望,也相携着走了。


    纪冰看着宋棋和杨则天上了一辆出租车,车子缓缓驶离。


    她立马跑过去,紧随其后,上了后面那辆出租车。


    “师傅,麻烦跟着前面那辆车。”


    师傅是位女司机,正踩着油门慢悠悠起步。


    眼看着那辆车驶远,纪冰催促,“麻烦快点,别跟丢了。”


    师傅听罢,提了油门,仍旧平稳行驶,目视前方,笑说:“你这是要跟什么人?先说好,违法犯罪的事我可不敢做。”


    纪冰透过挡风玻璃,看着那辆车越来越远。


    默了几秒,道:“我老公在外面有女人了,他还死不承认,今天被我看见他带着那女人上了那辆车,我准备去抓现行。”


    “什么?”师傅脸色大变,“你等着,保证不会跟丢。”


    话音未落,她一脚油门踩到底。


    车子‘嗖——’地一声,飞驰起来。


    纪冰都跟着狠晃了下。


    没多久,出租车停在一处别墅区。


    下车前,师傅还不忘叮嘱:“一会儿见到那对渣男贱女,一定要大嘴巴抽过去,狠狠地抽。”


    纪冰透过车窗,看着小区华丽的大门,宋棋和杨则天下车后,走进大门,拐个弯,消失不见。


    “师傅,这是哪里?”纪冰打开车窗,指着大门问道。


    “紫荆公馆。”


    *


    回去的路上,纪冰给董园打了电话,不用工作到深夜,她想过去看看。


    董园在电话里说:“我前几天带小雨去看了心理医生,回来后她的状态好了一点,饭也比之前多吃了一些。”


    纪冰激动地笑道:“那,那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现在就去买。”


    “小雨,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纪冰一会儿过来。”董园在问阮雨,传来的声音有些小。


    纪冰聚精会神,手机朝耳朵贴的更紧,她想听听阮雨的声音。


    可惜离得远,她没听到,董园传话说:“面吧,她想吃拉面了。”


    “好,我现在就去买。”


    这个点,拉面馆的人很多,店就在她的住处附近,来吃过两回,味道不错。


    “老板,一碗牛肉面打包,宽面,不要香菜。”


    “好嘞,去里面坐着等吧,开空调了,外面冷。”


    纪冰点了点头,付完钱,刚想进去,就跑过来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


    “小语。”他站在门口朝店里喊。


    纪冰怔楞了一瞬。


    “秦诗语,出来堆雪人了。”没人应,他又喊了声。


    不多时,从店内走出来一个小女孩,“小虎哥哥。”叫了声。


    小男孩笑着应声,“这呢。”


    纪冰站在一旁,看了小男孩一眼,又看向那个小女孩,约莫七八岁。


    小女孩被一个中年女人牵着,“只能在门口玩,不能跑远。”女人笑着叮嘱道。


    小女孩立马笑说:“妈妈放心,不会跑远的。”


    “阿姨,我会看着她的。”小男孩拍了拍小胸脯。


    女人笑了笑,左手还握着一个剥了一半的鸡蛋,她松开小女孩的手,说:“张开嘴。”


    “啊~~~”小女孩听话,把嘴张圆了。


    女人朝她嘴里塞了一块鸡蛋白,“今天煮多了,不吃浪费。”


    小女孩苦着脸,“不爱吃鸡蛋。”


    “鸡蛋白,又不是蛋黄,还是茶叶蛋。”


    小女孩哼了声,“茶叶蛋也不爱吃。”又硬着头皮往下咽。


    女人笑着给她喂了口水,把她交到小男孩手中,转身进店。


    纪冰沉吟了下,往旁边挪了几步,背靠着墙,看着他们。


    门口的灯光映在他们身上,暖黄色的。


    连他们手上的雪也闪着亮光,像细碎的小亮片。


    “小语,你信不信我能把你堆出来。”小男孩捧着雪,看着她笑。


    小女孩撇嘴,“才不信。”


    “我真的能把你堆出来。”小男孩自信满满地仰起下巴,“你坐在门口别动,我保证能把你的样子堆出来。”


    “那好吧。”小女孩半信半疑,任由他牵着,坐在店门口的小板凳上。


    纪冰侧头看她,这才注意到女孩的双眼无神。


    她眉头蹙了下,眼神又突然温柔起来,带着淡淡笑意。


    小男孩蹲着,认真堆起雪人,一边堆,一边看向小女孩。


    过了好一会儿,小男孩大声笑说:“堆好了。”


    “真的假的?”小女孩虽还怀疑,但明显惊讶居多,“跟我像吗?”话音又隐隐带着期待。


    小男孩回头看了眼雪人,憨笑了声,“好像没有你好看。”


    小女孩笑开了,撅起下嘴唇,调皮地把齐刘海往上吹,傲娇道:“我就知道,肯定没我好看。”


    “我可是按照新娘子的造型堆的,前几天我表姐结婚,穿的婚纱就很好看,我按照她穿的衣服堆的。”


    纪冰这才看向那个孤零零的雪人,头太大,身体小了,眼睛挖的也不圆。


    头后面那一大坨,是头纱?


