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对我好吗?”
丛烈睁眼的第一反应就是掀开被子检查内裤。
很正常。
没弄脏。
然后一抬头, 他就看见了梦里那张脸,乍一下连呼吸都屏住了。
云集在他身边睡着, 脸色还是不大好, 但睡得很沉。
丛烈揉了一下眼睛,逐渐回想起昨天晚上。
昨晚云集在沙发上睡着之后,是他亲自把云集抱到床上来睡的。
他知道云集很消瘦,但完全没想到抱在怀里那么轻, 根本不像一个一米八几的年轻男人应该有的重量。
当时他怕把云集碰醒了, 没敢动他的衣服, 只是用被子严严实实地把人裹好了, 像是安置易碎品一样,极为小心地放在自己身边。
他在床的另一侧躺下, 然后瞪着黑黢黢的天花板, 脑子里满得根本睡不着。
他一会儿担心云集胃不舒服休息不好,一会儿担心自己的床只有一米二宽,哪怕自己只溜一个边,也可能会不小心挤到旁边的人。
中间他甚至想过要不要起来到沙发上睡。
但是一来他一动没准会吵到云集,二来他发自内心地不愿意走。
夜晚就像是一道释放痴心妄想的闸门,一旦打开,便泄洪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他的耳畔是云集的均匀绵长的呼吸, 他的脑子里是云集漫不经心笑着的眉眼。
血一直在丛烈的血管里奔腾。
等他实在难以支撑地合上眼,窗帘周边已经镀上了一层熹微的晨光。
缓过去那阵难挨的□□, 丛烈轻手轻脚地撑着床起身。
像是一种肌肉记忆,他下意识地检查了一下云集的被子,仔细掖严之后才觉得自己对云集的照顾本能有些过于自然流畅了, 就跟与生俱来一样。
丛烈在床边站了几秒,发现自己心里全是细密的疼。
那种无名的情绪蓄积在他胸腔里, 咆哮着要他不择手段地把云集留下来,以防他再受到任何一丁点伤害。
丛烈困惑地挑起一边眉毛,感觉自己是睡出癔症来了。
他揉了揉心口,小心翼翼地退出卧室,顺手把门关得严丝合缝。
丛心看他是一个人出来的,声音放得很轻,“小云没起?”
“嗯。”丛烈忍不住冲他妈笑笑,“您刚见人家一回,就‘小云’‘小云’的。”
他心情突然很好。
因为丛心也喜欢云集。
这说明问题没出在他自己,就是云集让人忍不住心疼。
“我也觉得怪呢!”丛心揭开砂锅瞅了一眼里面熬着的汤,“我老是觉得在哪儿见过他一样,你俩小时候认识吗?”
丛烈舀了一勺汤尝咸淡,笑了,“我能认识谁。”
他本来就不怎么喜欢人。
前几年丛心的病情起起伏伏,他更是看谁都烦。
“是啊,我就听你提过一两嘴唐璜,一开始我还以为来的人是他呢。”丛心把盐罐递给他,“对,你等会儿给人家小云找一件你的厚外套出来。”
丛烈猛一下没太明白,“嗯?”
“我早上起来把你们放沙发上的衣服收了一下,挂门口了。”丛心指指门口的衣架,“现在都腊月了,那孩子怎么还穿那种一层皮儿似的衣服呢?好看是好看,你们这个岁数不懂,老了都是要还债的。”
昨天一见面她就注意到了,云集穿得很讲究。
甚至有些过于讲究了。
样式再低调,那种剪裁和设计也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常穿的。
丛心很熟悉。
毕竟曾经那个人也是只穿意大利纯手工定制。
要不是云集身上那种平和谦逊的气质压着,她都有点担心丛烈在招惹什么不该招惹的人物。
但云集一开口,她就觉得这孩子不可能是坏人。
而且丛烈主意正得很,丛心完全相信他看朋友的眼光。
“上回我给你买的两身秋衣秋裤已经过好水了,放在衣柜最上面的抽屉里。”丛心继续交待丛烈,“等他起来了,你拿一套给小云。”
“妈,您怎么这么能操心呢?”丛烈一边吐槽,一边忍不住笑,“他就在咱家住一晚上,连秋裤都给人家安排上了?”
丛心一想,自己是有点唐突,琢磨了一下,“你跟他说一下嘛,爱不爱穿的,他不穿不是你还能接着穿?”
“不是,妈,”丛烈逐渐觉着他妈比他自己更离谱,“您才见他一面啊,怎么就跟他也是您家的一样?”
“给一条秋裤就是自己家的了?可把你抠门坏了吧。”丛心指了一下冰箱,“昨天我给你买了个蛋糕,等会儿你们不急着出去玩儿,就自己切开吃。”
丛烈走过去打开冰箱,看见一只漂亮的巧克力黑森林,“嚯,妈,您怎么这么好呢?”
“那可不,十八岁可就一回,多宝贵。”丛心有些感慨,又接着说:“昨天你回来太晚,没顾上给你说,今天记着吃,别放坏了。”
丛烈刚说把冰箱门关上,丛心又看了他一眼,“要不你就先把蛋糕拿出来,省得等会儿小云吃太凉的,昨天他胃又不怎么舒服的。”
“妈……”丛烈第三次想感叹丛心才见了云集一面,又想了想自己也没强多少,放弃了。
“……好。”他把蛋糕连着盒子端了出来——
云集大概是七点多起来的。
他刚睡醒的时候很容易低血压,半天没想明白自己这是在哪里。
房间里的陈设很简洁。
除了床、书桌和衣柜,只有几张形状不同的琴盒和一把盖着布的键盘。
墙上贴着两张海报,一张是乐队,一张是篮球运动员。
这间卧室明显属于一个喜欢且擅长音乐的年轻男孩。
云集身上盖着的被子套的是纯棉被罩,又软又贴身,一摸就洗过很多次。
房间里有一种很干净的香味,介于香皂和植物之间,让人舒适。
他想起来了。
昨晚自己住在丛烈家了。
但他记得自己是睡在沙发上的,怎么跑床上来了?
他刚坐起来,丛烈就推门进来了,“你好点儿没有?”
“嗯,好多了,谢谢你。”云集看了一眼自己皱巴巴的衬衫,“我跟阿姨打声招呼,差不多该走了。”
丛烈眼里闪过一丝郁闷,进门时候那种好心情似乎瞬间就蒸发了,“你周日也有事儿?”
云集本来打算说自己确实有事,但是看着丛烈扔在床上崭新的秋衣秋裤,笑着说:“没事儿也不方便一直在你家打扰啊。”
丛烈对不在意的人脾气一直不算好,主要是因为他懒得控制。
但他此时此刻是第一次切身感觉到自己对压制情绪的无能为力。
他心里很清楚云集想走就走,那是人家的自由。
自己只是带人家来自己家休息一下。
云集在学校当学务助理的时候都要同时处理工作上的事,肯定真的很忙。
丛烈没立场对一个刚认识不到一个礼拜的学长发脾气。
但他就是没忍住把话说冲了,把一件干净的厚外套也扔在床上,“我妈让我给你拿的。外面有汤和生日蛋糕,你吃完就走吧。”
卧室里的窗帘没拉开,光线有些暗。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云集伸手把秋衣秋裤从外套底下抽了出来,“这是什么呀?”
他刚睡醒,声音有点哑,也没什么力气。
面对云集,丛烈本来就连三秒钟的火气都难以为继,现在又听见他用那样的嗓音问自己,根本发不出新火来。
他强撑着板脸,“保暖的,你穿太少了。”
“行啊,我穿上。”云集没再提走的事,“你出去等,换好我就出来。”
丛烈又从衣柜里拿了一盒新内裤和全新的毛线袜,“牙刷和毛巾都放洗手间了,要别的你再叫我。”
房间里又安静了一会。
云集这次没说谢谢,“好。”
等丛烈出去,云集到洗手间简单冲洗了一下,拆开丛烈给他的内裤。
看见那个型号,云集讶异地把盒子拿回来确认了一眼对应的尺寸,不由感叹现在的高中生发育得真好。
不光内裤,秋衣秋裤他穿着也都偏宽松。
哪怕是全新没穿过,仍在围度和长度上富裕出一些。
看见云集出来,丛心忍不住乐了,喊丛烈,“我说!你怎么就这么实心眼儿呢?小云只穿这么点儿怎么成啊!你那个羊绒开衫呢?长的厚的那件。”
丛烈还有点记仇,“他都要走了,拿那个干什么?”
嘴上这么说,没十秒钟就拿着开衫回来了。
云集笑着把开衫披上了,接过丛心递给他的汤面,“谢谢阿姨。”
“别谢别谢,”她对着光把云集一看,眉头又皱起来,“哟,小云你还是不舒服吗?怎么脸色儿还这么白呢?”
