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前, 纪冰把手套,狗狗公仔拿出来放在枕头上。
然后把口袋里的弹簧dao和头绳拿出来,把头绳穿在刀柄上, 系紧。
最后再把照片拿出来。
全部排排放。
她跪坐在床上,披着棉被。
看着这些东西,越看越想笑。
还有被老鼠吃掉的红豆糕和平安夜的苹果。
这些都是她被人放在心上的证据。
她拿起照片,隔着透明的密封袋用指腹轻轻抚摸着。
近看,远看,转着圈地看。
照片上的两个人,怎么看怎么般配。
嘿嘿。
她把照片捂在心口,傻笑。
第二天,她一觉睡到八点。
做了一夜好梦。
起床洗漱,下了点面条吃。
吃完, 刷了碗, 纪夏还没起。
纪冰估算着时间还早,干脆回到房间, 对着镜子,摆弄起了发型。
“嘘嘘嘘嘘——”
她愉悦地吹起口哨, 歪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嘴角上翘, 眉眼含笑。
连精气神都比以前要好。
她又凑近些, 检查脸上有没有洗干净。
前额的黑发戳到眼睛, ‘呼——’她撅起嘴往上吹了下。
吹完, 发梢又落下来, 戳着眼。
头发是长了些。
她又去堂屋拿了把剪刀回来, 对着镜子开始剪头发。
学着理发店里理发师的手法, 一次只剪一小撮, 剪完用梳子梳整齐。
一点一点的发茬儿掉在地上, 拿着剪刀,手都感觉到酸了,才剪完。
她拿梳子梳整齐,发梢刚好搭在眉毛上。
对着镜子满意地笑了,又侧过头看。
后面的头发也有些长了,长得乱七八糟,是时候去剪剪了。
刚把剪刀放下,猛然想起什么。
“坏了,几点了。”
纪冰掏出手机一看,已经九点半。
剪头发剪的太过沉醉。
她匆忙跑出去,推开房门,一把抱起被子就往院子里跑。
纪夏睡得正香,突然感觉一阵凉意。
迷蒙着睁开眼,被子没了。
他揉着眼睛,穿着拖鞋出去,就见纪冰已经把棉被搭在绳子上。
当即怒吼:“纪冰,你疯了,没看见我在睡觉吗?”他气得跳脚,冲过去推她。
被子晒好,纪冰被他推的往后退了几步,双手一摊,无辜道:“你犯不着冲我嚷嚷,找妈去,她说纪年要回来了,让我把他的被子拿出来晒。”
纪夏气得咬牙切齿,“哥哥明年出国读书,这个房间就是我的,被子也是我的。”
纪冰双手抱臂,跟他对视,“他出国读书关我屁事,这个房间是谁的又关我屁事,被子是谁的,更不关我的事,我只负责抱出来晒,有什么不满你找妈说去,我没空。”
说完,头发一甩,转身就往外跑。
剩下纪夏一个人在院子里气得跺脚。
今天出了个哑巴日头,藏在云层里,只露出暖黄的光晕。
起了微风,不算冷,听说过几天才会降温。
纪冰在巷子里飞快地跑。
“阮雨。”一进院子就开始喊。
董园从堂屋探出头,笑说:“你可算来了。”朝敞开的卧室扬了扬下巴,“等你呢。”
纪冰脸上绽开笑容,往屋里跑,急得鞋子也没换。
“阮雨。”她又叫了声。
“昨晚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九点半把她叫起来。”董园的声音从堂屋传来,“这会儿啊,估摸在睡回笼觉。”
不愧是亲妈,太了解闺女了。
可不就是在睡回笼觉嘛。
纪冰蹲下,笑着把阮雨耷在床边的半个脑袋往里面挪。
人都睡横了,头朝外,脚朝里。
挪完,阮雨朝里翻个身,继续睡。
还说不睡懒觉。
可真行。
纪冰捂着脸,无声笑。
“妈妈,有饭吗?我饿了。”朝朝打着哈欠,声音传了进来。
纪冰起身去关卧室门。
刚关上,阮雨就醒了。
“妈妈,纪冰来了吗?”她哑着声音,含糊着问。
纪冰走回床边,看着她紧闭的双眼,笑说:“你猜?”
“嘿嘿。”阮雨缓缓睁开眼,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手表。
【上午,十点零二分。】
“你迟到了。”阮雨摊在床上,不满嘟囔。
纪冰蹲下身,手肘抵着床边,托着下巴,笑看着她,说:“大小姐,我都在这等了你一会儿了,是你自己在这睡回笼觉。”
阮雨缓缓摇头,“不——管,就是迟到了。”
是撒娇呢?还是耍无赖呢?
纪冰举手投降,保证,“我以后绝对绝对不会迟到,你说几点就是几点,我一定早到,绝对不会晚到一秒钟。”
阮雨高兴了,把脚从棉被里伸出来,晃悠着。
白嫩嫩的脚,刺眼得很。
纪冰一把抓住,还热乎。
怕她着凉,又塞回被子里。
有人操心劳力,就有人喜欢对着干。
阮雨又把脚往外伸,这次是两只脚。
纪冰无奈,抓着脚使劲捏了下。
“疼疼疼。”阮雨夸张地喊疼。
心疼了,又给人家揉揉,低头吹了吹。
塞回被子里。
阮雨脸上都笑成了一朵花。
“还玩吗?”纪冰笑说。
没玩,撒娇呢。
阮雨咬着下唇,眼睛还闭着,嘿嘿直笑。
就连纪冰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在惯着阮雨。
不止是一两件事,只要阮雨想,只要她能办到,没有不从的。
这很难不让人多想。
也许……不是多想。
阮雨睁开眼。
“我知道了。”她突然说。
纪冰看着她,好笑道:“你知道什么?”
阮雨把脚往她身上伸,笑说:“反正我就是知道了。”
纪冰这回握着她的脚,直接塞回被子里。
怕她再动,手也不松了。
阮雨的脚在她掌心剐蹭着。
痒。
“我想起床了。”
“那就起,”
“可是我不想自己穿衣服。”阮雨平躺,眨巴着眼,“我没有睡好,困,没力气。”
撒娇呢,一旦开了头,就得撒个没完。
有撒的,就有惯的。
“那要不要再睡一会儿?”纪冰说。
阮雨哼唧着,“我想起来,然后吃完饭,我们再出去转转。”
“好,那就起来。”纪冰都依她,“我给你穿衣服。”
说着去拿搭在椅背上的毛衣。
阮雨抿着嘴笑,缩进被窝麻溜地把睡衣脱了,再穿上秋衣秋裤。
钻出被子,靠坐在床上,抬起两条胳膊。
纪冰把毛衣往她身上套,穿完了,又给她穿裤子穿鞋。
吃饭的时候,恨不得直接给她喂饭。
但起了床,娇也撒完了,阮雨可不会厚着脸皮让她喂。
刚才撒娇可以说是起床气,现在可不行。
缺少一个理由,也缺少一个身份。
吃完饭,纪冰问她,“想去哪儿转悠?”
阮雨想了想,问:“你爸妈在家吗?”
纪冰:“不在,他们都在铺子里,差不多快到午饭点才会回来。”
现在她是完全不用再去铺子里了,虽然不知道王春梅发什么神经,她也懒得去猜。
不用去正好,清闲又自在,每天一觉睡到自然醒。
阮雨说:“要不然去你家,你带我认认门吧,万一你以后有事耽搁了,我也可以去找你。”
“你怎么去找我?”纪冰笑了下,不相信。
“你带我多走几遍就行了呀。”阮雨说:“我可以数步子,多少步到你家,是直走还是转弯,多走几遍我就能认识了。”
纪冰还是有些不太相信,“真的?”
阮雨点头,严肃道:“当然真,比真金还真,你少瞧不起我。”
纪冰忙道:“没有没有,我哪敢瞧不起你呀,那我带着你走吧。”
阮雨嗯了声,揽着她的胳膊,一步一步走着。
“一,二,三,四,五……”每走一步,她就数一声。
因为眼睛的关系,她平时走路都是小步子。
纪冰一边看着她,一边跟着她的步伐走。
“好,前面右转。”纪冰提醒她。
右转后,阮雨继续数着。
一直数到一千三百二十六步。
“到了。”
“一百零一步的时候右转,然后直走,再走一千二百二十五步,总共一千三百二十六步,我记住了。”阮雨开心道。
纪冰笑着夸赞,“真聪明。”
“一会儿回去的时候,我再数一遍。”
“好。”
纪冰伸手刚碰上院门,门就从里面开了。
纪夏冲着纪冰翻了个白眼,又看向阮雨,“臭瞎……”
“我扇你,你信不信?”纪冰扬了扬手,语气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纪夏下意识捂着脸,撞了下阮雨,跑出去,“纪冰,你现在变了,我要告诉爸妈去。”
阮雨身子晃悠着,险些摔倒,纪冰把人扶住,冲着纪夏摆了摆手,“去吧去吧。”
有多远滚多远,家里没人更好。
纪夏冷哼了声,扭头就走。
纪冰带着阮雨进了院子,把门关上。
清静了。
“你弟弟去哪儿了?”阮雨担忧道:“是找你爸妈告状了吗?他们会不会又打你?”
纪冰好笑道:“不会,我又不是天天挨打,而且他们现在对我……还挺好。”
“真的假的?”阮雨怀疑道。
纪冰想了想,说:“跟以前比,是好得多。”
吃饭也不给她剩菜了,时不时还给她夹肉吃,偶尔还莫名其妙的嘘寒问暖一番。
搞得她也很懵。
但总归是好的。
或许是因为他们年纪越来越大,想法比以前要通透了。
总之,管他呢,只要是好日子就行。
纪冰带着她进了自己的小卧室。
先把窗户打开,通个风,不然憋闷久了,里面会有一股霉味。
‘咯吱——’阮雨坐在床上,发出一声响。
她吓得忙站起来,“怎么了?我坐到什么了?你这床怎么还会晃。”
‘噗嗤’纪冰笑说:“这是铁床,没有木板牢固,有时候动作大点就会晃,有响声,不过没事,挺结实的,你站在上面跳都不会塌。”
阮雨放下心来,又坐了回去。
纪冰把绳子上挂的灰色男士棉袄拿下来,那天擦完了还没穿呢。
有点碍事,她把棉袄团成一团,扔在床尾。
“你的房间是什么样子的?”阮雨好奇问道。
纪冰把房间扫了一遍,一样一样跟她描述,“有一张一米宽的铁床,靠着墙放,墙上有个方方正正的小窗,床尾紧挨着一张书桌,墙上还贴了一圈报纸。”
阮雨惊讶,“你竟然会看报纸?”
“……”
纪冰:“挡灰用的。”
阮雨讪讪地缩着脖子,吐了吐舌头,嘻嘻笑,“我好像说错话了。”
纪冰抬手揉着她的发顶,笑说:“我又不识字,看不懂,就拿来挡灰了,反正都是一些旧报纸,放那也没什么用。”
她第一次这么轻松地说出这句话:我不识字。
小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也不会往这上面想,等长大了,开始要面子。
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觉得挺丢脸的,但现在又好像觉得没什么。
不识字就是不识字,她又没撒谎。
阮雨可不会笑话她。
“我以前学的那些字都快忘光了,以后也用不到了,现在学的盲文好难啊,我考试都没有及格。”提起考试成绩,她耷拉着脸,神色恹恹。
纪冰把揉乱的头发,再梳理整齐,“那咱们就争取,下次及格。”
“我下次要是及格不了怎么办。”阮雨不由得惆怅起来,往后躺。
“哎,等一下。”纪冰忙过去拖住她的头。
这床可没阮雨的床大,这么一躺,铁定头撞墙。
“怎么了?”阮雨被她圈住脖子,头枕在她臂弯里。
纪冰说:“我床窄,你这么躺,得磕破头。”
“啊?”阮雨惊讶,撑着床坐起来。
‘吱吱吱——’声音又开始了。
“我怎么感觉这声音有点怪怪的。”阮雨撑在床上的手握了握,软乎乎的。
她把手抬起来,“这是什么?怎么软软的。”
纪冰看过去,老鼠被她抓在手里,肚皮朝上,四仰八叉地扑腾着短小的四肢。
‘吱吱吱——’不停地叫唤。
纪冰拽住耷拉的老鼠尾巴,把老鼠从阮雨手中抽走,一把甩在地上。
“就是老鼠,我这有时候会有……”
“啊啊啊啊啊,老鼠老鼠。”阮雨吓得一蹦三尺高,铁床咯吱响。
张开抓老鼠的那只手举高,地下就跟烫脚似的,双脚不停地蹦跶,“啊啊啊啊,有老鼠。”都吓出哭腔了。
纪冰也没想到她会怕老鼠,在她看来,老鼠没什么好怕的呀。
“没事没事,老鼠已经跑了。”忙按住她的肩膀安慰。
“跑了?是跑过来了吗?”阮雨更害怕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神力,一个大跳,跳到纪冰身上,单手紧搂着她的脖子,抓老鼠的那只手还在僵硬地伸着。
她哭了,“我最怕老鼠了,我刚才还抓着它,我脏了,呜呜呜呜呜——”
纪冰搂着她的背安抚,低头看着腰上缠的那双腿。
‘咕咚’吞咽了下口水。
纪冰本来想把她放下来的,毕竟这么缠着貌似……不太好。
可阮雨此刻真是发了疯了,不仅越缠越紧,还夹着她的腰,一个劲地晃。
【作者有话说】
纪冰:你竟然敢夹我?
阮雨:夹你怎么了?
纪冰:……夹紧点。
第42章 对象
纪冰也跟着她晃。
心想:她怎么这么大力气。
“没事了没事了, 老鼠真的跑了。”纪冰抱着她往外走,“我带你去洗手。”
阮雨是真被吓坏了,把脸埋在她脖子上, 一直哭。
泪水顺着她脖子往下滑,衣领都浸湿了。
“好了好了,真跑了。”纪冰软着声音哄,把人抱着往院内的水龙头旁边走。
左臂拖着她的腿根,阮雨圈住她的脖子,趴在她肩膀上。
抱孩子的姿势。
再抬脚把院内平时洗衣服坐的小板凳勾过来,阮雨抽噎着,抱着她不撒手。
那只手还僵硬着往外伸。
纪冰哭笑不得,“你胆子可真小。”说着自己坐在板凳上。
阮雨侧身坐在她腿上。
“就小就小。”带着哭腔,嗓子都有点哑了。
这委屈的, 一只老鼠就把她吓成这样。
心疼又好笑。
“手拿过来, 我给你洗洗。”
阮雨把左手挪过来,胳膊都有些麻了。
吸吸鼻子, 说:“你可要好好洗,洗干净, 我是抓着它的, 就这样一把抓住, 它还叫。”
她模仿着怎么抓的, 想到那个触感和叫声, 越想越可怕。
侧过脸, 额头抵着纪冰的颈侧, 眼泪水成串往下掉。
纪冰叹息一声, 抬手给她擦眼泪, 擦完了还掉。
最后无奈道:“大小姐, 咱不哭了行吗?咱先把手洗干净了再哭。”
阮雨瘪着嘴,委屈地嗯了声。
纪冰把肥皂打湿,先在自己手上搓开,再揉到她手上。
从手心到手背再到手指缝,认真仔细,没有遗漏。
再拧开水龙头,用手试探了下。
冬天的水很凉,她把水接到手心,往阮雨手上泼。
泼了几下,肥皂沫没少多少,还耽误时间。
她偏头看了阮雨一眼,抽抽搭搭的,睫毛都哭湿了。
“你忍一下。”出声提醒后,把手放在水龙头下,快速冲干净。
手边也没有毛巾,她只能把阮雨的手放在自己身上擦干,再撩开衣服,把手放进去暖着。
肚子的位置,隔着里面的衣服。
“凉。”阮雨嘟囔了声。
纪冰捏着她的鼻尖,笑说:“你可真够娇气的。”
说着玩,她不觉得阮雨娇气哪里不好,也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娇气,但跟自己比肯定是娇气的。
这说明她被养得很好,没有干过什么脏活累活。
纪冰心里是高兴的。
她把阮雨的手拿出来,“这下洗得特别干净,你自己闻闻,香喷喷的。”
“不要。”阮雨还是抗拒,她今天都不想跟这只手亲密接触了。
纪冰攥着她的手腕,笑得一脸无奈,“那你得先起来吧,我腿都被你坐麻了。”
“好吧。”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有几分不舍。
纪冰恍惚了一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语气,扭头看她。
没想到阮雨猛地抬头,距离太近,她下巴被撞得狠了,整个人往后仰。
屁股下的板凳支撑不住,翘起。
‘嘭——’
纪冰仰躺在地,阮雨趴在她身上,手按在……
“咦,这怎么也软乎乎的,有一个小包包。”
纪冰躺着不动,凉飕飕道:“你觉得呢?”