    “你干嘛要堆成那样子,我不要穿婚纱。”小女孩瘪着脸,貌似有些生气。


    “为什么?穿婚纱很漂亮啊,等我们长大,结婚的时候也要穿的。”


    “谁要跟你结婚?”小女孩更气了,“你长得丑,我不跟你结婚,我要跟小南姐姐结婚。”


    “可你们都是女孩子,不能结婚的。”


    “我不管,都说她长得好看,我只跟好看的人结婚。”


    小男孩丧着脸,都快哭了,“那我,那我努力变得好看。”


    纪冰看着他们,勾了勾唇角。


    “你的面好了。”老板把打包好的面递给她,歉意地笑了笑,“等久了吧,实在不好意思,今天人多,有点忙不过来。”


    “没关系。”纪冰笑了下,提着塑料袋,又看了俩孩子一眼,转身走了。


    两个孩子的声音裹着微风,好似在追着她,断断续续传入她耳中。


    “我要再堆一个在旁边,一个我,一个你。”


    “那我也要来帮忙。”


    “这样,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不要……”


    ……


    纪冰走到十字路口,空荡荡的,没有房屋的阻挡,风更大了些。


    吹进眼里,很疼,疼到刺红了她的双眼。


    天已经黑透,纪冰跑进楼道,敲响了203的房门。


    董园打开门,看着她笑说:“外面挺冷的吧。”


    纪冰走进来,“还好。”


    董园关上门,接过她手里的塑料袋,扭头朝敞开的卧室门口看了眼,“你去陪她说说话,我去把面倒进碗里,给你们分分,她一个人也吃不完,我还煮了米饭,再炒一个菜就好,有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纪冰笑着哎了声。


    董园也跟着笑了,看得出来她心情很好,转身进厨房忙活起来。


    纪冰轻手轻脚地来到卧室门口,扒着门框,伸出头,轻咳了声。


    “刚才就听到啦。”阮雨正坐在床上,靠着床头,寻声看过来,嘴角微微翘起。


    她脸色还是憔悴,但精神头比之前好一些。


    “饿了吧。”纪冰走到床边,坐下。


    “有点。”阮雨轻声说,是饿的,但她不敢保证能吃下去。


    她也经常会饿,但每次把饭吃进嘴里,就咽不下去,时间长了,她就不想吃了。


    屋内开着空调,厨房传来炒菜声,纪冰起身把卧室门关上。


    “我去看医生了。”刚坐下,就听见阮雨说。


    纪冰坐近了些,“我知道,董阿姨都跟我说了。”


    阮雨笑了笑,脸唇有些苍白,嘴角的梨涡浅浅的,“医生说,能治好。”


    “真的?”纪冰兴奋不已,眼眶发酸,抬手把阮雨有些遮眼的刘海往旁边拨动了下,“我就说你一定能好的。”


    她明显带着鼻音,阮雨把剩下的话又咽了回去。


    能治好,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多久?不确定。


    其实也不是百分百能治好,心理问题,还得靠她自己。


    她暂时还不知道怎么突破这一关。


    但医生的话,至少给了她一点希望。


    她也想能吃得下饭,多长点肉。


    她也想能睡个好觉,不再做噩梦。


    她也想穿漂亮的裙子出去玩。


    可她吃不下,睡不好,也不能穿漂亮的裙子了。


    她的身心分离了,她控制不了自己。


    想吃饭的时候,咽不下去。


    想睡觉的时候,噩梦会自动跑进来。


    想穿裙子,已经没有勇气了,她会想到那条被撕碎的裙子,和那个人捂住她的嘴,压在她身上,一点点撕掉她裙子的感觉。


    她怕。


    现在,她想尝试着让自己不要害怕。


    可效果甚微。


    不过,她想往好的方面说,至少跟纪冰这样说。


    让她放心。


    让她们都放心。


    “纪冰,小雨,吃饭了。”董园在外面喊了声。


    “哎,就来。”纪冰笑着应道,又问阮雨:“在这吃还是出去吃?”


    “出去吃吧。”


    请你们放心,我在努力活着,努力变好。


    第78章 追凶


    吃饭的时候, 纪冰破天荒地讲起了笑话。


    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说的磕磕巴巴,一点也不好笑。


    不过董园和阮雨都配合地笑了。


    听出她们笑声里的僵硬, 纪冰咽了下口水,闭上嘴。


    可看见阮雨多吃了几口饭,她又忍不住开始说。


    她不知道说什么,但又想说点什么。


    安慰,鼓励……


    她觉得阮雨都不需要这些,就像当年阮雨眼睛失明时一样,她不需要怜悯,也不需要持续不断的安慰,她只想当个正常人。


    那就把她当成正常人去对待。


    这是从阮雨出事后,她们吃的最温馨融洽的一顿饭。


    谁都没有提起旧事。


    董园说着最近逐渐变暖的天气和应季的水果蔬菜, 说她去菜市场看到的一些趣事。


    纪冰说着听来的笑话, 接着又说起自己的工作,同事不错, 老板很好,前阵子刚发了工资。


    阮雨静静听着, 时不时低声应和几句。


    饭也比平时多吃了几口。


    时间过得真快。


    大家的生活都在变化着, 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好似只有她, 还在原地踏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们的相处模式像是互换了一般。


    她变得话少了, 反倒纪冰的话多了起来。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 纪冰变了, 又没变。


    只在她面前话多了而已。


    以前阮雨经常说她话少, 对于一个人说, 一个人听的相处模式表示不满。


    可现在依旧如此。


    她说。


    她听。


    阮雨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 提不起精神。


    这跟被捅一刀,再愈合的伤口不同。


    这种伤害是持续性的,人在清醒的状态下,会不停地思考,想象,再去联想到自身。


    一场雨,一阵风,一道惊雷……


    都可以令她回想到过去。


    在这个处处显露着不公的社会环境中,一个男人陡生的邪念,就足以毁掉一个女人的一生。


    哪怕这个男人受到了法律的制裁,用很轻的刑罚洗去他犯下的罪恶,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向光明。