云集确实算不上舒服。
昨晚虽然没喝醉,但其实他没少喝,吐过之后又吹了风。
按照他的经验,少说也要缓个一天半。
如果今晚按计划去赴宴,八成要弄点粉底遮一下。
但他习惯了,只是有礼貌地笑笑,“没关系,只是刚睡醒,等会儿就好了。”
“不行不行,那怎么行!”丛心支使傻在一边的丛烈,“你给小云灌个热水袋去,放肚子上捂一会儿看看能不能好点儿。”
“没事儿阿姨,”云集有点不好意思了,准备起身,“不用麻烦了。”
丛烈的脸又沉了下来,直接大逆不道地把学长按回了椅子上,“不麻烦。”
他到镜柜后面把热水袋翻出来,动作有点重,把柜门关得“乓当”一响。
他心里很懊恼,刚刚在卧室自己怎么就没注意到云集脸色不好,还跟他挂脸。
丛烈又在心口上揉了两下,想把那种闷痛揉开。
要不是上周体测一千米的时候他还轻松跑了班里第一,他真要觉得自己有毛病了。
灌好热水,他仔细把袋口拧紧,递给云集,“放肚子上。”
云集冲着他一笑,按他说的做了,看了看桌子上的生日蛋糕,“你今天过生日?”
“昨天。”丛烈闷闷地回答他,还在打量他那双没什么血色的嘴唇,“你先吃点儿热的。”
相处得时间越长,云集越觉得这个小学弟有意思。
他知道自己每天早上起来是什么德行。
尤其昨晚喝了点酒,肯定是有点难看的。
但他自己家里的人都习惯了,除了他弟弟知道给他递杯热水,没人特地提过。
他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但就刚才丛烈那一串反应,云集真觉得这小学弟可能随时就要哭出来了。
云集并不能算是心软的人。
在云家外面,抢着给他端茶倒水的人可太多了,其中别说有人有鬼,甚至不乏达官显贵。
但如果不愿意接,云集可以让他们端着一杯茶站一整天。
这和残忍或者冷漠其实没什么关系,只是食物链的游戏规则罢了。
刚刚在卧室里,丛烈说让他吃了生日蛋糕就走。
云集轻而易举就能捕捉到小学弟要传达的信息:这两天是他生日。
这种笨拙的暗示段位实在太低。
就算云集自己也没有恋爱经历,也能隐约从其中分辨出类似挽留的意味。
其实他可以拒绝。
小学弟这么骄傲的人,只要自己假装听不懂,一定不会再多挽留一句。
但看着热水袋上的高达机甲图案,云集无由来地有点庆幸。
庆幸自己没走。
吃饭的时候,丛烈一直有一眼没一眼地注意云集脸色。
吃着吃着,他似乎在不经意间开口,“你经常像昨天晚上那么不舒服?”
“也没有吧。”云集习惯性地掩饰。
结果吃了两口,发现丛烈还在看他,又笑了,“那就有点儿吧。”
“你没去医院看吗?”丛烈攥着筷子,表情就好像嗓子里卡了刺。
云集看着他好玩,却没忍心骗他,“看了呀,有点胃炎,不严重。”
“还不严重。”丛烈说了一句就闭嘴了。
他不停告诫自己:云集是学长,是比他大四届、自己认识了还他.妈没到一百二十个小时的学长,他管不着。
他埋头狠刨了一会儿面条,还是没忍住把筷子拍桌子上了,“胃炎你怎么还能喝酒?”
丛心在另一个屋里吓了一跳,探身看了他们一眼,“丛烈,你干嘛呢?”
“没事儿,阿姨,没事儿。”云集很温和地回答她,又扭头看丛烈。
丛烈却不说话了,接着吃自己那碗汤面。
过了一会儿,他问那碗面:“你什么时候再去医院看看?我可以陪着你去。”
云集好脾气地答应:“好啊,下次去喊着你。”
他忍不住地纵容这个臭脸学弟,又忍不住想看他生气。
丛烈果然就火了,“你就不能自己注意点儿身体?非得闹到去医院的地步?”
云集一脸无辜,“你说要跟着我去的。”
丛烈气得快说不出话来了,只好对着桌子上的黑森林撒气。
他一刀把蛋糕劈成两半,像切西瓜似的。
云集也不吃面了,手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丛烈切蛋糕。
丛烈用手指从蛋糕中间沾了一点奶油,放进嘴里含了一下,接着才切下一小块递给云集。
那上面带着整个蛋糕上唯一的一颗红樱桃。
云集看了一眼那颗像心一样紫红紫红的鲜樱桃,仰头看丛烈,“刚才尝的那一口怎么样?甜吗?”
他其实是想再逗一句这小孩,却看见丛烈一愣,“没注意,反正不凉了。”
云集稍稍一挑眉,沉默着把蛋糕接过来。
丛烈一无所察,“你吃不了甜的吗?你能吃多少吃多少,吃不完就剩下。”
看着云集把那块蛋糕默默吃完,丛烈突然就大方了,“你今天不是有别的事儿要忙吗?再歇一会儿你就可以走了。”
云集不慌不忙地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角,“你不是也想让我陪你过周末吗?”
丛烈的心跳一下就变得飞快。
他不知道该怎么理解这个“也”字。
到底是昨天在楼道里短暂的一眼,他就被云集看穿了内心深处和其他同学一样幼稚的渴望?
还是说,云集“也”想陪着他过周末?
丛烈彻底乱套了。
“随便你。”他起身掩饰自己的大红脸,拖着书包回卧室了。
听见慢吞吞的脚步声过来的时候,丛烈盯着卷子上那个根号二怎么看怎么陌生:这对勾似的玩意儿什么意思?
云集在他身后的床上坐下的时候,只发出了很轻的动静。
丛烈没回头,但是心里慢慢就静下来了。
半个上午过去,云集一直很安静,只在中间接了一个电话。
将近五分钟的电话,云集在开头说了一个“嗯”,结尾说了一个“好”,就结束了。
好像云集就真的什么都没做,只是在他身后坐着,很安静地陪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莫名的磁场影响,丛烈看着那道套路最普通的数学题,就是没思路。
他试探性地回头,“学长,你能不能帮我看看这个题?”
云集披着长开衫走过来,在他旁边俯下身,目光落在丛烈指着的那道代数题上。
他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暖香,明明就是丛烈自己家沐浴露的味道,却闻起来格外好闻。
他俯身的时候,那香格外近了,像是一把钩子,钩得丛烈心里又疼又痒。
丛烈一动不敢动。
他怕自己一动,就忍不住要吻住他学长那双近在咫尺却又看起来薄情寡义的苍白嘴唇。
或者更糟。
好在云集很快打断了他的肖想,甚至有几分严肃,“这题你真的不会?”
丛烈在他的注视下重新看了一遍题干,“好像又会了。”
云集在他身后很轻地笑了,“孺子可教也。”
那一刻丛烈真的觉得云集是上天派来惩罚他的。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的罪是什么,但是他被百爪挠心了,他被火煎油烹了,他被粉身碎骨了。
但他居然很痛快。
他可能真快疯了。
做完一张卷子,丛烈起身走到云集身边,摸了摸他肚子上的热水袋,“我给你换个水。”
云集很配合地把热水袋递给他,接着用手机回邮件。
过了半分钟,丛烈带着重新灌好的热水袋回来,“还难受吗?”
云集摇摇头,专注地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小字。
他心思在邮件上,没太顾上管沉默着离开的丛烈。
然后一台笔记本电脑就递到了他面前,“喏,你用这个。”
那台笔记本崭新崭新的,还散发着电子产品刚拆封时的独特气味。
“这是你的?”云集没伸手接,只是问他。
丛烈当然不会说那是丛心送给他的成年礼物,自己根本还没怎么舍得用。
他只是用问题代替回答:“手机字那么小,你看久了不累吗?”