阮雨反应过来,忙松开手,破涕为笑,“我又不是故意的。”
“我又没说你是故意的。”
阮雨挠了挠下巴,中肯道:“你的好小啊,要是不认真摸都摸不到。”
“……????”
你还认真摸了。
纪冰仰头望天,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下一秒,阮雨突然骑在她大腿上,拉开袄子的拉链,挺起弧度明显的胸脯。
“要不然我让你摸回来吧,咱两扯平,我的大,你不吃亏。”???
纪冰的脑子都不够用了。
城里来的,花样就是多。
纪冰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清醒了。
坐起身,把阮雨的袄子拉链拉上。
笑骂了句:“流氓。”
阮雨哈哈笑,知道她不会摸,故意的。
两人整天你逗逗我,我逗逗你,各有各的乐趣。
“我送你回家吧。”纪冰拽着她站起身。
有老鼠,阮雨也不敢多待了。
来的时候好好的,回去的时候双眼通红。
看起来好像是纪冰把人带回家,关上门,怎么欺负了似的。
回去的路上,阮雨又数了一遍。
还是一千三百二十六步。
“我真厉害。”不用人夸,她先把自己夸了。
纪冰笑着附和,“是厉害,你最厉害。”
阮雨开心道:“这样我以后就可以去找你了。”
“不用。”纪冰说:“我来找你就好。”
话落,两人同时想到了什么。
纪冰的家人不会欢迎她去的。
“那以后你家没人的时候,我再去找你。”
“好,到时候我就站在门口等,等你来找我。”
把人送进卧室,纪冰把门关上,拉过椅子坐在她对面。
在她家的时候没来得及说,现在觉得要就刚才的事情来进行一次谈话。
她身体坐得笔直,表情严肃,看着盘腿坐在床上的阮雨。
“你以后不要再那样了。”她率先开腔。
这丫头在某些方面太过奔放,不说道说道是不行了。
“不要哪样?”阮雨眨眨眼,还兀自不觉。
你看,她又对我抛媚眼。
纪冰别开视线,“就是你对别人怎么样,就轻易让对方还回来,或者别人对你怎么样,你还回来,要是你不小心亲了别人,难不成还让别人亲回来?”
阮雨说:“你这个比喻压根就不合理,我为什么会不小心亲了别人。”
……说的也是。
阮雨:“我要是亲到别人,那也是我想亲,我愿意亲,怎么可能是不小心呢。”
“你想亲谁?你愿意亲谁?”问话的先急了。
阮雨抿了抿唇,笑眯眯说:“我又没说要亲谁,我只是假设,是你先跟我假设的,我的意思是我不会不小心亲到谁,哪怕真的亲到,那也是因为我喜欢她,想亲她。”
纪冰:“难道你亲了人家,会让人家还回来,亲你?”
阮雨点头,没觉得哪里有问题。
“你还点头?”纪冰气结。
“我又不是对谁都这样,也不是谁想亲我就可以亲。”
“那你想对谁这样?”话赶话,好时机,开始刨根问底了。
阮雨说:“比如,我是说比如,我们两个要是处对象,我要是想抱抱你,亲亲你,难道我不让你抱回来,亲回来吗?”
那不行,那肯定是要还回来的。
阮雨:“所以啊,肯定只有对象之间才可以这样,你要是我对象的话,你就能这样。”???
这这这……怎么个意思?
纪冰心头一紧,就听阮雨继续道:“这只是一个假设,假设我俩处对象,有些事情对象之间是可以做的,不过我应该是没什么机会了,我是个瞎子,也没人喜欢我,找不到对象的,这种情况又不会出现。”
纪冰:???????
操,真他妈想大吼一声:咱俩搞对象吧。
可这虚虚实实,实实虚虚的,她实在不敢。
她觉得阮雨最近特别不对劲,至于到底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
*
转眼,大学生放寒假了。
纪年回来这天,家里就像过年一样。
糖醋排骨,红烧鸡,茄子烧肉,烤鸭……七八样菜,摆满一桌。
“小年,你快吃,这些都是你爱吃的。”王春梅忙前忙后招呼着。
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来了哪号大人物。
纪年端坐在凳子上,笑了笑,说:“妈,您辛苦了。”
王春梅听完,心中熨帖,拿自己用过的筷子夹了一块排骨要往他碗里放。
纪年抬手挡住,淡笑道:“妈,我路上挺累的,不太想吃甜的。”
王春梅忙不迭地点头,转手把排骨放进纪冰碗里。
“那你想吃什么?”她关切地看着纪年。
纪年:“妈,您就先别忙活了,我自己想吃什么自己夹就行。”
“是啊,你别忙了,小年在外面上学够累了,回到家你让他舒服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纪永华看向纪年,笑着问道:“这学期上课累吗?辛苦吗?”
“累是肯定累的,每天的课程很多,还要做研究,能有时间睡觉就不错了。”
纪夏好奇问道:“哥哥,你是做什么研究?是不是很厉害?”
“当然很厉害了。”纪年扯了扯领口,端着姿态,“不过说了你们也不懂。”
纪冰嚼着排骨,听罢,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对对对,我们这种大老粗哪懂这些。”王春梅继续热情地招呼他,把盘子往他那边挪。
纪永华也附和着,问了句,“今年的期末考,考得怎么样?还是第一名吗?”
纪年的脸僵了一瞬,但很快又扬起笑容,“当然。”
纪永华和王春梅听罢,眼睛都笑没了,直夸他有出息,是家里的福星。
笑声很大,恨不得从院子里飞出去,让越多的人听见越好。
纪冰被吵得头疼,扒饭的速度加快。
早吃完早走人。
倏地,她动作一顿,纪年就坐在她旁边。
她看见纪年拿着纸巾,在桌子底下悄悄擦拭着筷子。
纪冰在心底不屑地哼了声。
碗太过显眼,没法擦,纪年就不用。
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饭间,王春梅提及一些家庭琐事。
“你爸爸最近老是腰疼,医生说让他多休息,少劳累,我最近也是头脑昏沉,夜里总睡不好,哎,年纪大了一身的毛病,小夏去医院复检,医生说他状态挺稳定,哮喘也很久没犯了……”
纪年听得兴致缺缺,菜也没吃几口。
他放下筷子,手指带动碗,挪出响声。
霎时间安静下来。
王春梅和纪永华,乃至纪夏都停下动作,直勾勾地看着他。
纪冰眼观鼻鼻观心,还在大口吃饭,咬到脆骨,嚼得嘎嘣响。
纪年斜了她一眼,垂眸掩饰眼底的厌恶。
再睁开眼,又是满含笑意。
他说:“爸妈,学校那边已经都说好了,明年六月份左右我就得走。”
【作者有话说】
阮雨:快点跟本大小姐告白,本大小姐就可以允许你亲我。
时间线出来了哈!上卷的时间线到剧情中的六月份之前结束!快杀进主线了(心力交瘁ing)
今天就到这里,剩下三章白天再发哈,晚安!
第43章 坏了
“这么快啊。”王春梅和纪永华对视一眼, 满脸惊喜。
儿子这么有出息,他们怎么能不高兴,仿佛已经想象到自己以后住洋楼, 吃香喝辣的享福画面了。
纪年又说:“学费和生活费到时候要一起带过去。”
“钱的事情你不用操心。”王春梅怕他担忧,安慰道:“有我和你爸呢。”
纪冰啪的把碗一放,“我吃完了。”嘴一抹就要往外走。
这温馨又热闹的氛围,她实在厌烦。
“你干什么去?”王春梅视线追着她问。
纪冰摆手,“出去消消食。”
纪永华气的把饭碗重重一放,“你看她这幅样子,眼不见心不烦,趁早滚蛋。”
“你行了,少说两句。”纪冰已经走出大门,王春梅收回视线, “她想玩就让她出去玩, 总归是要回来的。”
又笑看着纪年,满眼心疼, “小年,再多吃点, 你都瘦了, 外面的饭哪有家里的好。”
纪年点了点头, 多吃了几口, 把王春梅哄高兴了, 才放下筷子, “妈, 我吃饱了, 想回屋休息一会儿。”
“行行行。”王春梅忙不迭地起身, 把卧室门打开, “你房间的被子前几天就开始晒了,现在睡正暖和。”
纪年:“妈,您不用忙活了,您也累了,快去吃饭吧,吃完了再睡个午觉。”
王春梅听着心里舒爽,怎么看他怎么满意。
这么优秀的儿子竟然是她生出来的,左邻右舍,街头巷尾,只要知道的,谁不夸她有福。
卧室门关上,王春梅坐回去继续吃饭,胃口大开。
纪永华也比平时多喝了两杯酒。
纪夏扭头看向紧闭的卧室门,筷子划拉着桌面,气呼呼地瘪着嘴。
他的房间没有了。
房内,纪年正在擦拭着脚上的鞋子,上面不知何时沾上了点水。
他心疼地皱起眉。
把鞋子并排放在地上,从柜子里拿了一套睡衣换。
换好后,他低头闻了闻被褥,确定没有异味,才掀开被子上床。
看着被面上俗气的花色,洗得都起球了,摸起来手感也不好。
叹息一声,躺下睡觉。
纪冰到的时候,阮雨正在床上躺着哼哼呢。
“怎么了?”纪冰坐在床边,给她掖好被子。
阮雨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委屈道:“我来大姨妈了,昨晚来的,量多,都弄到床上了,刚换好,我现在动都不敢动了。”
说着侧过头,脸朝着纪冰,可怜巴巴的,“我胸还特别痛,我下辈子再也不要当女人了。”
她的这些难受,纪冰从来没有过,无法感同身受,但心疼是真的,“肚子疼吗?”把手伸进被子,隔着衣服抚在她肚子上。
“有一点。”
也不知道真疼假疼,张口就说,反正浑身不舒服。
纪冰觉得她最近特别娇,说不上哪娇,但就是觉得她哪哪都娇。
收着手劲,轻柔地给她揉肚子。
给阮雨揉舒服了,“我胸也痛,是不是揉揉就不痛了。”???
纪冰收回手,去掐她的脸,揪起一小坨肉,“又耍流氓是吧。”
“没耍流氓。”阮雨被捏的,说话都含糊着,“我就是好奇嘛。”
纪冰拉着她的手,放在她的胸口,“你自己揉揉试试不就知道了。”
阮雨淡声道:“自己揉没有感觉。”
“……”
纪冰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阮雨还眨巴着两眼,满脸无辜。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以前不这样啊,一定是被人带坏了。
对,一定是这样。
“你以后少跟那个叫姜果的来往。”纪冰语气严肃认真。
“为什么?”
“她都教你那个什么渣男语录,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都把你带坏了。”
“我坏了吗?”
“没说你坏了。”纪冰说:“我是怕她把你带坏了。”
阮雨:“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我都快十七岁了,很多事情我都懂的。”
“你懂个……”纪冰急刹车,收住嘴,“反正你以后少跟她来往。”
阮雨点头说好,“我以后都听你的。”语气有些像在哄人。
纪冰很吃她这一套,满意地松了口气。
阮雨又说:“我是不是很听话,有没有特别讨人喜欢。”
“是,特别讨人喜欢。”纪冰附和着说,“我去给你煮点红糖姜水吧。”
话毕,她站起身往外走。
阮雨张了张嘴,把‘有没有讨你喜欢’咽了回去。
很快煮好,纪冰端着碗进来,用勺子一边搅,一边吹凉。
生姜的辛辣味散发出来,阮雨皱了皱鼻子,想起那次淋雨,纪冰也是给她煮了这个。
笑说:“红糖姜水是万能的吗?”
纪冰也不知道,只好说:“喝了总比不喝好。”
阮雨:“姜多吗?多了我不爱喝,你上次就放太多了,好辣。”
纪冰笑说:“你怎么这么挑剔。”
阮雨:“我才不挑剔呢,我可好养活了。”
她慢慢坐起来,靠着床头,纪冰坐在床边,手里端着碗,又吹了几下。
舀了一勺糖水喂到她嘴边。
阮雨捂着胀痛的胸口,“我可真羡慕你,胸小,就两个小包包,疼也没地方疼,不像我,有时候穿内衣都会勒得难受。”
“……”
纪冰把到嘴边的勺子收回来,不给喝了。
气笑了,“给你个机会说点好听的,我就不生气。”
阮雨就是故意的。
这木头撩也撩不动,也不知道是有意为之,还是真的傻。
这方面她也的确请教过姜果,她说如果对方真的对你有意思,多撩几次肯定上钩。
有点心累。
她到底是不知道呢?还是知道故意装不知道?
阮雨也有点晕。
直白地说?也不行。
她暂时还不想倒追,谁都想被喜欢的人先喜欢。
再等等看吧。
如果她还不开窍,再说也不迟。
嗯,那就……再试一次吧。
“亲爱的,你能别生我气吗?”她柔声说。
下一秒,纪冰把一碗糖水全扣自己身上了。
一句话扰了她的心神,乱了她的手脚。
【作者有话说】
纪冰:雨啊,别多想,我只是单纯的傻,你可以再直白一点吗?
第44章 吃醋(倒v结束)
纪冰赶紧起身, 抖着被泼湿的衣服,上面还冒着热气。
可她顾不得这个,看着她问:“谁教你说这种话的?”
“你刚才怎么了?糖水洒了吗?”她听见了水声。
“你还没回答我。”纪冰焦急问, “还是说,谁对你说的这种话。”
她的手指死死按住碗边,骨节都泛红,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辛辣的甜味。
察觉到她话音里的气愤,阮雨可开心了,笑说:“才不是,昨天晚上我妈妈看电视呢,我听见的,男的说,亲爱你, 你能别生我气吗?我知道错了。女的说, 你错哪了?男的说,都错了。女的又说, 都错了到底是错哪了?男的说,你说错哪了就错哪了。”
‘噗~’纪冰被逗笑。
安心了。
然后又咂摸出不对来, 耳根猝然通红, 发烫。
我刚刚是……吃醋了?
眼珠子一转, 赶紧去看阮雨的表情。
心里又想:我刚刚表现的明显吗?她会不会听出什么?
转念又想:她不会什么都没听出来吧?
又紧张又焦急。
怕她听出来, 又怕她没听出来。
纠结怪。
听没听出来不知道, 她没见阮雨的表情有什么变化, 仍旧淡淡笑着。
她缓缓舒了口气, 但又难掩失望。
“女的说。”阮雨话音顿住, 静谧的房间内仿佛只能听见彼此轻浅的呼吸声。
纪冰盯着她看, 就见阮雨嘴巴蠕动了下, 说:“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呀?”
‘咚——’
纪冰的脑子被这一句话撞得眩晕。
她紧张地吞咽口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阮雨,想从她的表情钻进她心里去看。
到底是什么意思?
说清楚。
她需要听得清楚明白,连名带姓的那种明白。
不然她不知道,不敢,不确定……
有太多的因素困扰着她。
她觉得阮雨的心思很像雾,有时候能看见,有时候又看不见。
好像能感觉到阮雨心中所想,但她又不确定。
接着,又会有一系列的事情需要她去想。
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一个合格的好朋友,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当好一个合格的对象。
她们中间有一层要破不破的窗户纸,她隐约觉得这层纸在即将破裂的边缘。
但破了之后呢……
她没经历过,不知道该怎么办。
脑子很乱很乱。
但又很期待,期待这层纸被捅破。
真到那一步,她想,她是可以学的。
如果学不会,那就都听阮雨的,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以她高兴为主。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阮雨默默垂下头,继续道:“男的说我当然喜欢你了。”
语气满是失落。
纪冰呼吸都加重了,舔了舔干涩的唇,“我……”
“小雨。”突出其来的声音,差点把纪冰的三魂七魄吓散了。
董园站在门口伸头看,“你们干嘛呢?”
“我我我我,那个,那个。”纪冰眼睛都不知道往哪看了,磕磕巴巴道:“红糖姜水,不小心洒了,我再去厨房盛一碗。”
她逃也似地跑出去,站在院内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
差一点,就差一点她就说出来了。
纪冰用手背贴了贴滚烫的脸颊,心不在焉地往厨房走。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还是单纯地说电视剧。
她觉得是一半一半,又或者……三七开?
然后又小声嘀咕:“想说什么干嘛不明说,噎死人。”
五十步笑百步。
两人半斤八两,还怪起来了,完全没去想自己问题大着呢。
‘砰——’
‘哦……嘶……’
纪冰捂着头痛呼,手里的碗差点掉地上。
厨房门都没找对,一头干墙上去了。
倒霉催的。
她捂着被撞痛的额头,往右边挪了两步,才顺利进入厨房。
卧室内,董园好奇道:“你们聊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阮雨晃着脑袋,一直在笑,“不告诉你。”
董园笑道:“你还有小秘密啦。”
阮雨轻嗯了声,笑说:“我以后再告诉你。”
“行。”董园调侃道:“我的宝贝女儿长大了,对我都开始有小秘密了。”
又问:“那这个秘密,纪冰知道吗?”