    即便跟他提及,他或许会摆摆手,毫不在意地说:“不是都处罚过了嘛,你还想让我怎么样。”


    而那个被伤害的女人,大概会用一辈子去自我安慰,自我疗伤。


    没事的,会好的。


    每天在心里默念成百上千遍。


    明明她是无辜的,是他犯了罪。


    最后却搞不清楚到底在惩罚谁。


    有人常说,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如果只给你两个选项,必须要选一个。


    第一,被狗咬。


    第二,被强jian。


    相信所有人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第一种。


    所以,这两件事不可以划等号。


    旁观者惯会用一种轻飘飘地姿态,试图去理解当事人的感受,从而提出一些自认为很有道理且有用的建议。


    感同身受,这四个字就是他妈瞎扯淡。


    董园和纪冰都深知这点。


    除了闭口不提,她们想不到别的方法。


    大家都想把过去隐藏,埋葬。


    但又都知道,不可能。


    饭后,阮雨进房间休息,董园在厨房刷碗。


    纪冰关上卧室门,犹豫了几秒,往厨房走去。


    “怎么了?”董园关掉水龙头,见她一脸犹犹豫豫的样子,有些疑惑。


    纪冰站在厨房门口,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我……”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董园的脸上露出担忧。


    “那个人,你觉得还能找到吗?”话到嘴边,又咽下去,纪冰很突兀地问道。


    董园把湿淋淋的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叹了口气,轻声说:“我现在已经不想这个了。”话毕,她偏头看了眼紧闭的卧室门,声音又压低了些,“只要小雨能好起来,以后平平安安的,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找到又怎么样?找不到又能怎么样?伤害已经造成,日子该过还是得过,不能因为一个几乎就不可能找到的人,赔上自己一辈子,你们还年轻。”


    后面这些话是说给纪冰的,纪冰咬了咬唇角,思虑片刻,抬起眼看着她,“算了,等我确定了再说吧。”


    还是得先把照片的事情搞清楚,没有最终定论,现在说出来,不过是徒增烦恼。


    她没再继续说,董园心里存了一丝疑惑,不过也没追问,转过身,打开水龙头,继续洗碗。


    纪冰深吸了口气,心中杂乱,她理解董园的想法,但无法做到跟她一样。


    这是个解不开的死结。


    阮雨没解开,她也解不开。


    把心里的那股气缓缓呼出,纪冰吸了吸鼻子,抬步走到卧室门口,刚抬手准备敲门,就听到门内传来一阵呕吐声。


    声音很轻,她心里一紧,忙把耳朵贴到门上,呕吐声停止,隐约能听见压抑的哭声。


    刚才吃饭的时候还在谈笑。


    原来她也学会骗人了。


    那个‘谁也不骗谁’的约定,不知何时已经失效了。


    纪冰的额头轻抵着门,嘴唇紧抿,泪水从眼眶掉落,无声砸在地上。


    骗人和自我欺骗的方法,根本行不通。


    不提不代表不存在,既然存在,又该怎么抹去。


    *


    清河双语国际幼儿园。


    下午放学的时间点,门口挤满了人。


    纪冰头戴一顶黑色棒球帽,脸上戴着口罩,站在人群外,盯着校门口。


    家长们陆陆续续地接走自家的孩子,紧紧牵着手,笑说着晚上的菜色或者想去哪里吃饭。


    语气温柔,笑容真实。


    不一会儿,纪冰就瞧见菲菲从校内跑出来,中途遇见同学,她又停下,笑着打招呼,说着什么。


    然后,径直朝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走去。


    车门开着,门边站着一个中年女人,笑容很和善。


    她弯腰把菲菲抱上车,自己也跟着上去,车门关上,轿车慢慢驶离学校。


    纪冰压低帽檐,上了一辆出租车,跟了上去。


    没过多久,黑色轿车停在紫荆公馆门口。


    车窗降下,菲菲从车内伸出头,大喊了声,“你们怎么回来这么早?”


    纪冰把视线挪到停在黑车不远处的一辆白车上,她看见白车的车门打开,宋棋从驾驶位下来,杨则天从另一侧的副驾上下来。


    他们在跟菲菲说着什么,出租车停在马路边,距离有点远,纪冰没能听见。


    接着,白车的后座窗玻璃打开,伸出来一只手,朝菲菲挥了挥。


    纪冰隐约听见菲菲喊了声舅舅。


    几分钟后,菲菲把头缩进车内,黑色轿车驶进紫荆公馆。


    杨则天转身上车。


    纪冰透过出租车的窗玻璃,看见宋棋的手放在车门上,忽然停住,扭头,朝这边看。


    路边的绿化做得很好,常青树遮挡了些许视线,但透明的车窗还是挡不住车内的人。


    纪冰把口罩往鼻梁上提了下,跟宋棋对视了几秒,收回视线。


    “师傅,走吧。”


    几天后,纪冰又来到校门口。


    如果想知道那张照片的由来,挑明了问杨懿和杨则天显然是行不通的。


    不会得到真正的答案。


    要想靠近他们去寻找答案,又几乎不太可能。


    杨懿是一名摄影师,同时也是画家,全世界各地跑,不会长时间停留在一个地方。


    因为摩托车的事情,杨则天对她很不爽,压根不想跟她有任何交集。


    她思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是靠近菲菲。


    菲菲是杨则天的堂妹,杨懿的女儿,小孩子的防备心又很低,是最容易接触的。


    而且还有许雅,菲菲的妈妈,杨懿的老婆,杨则天的婶婶。


    她或许也会知道些什么。


    同时去跟踪杨懿和杨则天根本不可能,所以她选择先从杨则天下手。


    或许是杨懿那天说的太过诚恳,她没有发现任何破绽,所以潜意识里会觉得那张照片跟杨则天的关系比较大。


    也可以做二选一的排除法,如果她发现与杨则天无关,那就基本可以确定是杨懿,不然他为什么要撒谎。


    她知道要抓一个人是需要证据的,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怎么寻找证据还是个未知数。