云集看出来了。
如果自己不接,臭脸小学弟可能就要站在他身边,把这只笔记本天长地久地举下去。
“累。”他把丛烈的笔记本接过来,很爱惜地打开,“好漂亮的桌面。”
等到丛烈心满意足地离开,云集才开始用他的电脑处理了一些不疼不痒的工作。
不是不信任丛烈,警惕是他的身份最起码的要求。
他不能随便用别人的电脑处理要务。
他只是不忍心驳丛烈的面子。
接云集的车是在午饭后来的。
丛烈送他送到楼下,坚持要他带着自己刚换过第七次的热水袋。
丛烈的廓形厚外套穿在云集身上很宽松,显得他更多了几分学生气。
看着云集站在那辆锃光瓦亮的黑大奔前面,丛烈心里又忍不住地烦闷。
他无从分辨这种烦闷到底是来源于黑大奔,还是“云集就要离开他视野”这件事本身。
但当云集透过车窗跟他说“学校见”的时候,丛烈感觉自己的心重新雀跃起来,甚至几乎要在这北风唿哨的寒冬腊月里,开出一朵春花来——
作者有话要说:
蒸某桃觉得自己今天敲甜,想要那个液 QuQ
感谢在2022-07-23 19:33:07~2022-07-24 19:35: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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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自我驯服(4)
周日的一整个晚上, 丛烈都是在对第二天的盼望中度过的。
因为周一要上学,他就能到云集那里去兑现那句“学校见”。
但是不光周一他没能见到云集, 直到周五, 他都很确信云集没来过学校。
因为每天早晚的自习课,他都借着上厕所的理由把整个高三班级看一整圈。
云集就是没来。
丛烈忍不住在心里埋怨云集说话不算数,然后又开导自己不能怪他:云集当时跟他说的不是“明天见”,也不是“周一见”。
人家说的是“学校见”, 所以根本不能算是食言。
将近一个整周过去, 他都带着那张被他重新粘好的手写公式, 跟丢了魂一样。
物理课上老师让他推导磁场方向, 他说应该选C,引得班里的同学一阵哄笑。
下了课之后, 唐璜搬着凳子到他旁边坐下, “咋了哥们儿,被人煮啦?”
这是他们小时候的一句经典广告词,他偶尔拿出来到丛烈这里讨骂,屡试不爽。
丛烈却面无表情地把那张贴满胶带的草稿纸叠好收起来,没搭理他。
但唐璜就是有这种“独当一面”的本事,硬是把独角戏唱下去,“人生得意须尽欢啊丛烈!你现在恐怕是全学校最幸福的人了吧, 干嘛还一天到晚拉着个脸?”
周三的时候,学校张贴了贺信, 恭喜丛烈在上月底的国际音乐比赛中拔得头筹。
有了这块敲门砖,丛烈根本就不用再操心高考考几分的事情。
“据我爸的可靠情报,那个叫汉什么的音乐学院, 愿意给你全额奖学金免试录取资格。”唐璜压低声音,慨叹中带着艳羡, “学校跟他们沟通说到你家里的情况,他们甚至同意全包生活费。”
见丛烈的表情里没有一丝惊喜,唐璜有点纳闷,“难道你也已经知道了?学校跟你说过了?”
丛烈摇摇头,“不知道,没说过。”
唐璜拍拍他的肩膀,“丛烈同志,你知道我刚说的那些是什么概念吗?也就是说你不仅不用发愁高考,以后你带着阿姨去了德国,吃穿不愁地把大学上完,出了校门就他.妈是大音乐家了!”
丛烈没说什么,只是翻出来一本英语真题,找到阅读理解的专项训练。
看他这个波澜不惊的样子,唐璜很不甘心,“说真的哥们儿,你怎么一点儿活泛气儿都没有?都人生赢家了,还做这破玩意儿干嘛?”
“我之前没有去德国的打算。”虽然丛烈事先并不知道唐璜说的这些“内部情报”,但他听见的时候内心确实也没有太大起伏。
倒不是说留学去学习音乐这件事本身对他没有吸引力,只是他生活中需要考虑的因素太多,他已经没有了同龄人那种只看事情积极面就能高兴半天的天真。
“之前没有,现在可以有啊!”唐璜努努嘴,“你想想,你现在相当于提前半年拿到offer,到高考之前都想干嘛干嘛。大学愿意包学费和生活费,毕业之后那就是金字招牌。”
唐璜再次喟叹,“兄弟啊!你刚满十八就走上人生巅峰了,你怎么能这么冷静呢?”
在他长篇大论的功夫,丛烈已经读完了一篇阅读,开始勾划选择题的选项了。
等唐璜说完,丛烈淡淡开口,“想干嘛干嘛是吗?那我就想准备高考。”
“行吧,我这就跟擀面杖吹火一样。”唐璜叹了口气,继续羡慕,“高考也很爽,加那么多分,过本线就随便挑了……”
但在丛烈看来,唐璜羡慕的这些都是稀松平常的东西。
比赛之前,他就知道能赢,因为对手里并没有其他天才。
赢了是应该的。
没赢才是有问题。
至于赢了之后得到的附加产物,只是增加了他的优势,拓宽了他可以选择的范围。
丛烈很明白这些并不代表万事大吉他可以彻底放松了。
好比说上次他参加比赛,拿了税后将近七万美金的奖励,足够他跟丛心很长时间里不用操心吃喝了。
但这并不妨碍他现在风雨无阻地去酒吧打工。
他在等的不是钱,是更多的命运选择。
他每一天都在提醒自己时不我待。
尤其是见到那个人之后。
他想起来唐璜因为家里有关系,对学校管理层的消息尤为灵通。
丛烈似乎漫不经心地看了唐璜一眼,“学校里的学助……难道不是用天天来的吗?他们可以随时请假?”
唐璜是什么心眼,看着他笑了,“还学校里的学助呢……你不就是问你那个漂亮学长吗?”
丛烈也不否认,坦荡地看着他。
“具体咱谁也不知道,”唐璜耸耸肩,“但听说是出差帮家里办事去了,可能这两天就回来了吧。”
唐璜看了他一会儿,扔给他一粒泡泡糖,“兄弟啊,耽于美色,青春期的爱情就是泡沫,真的不可取啊!”
“别扯淡。”丛烈皱了皱眉。
“我说真的,我谈过那么多对象,你信我。”唐璜摇摇头,“咱们才这个岁数,想结婚至少还得坚持四年,就算是门当户对也基本成不了。现在对方又是这种情况,不管你是想玩玩还是想认真,后果都会很严重。”
丛烈终于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唐璜一句话都没敢再说,麻溜地搬着凳子跑了。
当晚丛烈还是照常到酒吧唱夜场。
中间休息的时候,突然有个男人跟着老板并肩过来,给丛烈递了张名片,“你好,我是张克,老陈的朋友,以前我们一起玩乐队的。”
老陈是酒吧的老板,陈越。
老陈拍了一下丛烈的肩膀,跟张克炫耀,“我就跟你们说录像没调音,现在信了?人家嗓子就是牛逼!这就是天才!老天爷给人家的不是饭碗,是整体厨房,明白吗!”
丛烈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金色名片。
正面是国内极有名的娱乐公司LOGO,背面是张克的名字和联系方式,旁边写着一行“艺术总监”的字样。
“小伙子,如果有兴趣进军歌坛,”张克温和地笑笑,“可以随时联系我,我公司大门永远为你而开。”
老陈极度爱才,向丛烈打包票,“我兄弟比我还挑,多少年没遇上过想签的人了,而且资源上他绝对能拍板儿,我拿人头跟你保证。我就说小丛你啊,前途无量!”
要是放在平常,丛烈一天之内能听到两个好消息,起码还是会有点高兴的。
尤其是后面这件,几乎可以当得上“梦寐以求”四个字。
因为他当初选择了来这家酒吧,也对它的背景做过周全的调查。
老板是前知名乐队成员,现在开了酒吧,经常有一些他的音乐人脉来友情演唱,相应的也会有星探和猎头出没。
按部就班地像同龄人一样上大学读书沉淀、有序生长,对于丛烈来说过于奢侈。
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极尽所能地发挥自己的优势,娱乐圈无疑是一条最直白的捷径。
而且这是一家成熟的、有口皆碑的大公司,能拿出这种“条件任你开”的态度,就意味着“前途”二字对任何音乐人来说都是一条康庄大道。
也就是短短一天之内,丛烈相当于拿到了两个顶级offer。
而无论选择哪一个,他都不用再做昨天那个还要考虑报考市内哪所高校的高三学生。
兜里揣着那张精致硬挺的名片,丛烈重新上台的时候刚刚把心思从那个朝思暮想的人身上分开一点,就亲眼看见他了。
丛烈的第一反应是自己想他想疯了。
他的心脏疯狂地鼓动起来,几乎把他的血液泵得嗡嗡作响。
仿佛他不是只有五天,而是已经有五辈子没见过云集了。
但他的第二反应就是愤怒。
云集依旧坐在最中间的位置上,握着一只璀璨的水晶杯。
身边的年轻男女打扮得都很入时,有说有笑地把他围坐着。
云集大多数时间只是在听,偶尔笑一笑。
这场景似曾相识。
云集一定又在喝酒。
丛烈压着火把一首歌唱完,直接从两尺高的舞台上蹦了下来,笔直地朝着云集的方向走过去。
刚冲下来的时候他的火气正在一个顶峰,等到丛烈大步流星地走到云集所在的卡座,看清他柔和的眉眼,就已经忘了自己要为什么发火了。
等他走到跟前,云集也看见他了,有些惊讶,“你怎么不接着唱了?今晚的时间结束了?”