阮雨想了想,说:“不告诉你。”
董园扑哧一笑,“好,不告诉我。”又感叹:“小姑娘要长成大姑娘喽。”
阮雨咬着唇,轻轻笑着。
面颊微红。
纪冰喂她喝完红糖水就说要回去换件衣服。
看着阮雨笑眯眯的模样,耳朵根都快起火了。
出去的时候,董园问她,“你怎么脸也红了?”
纪冰忙扯起毛衣领,一直遮到鼻尖,“今天,热。”
情绪压抑得狠了,连嗓音都微哑。
怕董园再探究,忙撒腿跑路。
阮雨扯起被子,把小红脸藏进去,嘻嘻笑个不停。
“笨蛋。”她低喃。
回到房间,纪冰把外套脱了,摊在床上。
今天不算冷,她穿的是短袄,军大衣在外面的绳子上晒着,通通风。
她拿来湿毛巾,把泼湿的地方仔仔细细擦了好几遍。
挂出去晒。
无法,只能穿扔在床尾的那件灰色棉袄。
穿好后,她嫌弃地拍了拍。
开门出去。
刚走到堂屋,纪年也开门出来了。
纪冰斜了他一眼,不屑地嘁了声。
抬步往外走。
“站住。”
纪冰脚步停住,扭头看他。
纪年的视线把她从上到下扫了一遍,似笑非笑道:“怪不得我衣服少了一件,原来被你偷去了。”
纪冰拧起眉,舌尖抵了抵嘴角。
她感觉自己的脸像是被打了一巴掌,火辣辣的。
深吸了几口气,她抬手脱袄子。
“你穿过的,脏了,我不要。”纪年神色倨傲,冷笑了声,“不过你要是想穿的话,可以直接跟我说,犯不着偷。”
纪冰动作麻溜地把袄子脱了,拿在手里,瞪着他,语气冷漠,“你又想打架是吧。”
纪年脸色陡变,“只有粗鄙之人才蛮不讲理,就知道打架。”
纪冰嘲讽地呵了声,“你是不是又在外面受了什么气,只敢回家撒,被人打了?还是被人瞧不起了?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回来了?”
句句戳中他的痛处。
纪年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瞪着她。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目不识丁,粗鄙不堪,我可是正儿八经的名牌大学生,等我明年出国了,那就是留学生,谁敢看不起我。”
纪冰勾起一边唇角,哼笑,“你是老几啊?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在这个镇上,这个夸你,那个捧你,你尾巴就往天上翘,真以为自己了不起了,还谁敢看不起你?”
她下巴微扬,垂眸,蔑视他,一字一顿道:“我告诉你纪年,我——他——妈——就——看——不——起——你,自私自利,爱慕虚荣。”
每句话都直直地往他心上捅,纪年双拳紧握,恨不得在她身上瞪出两个洞。
纪冰继续戳穿他,“你是不是很不想回来,特别嫌弃吧,嫌弃这几间破平房,嫌弃这个家,嫌弃这个小地方,但你现在又需要爸妈供你读书,所以你不敢不回来,只能强忍着吧。”
要说纪年为什么讨厌纪冰,不单单只是因为可以把外面受到的气往她身上撒。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个家只有纪冰跟他唱反调,处处针对他,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不可告人的心思。
从小被宠着,簇拥着长大,怎么能忍受有人不待见他,不夸赞他,甚至贬低,瞧不起他。
其实小的时候,他也不是故意去欺负纪冰,至少一开始不是。
大概在纪冰六七岁的时候,她很瘦弱,在家里的存在感微乎其微。
说实话,他当时的注意力压根就没放在她身上。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大概是从他因为一个橡皮擦跟班里同学起争执的时候开始的。
他在学校属于低着头走路的那种,话少,胆子小,没什么玩得好的同学。
就因为几个同龄的男孩抢他的橡皮擦,他不给,就被打了。
几个人打他一个。
他没打过架,也不会打架,被踹了好几脚,才软绵绵踢回去一脚。
毫无用处。
他气啊,小孩子的恶意是很可怕的。
但他也爱面子,不敢说自己被打。
那时候,他在班里的成绩是名列前茅的,大家都夸他厉害。
要是知道他被人按在地上打,多丢脸。
他记得那天放学回家,他进厨房找水喝。
灶台很高,纪冰踩着板凳正在做饭。
看见他也不吭声,眼神唯唯诺诺的。
那一刻,他仿佛看见了自己。
想着自己被他们打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种眼神。
于是,毫不犹豫地踹了她一脚。
没有原因,没有理由。
纪冰被踹倒在地,抱着头,惊恐地看着他。
他好像从中得到了快感。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高大了起来。
然后,他毫不迟疑地连踹了纪冰好几脚。
纪冰蜷缩在地上,哭着喊哥哥我错了,别打我。
她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被当成发泄的工具。
后来,王春梅和纪永华回来了。
纪年清醒过来,他慌了,他以为自己会被骂。
可是没有,他们骂了纪冰。
骂了被打的纪冰。
连问都不问,就认定是纪冰做了什么事情惹恼了纪年。
那天,纪冰好像没有晚饭吃。
从那时起,他就明白,纪冰在这个家是不一样的存在。
她是不受待见的。
起初,他心里也是乱的,但纪永华和王春梅一次又一次的纵容。
他心中仅剩的那点愧疚感,彻底消失不见。
每次只要他考了高分,他在这个家就可以横着走,想干什么都可以。
所以他拼命读书,在外面不敢惹事,回家就当‘山大王’。
他把外面受到的委屈全部带回家发泄。
可渐渐地,纪冰长大了,她开始反抗。
两人打得不可开交。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永远都是被维护的那个。
只要他说,王春梅和纪永华就信。
那次也是,纪年闲着无聊,抱着纪夏玩,可纪夏不让他抱,两手一直往他脸上拍。
他气急,粗鲁地把纪夏放在地上,他不知道纪夏会站不稳磕到桌子。
纪夏哭嚎,引发了哮喘,情况很严重,纪冰发了疯似的跟他扭打起来。
因为纪夏很小的时候,是她一手带的。
这次的结果与往常并无不同,他只说了一句,纪冰没把弟弟带好。
纪冰就差点被打死。
不过那一次,他能明显的感觉到,王春梅和纪永华知道不是纪冰干的。
是他。
可他们需要发泄愤怒,就把气撒在纪冰身上。
因为纪年成绩好,有很好的未来,是他们的希望。
他们往纪年身上倾注了所有的心血。
怎么可能舍得打他。
从那以后,他读书更加刻苦。
为了稳固他可以为所欲为的资本。
后来,他果然不负众望地考上了名校。
纪永华和王春梅敲锣打鼓地宣扬,他感受到了什么叫众星捧月。
可好景不长,去了学校,他才知道自己屁都不是。
每次考试都是班里的倒数,他引以为傲的资本彻底崩塌。
去了大城市,他能明显感受到什么叫差距。
别人一双鞋子几百上千,他却穿着几十块的破鞋子。
那段时间,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中。
只要别人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他就觉得肯定是在对他指指点点。
别人撇一下嘴,他就觉得是在嫌弃他。
不行,不可以。
他也要吃好的,穿好的。
慢慢的,他迷失了。
享受到好的了,他就开始嫌弃以前的生活。
穿了八百块的鞋子,就嫌弃八十块的。
他费力地挤进那些家境不错的同学中,听他们谈论家庭,朋友。
然后,他又觉得自己的家庭是拿不出手的。
有时候,他甚至会恨命运的不公,为什么不把他生在有钱人家。
他父母是个卖鱼的,而他们的父母都是什么企业高管,公务员,公司老总……
他知道这样不对,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
每次回家,控制不住的嫌弃,厌烦。
他也想表现的很开心,可看着这三间破平房,闻着鱼的腥臭味。
实在开心不起来。
纪冰瞧他双眼猩红,脸都挂不住了,撇着嘴,骂了句:“垃圾。”
这两个字彻底激怒了纪年,他拿起桌上的水杯就往她身上砸。
纪冰闪身躲过,杯子碎在地上,响声很大。
索性这会儿家里只有他们两人,可以放开了打。
纪冰捞起凳子就往他身上砸。
纪年刚侧身躲开,纪冰就冲过去,把手里的袄子盖在他头上,两个袖子在他脖子上绕了一圈。
令人窒息的恐惧感袭来,纪年挥舞着胳膊,呜呜地叫,拼命挣扎。
纪冰勒住他的脖子,往他腿上踹。
‘咚——’的一声。
纪年双膝跪地。
接着,整个人趴在地上。
纪冰把袄子扔开,抓住他的头发。
纪年被迫扬起头,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他睁不开眼。
‘嘭——’
纪冰膝盖砸在他背上,毫不留情地把他的头往地上撞。
“老子今天不把你打服,你是真他妈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第45章 福星
纪年被撞得头脑眩晕, 双手不停往前扑腾。
企图抓住什么,求救。
“纪冰,你疯了。”他憋着一股气, 怒吼。
纪冰把他翻过来,朝着他眼睛狠狠打了一拳。
“啊——”纪年蜷缩起身体,捂住眼,痛苦地哀嚎。
纪冰继续打,压根没停。
往身上锤,往背上踹。
纪年被打得头昏脑涨,疼痛感和纪冰不停落下的拳脚,令他根本无力还手。
纪冰阴沉着脸,冷冷地看着他。
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痛快。
从小到大,她是痛恨纪年欺负她。
但更多的是羡慕。
羡慕纪年可以得到爸妈的爱, 被他们无微不至的关怀。
她无论怎么做都无法遏制住这种感觉, 纪年看她不顺眼,她也同样看纪年不顺眼。
所以处处跟他唱反调, 两人一见面,水火不相容。
她想, 哪怕有一次, 就一次, 爸妈是站在她这边的。
那么, 她可以说服自己不要讨厌纪年。
终于, 纪冰停下动作。
垂眸看着纪年抱头痛叫的惨样。
为什么要这样呢?
为什么总是这样。
明明他们是至亲的亲兄妹。
她又想到了阮雨和阮朝朝, 他们的关系是那么好, 相处起来那么融洽。
他们家每天都充满笑声。
还有纪夏, 纪冰对他更多的是失望。
明明小时候那么可爱, 为什么长大却变了呢。
纪夏胎里带病, 爸妈对他好,纪冰从来都不会说什么。
甚至还会时常担忧他的病,怕他哪里不舒服。
只有纪年,不知道他是为了炫耀自己的资本,还是故意恶心她,怕她不知道爸妈有多爱他。
一个劲地在她眼前转,一遍又一遍地炫耀爸妈对他有多好,又有多讨厌她。
后来,羡慕变成了嫉妒。
嫉妒纪年可以读书认字,可以上大学,去大城市。
嫉妒纪永华和王春梅给他打电话时那种温柔的语气。
嫉妒他们可以对纪年考虑的那么细致入微,连棉被都要提前几天晒,生怕他睡着不舒服。
……
曾经,她也尝试说服自己,是因为爸妈太忙了,生活很辛苦,所以顾及不到她。
后来她发现错了,只是顾及不到她而已。
就因为她是女孩。
仅仅只是因为她是女孩。
因为她是女孩。
所以她每天要围着锅碗瓢盆打转。
因为她是女孩。
所以她要洗全家人的衣服,拖地的时候没拖到边边角角都要被骂。
因为她是女孩。
所以她不能读书,还要早起去卖鱼,弄得满身腥臭味。
长满厚茧的双手,用错误的握笔姿势,写下歪歪扭扭的丑名字。
而纪年呢。
他只需要坐下,就有人把饭端到面前,他吃完再点评几句。
王春梅就会跟她说,这个菜咸了,那个菜淡了,让她下次注意点。
然后,纪年嘴一抹,起身走了,她再去收拾洗刷。
纪年那双光滑的双手,能写一手好字,能考上名校。
纪冰想,如果给她机会,她不一定会比纪年差。
可是没有机会。
早就在她出生的那一刻这种机会就被抹杀了。
她的人生是被纪永华和王春梅牵着走的。
她无力抵抗。
为了一碗饭,为了一个能栖身的小房间。
她不断的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
不能想太多。
这些年,她麻醉自己,不要去奢求。
最起码王春梅没有少她一碗饭,也不像小时候那样不让她上桌吃饭。
剩饭又怎么样,吃得饱的。
旧衣服又能怎么样呢?
能穿就行。
她不停地退让,降低自己的底线。
再拉高满足感。
一碗米粥,一盘鸡蛋饼,一份茄子烧肉,偶尔的一句关怀……
就足够填补她破烂不堪的心。
填满再捅破,再填满……
周而复始。
可阮雨一家的出现,打破了她努力筑起的壁垒。
竟然有人会对她那么好。
竟然有人觉得她好。
竟然有人能把她放在心上。
多么不可思议啊!
她沉寂多年的心,卷起惊涛骇浪。
忍不住把阮雨一家跟自己家作对比。
她原本以为,有了对比,就会对这个家厌恶至极。
可是没有。
她很平静,相比较以前,甚至减轻了厌恶感。
她的心找到了另一个栖息地,每天都想往那个栖息地飞去。
只要王春梅他们不阻拦,她再也顾不得其他事了。
满脑子往外飞,她就不会在家庭琐事的漩涡中打转。
扫完地,她就可以快点去找阮雨。
刷好碗,她就可以快点去找阮雨。
洗完衣服,她就可以去找阮雨,董阿姨昨天说要包饺子,让她今天早点去吃。
快到阮雨放学时间了,她的动作得快点,不能迟到。
……
可纪年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
打破了她所有的好心情。
往事被勾起,封藏起的愤怒喷涌而出。
纪冰紧握的双拳颤抖着,又往他背上重重踢了一脚。
纪年强撑着转过身,怒瞪着她,刚想抬腿回击。
“干什么呢。”一句怒吼声传来。
纪年迅速变了脸色,缩在地上,一副受重伤的委屈模样。
纪冰扭头,就见纪永华和王春梅黑着脸从大门口跑进来。
妈的。
纪冰气的,一把抓住纪年的头发,再次往地上撞去。
纪永华和王春梅把她推开,心疼地扶起纪年。
纪冰冷眼旁观,讽刺地呵了声,抬步往外走。
“小杂种。”纪永华朝纪冰背上狠踢了一脚。
纪冰踉跄着往前扑,险些摔倒。
她站在院内,转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她见纪永华操起一根长棍,就要往她身上打。
打吧打吧。
她疲惫地想。
打完了,她还要赶着去找阮雨。
她还没有搞懂阮雨话里的意思,她觉得还是这件事比较重要。
可预料中的棍子并没有落下。
王春梅,她的亲生母亲,张开双臂,挡在了她面前。
“你住手,别打坏了。”
纪冰瞪大双眼,脑袋嗡嗡作响。
此刻,她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她看着王春梅瘦弱的肩背,盘起的黑发中夹杂着些许白发。
明明她比自己要矮一个头,可她此刻看起来却无比高大。
仿佛能抵御千军万马。
刹那间,纪冰双眼通红。
喉咙里像卡住什么,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的双唇也跟着颤抖。
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她不敢停留。
转身跑了。
多待一秒,她的壁垒就会崩塌。
她跑,不停地跑。
在这个她跑过无数遍的巷子里。
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她第一次觉得这个巷子里的风是暖的。
不敢停下,她想去找阮雨,但被她快速否决了。
她得先找一个地方让自己冷静下来。
对,冷静下来才行。
发懵的大脑仿佛停止运转,视觉冲击后的余温在脑内残留。
她的神经都被灼伤了。
终于,她停下了脚步。
颤抖着手去触摸额头,温度蒸腾,她觉得很烫。
接着往下,指腹摸到一片湿濡。
她惊讶,又去摸。
脸上不知何时湿了一大片。
她哭了。
因为她的妈妈第一次护着她。
这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董园护着她,她只觉得感激又感动。
阮雨护着她,她觉得开心又甜蜜。
但王春梅护着她,那一瞬间,她的灵魂都跟着震动。
这么多年,她缺少的,渴求的,不甘的……
她心里的大窟窿,轻飘飘地就被一个瘦弱的后背填满了。
一开始,她有一颗心脏,这个心脏千疮百孔。
阮雨的出现,使她又多了一颗鲜活的心脏,这个心脏里注满了温暖和爱意。
两颗心脏相互挤压,她试图把那颗残破的心脏隐藏起来。
连阮雨也修补不了这颗破损的心脏,因为她们不是有血缘的亲人。
她们之间不是亲情。
所以她只能藏起来。
可此刻,她感觉那颗残破将死的心脏,动了。
像是重新被注入了血液。
是真的吗?
刚才那一幕是真的吗?