    除非罪犯亲口承认,投案自首。


    可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在寻找切实的证据之前,她得先找到那个人。


    只要人确定了,不怕找不到证据。


    放学铃声响起,菲菲像往常一样朝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走去。


    中年女人站在车边等着,手里拎着一盒小蛋糕。


    菲菲看见蛋糕眼睛一亮,挤出人群,加快步伐。


    并未察觉两个穿黑色工装的男人在朝她靠近。


    “苏姨,蛋糕是芒果味……啊啊啊……救命……唔……”


    菲菲被男人拦腰抱起,刚想呼喊就被捂住嘴,她扑腾着双腿,惊恐地瞪大眼。


    男人迅速朝不远处的面包车跑去。


    苏姨惊叫,顾不得掉在地上的小蛋糕,一边叫嚷着,一边朝菲菲跑去。


    司机也赶忙下车,跑去帮忙。


    可另一个穿着工装的男人前去阻拦,拽住苏姨,跟司机打了起来。


    这一切发生的很快,周围的人像是才反应过来,吓得尖叫。


    幼儿园老师急得叫人,高喊快报警,门卫拿着棍子朝这边跑。


    还没离去的学生家长忙上前去帮忙。


    纪冰本就站在人群外,那辆面包车就停在她不远处。


    她反应很迅速,在男人抱着菲菲上车之前,把人截停。


    使劲全力朝男人的腿弯处踹了一脚,男人被踹得踉跄,没站稳,捂住菲菲嘴巴的手也跟着滑了下。


    菲菲把他的手往下拉,拼命踢着悬空的双腿,仰头哭喊:“救命啊,妈妈,救命,爸爸……”


    她哭成了泪人,紧接着低下头,朝男人的手上狠狠地咬。


    男人戴着黑色口罩,痛嘶了声,纪冰飞快地抓住菲菲的胳膊,又朝他膝盖上踢了一脚。


    他紧紧抱着菲菲不撒手,根本不便于打斗,纪冰见状,朝他腰侧又来了一脚。


    纪冰松开手,去抓男人放在菲菲腰上的手指,一根,往后掰。


    “啊~”男人发出一声惨叫,不得不松开手。


    菲菲瘫坐在地,嚎啕大哭。


    见状,正与司机和苏姨纠缠的男人也快速退了回来,一头窜进面包车内,从里面拿出一根长铁棍,朝靠过来的老师和学生家长挥去。


    众人吓得往后退。


    纪冰弯下腰,正准备抱起菲菲,男人甩了甩手,欲过来抢,纪冰动作一顿,翻眼看他。


    电光火石间,她掏出兜里的弹簧dao,手指拨动,锋利的刀刃立马弹出。


    她拿刀挥去,男人始料未及,赶忙往后退,但胸前的衣服还是被划了一道口子。


    “快走。”另一个男人大喊了声,收起铁棍,发动车子。


    男人看了纪冰一眼,捂着胸口,跳上车。


    车门关上,面包车迅速窜上马路。


    从开始到结束,不过几分钟。


    纪冰哧哧喘着,抬起手,刀刃上有一抹鲜红的血。


    刀柄上挂着的红色头绳褪了色,已经不如从前鲜亮。


    菲菲吓坏了,还在哭,苏姨抹着眼泪,抱着她哄。


    “菲菲乖,妈妈已经在来的路上了,马上就到。”


    纪冰眼眸微动。


    许雅要来了。


    菲菲的妈妈,杨则天的婶婶,那个漂亮干练的女人。


    下一秒,她垂下胳膊,放在身侧,把手里的刀悄悄往上挪。


    然后,握住锋利的刀刃。


    鲜红的血顺着指缝滴在地上。


    哒哒哒……


    像是鼓点一般敲击着地面。


    一阵刺耳的急刹响起,红色法拉利上下来一个女人。


    纪冰抬起右手,把口罩往下勾,露出整张脸。


    同一时间,左手收起刀,装进口袋。


    “菲菲。”许雅焦急的声音响起,目不斜视地往这边跑。


    她刚抱起菲菲,正准备走,就看见纪冰举着一只血淋淋的手。


    第79章 追凶


    “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闲逛。”


    “那可真是太巧了。”


    “是很巧, 我也这么觉得。”纪冰看着她,淡声道。


    菲菲已经被苏姨抱上车,她受到惊吓, 又在警局被询问了几句,像是力气被透支,上了车就睡了。


    许雅抱臂看她,秀眉微蹙,明显不太相信她的话。


    纪冰侧头看向灯火通明的警局,又扭过头看向车来车往的马路,一盏盏路灯亮起,在黑夜中指引方向,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雨。


    “警察刚才已经问过我了。”她看着雨幕说道。


    许雅垂眸,看向她垂在左侧的手, 裹着厚厚的纱布。


    “你随身带刀?”她问。


    “用来防身的, 我在饭店工作,下班很晚, 走夜路不安全。”怕她不相信,纪冰很贴心地跟了句, “你可以去查。”


    许雅嘴角勾起漂亮的弧度, 很轻地笑了下, “看来你刀子使不利索, 还能把自己给伤了。”