“我渴了。”丛烈生硬地回答他,直接从他手里把杯子接过去,准备把里面的凉酒一口替他喝完。
但等他真把那杯子里的东西干了,才发现里面其实只是一杯温水。
“妈呀!这也太可爱了!”云集身边的年轻姑娘捂着嘴笑了,“云云,你从哪儿捡的小狼狗?不仅会唱歌还会‘挡酒’?”
“别胡说。”云集淡淡地回了她一句。
丛烈一怔,发现手里的杯子被云集接走了。
云集甚至从水樽里又给他倒了一杯,“还渴吗?”
一碰上云集,丛烈就觉得自己舌头打结,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把云集递过来的水杯接了,“渴。”
那姑娘又笑,“学弟好。”
丛烈有些茫然地看向云集。
云集给他让出来一个地方,“你先坐下。”
丛烈立刻言听计从地坐下。
傅晴忍不住低笑,“好乖。”
“这是我大哥傅江,我朋友傅晴,他们都是四中毕业的,也是你学长学姐。”云集简单跟丛烈介绍了自己身边的两个人,“他们都知道你,今天一定要来听听你唱歌。”
“傅学姐好。”丛烈先向傅晴微微躬身,又飞快地打量了一眼傅江,梗着脖子打了个招呼,“傅学长好。”
“高三是吧?算稳重了。”傅晴笑着给丛烈递了杯酒,“能真喝点儿吗?”
“小晴,别闹了。”傅江把她拿过来的杯子推走,转向丛烈,“其实我们今天来看看你,是想跟你商量一个事儿。”
丛烈下意识地看云集。
他知道云集的朋友非富即贵,今天扎堆来,一定是有什么说法。
云集很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
既然云集摇了头,丛烈就准备把傅江的话当耳旁风刮过去,结果就听到了“帮我们仨一个忙”这一句。
“他们仨”,那就必然包括云集。
能帮云集的忙,丛烈的耳朵一下就支棱起来了。
“……我们仨准备一起试着弄一个传媒公司,资金和管理都不是问题,但我们缺个‘招牌’。”傅江十指交叉,说得很诚恳,“如果你愿意,我们希望你能成为我们公司的第一枚‘银色子弹’。”
丛烈没有拐弯抹角,“你希望我成为你们公司旗下的艺人。”
“简单来说就是这样。”傅江点头,“我首先说明,这事云集不支持。他说你文化功底不错,应该按部就班走上学的路。但我觉得既然是一个关于你的选择,我们肯定要过问你的意见。”
云集冲着傅江笑笑,“哥,这个问题其实是,瀚海现在还只是纸上谈兵,什么时候能真正成形还都没定下来。丛烈还在准备高考,现在就把他拉进来,其实是不够负责任的。”
“云云,你什么时候这么谨小慎微了?”傅江忍不住笑了,“现在我们也只是询问一下本人的意见嘛,丛烈可以同意也可以不同意。而且不管是什么情况都不妨碍高考啊,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不参加高考,以后公司也可以把他送到最顶级的音乐学院进修不是吗?”
云集还没说什么,傅晴就又开口了,“你不早就想从云家分出来了吗?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把握?”
本来丛烈看着他们兄妹对云集左右夹击很不爽,但听着听着就把有些话听进去了。
云集有难言之隐,和云家有关系。
而且云集想离开云家。
一思考,丛烈嘴里那句“我只听云集的”就没能及时说出去。
相较于世界一流的音乐学院和已经完备的知名大公司,一家还没有个名堂的娱乐公司显然像是一张空头支票,要支走的很可能就是丛烈好几年甚至一辈子的前途。
用他那颗在一地鸡毛的生活里磕碰出的石头心稍微一想,丛烈也能一眼较出孰优孰劣。
“我想试试。”丛烈直接而正面地回答了傅江,把口袋里的金名片直接揉成了一团。
云集向他投来了询问的目光。
“我没那么想上大学,”丛烈说了一半实话,“如果能早点出道,可能是最好的选择。而且确实,在公司准备好之前,我可以继续准备高考。”
但他其实只是想,如果能帮真正帮上云集的忙,哪怕要他上刀山下油锅,他也心甘情愿。
云集的目光仍然是不赞同的。
他似乎洞悉了丛烈的所思所想,“丛烈你听我说,这事关你的前途。我们才认识没多久,我希望你不要被一时的、过于主观的情感所引导,做出一些鲁莽的决定。”
他的这一席话不长,却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了丛烈刚满十八岁的热忱上。
其实他本来就有气。
云集说了“学校见”,却一直招呼也没打一声地不来。
然后连他的朋友都相信丛烈能帮上他的忙,云集却不信。
从他刚刚过来,云集就一直是一个否定的态度。
最后这一句“一时的、过于主观的感情”,在丛烈听起来就像是对他痴心妄想的直白嘲讽。
嘲讽他是一个乳臭未干、自不量力的穷小子。
在丛烈心里埋了很久的、针对另一个富二代所产生的恨意从心底蓬勃地钻出来,张牙五爪地让他还击。
他简直气疯了。
他想把兜里那张名片摔在大理石茶几上,想告诉云集自己很快就能收到跨国的预录取通知书,告诉眼前这群人自己有的是阳关道可以走,不稀罕在这里冷脸贴别人的热屁股。
然后他就看见了云集搭在上腹的手微微一攥,浑身绷着的一层即将爆裂的逆鳞片刻间偃旗息鼓。
“怎么了?”他立刻侧身扶云集的腰,“胃又不舒服?”
“没事儿,”云集摇摇头,“不严重。”
“啧,”傅晴没忍住开口埋怨他,“我就说我哥我俩自己来看一眼就行了,你非得跟着,连着坐十二三个小时的飞机,时差都没倒过来,能不累吗?还不爱吃饭……”
丛烈这才发现云集又只有一身单薄行头,立刻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给他裹上,“十二三个小时的飞机?你一直没吃东西?”
傅晴饶有兴致地把丛烈盯了一会儿,“你不是他学弟吗?他难得吃下饭你不知道?难道他跟你一起的时候就肯吃学校的食堂?”
丛烈根本不肯承认自己没机会跟云集一起吃食堂。
心口密密麻麻的疼又漫上来,他一时疼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傅江看了一眼云集脸色,“要不然今晚上来我家吧,云叔叔和云舒是不是都不在?”
丛烈听明白了,问云集:“你家没人?”
云集还没回答,傅晴先撇撇嘴,“他家里有人没人也差不太多。”
“傅晴。”云集出声阻止她,又忍不住皱着眉弓了弓腰。
丛烈把云集身上外套的帽子拉了起来,挡住了他的脸蛋,又仔仔细细地把拉链拉到紧贴着他下巴。
等把云集严严实实地包好,丛烈终于把自己的嘴巴重新找回来了,“我没有被一时的、过于主观的感情蒙蔽,我完全知道我自己现在在做什么以及未来想要什么。我愿意顺从你关于未来让我慎重考虑的建议,但是现在我需要你等会儿在我抱着你的时候,招手拦辆车,可以吗?”
或许是酒吧里的灯光太过具有迷惑性,抑或是因为丛烈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太笃定,云集的心里居然有一种挺陌生的安全感。
他想不通为什么,这个十八岁的小学弟能让他心安。
“走了。”云集跟傅家兄妹打了声招呼,伸手搂住丛烈的脖子。
他自己确实有点走不动,而且丛烈把他的脸挡得很严,倒也不怕别人看见。
傅晴看着丛烈轻轻松松把云集抱走了,忍不住地跟他哥感叹,“好家伙,后生可畏啊。”——
丛心远远看见丛烈抱着个人回来,一开始吓了一跳。
然后发现抱回来的人是云集,直接吓了第二跳,“诶呦怎么回事儿啊这孩子?怎么难受成这样啊?”
丛烈抱着云集到沙发躺下,回答丛心,“他穿太少冻着了,又没吃饭,胃疼。”
她紧紧跟着丛烈到沙发边上,“不行不行,丛烈,你去到抽屉里给他拿点儿颠茄铝过来,这孩子!这不胡闹吗!”
本来疼倒没什么,云集不记得多少年没人为自己这么着急了,眼眶一阵阵地发烫。
身上坚不可摧的铠甲猛然碎了,一时没忍住,眼泪就掉下来。
丛心心疼坏了,在他身边蹲下,轻轻捋他的头发,“委屈我们孩子了,不哭不哭,阿姨在。”
她扭头喊丛烈,“丛烈!你找着了吗?你快点儿!找不着我来找,你过来陪下小云!”