她不敢相信,在怀疑。
可她更不敢再回头探究,确认。
她怕是真的,也怕是假的。
纪冰擦干眼泪,低着头,漫无目的地走着。
细想起最近的种种,她竟然开始数着王春梅对她的好。
不用早起去铺子里,家务活也很少干了。
最近好像很少挨骂,也没有再吃剩饭……
期待值低,满足感就会变高。
不知不觉间,她走到了徐老头家门口,听见里面咿咿呀呀的戏腔。
她又控制不住地想,纪永华,她的爸爸,也喜欢听戏。
推开门进去,“干什么呢?”她喊了声,带了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
徐老头关了电视,唱戏的声音消失,他走出来,看见纪冰,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了。”纪冰往屋里看了看,“你孙子他们呢?”
徐老头:“走了,回自己的小家过年去了。”又感叹:“年纪大喽,就被人嫌弃。”
纪冰笑了下,说:“被人嫌弃,应该不分年纪大小吧。”
两人搬了两把椅子在院内坐着,徐老头抓了把瓜子出来,“小雨没跟你一起?”
纪冰嗑着瓜子,说:“我跟她又不是每时每刻都在一起。”
虽然她倒是挺想的。
徐老头拿着茶杯喝了口茶,又把嘴里喝到的茶叶吐回杯子里,纪冰面朝着他拿瓜子。
徐老头眼皮一抬,“你眼睛怎么红了?你爸妈又打你了?”
“没有。”纪冰摇头,“他们没打我,就是晚上没睡好觉。”
想打的,被拦下了。
不过她没说,连她自己都晕着呢。
徐老头放下茶杯,也抓起瓜子低头剥,年纪大,牙口不好,嗑不了了。
“也是,他们要是打你,你可不会哭。”
听罢,纪冰唇角轻勾了下。
徐老头突然说:“我明年就搬走了。”
纪冰惊讶,“为什么?”随即又糗他,“你是不是失恋了?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准备跑路。”
徐老头瞪眼,“我是那种人吗?”
纪冰点头,“是。”
徐老头撇了下嘴,说:“我本来是打算死这的,想想还是不死这了,到时候我把钥匙给你,你没事可以来住住,我要是死这不吉利。”
纪冰黑了脸,翻了他一眼,“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徐老头笑呵呵道:“我都活到这把年纪了,又不忌讳这些。”
“你不是才八二年华吗?”
徐老头眉峰一挑,眼角的皱纹都撑开了,“其实我也觉得我还年轻,靳深他们要带我去国外住一段时间,那里的老太太漂亮,还会跳广场舞,我就寻思着,到时候……”
完蛋,被夸飘了,说漏嘴了。
纪冰笑着嘁了声。
又聊了几句,徐老头就提议,要不然看看电影吧,我前两天弄了一个好看的国产动画片,《皮夹克与小萌兔》。
纪冰眼看着他要打开DVD,心头一跳,赶紧跑路。
她也看过电影,《白吊带与小猫咪》,不过是国外的,动作片。
每个动作,她还记得一清二楚。
纪冰在外面闲逛,天黑了才往回走。
在阮雨家门口徘徊了半晌,她身上只穿着毛衣,有些冷。
想了想,还是没进去。
晚上吃饭,纪冰低头看着桌面,坐着不动。
纪年的伤已经去诊所处理过,但通红的额头和乌眼青,还是难看。
坐在纪冰对面,紧紧咬着后槽牙。
倏地,纪冰面前的碗里出现了一个红烧鸡腿。
她抬起眼。
王春梅拿着筷子,面带惆怅地说:“你们是亲兄妹,不要总是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打架,等我和你爸不在了,还不是得你们之间互相照应。”
说着,她又给纪冰夹了一块红烧肉,“等你哥明年去了国外,家里就剩下我们几个,小夏年纪还小,还得你这个做姐姐的多照应,你也长大了,我跟你爸身体都不好,你哥离得远,以后这个家还得你撑着。”
话落,纪年看过来,满眼震惊。
一丝快意在纪冰心头划过,“知道了。”她淡声说。
王春梅继续说:“以前的事,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你们回回见面,不是打就是吵,我跟你爸看着也揪心,以前我们是偏小年一些,还不是因为他在外辛苦读书,以后也是为了咱们这个家,我跟你爸把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自然是要对他好些,如今眼看着他要学成了,我们也跟着松了口气,往后的日子还是我们一家人过,我跟你爸就想着你们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纪冰听完,并没觉得开心。
三言两语,并不能抹杀掉过往的一切。
她不知道王春梅是不是真心,态度的陡然转变,令她心里产生疑虑。
但她还是无法拒绝这突如其来的善意。
她的心还是微微颤动了几下。
她可以不要命地抵抗恶意,但她丝毫拒绝不了善意。
她太缺了,缺到别人三两句好话,就能令她心软。
但她的心设防太久,这些话并不能快速将她击破。
纪冰没说话,端起碗,夹着鸡腿,吃了起来。
吃完饭,纪年瞪了她一眼,回卧室。
纪夏看了眼卧室门,板着脸进了房间。
纪冰放下碗筷,坐着没动。
纪永华在喝着茶看电视,王春梅一个人在收拾。
她先把碗筷摞在一起,又拿起纪冰面前的碗筷,也摞上去。
什么都没说,拿着进了厨房。
纪冰眼睫轻颤了下。
王春梅又折身回来,手里拿着抹布,边抹桌子边说:“你快去洗澡吧,洗完了早点睡,别老出去乱跑,你一个女孩子,也不安全。”
纪冰眨了下眼,半阖着,手指在裤面上画起了圈。
王春梅擦完桌子,站起身,疲惫地叹了口气,单手背在身后,锤了锤腰,往厨房走去。
纪冰抬起眼。
一秒,两秒,三秒……
然后,她把眼闭上,深吸了几口气。
起身,往厨房走去。
“我来洗吧。”她拿过王春梅手里的洗碗布,低头洗碗。
王春梅看了她一眼,“行,那你洗吧,明天早上想吃什么,我起来做。”
纪冰洗碗的动作一顿,“不用。”没什么语气地回道。
王春梅回到堂屋,纪永华用气音问道:“她干什么呢?”
“洗碗呢。”王春梅同样小声说:“你这段时间别乱说话,一点岔子都不能出。”
说完伸头往厨房看了一眼,见纪冰仍旧在洗碗。
她悄悄松了口气,转身回屋。
夜里,纪冰实在睡不着,她不难过,但也不开心,更多的是别扭。
她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于是,她起身穿衣,跑去找阮雨。
不是去找答案,就是去看看她,把自己的心情传递给她。
她趴在阮雨家的院墙上,头顶的月光打在她脸上。
在笑。
她发现,她的内心深处还是开心的。
然后又想把这些往阮雨身上套,好像自从阮雨来了之后,她的好运就来了。
一件事情发生了,她总是不自觉去挑拣这件事中美好的一面。
或许是王春梅真的想开了。
又或许是纪年要离开,很长时间不在家,王春梅的好意无处施展,就转移到她身上了。
或许……
或许……
她想了很多个或许。
最后,她愉悦地吹起口哨。
“小福星。”轻声说,笑起来。
给这个浓重的黑夜添了彩。
阮雨应该睡了吧。她想。
那就明天再来吧。
她从院墙上下去,奔跑着回了家。
阮雨蒙着被子,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人在唱歌。
【作者有话说】
缺爱则心软,爱满则强大。
纪冰才十几岁,玩心眼哪能玩过几十岁的成年人。接下来就会是攻心计。
‘回家看看’这句话以后对纪冰来说就不存在,她需要把自己的心打碎,再重塑,要没有任何负担的去过自己的生活,不要一想起他们施舍的廉价善意就感动,心软,她必须要做到心死。
这个过程是艰难的,但迈过去,一切都会变好。
她会继续成长,有自己的新家。
第46章 婚纱
眼看着要过年了, 气温陡转直下。
阮雨一家要去市中心逛街。
一大早就起床打扮,等收拾好,纪冰也到了。
阮雨前一天跟她说好的, 要一起去。
纪冰起初拒绝,他们一家逛街,她去干什么。
但最后实在招架不住阮雨的软磨硬泡。
天没亮就起来了,还特意用水抓了头发,梳理了一个整齐的发型。
衣服还是那件军大衣,这几天冷,短袄是没法穿了,纪年的袄子她也不会再碰。
昨天就把衣服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破的地方缝补,脏的地方擦干净。
早晨还用香皂洗了脸, 这会儿离近了还能闻到味道。
可当她看见阮雨一家穿戴整齐, 光鲜亮丽的样子。
还是忍不住缩着肩膀,拽了拽衣袖。
“纪冰, 快过来。”董园看见她,笑着招手。
阮雨听见声音, 也笑着, “快点快点。”
她挥手, 催促。
挥错了方向, 有些好笑。
纪冰扯了扯嘴角, “这呢。”走上前。
阮大成牵着阮朝朝, 瞥了她一眼, 没有掩饰的嫌弃。
纪冰还是礼貌地叫了一声叔叔。
对于他的态度, 纪冰压根就不在乎。
阮雨这么好, 他都不喜欢。
可见也不是什么好人。
阮雨开心地挎着她的胳膊。
今天穿了一身绿色的袄子, 跟军大衣沉闷的绿是不一样的,她的绿是鲜亮的。
但纪冰很高兴,因为她们穿了同一个色系。
好心情,从这一刻开始。
阮大成带着朝朝在前面走。
阮雨挎着纪冰落后了几米。
董园拎着包,走在阮雨身侧。
她现在跟阮大成几乎不讲话。
阮雨的头顶上盘了一个整齐的丸子头,很好看。
纪冰看了董园一眼,琢磨什么时候跟她学学这个手艺。
她也想给阮雨盘头发。
“你冷不冷啊?今天穿得暖不暖和?”阮雨不放心地问。
“不冷。”纪冰好笑道:“我今天穿得很多。”
然后开始一一说明,“我里面穿了一件紧身的秋衣,还有一件薄毛衣,外面还穿了高领的厚毛衣,然后又套了一件厚实的军大衣,下面也穿了三条裤子呢,我都热。”
“那我摸摸。”阮雨还是觉得自己动手比较放心,被骗过太多次,她对纪冰这方面信任度不高。
纪冰哭笑不得,“你怎么摸?”
董园笑着摇了摇头,也拿她没辙,看了纪冰一眼。
那意思就是:你自己应付吧,我先走了。
纪冰见董园不管,径直往前走。
抓住阮雨拽她衣领的手腕,停下脚步,无奈道:“大小姐,你想怎么摸?”
阮雨嘿嘿笑,“我就想摸摸你热不热。”
纪冰想,我不热都得被你摸热。
然后弯下腰,阮雨把手伸进毛衣领口,手掌贴着她的脖子。
纪冰盯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紧张地吞咽口水。
“啊,我好像摸到你颈动脉了,一直跳。”阮雨笑说。
你幸好没有摸到我胸口,不然频率快得吓死你。
阮雨收回手,纪冰又觉得不舒服了。
摸到胸口……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摸完了领口,她又把手往袖子里面伸,都是热乎乎的,她才放心。
然后,一把抓住纪冰的手。
纪冰僵着手指,动都不敢动。
就听阮雨说:“你怎么没戴手套?”
抓住漏洞,她语气不满起来。
纪冰解释说:“你给我那副手套太厚了,我今天又不骑车。”
看着她光洁白皙的手,又反击道:“你不是也没戴手套嘛。”
“我戴了。”阮雨松开她的手,摸向自己的口袋。
纪冰看着空荡荡的手,无所适从地挠了挠头发。
阮雨把口袋里的薄手套拿出来,递给她一只,“咱两一人一只。”
可是她的确不怎么冷,但又不好拒绝,也不敢拒绝。
于是,阮雨戴了右手,她戴左手。
“你们快点。”前方,董园已经催促了。
“好,就来。”纪冰朗声回应。
两人手揣进口袋,胳膊挎着胳膊往前走。
年关的时候人多,公交车上没座位。
阮雨抓着靠近门口的扶手,纪冰把手套脱了,装进口袋,单手抓住吊环,站在她身后。
以一种保护的姿势,阮雨像是靠在她怀里似的。
董园牵着阮朝朝站在靠窗的那边,阮大成牵着朝朝的另一只手。
视线相撞,董园翻了个白眼,冷哼了声。
谁也没理谁。
这地方离市区挺远,公交车晃晃悠悠。
突然颠簸了下,纪冰的身子跟着吊环往前晃。
阮雨的侧后方就挤上来一个男人。
车上人多,他状似不经意地站过来。
纪冰眼睛一撇,刚稳住身子,就见男人的手往阮雨屁股上伸。
她快速用右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扼制住他接下来的行为。
然后,左手甩开吊环,掐住了他的脖子。
男人个子并不高,甚至比纪冰还矮一些,那双眯眯眼透着猥琐,下巴上还有一颗长着毛的大痦子。
此刻被纪冰掐住脖子,窒息感袭来。
脖子到脸瞬间涨得通红。
“唔唔唔,你你……”他脖子后仰,艰难地往外吐字,怒瞪着纪冰。
双手抓住纪冰的手腕,试图让她松手。
纪冰微眯了下眼,目光阴鸷,手指突然加了力道。
他脆弱的脖子被扼住,车上空间狭小,他根本借不到力去还击。
无法呼吸的恐惧感令他浑身发抖。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旁边有人注意到,好奇问。
纪冰见董园扭头看过来,在阮雨疑惑转身之际。
她松了手。
男子捂着脖子重重咳起来。
纪冰迅速把阮雨拽到身前,转身,背对着男人。
以免恶心的口水溅到她身上。
“刚刚怎么了?”阮雨仰头,疑惑问道。
纪冰头微低,薄唇碰着她的头发,“没事,认错人了。”
又扭头看向董园,淡笑着摇头。
公交车停下,男人匆忙跑下车,身侧坐着的人也下车了。
有了空位,纪冰按着阮雨的肩头,让她坐下。
阮雨仰头说:“你坐吧。”说着要起身。
纪冰又给她按回去,“你坐,一会儿就到了。”
阮雨咧开嘴,笑说:“要不然你坐,我坐你腿上。”
旁边有人听见这大胆的发言,投来视线。
纪冰被她噎住,耳根跟着发烫。
她余光看了眼旁边的人,然后弯下身,右手撑着椅背,左手握住阮雨前面的椅背。
把她包裹住,凑到她耳边,小声警告:“在外面呢,别耍流氓。”
阮雨感受到耳边温热的呼吸,侧过脸,准确无误地凑到她耳边。
同样小声,“没耍流氓,我认真的。”话里带着笑意。
纪冰耳朵发痒,皱眉追问:“你什么意思?”
阮雨回:“什么什么意思?”
纪冰:“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
阮雨笑说:“我说让你坐。”
纪冰不满地啧了声,“不对。”
阮雨说:“那你想问什么?”
纪冰舔了舔干涩的唇角,说:“你坐我腿上是什么意思?”
她是想问这句话里包涵的其他意思。
可阮雨还在跟她打太极,“在外面呢,不要耍流氓。”
嘻嘻笑着。
两人颈与颈交缠着,脸几乎贴着脸,鼻息喷洒在对方的耳朵上。
声音小到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
纪冰脸色一僵,觉得自己被她涮了。
刚想直起身,车子到站停下,轻晃。
纪冰的右臂倏然酸麻,手一滑,身子前倾。
下巴猛地磕在阮雨的肩头。
“你没事吧?”阮雨撑住她的身子,担忧道。
纪冰心里微沉,震惊于刚才手臂传来的无力感。
她抬起上半身,把下巴和阮雨的肩头分离。
“没事,可能之前胳膊没有恢复好,刚才酸了一下,手就滑了。”
“那我给你揉揉。”
纪冰笑了下,没拒绝,把胳膊伸过去。
阮雨握着她的胳膊,认真揉起来。
“我要是手劲重了,你要说啊。”叮嘱了一句。
纪冰差点笑出声,就她那二两劲,不想打击她。
还隔着厚衣服呢,都感觉不到阮雨按在哪里了。
“双繁大道到了,有下车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报站声响起。
“到站了,走吧。”纪冰收回胳膊,扶着阮雨起身。
下了车,阮朝朝要去动漫城玩,阮大成就先带着他过去。
留下她们三个女人一起逛街。
这里是双繁商业广场,是市中心最大的一座商场。
总共七层,蛋壳形状的建筑,落地窗一层层往上。
一层大多卖化妆品,包包,二三四层是卖女装,五层卖男装,六层是吃饭的地方,七层是电影院和动漫城,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游戏厅。
纪冰站在门口,停住脚步。
她知道这里,但从没来过。
忍不住低头看着身上的衣服和昨天刚用胶水粘好的棉鞋,绒面的,上面都起球了。
这是有一年冬天,她脚上冻的都是冻疮,实在下不了地,后来王春梅不知道从哪弄来的这双旧鞋子。
当时穿着大了几码,今年穿刚刚好合脚。
“走啊。”阮雨紧挎着她,笑着催促。
纪冰吞咽着口水,她看着眼前的旋转门,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说,你们去吧,我在外面转转就行。
董园貌似看出了她的窘迫,走到另一边,拉着她的胳膊。
她夹在母女俩中间,一边胳膊上挎着一个人。
“这个是旋转门,你跟着门转动的频率进去就行了。”董园柔声说,然后拉着她往前走。
阮雨也跟着走。
纪冰被俩人带着上前,她的双眼微微瞠大,有些紧张地盯着那个不停旋转的门。
然后找准时机,被董园带着进去。
三人刚一进去,董园说:“旁边的是感应门,我再带你走一遍。”
纪冰木然着,抿了抿唇,又被带着走了一遍。
她像是初识这个世界的孩子,被董园教着怎么认知这个世界。
从进门开始,她们慢步往里走,董园不厌其烦地教她,跟她说这个是什么,那个怎么用……
纪冰认真看,认真听,一一记下。
商场的繁华和琳琅满目的商品差点晃瞎她的眼。
她拘谨地走着,没有左顾右看,收起自己的好奇心。
顾及着她们母女俩,怕给她们丢人。
可渐渐地,随着董园带着淡淡笑意的温柔讲解和阮雨时不时问一句,这个东西长什么样子,那个东西长什么样子。
董园说的耐心,她也答的耐心。
不懂的就问,董园再继续跟她说。
她紧绷的身体逐渐舒缓。
“妈妈,我们去吃肯德基呗。”逛了一会儿,阮雨提议说。
董园无奈笑道:“可是现在还没到饭点。”
“我就吃一点点,尝尝味道就行。”
纪冰沉默着,听她们说。
没想到董园又把视线转向她,“纪冰,你想吃吗?”