    四下安静, 她的笑很明显, 似是嘲讽, 纪冰仍旧面无表情, 不咸不淡道:“我没他力气大, 本想拿刀吓唬他的, 没想到他反手一推,我没拿稳,就把自己给划了。”


    她不擅长撒谎,尽量让自己目光真诚,不被察觉。


    几秒后,她觉得应该算是成功了。


    许雅的笑容更大了些,抱臂的手垂下,少了几分倨傲,“随便聊几句而已,你别放在心上。”


    笑声听起来也舒服了很多,纪冰眼睫轻动,扭头看向停在不远处的车,“那两个人难保不会再来,你以后还是多找几个人来接菲菲放学比较好。”


    许雅点了点头,问:“你需要谢礼吗?”话落又解释说:“如果不是因为救菲菲,你的手也不会受伤。”


    纪冰眨了眨眼,看着她,没说话。


    “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我这人比较直接,不知道怎么感谢你。”许雅说:“需要什么你尽管提。”


    “我没什么需要的东西。”


    这个答案像是在意料之内,毕竟上次在医院,纪冰也什么都没要,接着,许雅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这样吧,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或者解决不了的麻烦,可以打上面的电话。”


    纪冰接过,低头看了眼,把号码记下,然后把名片装进口袋,抬头看向许雅,咬了咬唇角,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许雅疑惑挑眉。


    纪冰:“是有点小事,我不想在饭店打工了,想换一份工作,不知道你这边能不能帮个忙?”她语气变得柔和,面部也有了表情。


    许雅瞧她一脸纠结的样子,顺嘴问道:“你想换什么工作?”


    纪冰也没兜圈子,直接道:“如果你想多找几个人接菲菲放学的话,我想应聘这个工作。”她诚恳道:“我挺喜欢菲菲的。”


    她心底还是有些紧张,担心许雅不同意,但她已经没有时间和耐心再去耗,眼下是最好的机会,错过了,很难再有。


    许雅听罢,脸色微沉,上下扫了她一眼。


    纪冰的右手手指轻轻敲打着裤缝,短短的几秒钟,她觉得无比漫长。


    许雅没有多问,很干脆地说了一个地址,“明天去这个地方,会有人给你安排。”


    纪冰放下心,悄悄呼了口气,“谢谢。”


    见许雅要走,她又赶忙追问:“这个算人情吗?”


    对于她来说,厚着脸皮问出这个问题很不容易,但这对许雅来说只是一件抬抬手指头的小事,她舍不得用掉这个人情,不管她以后用不用,至少许雅欠她。


    她需要这层关系。


    听到她的话,许雅先是诧异了一瞬,接着又想笑,但到底没笑出声,面对着小了她十几岁的纪冰,像是觉得她的话很稚气,刚才绷着脸不过是在装小大人,但同时又因为她耍小心机而感到不悦。


    接着又觉得,她的心机着实上不了台面,于是她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小事一桩,算你上次住院,我替小天给你的赔罪礼物。”


    说完,她径直走向车旁,手刚摸上车门,又扭头,雨水打得她眯起眼,“送你回家?”然后打开车门。


    纪冰摇了摇头,“不用了。”


    许雅也没勉强,开车走了。


    看着远去的车尾,纪冰在心里把地址默念了一遍,又扭头看向身后的警局,一个维持公正,肃穆庄严的地方。


    她的前方是冰冷的雨水,正冲洗着满是灰尘的柏油马路,昏暗的路灯照不亮无边黑夜,她无数次的路过警局,想进去,跟他们说,求你们帮忙,求你们去查。


    想大声痛哭,跪地磕头,只要能查到,只要能把那个人找出来,让她做什么都行。


    可希望破灭了,她不再依靠别人,她想起在平安镇时,警察查询无果,找到董园,叫她结案签字。


    她记得董园当时掉着眼泪,颤抖着手签下名字。


    警察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她想。


    然后扭回头,迈开僵直的双腿,踏入雨中。


    她得自己来,至少目前一切进展顺利。


    离警局不远有一处广场,聚集了一小群穿着雨衣打着雨伞的人,其中有一个女人打着伞,手里拿着一面小旗子,手腕上绕着扩音器,耳朵上夹着耳麦。


    “我们现在来到的这处广场,是整个清河市建成最早的一处广场,以前叫神女路,现在叫雨落广场商业街。”


    纪冰问了路人,穿过这处广场就可以抵达公交车站。


    雨虽然下得不大,但这么走过去,浑身都能淋湿。


    “哎,等一下。”有人拉住她。


    纪冰脚步一顿,抬头看她。


    是一个年轻女孩,梳着马尾辫,青春靓丽。


    不认识。


    “什么事?”她问。


    女孩的伞遮住她的头顶,指了指她裹满纱布的左手,“你这样,淋完雨会发炎的。”然后把伞往她右手塞。


    她们站在队伍的尾巴,导游仍在热情介绍着,突然而降的小雨并未毁坏大家的兴致。


    “那这座雕像是谁?”游客中,有人问道。


    广场的正中央,有一座雕像,圆形地台,三百六十度的台阶往上,总共五层台阶。


    上面有一座浅灰色的雕像,不大,像是按照人身比例还原的,但由于坐落在地台上,所以看起来比较高。


    “她就是罪女音诺。”导游抬手指向正对着雕像的教会堂,“这个地方以前是个基督教会堂,不过已经荒废很久了,罪女音诺的故事也只不过是个传说,不能当真的。”


    有人好奇道:“那你给我们说说呗,反正来都来了。”


    见大家兴致高昂,导游笑了下,缓缓说道:“传说罪女音诺相貌清纯动人,有非凡的能力,动一动手指就能治百病,消灾祸,受到百姓爱戴。”


    “咦,不对啊。”有人提出质疑,“既然受到百姓爱戴,为什么叫罪女?难道不应该叫神女吗?”