“找着了找着了!”丛烈一边说一边拿着药跑回来。
他没想到云集哭了,垂着眼睛抠药,完全不敢看他。
好像云集的眼泪是硫酸做的,看上一眼能给丛烈心上烧一个大窟窿。
喝了药,云集的情绪平复下来,反过来安慰丛心,“阿姨,我没事儿,您别担心。”
“怎么可能没事儿?”在丛心看来,云集就是和丛烈一样的孩子,又格外地惹人疼。
刚才看见他俩进来,她真急得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现在看云集脸色好点了,她忍不住地握住他的手,“阿姨也胃口不好,阿姨也知道你不是不想吃,是不舒服的时候吃不下,不合胃口就更不想吃了,是不是?”
云集点点头。
他躺在丛烈家软软的沙发上,盖着暖呼呼的厚毯子,舌灿莲花的本事突然就没了,一句场面话也说不出来。
丛心拍拍他的手,“没事儿啊,没事儿,你跟丛烈是同学?”
丛烈在云集身边坐下,替他回答了,“我俩一个学校。”
“噢,那也行,”丛心自然而然地认为他俩是同级,“我看那天丛烈做饭你挺爱吃,他做饭有一些是我教他的,现在我不如他会调味,但是做得也不难吃。”
她跟云集商量,“你看这样行不行?下来我每天给你俩送饭。反正我每天也到点儿出去遛弯儿,你俩学校也不远,走着就到了。”
“不用不用,太麻烦您了。”云集赶紧撑着沙发要起来,脸色一下就又白了。
“不用什么啊你这孩子……岁数这么小,胃闹坏了可受罪了。”丛心看见他难受就着急。
她轻轻在他腰上拍了拍,“你别动了,好好躺一会儿。”
云集不动了,很乖地蜷在毯子里,像个小孩子。
丛烈灌好了热水袋过来,上面是另一个变形金刚。
等云集脸色稍微好了一些,丛烈劝着他妈去睡觉了。
等他回来的时候,壮着胆子把手搭在了云集肚子上,“还疼吗?”
云集似乎已经困了,惺忪地点点头,“有点儿。”
丛烈心里酸疼得受不了,轻轻给他揉了揉,“好点儿吗?”
云集眼睛都闭上了,“上面一点。”
丛烈就顺着他说的,把手往上挪了挪,“这儿?”
云集点点头。
“刚才我妈说的给咱俩送饭,其实不麻烦。或者你怕麻烦她,到时候我晚上提前做好,咱俩第二天带着也行。但是每一顿饭都得吃,好不好?”丛烈低声问他,恳切里已经有了几分哀求的意思。
过了好一会儿,久得丛烈都以为云集已经睡着了,他听见了很轻的一声“嗯”。
虽然不知道他是在答应具体哪一个请求,丛烈都在那一刻觉得云集不是什么学长,更不是什么见鬼的“云大公子”。
云集就是他五脏里最要命的那一处心尖子——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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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自我驯服(5)
第二天丛烈五点半就起来了。
丛心起床之后, 正好看见他在厨房弄早餐。
她侧身向客厅里看了一眼,走到丛烈身边, 犹豫了一会儿才问:“小云……跟你只是同级关系?”
丛烈的性格她很清楚。
除了对她这个妈之外, 属于天皇老子都不放眼里的那种。
昨天晚上她躺在床上想了想,觉得她儿子对云集实在是太不一般了。
先不说好像认识没几天就已经往家里带了两次,而且两次都小心翼翼地呵护有加。
丛心倒不会跟小孩子吃味,毕竟云集这孩子也让她心疼。
她很喜欢云集, 只是惊讶于丛烈的快速变化。
“他已经毕业挺久了。”丛烈很平静地把培根碎撒进浓汤里。
“啊?”丛心很吃惊, “我以为你们一般儿大呢!”
“他是四中的学长, 现在上大学。”丛烈看着锅里升腾的白汽, 略有斟酌,“他家里的人对他好像……不好。”
丛心的注意力被转移了, 有些愤慨, “我就说小云这么乖这么懂事的孩子,怎么小小年纪胃就坏了。这三天两头的病倒,他家里都没人管他?”
丛心最初那点对丛烈隐瞒实情的不满被他后半句话延迟了,左右一想大学生也还是孩子。
大孩子也是孩子。
“他昨天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没吃过饭,晚上成这样了,家里一个电话没来过。”丛烈说到后面, 有点咬牙切齿。
他一方面是在争取丛心的“宽大处理”,一方面是真心实意地心疼云集。
“作孽!”丛心帮着丛烈把一边切好滚刀的胡萝卜递过来, “以后多喊小云到我们家里来,我们家的饭也不差多这一口人。”
“我妈真好。”丛烈伸手抱了丛心一把,“我还有个事儿, 得跟您说。”
丛心抬头看他,“嗯?”
丛烈把他即将被预录取的事跟丛心大致讲了。
丛心脸上不由露出喜色, “那多好啊!你不一直想要搞音乐吗?这下也不用担心高考了,以后出来就是正经八百的学院派,真争气啊小烈!”
她高兴得要抹眼泪,“好好好!真好!”
“妈妈妈,”丛烈又俯身抱了一下她,“您听我说完。”
丛烈是丛心一手养大的,她听他还有话,立刻又有些慌,“你别是不想去吧?”
“我不是不想去,我是不去。”丛烈说得平静又笃定,“我对未来做过很多种不同的规划,这条路并不是我最想走的。”
“不是,”丛心困惑极了,“怎么不是你最想走的呢?你从小喜欢音乐,就算没能出生在罗马,这条路也算是空降到罗马,你怎么……?”
她担心是自己的身体让丛烈顾及,拖累了他,“我一个人在家完全没问题,你也不用操心我。我岁数也没大到生活不能自理吧?”
“不,这个决定和您完全没关系。”丛烈摇摇头,“因为校方给出的奖学金可以涵盖学费和生活费。如果我过去,那您也大可以和我一起走。”
丛心更不明白了,“那是为什么呢?我还想着家里就是砸锅卖铁也得支持你上去最好的学校,怎么现在什么都齐全了你反倒不愿意去了?”
“妈,我要考虑的东西很多,不能自私地去选只对我一个人最轻松的路子。”丛烈知道这件事对丛心来说不好接受,但他还是努力剖白,“我敢把这事完完整整地讲给您,一定是有我自己的权衡考量。可能很多事当下看起来不是最理想的选择,但我需要确保我最看重的人和事都在我选定的路径上,您能理解我吗?”
丛心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你是要立即就做决定吗?”
听见她松口,丛烈很懂得见好就收,垂着头,“还有挺宽裕的时间做考虑。”
“那就好,”丛心叹了口气,“我相信你不是个任性妄为的孩子,但是凡事还是多考虑多冷静冷静,不要错失了宝贵的机会,将来后悔。”
丛烈弯腰把她扑住,“妈,您可真太好了。”
“走开走开,甭跟我这腻腻呼呼装模做样儿的!我还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丛心一脸嫌弃地把他推开,“等会儿你这个汤要糊底了!”
丛烈给汤调好味,差不多到时间该出门了。
丛心送他到门口,“让小云多睡会儿吧?等他起来我看着给弄点好消化的,你那个汤不顶饿。”
“妈,您就是最体贴最漂亮的女孩子。”丛烈忍不住笑意,“等会儿您把吃的放桌上就行了,他爱吃什么吃什么。”
他怕云集不好意思,会勉强自己吃。
“知道了知道了,我给他准备好饭就出去,我还有自己的事儿呢。”丛心朝他撇撇嘴。
“真棒我妈。”丛烈边蹬鞋边笑着夸她。
“行行行,快走吧你。”丛心把他往外轰,“非迟到不行!”——
上午到了学校,丛烈难得主动跟唐璜搭个话,“你对云家……挺熟的?”
唐璜扭头看着丛烈,“嘿嘿”地笑,“兄弟,我昨天说的话,你是真的当放屁了。”
“别啰嗦。”丛烈瞥了他一眼,“不爱说就算了。”
唐璜正闲得无聊,要跟丛烈做交易,“兄弟你帮我一个忙,我知无不言!”
“什么忙?”丛烈冷淡地问他。
“周末我准备约一个医学生,到时候我们再喊一个人,到游乐园double date。”唐璜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丛烈不由挑眉,“约医学生?去游乐园?你有什么毛病?”