“啊?”纪冰懵了一下,“我,我都行。”
董园说:“就是一些油炸食品,不怎么健康。”
她不太想让阮雨吃这些东西,有意让纪冰劝阻。
但纪冰丝毫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阮雨想吃,那就吃。
于是,三人进了肯德基,点了一份全家桶。
纪冰把手摸进口袋,想付钱。
她今天特意把所有钱都带来了,也不过才三百多。
可还没掏出来,董园就付完了。
她往宣传单页上扫了一眼,刚才董园指的就是这个。
纪冰看着那俩鸡腿,鸡翅,还有鸡肉块和薯条,这么点东西,竟然将近一百块钱。
她买只鸡也没这么多钱啊。
“你们快吃吧,吃完再出去逛逛,消消食,中午还有一顿饭呢。”
纪冰摸着口袋,突然说不出她给钱这种话了。
她像是一个装着零食的孩子,想拿口袋里的零食去跟大人换棒骨,可这点零食哪里会够。
董园做的饭她吃过不少,得到的体贴和温暖是多少钱都换不来的。
她倏然觉得,欠她们家的,永远也还不清。
“纪冰,你有没有在吃呀。”阮雨啃着鸡腿问道。
“吃,马上就吃。”她松开手,冲着董园笑了笑。
董园像是读懂了她的意思,也笑了下,说:“等再过几年,你长大了,多出来走走,自然而然就都会了。”
纪冰嗯了声,拿了个鸡肉块吃。
眼睛时不时瞄向旁边的位置,看着他们怎么吃薯条。
然后学着他们的样子,去沾番茄酱。
董园刚想拿一根喂给阮雨,纪冰已经沾好酱递到她嘴边了。
阮雨张开嘴吃进去。
董园忍不住笑了,把手里的薯条塞进自己嘴里。
“看来,你们相处的不错嘛,友谊很坚固啊。”
纪冰拿薯条的手一抖,番茄酱差点抹到阮雨脸上。
“是是,是挺好的。”她扯了扯嘴角,笑得僵硬。
阮雨低头,笑个不停。
董园眨了眨眼,看得一脸懵。
吃完了,纪冰起身收拾托盘,董园说:“不用的,这里有人收拾。”
纪冰看着赶来收拾的阿姨,还是低头认真把桌子收拾干净,连滴的番茄酱都擦干净了。
仿佛没人来这桌用过餐。
她们又在商场里逛了一会儿,路过一家婚纱店,纪冰募地停住脚步。
侧头看向橱窗内洁白的婚纱。
董园以为女孩子都爱美,喜欢这个,笑说:“你以后会有机会穿的。”
阮雨挎着纪冰,晃了晃,“你们在看什么?”
“看婚纱呢。”董园解释完,又笑说:“女孩子都喜欢,我年轻的时候看见婚纱都走不动路,总想进去试穿一下。”
纪冰只顾盯着看,没吭声。
她在想,阮雨穿上,一定很好看。
正想得入神,耳边倏然感到一阵温热。
“你想不想穿呀,我以后结婚,你要不要牵着我。”
“什,什么?”纪冰恍惚了下,以为听错了。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董园也忍不住好奇起来。
可纪冰比她更好奇。
她听见了,但又害怕听错了。
此时,她不禁埋怨起自己刚才怎么走神了呢。
“你刚刚在说什么?”她小声催促。
阮雨笑眯眯道:“妈妈,到饭点了吗?我饿了。”
狗屁,明明才吃过。
“你刚刚到底在说什么?”
阮雨:“走啦走啦,我渴了,想喝水。”
她松开纪冰的胳膊,要挎着董园。
纪冰都快急死了,可董园在场,她又不好说什么。
只好走在阮雨的另一边。
紧紧抓着她的胳膊。
阮雨:“妈妈,朝朝他们在哪儿呢?”
纪冰趁董园不注意,凑到阮雨耳边,小声问:“你刚刚在说什么?”
董园:“还在玩呢,我们先上楼吧,找个吃饭的地方。”
纪冰又问:“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阮雨:“那我们就先上去吧,找找哪家店好吃。”
董园:“好。”
纪冰:……
所以,你刚刚在说什么。
快点再说一遍。
她快急哭了。
【作者有话说】
纪老二:你刚刚在说什么?
阮雨:我们找家店吃饭吧。
纪老二:“你刚刚在说什么?”
阮雨:要不然先买杯水。
纪老二:“你刚刚在说什么?你刚刚在说什么?你刚刚在说什么?你刚刚在说什么?……”
急哭我!!!
阮雨:不急不急,快说开了,你这个木头,还得我出马!!!
第47章 迷茫
进了电梯, 董园叫了声,“纪冰,你过来。”
“你把话再说一遍。”纪冰拽着阮雨的胳膊, 一个劲地追问。
压根就没听见董园说的。
阮雨抿着嘴,一直笑。
“纪冰。”董园又叫了声。
纪冰这才分神去听。
“你站过来。”董园说。
纪冰不明所以,呆呆地点头说好。
从阮雨身后过去,站在董园旁边。
“我们去六层,你按一下数字6。”董园指着电梯的按键。
纪冰按好后,她继续道:“再按一下下面这个按键,这个是关门的,旁边这个是开门的。”
纪冰点了点头,认真记好。
按下按键后,电梯缓缓上升, 一阵眩晕感袭来。
她不适地抵着额头。
董园说:“没关系的, 第一次坐都这样,习惯了就行。”
“哈哈哈哈——”此刻电梯内只有她们三人, 阮雨的笑声格外明显。
董园一听,敛了表情, 语气严肃, “小雨, 这有什么好笑的, 纪冰只是很多东西没有见过, 她学东西快, 见得多, 自然就会了。”
阮雨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憋着笑, “不是, 我不是笑这个。”
董园不解,“那你笑什么?”
纪冰扭头看她。
“没有,没笑什么,噗~哈哈哈哈——”她还是笑个不停。
董园奇怪道:“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怪什么?怪可爱的。”阮雨笑说。
董园好笑道:“你跟谁学的乱七八糟的土味情话。”
这是情话?
纪冰心里一紧。
又是渣男语录,又是情话的。
这是要学坏啊。
“没跟谁学,我自己悟出来的。”
董园哟了声,“你怎么悟出来的?”
阮雨摇头,“不告诉你。”
董园好奇问道:“有喜欢的人了?谁啊?”
谁还没年轻过,这个年纪,都懂。
纪冰默默听着,紧张地吞咽口水,头也不晕了。
阮雨想了想说:“也不算吧,人家可能不怎么喜欢我。”
纪冰张了张嘴,低着头,无措地摸着前额。
阮雨最近总喜欢跟她打哑谜,她回回心都往上提着,都顶到嗓子眼了,又放回去。
唉!
“哪家的男孩子?”董园八卦道。
纪冰呼吸都快停滞了。
这下心又往上提着。
阮雨笑说:“不是哪家的男孩子。”
‘叮——’电梯门开了。
纪冰悄悄呼了口气。
她觉得自己以前真是看错了人,阮雨哪里是猫,明明是马,还是脱缰的。
平时跟她说说几句流氓话就算了,还把这事在董园面前提。
她是既期待,又害怕。
期待从阮雨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也害怕被董园知道。
不过阮雨的口风是真紧,不论董园怎么问,她就是打太极,不明说。
就在纪冰听得冒汗的时候,阮雨又说,逗你玩的,我没有喜欢哪家的男孩子。
‘扑通’
纪冰听见自己心脏垂直降落的声音。
然后又忍不住想,她是没有喜欢,还是没有喜欢男孩子。
她的想法总是不自觉被阮雨牵着走。
情绪也总是受她影响。
对此,纪冰有时候挺恼的,暗暗想着,下次一定要让阮雨被她的话影响到。
可一见面,又白搭。
下次,下次,再下次……
阮雨一皱眉,她就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大概是阮雨身上的缰绳套她身上了,另一头还被阮雨拽着。
让干嘛就干嘛,根本拒绝不了。
吃了饭,五个人又分了两路走。
她们进了一家服装店,董园要给阮雨买衣服。
纪冰站在门口,死活不进去。
董园拿她没办法,只好带着阮雨进去试。
纪冰看着店内花花绿绿的漂亮衣服,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穿的。
别开眼,背对着店门,没有再看。
不一会儿,走出来一位穿着工作服的导购小姐姐,笑着对纪冰说:“你怎么不进去看看?”
“我没什么要买的。”
“没关系,进去坐着休息一会儿,你妈妈她们还没试好衣服。”
纪冰抬起眼,咬了下唇角,“她,她们不是,我跟她们,不是那种关系。”
导购小姐姐从上到下扫了纪冰一眼,大概也察觉出她们根本就不像是一家人。
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那个,我想问一下。”纪冰艰涩道:“你们,在这里工作,是不是都要认识字,有那种不识字也能干的工作吗?”
说完,她低着头,有些脸热。
“绝大部分工作都是要认识字的吧,你突然这么问,我一时也不太清楚,但像我们这种干导购的,肯定是要认识字的,你是给家里的长辈找工作吗?”
“没,没有,我就随便问问。”
最后,董园给阮雨买了一件大红色的袄子,准备过年那天穿。
又拿了一件蓝色的要给纪冰。
纪冰看了眼,很好看。
“董阿姨,不用不用,我,我不太喜欢这种。”她笑着说。
听她说不喜欢,董园也不好强买。
回到家,已经下午五点。
一走进巷子里,纪冰的四肢百骸都舒展开了。
还是习惯待在这里。
那种繁华的地方并不适合她。
像是一个捡破烂的小孩,突然闯进了公主屋。
满眼新奇,但脚却不知道往哪里踩。
纪冰把口袋里的那只手套,塞回阮雨的口袋里。
“明天见。”
她双手插兜,缓慢地往家走。
又忍不住想很多。
想她跟阮雨之间的差距,知道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她口袋里还装着零碎的钱,十块的,二十的,一块的,甚至还有一毛的。
全部加起来,都买不起阮雨身上的那件袄子。
怎么办呢?
出去打工吗?
这是她以前从未想过的事,王春梅也从来不提让她出去打工。
而且她以前真得挺忙的,早上要去铺子里卖鱼,中午要回来做饭,下午洗衣服打扫屋子,晚上再接着做饭。
无暇再去想别的。
可她又能做什么工作?
什么工作不用认识字,还能挣到钱给阮雨买袄子。
她迷茫了。
【作者有话说】
纪老二:有了心上人,我要开始规划未来了,我要给小媳妇买袄子穿。
第48章 绿洲
接连几天, 纪冰都闷闷不乐。
阮雨也察觉到了,“你到底怎么啦?”
“没事。”纪冰轻笑着,有些心不在焉。
阮雨坐在凳子上, 一跺脚,“快说。”
她故作冷淡,说得强势,但语气软,没什么气势。
纪冰无声笑了下,没被唬住,手里抓了把花生,正在剥壳,“就是在想以后。”
没想瞒着,也没什么不能说。
“以后?”阮雨眉头轻皱了下, 满脸疑惑, “什么意思?”
纪冰把屁股底下的凳子往她身侧挪了挪。
吃过午饭没多久,两人原本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可纪冰怕她晒时间长,眼睛疼。
就把板凳搬到了大门口。
她把剥好的花生攥在手里, 两只手边搓边说:“我总不能在这里呆一辈子, 以后总要出去的。”
“你想出去干什么呀?”阮雨好奇道。
纪冰把手里的花生衣吹走, 捏了一颗粒儿最大的塞到她嘴里, “不知道, 我就闲着没事瞎想, 明年再说吧。”
等明年, 她就满十八岁了。
阮雨嗯了声, 点了点头, 嚼着花生, 嫌弃道:“好硬呀。”
纪冰失笑,拿了粒最小的塞自己嘴里,调侃道:“难养。”
“我才不难养,我可好养了。”阮雨双腿伸直,交叉,笑着说。
“谁说好养了,这不吃那不吃,很容易营养不良。”
阮雨抬手把两边脸颊的肉往外扯,嘴巴都被扯宽了,“我营养不良吗?”
“噗~别做鬼脸了。”纪冰拿开她的手,“要不要走走?”
又用手背揉了揉被捏红的脸颊。
阮雨得寸进尺,晃着脑袋往她手背上蹭,笑眯眯道:“听你的。”
纪冰把手拿开,笑说:“那就随便转转吧,消消食。”
她拉着阮雨起身,把两人的凳子搬回院内,又拿笤帚把地上的花生壳和花生衣清扫干净。
“走吧。”纪冰拿胳膊肘蹭了蹭她的胳膊。
“干什么?”阮雨不动,明知故问。
“挎着呀。”
阮雨双手抱臂,摆谱,笑说:“你挎我。”
纪冰看着她,无奈笑道:“行,大小姐。”
阮雨抿着唇,笑得一脸得意。
纪冰抬起手,刚准备伸进她臂弯里。
右臂突然一阵抽搐,“嘶——”她吃痛,倒吸了口凉气。
“怎么了?”阮雨听见声音,敛了笑意,忙伸手握住她的胳膊。
纪冰拧眉,微微侧身,阮雨的手从她胳膊上滑走。
疼,还是疼,好像突然闪着什么筋了,一碰就疼。
之前也是断断续续的疼,但没有这么疼,她就没在意。
可自从那天打了纪年之后,就疼得更厉害了,或许是她劲使大了,抻着哪根筋了。
“胳膊很疼吗?”阮雨揪着脸,又焦急又心疼,“你之前就疼,问你你就说没事,一直也不去医院看,要不然我们今天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纪冰立马回道。
她把垂下的右臂伸直,握紧拳头,强忍着疼痛,甩了甩,说:“伤筋动骨还一百天呢,我这胳膊伤两回了,得两百天,多养养就好了,不用去医院,麻烦。”
阮雨瘪着脸,“可我还是不放心,你前几天就疼了。”
纪冰看着她,沉吟了几秒,说:“那就年后再去吧,后天就过年了,不急于这几天,再说了,也没有很疼。”
“骗人。”阮雨嘟囔着。
“真的,骗你是小狗。”
先把人糊弄住再说,年后要是再提,那就再找其他借口糊弄。
她又握紧拳头,甩了几下,好像突然也没有那么疼了。
应该是闪着筋了。
阮雨撇嘴,“小狗才骗我。”
学聪明了。
纪冰抿唇笑了下,走到她另一边,抬起左臂,挎进她臂弯里,“走吧,我年后就去看,真的不骗你。”
“那好吧,到时候我提醒你。”阮雨胳膊一转,又挎回去,笑嘻嘻道:“还是我挎你吧,你比我高,这样舒服点。”
“好。”纪冰勾起唇角,轻声说。
两人慢步走着。
“你过年要走亲戚吗?”阮雨问。
“不走亲戚。”纪冰抬头看了眼头顶的太阳,有些刺眼,“忘记给你拿眼镜了,回去把眼镜戴上再出来吧。”
阮雨摇头,“没关系,我们逛一会儿就回来了。”
“那你眼睛要是疼了,跟我说。”她不放心地叮嘱了句。
“知道了,快走。”阮雨催促,拖着纪冰的胳膊往前走。
又说:“我也不走亲戚,我爸爸年初一会带朝朝回去看奶奶他们,我和妈妈留在这里,到时候我们找个地方去玩吧。”
“可以,地方你挑。”
纪冰皱眉,转了转右手的手腕,还是有些疼。
长长的巷子被阳光笼罩着,破开冬日的冷。
这个点很安静,风很轻。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眼看着快要走出巷子。
刚准备掉头回去。
“你以前不是他妈很牛逼吗?现在怎么怂了。”
募地,传来一道男声,听起来很年轻,但语气很凶。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阮雨寻着声音,回头。
纪冰也回头,看向巷子口。
没看见人,那人应该在侧边。
“没事,我们走吧。”她不想多管闲事。
更何况,阮雨还在这里。
“纪年,高中那会儿当太子党当得爽吗?真看不出来,你表面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背地里告状倒是一套一套的。”
另一道陌生的男声响起。
“纪年?”阮雨惊讶,“你哥?”