    众人低头,看向地台的侧面,刻了四个大字:罪女音诺。


    下面还有几个模糊不清的小字,“yin荡罪。”有人辨认出来,读出声。


    导游说:“这就是这个传说中封建糟粕的地方了,音诺原本是神女,但最后却沦为罪女,起因就是因为一条裙子。”


    纪冰拿着伞,想塞回去,但女孩已经转身跑到退伍中央,站在另一个人的伞下,说笑着。


    她握着伞柄,发现大家的视线都落在一处,下意识也跟着看过去。


    把伞往后仰,雕像的全貌完整地印在她眼中。


    “传闻中,音诺的身体常年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着一张漂亮的脸蛋,突然有一天,她不知怎的,心血来潮穿了一条露胳膊露腿的连衣裙,不小心被人看见,说她穿着暴露,行为放荡,就被锁起来,判了个yin荡罪。”


    “啊?这也太过分了吧。”


    导游:“所以说是封建糟粕,还说她穿着裙子,就是为了勾引男人,引得那些好色的男人蠢蠢欲动,更是罪加一等。”


    有人忿忿道:“那也应该是男人有罪,谁让他们好色的,凭什么要给她定罪。”


    “所以说,这就是一个传说,最后音诺被铁链锁在这里,整日以泪洗面,时间长了,就化成了这座雕像。”导游说:“有的景点会编一些传奇的故事,来吸引游客,大家也不必当真。”


    “那为什么这么久了,这座雕像还不拆除?”


    “这就不知道了,应该快了吧。”


    纪冰抬头,视线紧盯着这座雕像。


    罪女音诺穿着一条及膝的无袖连衣裙,裙摆扬起,她仰着头,微侧,双眼被一块布遮挡。


    双手抱臂,一条很粗的铁链捆住她的臂膀。


    她的耳朵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微张的嘴角下挂着一串红色,似血。


    纪冰看见雨水顺着她的额头往下滑,接着穿过那块遮眼布,顺着脸滑到下巴,慢慢聚成小水滴,往下落。


    她在哭。


    纪冰像是能感觉到她的悲伤,瞳孔瑟缩了下。


    忽然间,红了眼眶。


    深夜,好不容易睡着的阮雨,再次被噩梦惊醒。


    她坐在床上,浑身都被汗水浸湿,眼角也跟着滚出泪珠。


    紧捂着脸,急促喘息着,接着,她小声啜泣起来。


    梦中的那个恶魔又跑出来了,他张着血盆大口,伸出利爪撕扯着她的裙子,摸着她的胸口,在她耳边笑着说:“你的裙子真漂亮。”


    *


    第二天一早,纪冰就给沈织打了电话,提辞职。


    沈织挽留了一番,想给她加工资,但又听纪冰的态度是铁了心了,也就没再说,只说以后要是有什么困难,随时给她打电话。


    纪冰很感激她这一年多的照顾,但又不方便跟她细说。


    挂了电话,收拾好行李,纪冰打车去了许雅说的那个地址。


    紫荆公馆,A1-601,许宅。


    站在大门口,保安通知里面的人出来接她。


    纪冰把包放在脚边,看着小区内葱郁的绿树,没多久,走出来一个女人,远看着有些眼熟。


    离得近了,纪冰才认出来,是去接菲菲放学的,苏姨。


    “纪冰。”她看见人,小跑着过来,面带微笑,声音热情。


    在警局的时候,已经简单认识了一番,如果不是纪冰,菲菲就被人掳走了。


    她是看着菲菲长大的,对此,她很感激纪冰,所以在许雅跟她说,纪冰要过来工作的时候,她很开心。


    “苏姨。”纪冰叫了声,嘴角勾着淡淡笑意。


    苏姨带着她进去,纪冰跟在她后面,听她介绍紫荆公馆。


    这是一处别墅区,坐落在市中心与郊区中间,地理位置绝佳,不偏僻也不喧闹,很适合居住。


    当然,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


    纪冰环顾左右,看着一排排别墅和修剪整齐的绿植,有很多不像是平时能见到的品种,看起来就很昂贵。


    她吸了吸鼻子,闻着雨后清新的空气,安静地似乎能听见虫鸣。


    这里很大,说是住宅区,不如说是公园里面建了住宅。


    走了十几分钟,两人在一栋房子的大门前停下。


    “到了。”苏姨笑看着她说,率先推门进去。


    从外光看院墙,是简洁的现代风格,推门进去却别有洞天。


    两人是从大门边的小门进去的,这里平时用于步行进出,有车时,才会开大门。


    说白了就是佣人们进出的门,主人家都是开大门的。


    纪冰跟着她进去,刚入眼的是一座圆形喷泉,苏姨说:“这是去年修建的,因为菲菲喜欢。”


    前院很大,车辆绕着喷泉池进出,两侧都修了花池,里面种满了鲜花,苏姨说这些都是进口的,很昂贵,平时都得细心养护。


    花池中间架起一座小木桥,像是为了赏花特意修建的,木桥的尽头有一架秋千,秋千旁还有一座凉亭。


    现代与中式的结合,但融合的并不好,甚至有些突兀,好似有两股力量在相互较劲。


    谁也不向谁屈服。


    再往里走就是居住的别墅了,一共三层。


    “苏姨,有客人来了吗?”敞开的门内传出一道温柔的男声。


    几秒后,纪冰就看见了声音的主人。


    “少爷。”苏姨叫了声。


    【作者有话说】


    罪女音诺的故事是瞎编的,一切为了剧情服务,‘音诺’取自‘innocent(无罪)’的谐音,意思就是:罪女无罪。


    好了,下卷的正文正式开始!!