“谈恋爱这方面你真的就是个弟弟啊丛桑。”唐璜直摇头,“每一个选择了医学道路的人都是善良且无私的天使。他们放弃了大把的娱乐时间,天天周旋于解剖病理内外科各种大部头当中,最需要的就是我这种散漫人间客带着去游乐园大肆放松之后再舒活舒活……”
“停。”丛烈懒得听了,“说重点。”
“就是说有个医科生,在隔壁三甲牙科实习,周末拔智齿遇见的。帅,而且一看就腰好。”唐璜一握拳,“我得睡到。”
丛烈真的觉得脏了耳朵,但是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就跟唐璜说:“我可以跟你一起在游乐园碰个面,你先把云家的事跟我讲讲。”
能让丛烈答应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唐璜趴到了桌子上,开始他的八卦:“我听我妈说的,她有个打牌的小姐妹好像在云家当过保洁吧……就说云家俩儿子嘛,一个是你那宝贝学长,一个是比他小好几岁的弟弟。”
“你学长比我们大四届,他弟弟好像还在初三还是多大的……反正就是这个弟弟刚出生他俩就没妈了。然后云家的这个老爷子特别有意思,对云集特别严苛,应该就是当成接班人那种吧?但是对那个弟弟呢,就父爱泛滥,好像十来岁才让上学还是怎么的,反正后面跳过好几级,还上的贵族私立。”
唐璜挠挠头,“这俩兄弟都很优秀,但是哥哥呢,就是那种早慧开挂款,特别小就能独当一面八面玲珑,据说还是挺可怕的……诶呀你别这么看着我,这是别人说的,我只是转述。”
他被丛烈看得汗毛倒竖,搓了搓胳膊。
“你接着说。”丛烈的声音几乎不带任何情绪起伏。
唐璜努了一下嘴,“……然后这个弟弟就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型,回家跟爸爸哥哥撒娇打滚,花钱如流水那种,不过就是比较天真烂漫吧,心肠并不坏。”
“不坏?”丛烈转开脸,冷笑了一声。
唐璜硬着头皮接着说:“反正你就知道,云集他爸对他期望值很高,要求非常严。但吃穿这些物质的方面,他给你学长的全都是国际最高标准,所以别人也找不出他什么不是,更不是我等屁民应该操心的。”
最后一句话,他隐隐带上了劝告的意味,“丛老板这么聪明的人,一定不会去招惹那些高门大户的,对吧?”
丛烈脸上仍然不见什么表情,“我聪不聪明的,反正不到处瞎渣。”
唐璜捂住胸口,“这位未来的大音乐家,切记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呐!”
中午午休时间大概有两个小时二十分钟,丛烈实在放心不下,还是顶着一头北风回家了。
推开家门的时候太安静了,他甚至以为云集已经走了。
但是看到玄关里那双白色便鞋还在,丛烈心里的失望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他在客厅厨房转了一遭。
餐桌上压着丛心留的两张小字条。
上面一张给云集:小云,起来之后先吃点东西。如果饭凉了,用微波炉热一下。已设好时间,放进去按一下“开始”就好。
下面一张给丛烈:小烈,我先出门了。要是小云还没起你就回来了,给他把饭热热,别让他一直睡。
丛烈看完字条,注意到旁边的饭还完完整整地放着,一口都没动过的样子。
丛烈轻手轻脚地打开自己卧室的门,看到床上很温柔的一线起伏。
云集还在睡。
想起来今天唐璜跟他说的那些话,丛烈心里过电似的一阵酸麻。
他真的好奇云集一天到晚都在做些什么,硬是把自己累到这个地步。
他动作很轻地搬了个椅子到床边坐下,安静地看着云集的睡颜。
云集醒着的时候有种不近人情的矜贵,不让丛烈反感,倒是让他心疼。
现在他睡着了,纤长的睫毛垂着,在他白皙漂亮的脸庞上投下两道极细的阴影,衬得他两颊淡淡的红晕更精致柔和。
他的呼吸很轻很慢,毫无戒备,又显得极为无辜。
丛烈看着他无力地摊开的手心,和柔软的、泛红的指尖,心里酸软成一片,根本舍不得叫醒他。
但是一来云集的肠胃不能饿着,二来丛烈又怕他一直这么睡反而调不过来时差。
丛烈轻轻地把自己的拇指放进云集的手心里,很小心地揉了揉,“云集。”
云集的眉头很轻地皱了一下。
丛烈的心也跟着皱起来,低声问他:“还累?”
云集的眼睛张开一点,不聚焦地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把他认出来了,不太高兴地把脸往枕头里埋。
丛烈怕他是不舒服,轻轻给他揉背,“慢慢地,没事儿,不急。”
云集半天不动。
“怎么了?”丛烈太担心了,“还难受吗?没睡够?”
“我头晕。”云集终于开口了,声音很哑。
丛烈知道他是睡太久了,蹲在床边,声音很轻地安抚,“我试着扶起来好不好?难受我就不动你。”
过了一会儿,听云集似是而非地应了一声,丛烈托着他的后背,很小心地把他搂到怀里,一点一点扶他坐起来。
云集枕着他的肩膀,一直没说话。
丛烈又想起来昨天晚上傅晴那些话,气血不由翻滚。
云集难受得连床都快起不来了,看样子之前也是根本没人管他。
难道就算云集累死了,云家都没个人心疼吗?
“云集,你起来吃点东西好不好?一直饿着更不舒服了。”丛烈摸着他的背,一下一下轻拍着。
“你怎么总连名带姓地叫我?而且,”云集像是醒了,说话开始带着笑,“你怎么跟哄小孩儿似的?”
丛烈直接忽略第一个问题,给丛心捏造了一个“名人名言”,“我妈说了,不舒服的时候,不论多大都是小孩儿。”
其实他心里想的是:他真恨自己只有十八岁,还没有遮天蔽日的羽翼可以为云集遮风挡雨。
缓过最一开始的低血压,云集能活动了。
他扶着丛烈的手臂,踩进了丛心给他准备的新棉拖。
拖鞋软软的,大小刚合适,上面还画着玉桂狗。
“还晕吗?”丛烈担心地问他,“不舒服我们就再等一会儿,也不着急。”
虽然午休时间有限,但高三无非就是刷卷子做题,大不了被抓住旷课通报家长批评一下。
丛心都不见得会当回事。
他以为云集会说没关系,说他自己已经好了。
没想到云集真的又把额头抵在了他肩上,“一分钟。”
丛烈就一动不动地等了一分钟。
窗外的北风呼呼作响,但是房间里面的暖气很舒服,反而让人心生出几分安全感。
丛烈身上有种很清爽好闻的气味。
头一直发沉,云集真有点不想动。
“还是不舒服的话,我把饭端到这儿来吃好不好?”丛烈不敢摸云集的头发,只敢轻轻拍他的后背,“我给你拿个热毛巾擦擦脸漱漱口,然后我们就在这儿吃。”
云集撑起身子,眨眨眼,“什么?在床上吃饭?”
似乎这在他看来过于不可思议。
丛烈又开始胡说:“我生病的时候,我妈就同意我在床上吃饭。”
他一年到头难得生个病,发烧三十八度还能三步上篮,实在是不太可能虚弱得下不来床。
云集有些犹豫,“那万一弄到床上……”
“我收拾。”这就是实话了,“我自己房间一向都自己收拾,我妈不管。”
不等云集再纠结,丛烈就起身把枕头给他竖起来垫在腰后,“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好不好?”
云集仰着头看他,依旧笑微微的,“好。”
等云集稍微洗漱了一下,丛烈就把饭热好了,把他平常看书的小桌子支在了床上,一样一样把饭菜摆上去,问他:“你喜欢吃哪个?”
云集本来想说都行,但还是仔细把菜色都看了一遍,指了指那道奶油汤,“那个。”
丛烈就把双耳小碗挪到他跟前,“别的呢?没有喜欢的吗?”
云集看着他,莫名想起来他小时候养过的那只小狗。
那个圆头圆脑的小家伙咬着黄色网球朝他讨宠的时候,大概也是这样一种表情。
然后他指了指那道荷兰豆炒甜香肠,“那个也行。”
丛烈立刻把那道菜也推得离他近一些,“能稍微吃点米饭吗?”
他担心云集吃不下,只是单纯询问。
“一点就好。”云集这辈子没在病床以外的床上吃过饭,居然有种小时候偷偷干坏事似的的新奇。
丛烈拿了两碗饭回来。
一碗只有半碗,一碗装得满满的。
云集下意识地去接那碗少的,却被递过来另一碗。
“我吃不了。”他忍不住地冲着丛烈笑。
丛烈脸上带着一点腼腆,“你先吃,吃不了剩下我吃。”
他是想万一云集半碗也吃不完,直接给少的反而是负担。
不如给他一碗怎么也吃不完的,他就能想吃多少吃多少。
云集接了碗,握着筷子半天没动,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丛烈。
丛烈也吃不下去了,担心地抬头,“怎么了?不舒服?”