纪冰皱起眉,“别管,走吧。”
“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当时确实整天打架斗殴,惹是生非。”接着,纪年颤巍巍的声音传来。
“我们怎么样关你屁事,又没打你,你为了在班主任面前表现,就每天跑去办公室说摆这个说摆那个,是不是听着那几句夸赞心里特爽,当时我们怎么就没发现你是这种人呢,还是毕业那会儿才知道的,本来想把你打一顿,没找到你,这会儿倒是撞见了,也怪你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纪年慌张道:“可,可是班主任又没把你们怎么样。”
“你还想让他把我们怎么样?没把我们打一顿,没开除,你心里是不是特别没有成就感。”
说话的是个又高又壮的男人,高中的时候成绩差,没考上大学,直接进了社会,如今大光头配大金链子,还穿了一身豹纹假貂,挺唬人的。
他抬手拍了拍纪年的脸,纪年吞了吞口水,腿都软了。
“咱们今天就来算算账。”又拍了几巴掌。
纪年的脸被拍红,身体僵硬,背靠着墙,一动也不敢动。
“跟他这么多废话干什么。”一旁的男人看不过眼,上去就给了他一脚。
不过他瘦,个子也不高,劲没使上来。
纪年被踢到腰,侧摔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人没飞出去,踢的姿势也不够帅,男人不满地皱着眉。
跟豹纹男说:“你把他拽起来,我再来一次。”
说着,往后退了几步,摆起胳膊,模仿起武打明星,活动起腿脚。
这是想把人当沙包踢。
“行。”豹纹男点头答应,“姿势一定要帅,腿脚要抬高,我给你录个视频,发到班级群里,让大家都看看,当‘汉奸’的下场。”
纪年听罢,惊恐地瞪大眼。
对他来说,发到班级群里比把他当沙包踢还要恐怖。
“对不起,我向你们道歉,是我当时不懂事。”
他绝对不能忍受这种丢人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赶忙爬起来,点头哈腰。
豹纹男切了声,扯了扯脖子上的塑料大金链,“不接受。”
“对,不接受。”瘦男人跟着附和,“你把他拽住,别让他动。”
“我拽住他,我没法拍视频啊。”
“我先练练姿势,下一把你再拍,等我拍完了,我再给你拍一个。”
“……”
纪年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此时此刻,他脑袋嗡嗡响,整张脸都扭曲着。
要是真的把视频发了,还不如一刀杀了他。
可回击?他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根本毫无胜算,光是这个壮的,怕是一脚就能踢的他爬不起来。
他平时也就能跟纪冰打,因为她是女孩子,力量弱些,好欺负。
再说他压根就不会打架,怎么摆拳拿姿势,他不懂,他只会拿笔。
可这几年,纪冰的力气越来越大,打起架来又猛又快,他竟然打不过了,每次就只能在口头上讨点便宜。
“我来喽。”瘦男人撸起袖子,往他这边冲。
他刚想跑,就被豹纹男按住了肩头。
完了。
他又急又怕,吓得眼眶都红了。
“你平时不是挺横吗?”倏然,有一道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下一秒,他被猛地拽开。
同一时刻,瘦男人跳起的腿脚,扑了个空。
“哦……哦哦哦哦——”他双腿并拢,捂着裆,在地上乱蹦,“扯着了扯着了扯着了——”
仰起头,表情痛苦,嘴巴张成O型。
“噗~兄弟,你没事吧。”豹纹男过去扶他,忍不住笑出声。
纪冰朝他们瞄了一眼,又把视线落在纪年身上。
拽住他后衣领的手没松,呵了声,“在家的那股牛逼劲呢,怎么不使出来啊。”
纪年侧身,挣脱她的手,冷哼了声,又恢复一脸高傲的模样。
纪冰的后槽牙磨得咯吱作响,“你可真够贱的,孬种。”
纪年扭头,怒瞪着她,刚想张嘴回怼。
‘嘭——’
就被纪冰踢中腿弯。
纪年吃痛地啊了声,面朝着那两个男人,双膝跪地。
见这情形,他俩也懵了,看向纪冰。
纪冰单手按在纪年的肩膀上,“道歉嘛,当然得下跪才有诚意。”
“纪——冰——”纪年愤怒至极,咬牙切齿,双膝刚起来,又被按了回去。
接着,后背被猛踢了一脚。
他身子往前扑,双手撑地,险些趴在地上。
“打吧,打一顿,解解气。”纪冰冲着他俩扬了扬下巴。
瘦男人皱起眉,“他是你什么人?”
纪冰叹了口气,表情哀愁,“很不幸,一家的。”
话毕,瘦男人和豹纹男对视了眼,满脸怀疑。
“一家的,你怎么……”
纪冰摆摆手,大方道:“没事,你打吧,使劲打,出出气。”
纪年脑子都快气炸了,刚直起身。
又被一脚踢趴回去,纪冰继续道:“要是不打的话,就散了吧,这大过年的,要是进了医院也不太好。”
听完,俩人看了眼纪冰,又看向跪在地上的纪年。
明白了,这是来劝架的。
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是打还是不打呢?
两人本来就没多气,纯粹就是来这边瞎遛,撞见纪年,勾起了读书时那些不好的回忆。
原先是想招呼一声,口头上埋汰几句,可纪年见到他俩缩头缩尾,扭头就跑。
这下,两人的火星子蹭就起来了,竟然被这么窝囊的人搞得三天两头被班主任罚,当时还愣是逮不到是谁。
太丢脸。
这才把纪年给堵了,撒撒火气。
可眼下,打吧,已经没必要。
不打吧,又说不出口。
俩人思量起来,看着纪冰,没说话。
见他们站着不动,纪冰心中明了,把纪年拽起来,“人家不打你了,还不快说声谢谢。”
纪年冷哼了声,转过身,甩开她的手。
厌恶地瞪着纪冰,紧咬着牙关,杀她的心都有。
纪冰撇嘴,似笑非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可说时迟那时快,纪年猛地擦着她的肩膀冲过去,一把拽住躲在拐角处的阮雨,大力朝这边甩。
“啊——”阮雨整个人被甩出去,失声尖叫。
纪冰脸色一沉,赶紧张开双臂把人接住,可惯性太大。
她紧紧抱着阮雨,踉跄地后退几步,‘嘭——’的一声巨响,笔直地仰躺在地。
纪年得以脱身,看见纪冰摔倒在地,眸中掠过一抹快意,扭头跑了。
“操。”
纪冰怒着张脸,低骂了句。
紧接着,一股撕裂般的痛感从右臂传来。
她‘嘶’叫了声,想抬胳膊。
下一秒,她惊恐地发现,她的胳膊不能动了。
“打架了打架了。”阮雨坐起身,倏地大喊。
双手胡乱地往旁边挥舞,怒吼:“你们不许欺负她。”
豹纹男无辜道:“小姑娘,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欺负她了,话可不能乱说,我可从来不打女的。”
可阮雨此刻全然听不进去,就认定纪冰被欺负了。
他不张口还好,一张口,被她寻到声音。
阮雨立马朝他扑过去,坐在地上,抱住他的腿就开始打。
“你们不许欺负她,不许欺负她——”
可这点力道跟挠痒痒似的,豹纹男被她晃得站不稳,但看她一个小姑娘,又不好把人踢开。
求救地看向躺在地上的纪冰。
纪冰看着她,愣住,又扯开嘴角,倏然笑了。
她躺着,后脑勺着地,右臂摊在地上,抽搐着,痛感遍布全身,太阳穴突突地跳。
这种痛跟前两次完全不同,更像是一种抽筋式的。
撑起胳膊的筋肉‘啪’的断开一样,爆裂开的疼。
她紧咬着牙根,里面的衣服瞬间被浸湿,汗液从额角不停地滑落。
可她侧头看向阮雨,仍旧微微笑着,不知道疼似的。
“不许欺负她,不许欺负她——”阮雨跟个小疯子似的,坐在地上,衣角上都是灰。
她皱着脸大吼,隐隐带着哭腔。
握紧拳头使劲往豹纹男腿上锤,掐,捏,晃……
力道不够,姿势也不对,应该离远一点,有个缓冲,才能使上劲。
可她完全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喊得挺大声,但武力值太低。
一看就没打过架,纪冰甚至都能感觉到她在发抖。
害怕,她在害怕。
对啊,连一只老鼠都怕成那样,现在怎么会不怕。
纪冰稳住呼吸,动了动嘴,好几次都没发出声音。
“喂,你没事吧。”俩男人终于发现她不对劲了,“我们可没碰你啊。”
着急推卸责任,谁都没敢去扶。
瘦男人皱眉警告,“你可别讹人,我们碰都没碰你。”
“哎,别打了。”豹纹男晃了晃被阮雨又掐又锤的那条腿。
幸好今天穿得厚,不然能被她掐得青一块紫一块。
瘦男人走上前,“起开起开。”准备用脚踢。
纪冰强憋着一股劲,咬牙怒喝:“别碰她。”
瘦男人一惊,忙收回脚,偏过头,对上纪冰愤怒的双眼,不耐烦道:“那你把她弄走。”
纪冰左手撑地,缓慢地坐起身,那张薄唇毫无血色。
“阮雨。”她喘着粗气,叫了声。
“啊啊啊啊啊——”可阮雨没听见,一个劲地尖叫,手上捶打的动作没停。
她想把欺负纪冰的人通通打跑,可又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急得直哭。
豹纹男被吵得脑仁疼,满脸无奈,低下头,整张脸瞬间垮了,“别晃了别晃了,掉毛,掉毛。”
那身劣质的假貂不停地往下掉毛,棕黄色的碎毛落在阮雨白皙的脸上。
“阮雨,快过来,我没事。”纪冰拼着劲地喊。
但声音还是很低哑。
那瘦男人看不下去了,当即拽住阮雨的胳膊,把她甩到一边,豹纹男趁机闪出几米开外,心疼地拍了拍身上的假貂。
两人见纪冰情况不对劲,真怕被讹上,赶紧撒丫子跑了。
“阮雨,过来。”纪冰缓缓呼了口气,轻喊。
阮雨寻着声音爬过去,募地扑进她怀里,嚎啕大哭,“他们都欺负你。”
纪冰被她撞的重新躺回地上,左手轻抚着她的背。
在她耳边低喃,“他们没欺负我,没人欺负我。”
可阮雨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是一个劲地说:“他们凭什么欺负你,凭什么。”
纪冰哭笑不得,眼底通红一片。
她抬眼看着天空,下巴磕着阮雨的头顶,有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
那一瞬间,她想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曾经,无数次被打的片段在她脑海中闪过,被踢,被踹,被扇巴掌……
那些细节,突然间模糊不清。
她的脑中似乎只记得阮雨护着她时的哭叫声。
“我去,你们这什么情况?”
纪冰听见熟悉的声音,侧过头。
就见李福焦急忙慌地跑过来。
“你怎么搞成这样?”李福蹲下身,脸都揪着,“你爸妈又打你了?”
阮雨从纪冰怀中抬起头,哭得头脑发懵,抽噎着问:“谁啊?”
“我,李福,你福哥。”
他先把阮雨扶起来,又蹲下身把纪冰背起来。
“你这胳膊怎么了?”李福瞧见她不停抽搐的右臂,啐了口,“狗娘养的,你爸妈真不是东西。”
纪冰趴在李福背上,右臂往下垂着,左手擦拭着阮雨的脸,棕黄色的假貂毛混着眼泪,在她脸上糊成一块一块的。
“不是他们,刚才纪年被人打,我帮他,一不留神,被他推了下,摔的。”
李福气得跺脚,磨着后槽牙,恨铁不成钢,骂道:“你他妈早晚死在心软上。”
说着,大步流星往前走。
“等一下。”纪冰赶忙叫停,扭头看向双眼通红,还在抽噎不止的阮雨。
“阮雨,过来点。”她伸出左手。
阮雨闻言,抬起双手,摸索着往前。
几秒后,指与指相碰,掌与掌相接。
交叉,紧扣,十指交缠。
李福见状,皱眉道:“她脚程慢,跟着不方便,让她在这里等着吧,我先把你送医院去。”
阮雨另一只手抹着眼泪,吸吸鼻子,“我在,我在这等,你们去吧。”
说着要松开手。
纪冰却握得更紧,“一会儿那两人回来怎么办?我没事的,没那么严重。”
李福叹了口气,抱怨道:“真麻烦。”
“不麻烦。”纪冰看着阮雨,笑着安慰,“你慢慢走,不急。”
阮雨单手捂着脸,刹那间,泪如雨下。
进了医院,一直到坐在医生面前。
两人的手始终紧紧交握。
医生捏着纪冰的胳膊,认真检查。
这会儿已经不抽搐了,被捏也能感觉得到,就是使不上力气,连抬都抬不起来。
“你这大概率是伤到……”医生见纪冰朝他摇了摇头,话音一顿。
接着,纪冰又看向身侧的阮雨,眨了眨眼。
医生叹息了声,道:“那你先去做个检查,把片子拍了。”
又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这是三进宫了吧。”
巧了,医生还是前两次那个。
纪冰轻笑了声,“没办法,我太招人烦了。”
李福拿着开好的单子去楼下缴费,纪冰牵着阮雨走出诊室。
右臂晃晃悠悠地垂在身侧,一路上为了保持清醒,她狠咬了几下口腔里的嫩肉。
这会儿嘴里都是血。
倏然,她怔住,咕咚一声,把嘴里的血和着口水往下咽。
阮雨松开手,紧紧抱住她,整张脸都埋在她颈侧,双手搂住她的腰。
纪冰很明显能感觉到颈侧传来的湿意,左手抚着她背,给她顺气,“我真的没事,就是做个简单的检查,做完就回家。”
阮雨还在哭,她说:“我不想再等你先说了。”
“什么?”纪冰愣了下,没明白她的意思。
倏然间,纪冰瞳孔放大,急切追问:“你刚才说什么?”
阮雨双手勾住她的脖子,踮起脚,嘴唇贴着她的耳廓。
又说了一遍。
“都办好了,走吧。”李福正朝这边走来。
纪冰嘴巴微张,神情呆滞。
‘咕咚’又吞咽了下口水。
“李福,你,你先带着她坐一会儿,我去趟厕所。”她的声音紧绷,却出奇地冷静。
纪冰退后一步,松开阮雨,扭头就走。
不敢回头看,不敢看她。
胳膊的痛感仿佛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心脏传来的酥麻。
她恍惚着,都不知道怎么进的厕所,打开隔间,关上门,坐在马桶盖上。
这一刻,才发现,她浑身都在颤抖。
脚步虚浮,明明踩在坚硬的瓷砖上,却好像踩在棉花上似的。
全身都使不上力。
然后,她咧开嘴笑了。
笑着笑着,酸涩的眼睛越来越模糊。
接着,她又哭起来,低着头,肩膀不停地抖。
眼泪大颗大颗砸在脚边,碎在瓷砖上,晕开一片水渍。
几秒后,她又笑起来。
又哭,又笑。
发起神经。
阮雨刚才说的话,在她脑中不断翻涌。
她曾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浑浑噩噩,过一天少一天。
不敢奢求什么。
很小的时候,她也张口要过东西,没有一次成功过。
不是被拒绝,就是被骂,再不济就是打一顿。
渐渐地,她不再张口,也不再去想有没有什么东西是给她的。
没有的,她知道。
所以,她不问。
不问,你有没有给我买什么?
不问,这个吃的有没有我一份?
不问,这个玩的能不能给我玩一下?
……
因为没有,不能。
所以你要跟她说明白,说清楚。
点名道姓地说清楚。
红豆糕是给你的。
狗狗公仔是给你的。
手套是给你的。
……
喜欢,也是给你的。
不然,她不知道,不明白,不敢想。
她像是长期生活在无水的荒漠里,突然有一片绿洲闯了进来。
同时也带来了一个满身朝气的善良女孩。
荒漠融进了绿洲,洗去满身的沙砾。
贫瘠的地面长出了花草。
她呆呆地站着,女孩紧紧抱住她,对她说。
“纪冰,我允许你亲我。”
那一刻,她是她一生的渴望。
【作者有话说】
纪冰:你要亲谁?