    第80章 追凶


    许赋微微一笑, 诧异地看了纪冰一眼,又看向苏姨。


    苏姨解释说:“她叫纪冰,是大小姐招来的, 以后负责接送菲菲上下学。”接着又说到菲菲在校门口差点被掳走的事,多亏了纪冰,夸赞了一番。


    这件事闹得动静不小,许雅气极,昨晚回来砸了很多东西,没人敢多言,全都站在一旁静默不语,等她发泄完,再去收拾。


    “那可真是巧,看来我们家与你有缘。”许赋听完, 笑着说道。


    他穿着一件米白色的套头毛衣, 下身穿着同色的休闲裤,脚踩家居拖鞋, 柔顺的黑发搭在额前,圆润的眼睛含着笑意, 透着真诚, 他嘴角往上翘起一个弧度, 唇色很淡。


    单手插兜的姿势, 略显慵懒, 有一种病态的贵公子模样。


    “是挺有缘的。”纪冰说:“我挺喜欢菲菲的。”


    这句话她在许雅面前也说过, 面前的这个人是菲菲的舅舅, 她真诚地又说了一遍。


    许赋点了点头, “菲菲也挺喜欢你的。”话毕, 他低头咳了起来。


    苏姨忙道:“少爷, 您快进去吧,今天外面起了风。”


    说着想去扶他,被许赋抬手制止,“没事。”他轻声说,又连咳了好几声,再开口时,明显虚弱了几分,他看着纪冰,淡淡笑着,“我这幅破身子就这样,你别见怪,我先上去了,你以后有什么事,直接跟苏姨说就行,她是这里的管家。”


    纪冰点了点头。


    许赋转身往里走,缓步上了楼梯。


    等看不见人了,苏姨才拉着她说:“他是老爷唯一的儿子,叫许赋,你以后喊他少爷就行。”


    紧接着,苏姨就跟她说着这里的情况和以后需要注意的一些事情。


    这个家最大的主人是许昌运,其次就是许雅和许赋,只有他们两人是许昌运的亲生骨肉。


    宋棋是许昌运的干儿子,平时与许赋交好,在称呼上,比许赋多了一个字。


    称:棋少爷。


    在称呼上便可以辨亲疏。


    然后就是杨则天,杨懿的侄子,杨懿还在这的时候,他就住在这里,后来杨懿搬出去住了,杨则天没跟去,还一直住着。


    大家都叫他小天少爷。


    苏姨又特别叮嘱道:“还有菲菲,她是大小姐唯一的孩子,又很宠她,几乎是有求必应,所以平时照顾她要特别认真仔细。”


    说完,她看了眼楼梯的方向,把纪冰拉远了些,小声说:“你刚来,还摸不清楚情况。”她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算了,总之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也别听,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就可以。”


    纪冰点了点头,认真听着,但也只能了解一个大概。


    她的目标是杨则天,需要了解杨则天更多的信息。


    但刚来第一天就打听,显然不是一个好时机。


    目的性太强,容易引起怀疑不说,而且她并不认为苏姨会知道些什么。


    “一楼是客餐厅和厨房,还有佣人房,这里加上我总共有九个佣人,现在再加一个你,总共是十个,平时负责打扫洗刷,另外还有四个园丁,负责院内绿植花草的修剪和养护,还有三名厨师,负责这里的一日三餐。”苏姨说:“不过老爷不喜欢人多,他们都住在外面的员工公寓里,只有我一个人住在这里,所以平时是我接送菲菲,现在这个工作交给你了,以后你就跟我住一间房。”


    “二楼是少爷,棋少爷,还有小天少爷的房间,老爷和大小姐,还有菲菲住在三楼,你以后就负责接送菲菲,还有一些简单的打扫工作,这里包吃包住,一个月有四天假期可以自由调休,休假的话要提前一天跟我说,工资每个月六千,年底会另外发奖金。”


    苏姨:“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纪冰摇了摇头,对这些条件听得兴致缺缺,心里默默想着,杨则天在二楼的哪间房?


    下一步她该做什么?


    都交代好后,苏姨领着她进了房间,让她先放好东西休息休息,她的手还没好,暂时不用干活,只需要到时间去接送菲菲就行。


    “我去给你拿衣服和被子。”刚走到门口,苏姨又折回来,“差点忘了跟你说,因为少爷身体不太好,会经常待在家里,如果没有他的允许,不能擅自进入他的房间,记住了吗?”


    “记住了。”


    苏姨出去后,纪冰关上门,扫了眼这间房,房间不算大,进门左手边是卫生间,右手边靠墙有一排衣柜,往里就是两张一米二的单人床,两床之间用一个床头柜隔开,里面那张是苏姨睡的,靠门口这张床还没铺被褥,床尾的那面墙上挂了一台电视机。


    屋内很干净,看得出来经常打扫,这里跟她租的那间房比,好太多了。


    她把行李放在床边,抬步往里走,推开窗户,一阵凉风吹进来,她额前的黑发被吹起,风灌进鼻腔,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咔哒’门开了。


    她扭过头,见苏姨抱着被褥进来,笑说:“这里风景挺好的吧。”


    窗外是后院,跟前院截然不同,这里有一条小河,河边种了不少树,苏姨说:“闲下来的时候可以去河边走走,夏天很凉快的,还可以钓鱼,这是活水,里面的鱼都是野生的,厨师们经常这么干,现钓的,新鲜。”


    纪冰抬头往远处看,“后面是山吗?”