云集摇头。
稍微松了口气,丛烈又问:“那你怎么一直看着我?”
云集一笑,“挺可爱的。”
丛烈的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一道粉红色的蘑菇云。
他低头疯狂刨饭,根本不敢再看云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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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自我驯服(6)
丛烈匆匆忙忙把自己碗里的饭扒个差不多, 脸上的红热也落了个大概齐。
他看着云集慢慢地喝着汤,手边的米饭却只动了几口, 轻声问:“还吃点儿主食吗?不喜欢吃米饭的话, 我去给你煮点面条?”
“没事儿,”云集一只手搭在肚子上,摇摇头,“我现在不用了。”
“还是吃不下是吗?”丛烈起身摸了摸他的额头, 小心把他盖在腹部的被子拉严。
他有点着急, 又怕给云集压力, 故作不经意地问, “怎么吃这么少?我做点儿什么能让你舒服一点?”
云集等着他做完这一整套“操心套装”,又笑了, 答非所问:“等会儿我跟你一起去学校。”
丛烈不太放心, “你现在还在生病,去学校干什么?”
“没那么严重,我本来到四中就是有工作。”云集说这一句的时候丛烈还想反驳,但是到了听见后一句他就哑火了,“不然我看你也没心思学了。”
丛烈甚至挣扎了一下,“我没有没心思学,我正准备走, 我吃完饭就走。”
云集忍不住地笑,但又稍微正色, “你不是说还是会认真准备考试吗?总不能还有半年就不学了。”
他有些惦记昨晚丛烈说的那些话,担心他真的一时冲动直接放弃了考试,以后要后悔。
“噢……”丛烈踩进自己的拖鞋里, 眼睛没看他,“你也去学校的话, 我给你带点儿饭,下午万一饿了也有的吃。”
他把饭装进保温盒的功夫,云集已经起床了,但是找了一圈没找到自己的衬衫和长裤。
云集穿着睡衣到厨房找丛烈,“我衣服好像不见了。”
丛烈愣了一下,大步跑到阳台上,果然看见云集的衬衫正在冬阳里迎风招展,湿得甚至还有点滴水。
肯定是丛心以为云集今天休息,就顺手给他洗了。
“你先穿我的,行吗?”丛烈想了一下,征求云集的意见。
云集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看见这个小学弟,听见他问那些罗里吧嗦的“行吗”“好吗”“好不好”,就莫名心情很好。
换成别人这样问他,他只会觉得烦。
他忍俊不禁,“行啊,有什么不行的?”
丛烈很大方地打开自己的衣柜,让云集随便挑,“你看看喜欢穿什么风格。”
云集一眼看过去,实在是看不出除了“酷哥”风格还有第二个风格。
衣服基本都是黑白灰色系,难得见到一点花纹或者色彩。
站一会儿就累,云集懒洋洋地坐在床上,“都好看,你随便拿一套给我。”
丛烈从衣柜内侧拿出来一件浅樱色的连帽卫衣和米色休闲裤,“这两件行吗?”
卫衣和裤子的颜色都很柔和,完全不是丛烈的风格。
云集看到那两件衣服新的吊牌都还在,而且一看就比丛烈穿的尺寸要小上一号。
这两件衣服放在衣柜深处,他一开始甚至没注意到。
看到云集低着头开始笑,丛烈心里开始慌了,“你又笑什么?”
这身衣服其实是上次云集在他家住过之后,他专门上网买给云集的。
因为他担心云集不习惯穿别人贴过身的衣服,特地按他的尺码买了放在家里,以防万一。
他刚刚让云集自己挑的时候,其实是心存了一些侥幸。
如果云集挑了他的衣服,那丛烈就能心安理得地看着他穿自己的衣服。
哪怕能让云集沾上一点自己的气息,他都是暗自荣幸的。
但是云集没挑,丛烈只好把这身新衣服拿给他。
听见丛烈问自己为什么笑,云集笑得更厉害了。
丛烈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左右倒了倒重心,“怎么了?你不喜欢吗?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只是想让你穿得舒服一点儿。”
“我说你这么点儿的一个孩子,”云集微微把笑抿住,“怎么能把心操出这么多花样来呢?”
被拆穿之后,丛烈没有一点羞愧,反而破罐破摔,“你快穿上,别着凉了,本来就肚子不舒服,还不注意。”
越说,他越理直气壮。
云集一边笑,一边把丛烈给他挑的衣服换上了,“很舒服,你很会挑。”
丛烈红着脸,又从衣柜里挑了一条最长最厚的羽绒外套,“你穿上。”
云集看了看那条在十二月尚有些夸张的长羽绒,没说什么就穿上了。
“丛烈,你放松一点儿。”云集依旧微微笑着,“我没多大事儿。”
“嗯。”丛烈一边答应一边给他脖子上绕了两道羊绒围巾,“我知道。”
两个人出门的时候,云集有些无奈地笑了,“丛热烈,你再裹下去,我连步子都迈不开了。”
他学弟的觉悟虽然高,但是没能跟他在一个频道上,“走不动吗?要不然我们打车?”
云集笑着叹了口气,“躺太久了,我想走走。”
“好。”丛烈有求必应。
两个人默默走了一段,丛烈舔了一下嘴唇,“学长,你周日有时间吗?”
云集稍偏头看他,“嗯?”
“我,”丛烈又舔了一下嘴唇,“你去过京州的游乐园吗?”
“我弟弟去过。”云集问他:“怎么了?”
丛烈踢跑了地上的一粒小石子,“我想请学长周末跟我一起去游乐园玩。”
云集一想,高三压力各种各样的,小孩周末想放松一下也很正常。
恰好他这次出差了结一桩大事,周日抽个半天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他稍微斟酌了一下,“好。”
丛烈突然很羡慕那些平常就能跟云集打交道的人。
因为他们在听到那一声“好”的时候,一定也像自己一样心跳加速,满心欢喜。
“我能留学长的联系方式吗?”丛烈又踢飞一个小石子。
云集看着那粒委屈的小石子在马路牙子上再次弹飞,“我要是不给你,你是不是今天要把整条街的小石头子儿都欺负一遍?”
丛烈压不住嘴角的笑,低着头把手机拿出来递给云集,“学长。”
出门的时候丛烈光顾着给云集裹了,自己忘了戴手套,但他走在云集左边,左手里还得拎着云集的饭。
京州的冬天不含糊,一阵阵刀子似的北风兜过来,把他的手指头冻得通红。
云集把自己左手的手套摘下来扔进丛烈怀里。
丛烈以为他要用手机打字,只是替他拿着。
“戴上。”云集淡淡的一句,语气里难得出现近乎命令的威严。
“我不戴。”丛烈并不怕他。
他心里馋手套里的余温,但他更在意云集的身体。
“你不戴?”云集按到一半的号码停了下来,“那我不给你留电话了。”
虽然云集嘴角的笑还没压平整,但丛烈真的禁不住逗,又踢飞一粒小石子,“那我再想办法联系你。”
“不仅能操心,还轴。”云集呼出一团白汽,“你让我穿了这么厚的羽绒服,两个兜儿都比手套暖和,你为什么就非得让我戴手套呢?”
他又带着笑看丛烈,“而且我发现了,你有事求我的时候,我就是‘学长’;没事求我,我就是‘你’,就是‘云集’,对吗?”
丛烈平视着呼啸的北风,一双耳朵比红灯还红。
他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来,把云集给他的手套戴上了。
在外面晾了一会儿,手套里面已经说不上暖和了,只残存了一些柔软的温度。
却让丛烈从身到心地温暖了起来——
两个人到了学校。
丛烈回到自己班。
云集正好下午有轮值,在隔壁班监督自习课。
下午下了第二节 课的大课间,丛烈敲了敲八班的窗户,里面立刻一片星星眼看过来。
“哇!是丛烈!”
“他会不会是来找我的!”
“不可能,那是我梦里的未婚夫。”
“醒醒,丛烈扔情书的大事件,你们都忘了?”
有个同学不顾大家劝阻,打开窗户,迎着丛烈和凛冽的北风,“你找哪位?”
丛烈的表情也不比北风温暖,“帮我叫一下云学长。”
过了一会儿,云集披上外套出来了,“怎么了?”
“衣服拉好,”丛烈提起手里的保温盒,声音压得只有他们俩能听见,“出来吃东西。”
两个人走到休息室,云集等着他把饭盒拆开,颇有兴致,“‘扔情书的大事件’……是什么?”