阮雨:我允许你亲我。(我之前试探你这么多次,没想到还得我来)
PS:血缘关系的特别之处就在这里,无论纪冰和纪年怎么打,怎么厌恶,有外人欺负纪年的时候,纪冰还是会帮一把的。
胳膊的伤在之前就埋下伏笔的,这个会跟随着纪冰心态的转变贯穿全文。
不过不过,最后一定会好的。
纪冰要想逃离这个家,还需要淬炼,心软是她的致命伤,我尽量对她下手轻一点,别打我!(抱头鼠窜jpg.)
第49章 残废
诊室内。
“你这胳膊伤到神经了。”
纪冰问:“那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医生翻着眼, 气得头发都快冒烟了,“你第一次来,我就跟你说了要好好休养, 可你第二次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没有,这下好了。”
两手一摊,哼了声,“第三次,弄了个半残。”
“你说什么?”纪冰震惊,猛地抬高嗓门,而后又扭头看向身后紧闭的门。
医生:“没事,隔音挺好的,你那俩朋友在外面听不见。”
纪冰焦急问道:“那能治吗?”
医生看着她, 叹了口气, 表情严峻,“这个还真不好说, 得看你自己,你自己都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 神仙来了也没用。”
“那我具体要怎么做?”
医生眉头紧锁, 顿了几秒, 道:“我实话跟你说, 你这胳膊我治不好, 我最多只能给你保住六成, 你得去一线城市, 去那种三甲医院里面治。”
纪冰还是不太明白, “六成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的胳膊没办法跟以前一样了, 就好比, 你本来可以拎起一桶水,但是你现在拎不起来了,因为你伤到了神经,使不出全力。”医生指着她垂在身侧的右臂,“也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你现在想抬胳膊,但是你怎么都抬不起来,我现在只能给你做做理疗,先来一个疗程看看效果,然后再配合中医针灸,但前提是你自己得把自己保护好,要是再像这样三天两头的打架,你直接把胳膊锯了吧。”
纪冰左手紧紧攥着裤面,骨节‘咔吧’响。
心情大起大落,没进来之前,心在云上飘着,这会儿直接沉到了谷底。
她沉默了几秒,那双泛红的黑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医生,“我想问一下,你刚刚说的那些,是不是很贵。”
“不贵,理疗和针灸要不了多少钱,目前你胳膊才是最要紧的,你才这么小,以后的路还很长,钱的事也不是你操心的,回去跟你家大人说,让他们带你来。”
纪冰没接话,收回视线,垂下眼,想动胳膊,努力晃动了几下,钻心地疼。
“它会一直疼吗?”
“你现在肯定疼,今天先去做一次理疗,会好很多,后面接着再做几次,慢慢会有感觉的,但疼会一直疼,也可能是断断续续的疼,你要是不疼就完蛋了,直接坏死,我给你开点止疼片,疼了你就吃一片,能缓解缓解。”
说完,又给她推荐了几家大医院,让她尽快去治疗。
纪冰咬了咬下唇,苍白的唇,干裂起皮,有血珠冒出来。
被她用舌尖舔走,卷进口腔,“你说的这几家大医院,要是治疗起来,应该得花不少钱。”
又解释说:“我们家就是普通家庭,也不富裕。”
医生叹息道:“是得不少钱,而且你这种情况不是立马就能治好的,得慢慢调理,不过我可丑话说在前头,再好的医院也不是百分百就能给你治好,也可能治不好,但再怎么样也会比你现在强。”
从诊室出来,纪冰的视线下意识去找阮雨,她正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低着头,双腿并拢,两手放在腿上。
安静,很乖。
李福迎上来,问:“医生怎么说?”
听见声音,阮雨立马抬起头,叫了声,“纪冰。”
“在呢。”纪冰应声,话音带着淡淡笑意。
阮雨寻着声音的方向站起身,纪冰快速走过去,牵住她的手。
“好了,我们回家。”
“医生到底怎么说的?”李福皱着眉追问。
“医生?你不是跟我说你去厕所了吗?”阮雨满脸不虞。
纪冰浅笑了声,“我是去厕所了,路上碰到的医生,就聊了几句。”
“那他怎么说?”阮雨抓紧她的手,急道:“没事吧没事吧。”
“没事,就是突然抽筋了,他给我抻了几下就好了,刚才碰上是叮嘱我回家休养,这段时间不要干体力活。”纪冰说:“过段时间就好了。”
阮雨点点头,松了口气。
李福瞧她一张强颜欢笑的脸,可没那么好糊弄,他看了阮雨一眼,跟纪冰说:“你跟我过来。”
“你们又干什么去?”
“我也想去厕所,不知道在哪,让她给我带个路。”李福说:“阮雨,你先坐这再等一会儿,我们马上就回来。”
阮雨松开手,坐回长椅上。
李福一路把纪冰拽到楼梯间,“说吧,到底什么情况?你能糊弄她,你可糊弄不了我。”
纪冰动了动嘴,笑不出来了。
“就是,废了。”
“什么叫废了?”
纪冰深吸了口气,把刚才医生的话,说了个大概。
“操。”李福气得往墙上‘嘭’踢了脚,“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不治了?”
纪冰说:“现在,治不了。”
李福双手叉腰,在她面前来回地走,脸臭得不能再臭了。
走了几趟,站定,说:“你就回家闹,哭,喊,打,你不是很能打吗?跟他们打呀,你哥被好吃好喝地供着,你弟也不缺衣少食,唯独你,他们就是吃准了你好欺负。”
纪冰微低着头,没说话。
“你也是,芝麻大一丁点的小恩小惠,你都要盘算,别人对你好一点点,你恨不得把心挖出来喂给人家吃,吃完了再放一碗血给人家漱口,最后再说一句,客官,您慢用。”李福气得瞪眼,“你们家那几个王八蛋就是拿住了你这点,今天这个戳你一刀,明天那个踢你一脚,后天又在你嘴里塞个蜜枣,你他妈竟然就不计较了。”
李福手指点着她的额头,“你能不能争争气,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锈住了吗?”
在想什么?
在想,她不是没有反抗过。
没用。
也不是不计较。
没用。
也不是没闹过,哭过,喊过,打过……
没用。
她又能怎么办。
时间长了,连她自己都习惯了,打个巴掌给个甜枣。
为了那颗甜枣,她可以忍受无数个巴掌。
“你不治?你有想过阮雨吗?”李福说:“她一个瞎子,整天就跟你屁股后面转,在这也没别的朋友,你要是废了,她以后被人欺负,你怎么护着她?别人一看你俩,一个瞎子,一个残废,那还不可着劲欺负。”
纪冰猛地抬起头,黯淡的黑眸突然间有了亮光。
李福撇嘴,“哦,提到她你就来劲了,你什么时候能为你自己想想。”
又道:“现在去把那个什么理疗,针灸的先做了。”
“我……”纪冰张了张嘴。
“钱的事你别操心,我来给。”
“那一会儿算下总共多少钱?我以后还你。”
李福的眼神都快把她洞穿了,胸口上下起伏,哧哧直喘。
纪冰看着他,低声说:“要还的。”
李福翻了个白眼,摆摆手,边走边走,“随便你,毛病。”
纪冰轻叹了口气,只能继续骗阮雨,说是得让医生再抻一次筋。
李福在一旁配合着说,阮雨也就没有怀疑。
虽然担心,但她没往那么严重的程度去想,以为只是扭了下,或许再更严重一些。
不过只要多修养,就会好的。
回到家,天已经黑透。
阮雨提前给董园打过电话,董园在门口迎着,见到纪冰,关切地问了几句。
纪冰淡淡笑了下,说没事。
回去的路上,纪冰在心里想着措辞,回家该怎么跟王春梅说。
理疗和针灸的效果很好,纪冰动了动胳膊,虽然还是不灵活,但勉强能动。
吃完止疼药,也没有那么疼了。
但还是疼的,不过她能忍受。
她不禁在脑海中回想,纪年和纪夏问王春梅要东西的表情和语气是什么样子的。
笑着?撒娇?
亦或是别的。
她突然想不起来了,没办法把那些表情和语气往自己身上套。
也不觉得王春梅会同意。
但是她想试试。
李福说的没错,她不为自己想,也该为阮雨考虑。
她那么好,不能跟一个残废在一起。
可王春梅要是不同意,又该怎么办?
这么想着,她踏进了家门。
看见堂屋的餐桌上坐着的人,猛地顿住脚。
这个点,他们应该吃过了,然后把剩饭留下来盖在锅里,等她回来吃完,再让她把碗刷了。
或者,直接不留饭,她回来要是饿了,就看厨房有什么,随便做做,凑合吃点。
可今天,他们都在,饭菜也摆放在桌子上。
纪冰抬眼,细看了一番。
少了纪年。
“你还知道……”纪永华沉着脸,刚出声就被王春梅打断,她微微笑着,看向纪冰,“你回来啦,怎么这么晚?”
纪冰的双眼一阵恍惚,还以为自己走错家门了。
“我……”她张了张嘴,考虑着是跟往常一样说在外面随便逛逛,还是说实话,进了医院。
“快过来吃饭吧,饭菜都快凉了。”王春梅朝她招了招手。
那一瞬间,纪冰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她睁大眼,努力想透过王春梅的笑脸往她心里看,想知道这是真实,还是虚假。
几秒后,她失败了。
她想不到王春梅为什么要这样,更想不到王春梅为什么要在她面前弄虚作假。
没必要。
相反,她仿佛看见小时候,妈妈教纪夏走路时的样子。
慈爱地笑着,蹲下来,张开双臂,把走得晃晃悠悠的纪夏抱在怀里。
至今,她都记得当时的心情,站在一旁,羡慕不已。
很多时候,她都恨自己。
为什么记性要这么好。
要是能忘了,该有多好。
她没法判定王春梅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神经末梢都高度紧张。
并且隐隐透着兴奋。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
她像是一个刚刚学步的幼儿,缓慢地,身体微微晃动着,向王春梅走去。
跟当初的纪夏一样。
其实在不知不觉中,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她已经逐渐失去了索取能力和辨别善意的能力。
尤其是对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人。
她没有跟别人生活在一起过,认识阮雨之前,也没有朋友。
没有办法对比好坏的程度,善意的虚实。
她只会接受,接受善意。
低着头,顺从。
然后,在心里偷偷高兴一下,感叹它来之不易。
所以她特别珍惜别人对她的好,然后牢牢记在心里,千百倍地还回去。
可她又是一只刺猬,别人要是对她有恶意,她就会浑身炸刺,再不要命地把恶意还回去。
她是矛盾体,是两个极端的组合。
她可以把同一个人的善意和恶意分离开,并且善意要大于恶意。
比如纪年,他一直看纪冰不顺眼,在她周围释放恶意,纪冰就会不要命地打回去。
再比如王春梅,对她释放恶意的时候,她心里恨极了,但她又有自己的底线,因为她是妈妈,生了她,所以她不能还手。
要不然挨打,要不然就逃跑。
过几天,王春梅再对她施舍善意的时候,她就会把之前的恶意弱化。
如果用十分制来划分,当纪冰心里对她恨到十分的时候,王春梅扭头给她一颗甜枣,她就跟漏气的气球一样。
一颗甜枣,足以安抚她的心。
她像是待在一个冰冷的洞穴里,被没有温度的石块包围住。
于是,她奋力地挣扎,与这些臭石块做抗争。
可终究是以卵击石。
突然,有人送给她一支点燃的蜡烛,冰冷的洞穴被照亮,她感觉到暖意。
心心念念只想着,这支蜡烛怎么才不会灭,怎么待得长久。
那些臭石块怎么欺负她的,她已经不在乎了。
纪冰僵硬地走到饭桌边,坐在本来属于纪年的位置上。
垂眸看着桌上的饭菜,不是剩的,还没人动。
“可以吃饭了吧,我都快饿死了。”纪夏蹙着眉头,抱怨道。
“吃吧吃吧。”王春梅拿起筷子,先给纪冰夹了一块鸡肉,“以后别回来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乱跑很危险的。”
纪夏气呼呼地瞪了纪冰一眼,“妈为了等你,都不让我们吃饭。”
纪冰心底已经激起骇浪,但面上不显,到嘴边的话也没有再说。
她还谨慎,没办法对这种突如其来的转变张开怀抱。
没说话,右臂垂在身侧,左手拿筷子,低头吃饭。
她不自然的姿势,并没有人注意到。
“哼,哥哥都被你气跑了。”只有纪夏怒着脸,不合氛围。
话落,王春梅没说话,纪冰从碗中悄悄抬起眼,凝视着她。
企图看出什么破绽。
下一秒,王春梅眼含笑意,“你哥哥是自己要走的,现在的年轻人都流行聚在一起,去外面过年,当旅游了。”
没有,没有破绽。
纪冰收回视线,继续吃饭。
纪永华轻哼了声,“过个年都不安生。”带着轻微的怒意。
像他平时的语气,但又不完全像。
纪冰想。
王春梅又说:“等小年明年走了,家里也就我们四个人吃饭,要是小夏以后出去读书,那就剩我们三个人了。”
纪冰吃饭的动作一顿,静静听着。
“都说有本事的孩子没法在父母身边尽孝,没本事的反而是最孝顺的那个,我如今这个年纪,也算是活明白了,以后小夏出去读书,小年毕业回国也是要去大城市的,也就我们三个相依为命。”
王春梅的话很有技巧性,没有突兀地抬高纪冰,也没有刻意地贬低。
跟她平时那些忽然的善意和持续性的恶意都不同,取了一个中间值。
纪冰的脑袋嗡了一声,还是没法判断。
吃完饭,王春梅自然而然地收了碗筷去厨房,纪永华坐在椅子上喝茶看电视,纪夏笑眯眯地进了纪年的房间,关上门。
纪冰沉思了半晌,试图去理解,去剖悉他们不合理的表现。
不料,被右臂突然传来的疼痛打断了思绪。
她倒了一杯水,回到房间,把口袋里的止疼片拿出来,吃了一片。
静默几秒,她抬步去了厨房。
“怎么了?”王春梅刚把碗刷好,转身看着她。
头顶上的白炽灯亮着昏黄的光,把王春梅笼罩着,亮度不够,纪冰一时无法看清她脸上细微的表情。
踌躇了几秒,她嘴巴蠕动了下,说:“有,有件事,想跟你,说一下。”
她说的断断续续,眼神漂浮着,不太敢看王春梅脸,怕看见拒绝的表情。
就目前的现状来说,她是纪冰唯一的救命稻草。
“什么事,你说吧。”王春梅带着笑意的声音传进纪冰耳中。
纪冰诧异了一秒,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她。
顿了下,说:“我的胳膊,出了点问题。”
王春梅立马变了脸色,在她以为会被骂的时候,王春梅又露出一脸关切的表情。
“哪条胳膊?出了什么问题?”
她脸上的焦急不似假的,纪冰觉得这是她今晚最真的情绪。
“不小心扭了下,伤到神经,可能得去大医院治疗。”
她没提纪年,这个已经离开家去外面过年的人。
大概是怕那两人再找来吧,亦或是害怕再遇到以前的同学。
王春梅握住她的右臂,纪冰痛嘶了声。
她立马松开手,满脸惊讶,“怎么这么严重?”
纪冰盯着她,没有多说,只说:“治疗的话,需要一些钱。”
王春梅眉目间又染上愁绪,沉吟了几秒,说:“这样吧,等你哥明年出国后,小夏放暑假了,我跟你爸带你去首都的医院看,带着小夏一起,一边看病,一边旅游,我们一家人还没一起旅游过呢。”
旅游过,只不过没她。
纪冰想。
但王春梅的话还是取悦了她。
“真的?”她不确定地问。
王春梅一脸惊讶,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问,“当然是真的,不过把小年出国的钱刨除掉,家里也没剩多少钱了,你也体谅一下爸妈,这小半年我跟你爸再努努力,多挣点,到时候给你找个好一点的专家看。”
这下,纪冰就没法再说了。
王春梅见她不动,疑惑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纪冰薄唇紧抿,王春梅的处理方式并不合她的心意,但她心底还是愉悦的。
至少,有希望。
如果到时候,王春梅不愿意,用理由搪塞她的话,那就再想别的办法。
或者像李福说的那样,闹。
她心里这么设想着。
“没事的话,就先去洗澡睡觉吧。”王春梅说。
一句话又把纪冰本来想说的话堵了回去。
她发现,提要求对她来说太难了。
已经提出了一个,她就没法张口要第二个。
那样太贪心了吧。她想。
但今天看病的钱,花了小两千,理疗和针灸,李福给她买了一个疗程的,后面还要去三次。
她该怎么还这个钱?