    苏姨铺好被褥,走到她身侧,抬手一指,“对,是有一座小山,顺着河边一直走,走到头,有一扇小门,出去就可以去山上,那里还有一片竹林。”


    苏姨说:“我在这里做了二十年,主人家不苛待,居住环境又好,在这里干挺好的。”


    她语气温柔,笑容和善,纪冰听着很舒服,下意识想到了董园,她也是一个很温柔的女人。


    但又想到她忿忿骂人的样子,又有点想笑。


    吵闹的渡过了十几年的岁月,能遇到秉性善良温柔的人,实在很幸运。


    不过她还不能对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人敞开心扉,即便她的说话方式和行为举止令纪冰感到舒适。


    她也只不过礼貌地笑了笑。


    从小镇到这里,她遇到的人很多,有的能说上几句,有的不过点头之交,但真正能让她毫无顾忌敞开心扉的,只有两个人。


    董园和阮雨。


    从她逃离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家了,于她而言,董园和阮雨就是她的家人,但又与真正的家人有些许差别。


    大概是亲情与恩情交织,阮雨的事又让她心生愧疚。


    这其中又掺杂着爱情,有时她细想起来,还是恩情的占比最重。


    或许是先入为主吧,最开始让她心里触动的,就是一顿饭,她心里紧张得不行,想着该用什么去回报,后来阮雨低着头,在讨好她,想跟她交朋友,然后她人生第一次被人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上。


    接着就是一点点攻破她的心房,想着她,护着她,会想办法让她高兴,认真地跟她说你很重要……


    量变产生质变,恩情升华成爱情。


    她的生命很坚韧,又很简单。


    坚韧到她从小被打到大,竟然没被打死。


    简单到,阮雨给她的一颗糖,董园端给她的一碗鸡汤。


    为此,她可以不要这条命。


    很复杂的感情,这是纪冰第一次体会到,也是她第一次觉得,原来生活也可以这样美好。


    可是美好的生活出现了裂缝,她得想办法把这道裂缝修补好。


    苏姨出去了,纪冰进了卫生间,关上门,给阮雨打了个电话。


    打算等手好了之后再去见她。


    然后再找到那个罪犯,把他交给警察,让法律去制裁他。


    她不会想到,几个月后她会为此刻的想法感到可笑。


    那时,她已经没有了回头路。


    只能看着老天,低喃一声,“我们只想安安静静地好好活着,怎么就这么难。”


    *


    下午,接完菲菲回来,刚在门口下车,就撞见了杨则天。


    杨则天看见纪冰,惊讶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你怎么会在这?”


    菲菲吸了口酸奶,撇嘴看他,说:“你别欺负她,她是我妈妈招进来的,以后负责接送我上学,你欺负她就是欺负我。”


    宋棋脚程慢了几步,从杨则天身后走进来,看了纪冰一眼,没说话,脚步也没停,径直往里走。


    杨则天指着纪冰,被菲菲怼地噎住。


    菲菲冲他吐了吐舌头,拉着纪冰进了院子。


    纪冰用眼尾从头到脚快速扫视了他一遍,最后落在他脚上的黑色运动鞋。


    接着移开目光,跟着菲菲进去。


    晚饭,全员到齐。


    杨懿也来了。


    看见纪冰,显然也很惊讶,但也没多问。


    等菜全上齐了,许昌运才从楼上下来。


    六十多岁头发已经白了一半,手上拄着拐,下楼时步伐稍慢,个子很高,目测得有180往上,他脸上的皱纹很深,但不难看出许赋跟他长得很相像,尤其是那双眼睛,看人时显出几分温柔。


    倒是许雅,跟他并不怎么像,想来应该是像她过世多年的母亲。


    许昌运看起来精神不太好,下了楼梯,许赋和宋棋一左一右搀扶着他往餐厅走。


    他侧头看向许赋,笑了笑,精神又似乎好了几分。


    许昌运坐在主位,许赋坐在他右边,宋棋挨着许赋坐。


    杨则天原本是坐在宋棋对面,但今天杨懿来了,他只好又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


    “人还挺齐。”一道含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纪冰靠墙站在餐厅的不远处,视线可以完全笼罩住餐桌旁的每一个人。


    她寻声看去,就见许雅穿着一身浅色家居服从楼梯上下来,卸去妆容的她,收起了锋芒,整个人看起来很柔和。


    但一张嘴,嘲弄的音调和讥讽的笑意,就能听出,来者不善。


    纪冰眼观鼻鼻观心,为了不让自己的目光太过明显,她只好看一会儿,然后再把视线落在别处,装作不经意间看过去似的。


    许雅直接坐在许昌运左边的空位上,菲菲坐在她和杨懿的中间,抱着杨懿的胳膊,笑着喊了声妈妈。


    爸爸妈妈今天都在,她显然高兴极了。


    许雅应了声,淡淡扫了杨懿一眼,没说话。


    “你看看你像话吗?大家都在等你。”许昌运看了她一眼,不悦道。


    许雅无所谓地笑笑,“菜上齐了就吃,等我干什么。”


    许昌运哼了声,“今天是阿赋十八岁生日。”


    ‘啪——’碗盘碎在地上的声音,给这顿晚餐敲响了第一声鼓。


    “抱歉,手滑了。”许雅睨了许赋一眼,头一转,直视着许昌运,仍旧笑着,“爸,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纪冰看着这群人,仿佛能闻到一股浓重的硝烟味儿。


    她又看向杨懿和杨则天。


    一个坐着不动,另一个头都快低到桌子底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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