是个难题。
王春梅擦着她身侧进了堂屋,纪冰轻叹了口气,跟着进了堂屋。
就见王春梅左手拿了一个又红又大的苹果,右手拿了一瓶牛奶,带盖子拧开的那种。
纪夏平时喝的,价格比普通牛奶要贵。
“晚饭也没见你吃多少,拿着夜里饿了吃,睡觉的时候平躺着,别侧身,以免压到胳膊。”
纪冰心中的愉悦又跟气球一样胀大,“好,知道了。”她轻声说,单手拿过苹果和牛奶。
转身回了房间。
欠李福的钱,还是自己想办法还吧。
听见关门声,王春梅悄悄松了口气,脸上的厌恶之色尽显。
扭头进了卧室。
纪永华也跟着进去。
“她找你干什么?”
王春梅小声说:“胳膊不知道怎么伤了,还挺严重。”说话间满脸不耐烦。
“那怎么办?”纪永华慌忙道。
王春梅无所谓道:“管她呢,只要不死了就行。”
又低声警告:“你以后在她面前少说话,她精着呢,要是跑了,我跟你没完。”
话落,瞪着房门,像是能从这个房门穿透纪冰的房门,怒咬着牙。
“吃软不吃硬的货。”
房间内。
纪冰躺在床上,把苹果和牛奶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一阵疲惫感袭来,就这么睡着了。
*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去找阮雨。
阮雨还在睡,她就趴在床边看。
‘唔——’阮雨翻了个身,面朝她这边。
闭着眼。
纪冰无声笑了下,伸出手指去戳她卷翘的睫毛。
戳了几下,阮雨缓缓睁开眼,带着困意,哑声道:“纪冰,你戳我眼睫毛了。”
纪冰噗笑了声,“你怎么知道是我。”
阮雨笑说:“我昨天才跟你表白,当然知道是你了。”
表白。
这两个字听起来很不错。
纪冰笑得更开了,“你那也算表白啊。”调侃她,佯装端起架子。
谁料,阮雨直接撅起嘴,“亲亲。”
“……”
纪冰惊讶地挑起眉,心里一动,忍着,说:“大早上的,不要耍流氓。”
阮雨不乐意了,“小狗才骗人,我不是小狗,才不骗人。”
接着又撅起嘴,“给你亲。”
纪冰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揉了揉阮雨凌乱的黑发,突然问:“吃苹果吗?”
“吃。”
“喝牛奶吗?”
“喝。”
“那就快点起床洗漱。”纪冰用手指戳了戳她肉乎乎的脸。
阮雨用脸去蹭她的手指,不满道:“哦,我知道了,我没刷牙洗脸,你嫌弃我了。”
纪冰又把她的刘海往上捋,露出光洁的额头,歪头盯着她。
“等你,十八岁的时候,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语气带着淡淡笑意,但又极认真。
阮雨瘪着脸,“还要这么久啊,我都等不及了。”
纪冰被她撩拨的心弦都发颤,丝丝密密的甜钻进胸腔,她笑说:“别闹,快起床。”
阮雨轻哼了声,伸着懒腰起床。
洗漱好,纪冰把洗好的苹果递给她,“我胳膊还在休养,削不了皮,你拿着啃吧。”
又把牛奶瓶夹在□□,单手拧开,放在她手里。
阮雨坐在院里的板凳上,咬了口苹果,“你把垃圾桶拿过来,我要吐皮。”
纪冰起身去拿垃圾桶,放在她面前,阮雨低头把嘴里的苹果皮吐进去。
然后,她把手里的苹果递过来,“咬一口。”
纪冰看着面前的苹果楞了下。
就见阮雨张大嘴,“啊呜,咬一大~~~口。”
纪冰笑了下,低头朝她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小口。
阮雨收回手,自己又咬了口。
刚好咬在她刚才咬过的地方。
纪冰心念一动,眼眶发热。
低着头,笑起来。
阮雨又把牛奶递过来,让她先喝。
两人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的,吃了一个苹果,喝完了一瓶奶。
像两个分吃零食的小孩。
纪冰忍不住想,或许她不该把问题想的那么复杂。
以前她是过一天少一天,现在是多过一天赚一天。
不论王春梅他们是出于什么目的对她转变了态度,她倏然觉得没那么重要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不是吗?
她明年就成年了,应该把视线转移到别的事情上。
比如,怎么挣钱给阮雨买吃的。
再大一点,就是两人的未来该怎么规划。
她没必要总是在他们身上打转,她应该把自己剥离出来。
为自己和阮雨的将来打算。
他们是什么态度,无关紧要。
她想,今天回去该做一个规划,再定一个目标。
从小目标到大目标,一个一个去完成。
不一会儿,董园带着朝朝回来了,手里拎着一篮子菜。
“中午在这吃饭。”董园看着纪冰笑说。
“好。”纪冰微笑着点了点头。
吃完了饭,纪冰搬了两个小凳子,并排,紧挨在一起。
放在门口。
拉着阮雨坐好,自己坐在旁边,挨着她。
董园坐在院子里嗑瓜子,晒太阳,又一边教朝朝背诗。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阮雨凑到纪冰耳边,小声说:“你还没告诉我,你年前打算跟我说的事到底是什么?”
纪冰扭头看了董园一眼,小声回:“明知故问。”
“你快说,我想听。”阮雨催促。
纪冰侧头看她,眉眼含笑,薄唇凑到她耳边,“小狗咬尾巴。”
阮雨笑:“什么意思呀?”
“你猜。”
“我不猜,你快说。”
阮雨把脑袋往她颈侧蹭,纪冰淡淡笑着,任由她撒娇。
纪冰想,她定的第一个小目标,就是把平安夜的愿望改一下,改成。
【我希望和阮雨有一个特别好的未来,没有别人,只有我和她。】
“我猜到了。”阮雨笑说。
纪冰:“你猜到什么了?”
阮雨嘻嘻笑,低声说:“我就是猜到了。”
纪冰牵着她的手,低头笑了下。
又抬起头,看向天际。
握着她的手又攥紧了些。
她嘴角上翘,突然觉得未来可期。
阮雨还在一个劲地蹭她,要夸奖,“我是不是很聪明。”
纪冰笑着夸道:“是,大小姐,你最聪明。”
小狗咬尾巴。
转着圈地喜欢。
【作者有话说】
PS:王春梅这个人是封建思想的拿刀者,同时也是受害者,被同化了,可恨又可悲,卷尾会剖悉她这个人哈!
后面的剧情还需要往上顶顶,等顶到峰值……
第50章 摸脸
晚上, 纪冰拿了一支笔和一张纸,趴在房间的旧书桌上。
她想列一个规划,但又没办法写。
笔头在纸上轻点, 半晌也没划拉一笔。
她苦思冥想,该怎么把规划一条条写下来,再逐个去完成。
微弯着腰,右臂晃晃悠悠地碰到桌角,她痛嘶了声。
又想到今天的止疼片貌似还没吃。
她放下笔,起身开门出去,迎面撞上王春梅。
愣了下。
王春梅看着她,笑说:“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一大早就得去街上买菜。”
胳膊的痛感还在断断续续,纪冰抿了抿唇, 说:“我胳膊不太方便, 应该去不了了。”
王春梅摆手说:“不是让你去,我是想问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菜, 我记下来,明天好去买。”
纪冰惊诧了一瞬, 没什么语气道:“我都行。”
“那好, 我就自己看着买了。”王春梅说完, 垂了下眼, 看见她手中拿着的瓷杯, “你要喝水啊, 我给你倒吧。”
纪冰拿着杯子躲开她伸过来的手, 身子后退了一步, 淡漠道:“不用, 你忙你的就行。”
她说话时, 死死盯着王春梅的脸,试图从她微笑的表情中找到一丝虚假。
她到现在都如临梦境。
似真似幻。
王春梅的语气,动作,神态,无一不令她感到开心。
但她不敢表露出来。
她们像是在比赛,谁先露出真面目,谁就输。
王春梅披着笑盈盈慈爱的表情,纪冰则戴着冷漠疏离的面具。
其一,她还是不太明白王春梅对她突然转变态度是因为什么,想不出原因,但她在堤防。
其二,她丝毫不习惯跟王春梅以这样的语气和姿态相处,即便她心里难掩兴奋。
纪冰拿着瓷杯的手紧了紧,维持住表情,视线把王春梅锁死。
王春梅仍旧温柔笑着,说:“那你自己去倒吧,我刚把水瓶充满水。”
说完,她转身走了。
纪冰倒完水回来,把门关上。
吃完了止疼片,她又坐下来,拿起笔,把思绪集中在阮雨身上。
嘴里低喃了一声:“1。”
随即在纸上落下一竖。
又接着往下写,写到10,停笔。
“第一条,哄阮雨高兴。”她想了想,轻声说。
“第二条,还是哄阮雨高兴。”
……
一直到第十条,都是哄阮雨高兴。
她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能力想出一个切实的规划。
想挣钱,但不知道能干什么工作。
出去,又不知道能去哪里。
她对外面的认知是匮乏的。
那就……先哄阮雨高兴。
她这样想着。
等想到了,再在前面添上做什么什么,后面再缀一句:哄阮雨高兴。
她起身把写着数字的纸对折了下,塞到枕头底下。
并且给这张纸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我和阮雨的未来规划。
竖日一早,纪冰就跑去找阮雨。
她现在没事做,在家里呆着也是浪费时间。
不想错过跟阮雨在一起的每一秒钟,哪怕对方此刻正在睡觉。
“起床了。”她趴在阮雨耳边小声唤。
大年三十,不太想让她睡懒觉了,这是跟她在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
连叫了几声,阮雨听见了,翻来覆去哼唧着,不愿意起。
纪冰笑看着她,眼神温柔,见她皱着眉头,实在困倦。
不忍心叫了。
明年吧,明年一定叫她早点起床。
等阮雨彻底清醒,已经上午十点半。
“你等多久了?”阮雨把两条胳膊伸出被窝。
纪冰抓住她的手,拉她坐起来。
没松。
纪冰现在特别喜欢握她的手,总觉得这样,两人就会离得很近很近。
“很久了。”语气颇有些不满,没有像之前那样说没多久。
阮雨闭着眼,嘿嘿笑起来,“对嘛,就是得这样说,等很久了就要说很久了。”
纪冰明白她的意思,笑了下,“快穿衣服,你家对联都贴完了。”
“还有福字吗?我要。”阮雨赶紧穿衣服。
“有,还有不少几张,都是你的。”纪冰坐在床边,把她的脚放在自己腿上,单手给她穿袜子。
穿好后,阮雨坐在床边,纪冰蹲下身给她穿鞋。
“不用,你胳膊还没休养好,我自己来。”
阮雨弯腰想自己穿,被纪冰挡了回去,笑说:“没事,又不是什么难事,我一只手也可以。”
万一,只是万一,她的胳膊要是治不好,那么她得提早练习怎么照顾阮雨。
一只手也可以的。她想。
鞋子穿好,阮雨揉着乱糟糟的头发,“还有发卡,我今天要戴我的发卡。”
“哪个是你的发卡?”纪冰明知故问。
昨天到今天,一人来了一回。
学东西还挺快。
但阮雨说话可就没有那么含蓄了,“当然是我喜欢的人送给我的发卡呀。”
“……”
纪冰可问不出,你喜欢的人是谁?
反正不问也知道。
她翘起嘴角,把书桌上的杏花发卡拿过来,“可你头发还没梳。”
阮雨想把头发盘起来,她觉得这样戴发卡才好看。
纪冰无法,只能把董园叫进来。
董园给阮雨盘头发的时候,她就在一旁认真盯着看。
然后又想,一只手完成的可行性。
盘好头发,戴上发卡,纪冰从桌上拿了张‘福’字,放在她手中,“你要这个干什么?”有些好奇问道。
阮雨神秘兮兮笑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对了,你把我房间里的书包拿出来。”
纪冰依言照办。
阮雨说要去大门口,纪冰又带着她去。
阮雨把福字拿在手里,蹲在地上,纪冰被她的动作逗笑,“你这是干什么?”
“你也蹲下来。”阮雨小声催促,“快点快点。”
纪冰慢慢把右臂背在身后,蹲在她面前,“怎么了?”学着她,同样小声。
就听阮雨说:“我听说大门口是聚财的,那肯定也聚福气,我要把福气都给你。”
纪冰怔住。
阮雨伸手摸到她的脸,又收回手,把掌心贴到那个烫金的‘福’字上。
在心里算着距离,准确无误地把贴到‘福’字的掌心贴在纪冰的脸上。
嘴里念叨:“福气福气,聚聚聚,都给纪冰,统统都给纪冰。”
接着,又把手收回去,重新贴上福字。
重复着上一次的动作。
“福气福气,聚聚聚,祝愿纪冰快点好起来,身体健健康康。”
然后,她又把动作重复了一遍。
“福气福气,聚聚聚,祝愿纪冰无灾无难,长命百岁。”
纪冰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红了眼眶。
哽咽了下,缓了缓,轻声道:“不要乱说,把福气都给我了,你怎么办?”
阮雨的手在她脸上揉了揉,笑说:“我摸摸你,我就有福了呀。”
纪冰沉了脸,不赞同道:“别乱说话。”
她虽然不信这个,但只要跟阮雨有关的,她就信。
她想:如果福气有十分,那给阮雨九分,她只要一分就够了。
阮雨笑嘻嘻道:“我没有乱说话,你这么好,摸摸你肯定有福,摸得越多越有福。”
纪冰噗笑,“你就是想摸吧。”
阮雨也不跟她客气,摸在她侧脸的那只手往上去,摸到她的额头,然后再往下,是眉毛。
眼睛,鼻子,嘴唇,下巴……
“你摸得出来什么样子吗?”纪冰说。
阮雨捏了捏她的嘴唇,“多摸摸,总会摸出来的。”
又摸了好几遍,她皱起眉,苦恼道:“我还是想象不出来你长什么样子。”
纪冰抬手抚平她的眉头,笑说:“没关系,你慢慢来,每天都给你摸一遍,总能想象出来的,要是实在想不出,就算了,反正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你也不用知道我具体的样子,听声音就行了。”
阮雨当即摇头,“那不行。”
她懊恼地叹了口气,手指掐住纪冰的嘴角往中间挤,纪冰的嘴巴都被她挤得揪起来了。
“你要干嘛?”说话吴侬不清。
阮雨觉得好玩,哈哈笑出声,食指挪了下,摸到一个尖尖的东西,“这是什么?”
“这是我的虎牙。”
阮雨惊喜道:“你还有虎牙?”她又摸了下,指腹在那颗小尖牙上轻点着。
“好玩吗?”纪冰无奈笑道。
阮雨嘿嘿笑,“好玩。”又点了几下。
纪冰猛地张开嘴,咬住她的手指。
“啊啊啊——”阮雨夸张地大叫。
“怎么了?”董园听见声音,站在堂屋门口往这边看,“小雨,你们蹲在大门口干什么?”
“说悄悄话呢。”阮雨大声回。
董园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进屋。
“对了,还有东西。”阮雨说:“你把我的书包打开。”
纪冰拎起鼓鼓囊囊的书包,晃了晃,夹在腿间,拉开拉链。
就看见一个透明塑料袋。
她把袋子拽出来,是一大袋零食。
饼干,糖果,巧克力……还有椰奶。
阮雨说:“这些零食全部都是给你的。”随即又压低声音,“我把朝朝的零食也偷偷拿来了,都在这里面,你拿回去吃,不要分给别人,就你自己吃。”
纪冰看着这一大袋零食,有些怔楞。
“你听见没有。”阮雨严肃道:“就你自己吃,不许给别人。”
纪冰看着她笑,“好,我保证,绝对不给别人。”
听罢,阮雨咧开嘴,笑得眉眼弯弯。
纪冰盯着她嘴角的梨涡,不自觉地吞咽了下口水。
没忍住,凑到阮雨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阮雨抬手朝她肩头轻拍了一巴掌,耳根浮现一抹怪异的红。
“讨厌。”她嗔道。
纪冰抿着嘴笑,一脸温柔。
阮雨又抬起胳膊,圈住她的脖子,凑到她耳边。
两人脸颊贴着脸颊,轻轻蹭了蹭。
“你干什么?”纪冰脑袋轻晃,边蹭边问。
阮雨也跟着蹭,小声说:“你干什么?”
“我不干什么。”
“我也不干什么。”
‘噗嗤’两人忍不住笑出声。
继续脸贴脸,谁也没舍得松开。
“你不是要说悄悄话吗?”纪冰笑说:“你想说什么?”
阮雨搂紧她的脖子,“新年快乐!”
纪冰轻勾起嘴角,蹭了蹭她的脸,“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纪冰对王春梅放松警惕,逐渐沦陷还差一个转折点,快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