丛烈正专心致志把西红柿炒鸡蛋浇到米饭里,看了一眼云集,“就是有很多人给我写情书,被我扔了。”
当时他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大不了,但现在云集问,他就格外想拿出来炫一炫,“当时很多人追我,拒绝很多次也不听,烦得很。”
他不在意别人,但他想让云集知道自己也很受欢迎。
云集撑着一侧的下巴,看着他,“那要是你喜欢的人一直拒绝你,你会放弃吗?”
丛烈毫不躲闪地看回去,“不会。”
云集低着头笑了,接过他递来的热汤,慢条斯理地喝着。
不知道为什么,丛烈觉得他这次的笑和往常不大一样,心里不由紧张起来。
晚上下了晚自习,丛烈下意识地去隔壁班接云集。
但是靠窗的同学跟他告诉他,“学长早走了,晚自习上一半就走了。”
“走了?”丛烈忍不住地又向他确认。
看着他阴沉的表情,那个同学有点害怕地往后退了退,“是啊,不是我让他走的……”
丛烈沉着脸抄着兜往家走,手里攥着云集给他留下的那只左手手套。
丛心感觉他回来的时候心情不太好,也没多问,权当成青春期的伤怀。
丛烈按部就班地做完作业去洗澡。
洗头发的时候,他脑子里一直在复盘他和云集在休息室里的对话。
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哪一句,让云集连走都没跟自己说一声。
他懊恼地擦着头发,发现手机上有一条新消息。
【到家了吗?】
发件人写的是“学长”。
而且那条消息前面,还有一条从这个手机发出去的对话。
【小学弟】
这消息不是丛烈亲自发的,那就只能是云集发给自己手机的备注。
丛烈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趴到昨天云集睡过的那一边,一晚上积攒的消沉都变成了收到云集短信的兴奋。
【抱歉我刚写作业洗澡没看手机,我早到家了[开心黄豆]你怎么先走了?身体怎么样了?没有不舒服吧?要是已经快睡了,就回我一个“晚安”好不好[眼巴巴黄豆]】
那边过了几分钟才回过来。
【临时有点事要处理,刚刚处理完。】
丛烈有点高兴云集发给他这么多字,又有点失落没得到一句“晚安”。
他想了想,给云集发:【你现在躺下了吗?累不累?】
云集回了他一段语音:“刚洗完澡,有点睡不着,可能白天睡多了(笑声)”
丛烈被他笑得浑身的血发烫,也给他发语音,“那你躺好,我给你唱个歌,好不好?”
对面半天没回复,他的心吊着,不上不下。
【刚才有点事,你要怎么唱?】
丛烈的心情随着云集的回信变得柔软。
他不太抱希望地给云集拨了个语音,没想到那边挺快就接起来了。
“嗯?”云集的声音在电磁波背后显得略微淡漠,让丛烈有些紧张。
他吞咽了一下,“我唱……《摇篮曲》,行吗?”
云集在那边又“扑哧”笑了,听起来心情很好。
丛烈稍微放松了一点,“你躺好了吗?被子盖好了吗?”
“被子拉到下巴颏儿了,马上就睡得像个宝宝。”云集带着轻微的戏谑,仍然在笑。
云集本来以为丛烈会有词,但他其实只是从鼻腔里哼鸣,很低很轻柔。
他看着时间,哼唱了二十分钟,也没听见那边有动静,很轻地喊了一声,“学长?”
那边只有细微的绵长呼吸传来,仿佛云集正像昨晚那样睡在他身畔。
丛烈把还开着语音的手机放在耳边,轻声说:“晚安,云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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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自我驯服(7)
周日一大早, 唐璜来电话了,“哎呦哎呦”的, “丛老板, 我今天去不了游乐园儿了。”
本来也不是准备和唐璜一起玩,丛烈都快到大门口了,倒也不是太在意,但还是稍微关心了一句, “啊?”
唐璜有一腔子苦水要倒, “你不知道, 那个医学生就他妈是个疯子。我约他出来玩, 他居然拒绝我?他是不是有病?谁能拒绝我?拒绝就算了,我就多说了他两句, 他居然把老子揍了一顿!”
丛烈的心思不在他身上, 背着双肩包在地上用脚画半圆,随口回:“哦?”
“学医的不都应该菩萨心肠悬壶济世吗?他长了那么一张好看到天怒人怨的脸,怎么揍人就他.妈那么狠呢?要不是我跑得快,差点给我腿打断……”唐璜越说越气,根本刹不住车。
“你肯定跟人家说什么了,不然人家会揍你?”丛烈知道唐璜平常追人是个什么德行,并不偏帮, “你是不是就跟钓你那些小朋友似的调戏他了?”
“我一开始肯定跟他好好说的呀,我很认真很客气地邀请他了!我装得很好学生乖小孩好吧?我施展魅力绝对到位了。”唐璜很是愤愤不平。
“然后呢?”丛烈一边问, 一边探着头看着大门口逐渐密集起来的人流,寻找他等待的身影。
“然后他居然说自己不喜欢男的。我怎么也算阅gay无数了,还能不知道他是不是直的?”唐璜先是一阵心虚, 又紧接着理直气壮,“我当时就把话给他撂下了:‘你是未来的医生你最清楚, 再直的直男,肠子也是热的!’”
“……”丛烈无语了几秒,“你不是很会追人吗?怎么到这人这儿就能拉成这样?怪不得人家揍你。”
唐璜被他问得有些懊恼,“你到底是他朋友还是我朋友?那小白脸连我这种绝世大猛1都看不上,等着一辈子寂寞菊花冷吧!”
丛烈听他好像真有些生气了,采用最直白的解决方法,“需要揍他吗?你定时间。”
“……不了。”唐璜只是需要被丛烈支持一下,听他这么说反倒变得蔫了吧唧的,“我听说他马上要出国了,估计想揍也揍不着,而且老子也不想再看见他那张小白脸,操。”
“嗯,挺好。”丛烈听完唐璜诉苦,挂掉电话,继续抻着头找云集。
昨天他跟云集说了是和朋友四个人一起。
但当时他有点不好意思说另外俩人可能是情侣,怕云集知道了会不来。
他们约的九点见面,丛烈提前了二十分钟到门口。
正是周末,随着开园时间越来越近,门口的人也越来越多。
丛烈一边担心云集到了可能找不到自己,一边担心云集忙起来把这事给忘了。
因为来游乐园这事他当时也只是在路上提了一嘴,云集甚至还打趣了他几句。
到八点五十的时候,丛烈踩着门口的栅栏框,无由来地预感云集今天不会来了。
毕竟他对云集来说好像只是一个学校里的学弟,连联系人备注都还带着个“小”字。
他甚至有些后悔约云集来这种地方玩。
虽然他的初衷是想带着云集放松一下,但是约人家来这种地方,又跟那群狗屁不懂约他去KTV唱歌的学生有什么区别呢?
可能还更幼稚了。
云集答应他也可能只是出于维护他的自尊。
毕竟云集那么周全的人,看起来就不怎么会伤别人的面子。
丛烈又发散到自己那天在休息室里跟云集讲扔情书的事。
现在他回想起云集听见自己说不喜欢别人纠缠时的表情,大概能琢磨出云集就是觉得他不懂事了。
而且他后面还说自己即使被拒绝也会坚持追求,就很双标。
越想越不是个滋味,丛烈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他怎么想云集也是不会来了,垂头丧气地趴在栏杆上,眼睁睁看着表走到了十点整,准备再等半个小时就走。
“怎么了?丢了魂儿似的?”云集的声音笑着,从后面传来。
他伸手揉了一把丛烈的头发。
丛烈一瞬间就支棱起来了,“你来了!”
云集每次看见他都忍不住想笑,现在更是哈哈哈地笑起来,“怎么,你觉得我会放你鸽子。”
“不是,没有,我不会。”丛烈忙不迭地否认,又小声承认,“我之前没等过人,第一次等得有点慌。”
“没等过人?那你很幸运。”哄小狗似的,云集拍拍他的背,“怎么会不来呢?那也太坏了。”
丛烈不敢跟他说昨天晚上自己还梦见约他去吃饭,结果好像半路上从一个很高的地方摔下来,最后没能见到云集。
他现在想起来,总觉得不太吉利。
“你朋友呢?不是说四个人吗?他们还没到是吗?”云集稍微环视了一下四周,没见到丛烈有任何同伴。
“他们有事不来了。”丛烈不打算用唐璜错综复杂的情史玷污云集,伸手摸了摸他的指尖,“冷不冷?”
云集今天穿得挺厚。
他拉开自己的羽绒服,露出里面的一片樱粉色,“穿了‘你的’卫衣。”
看着他的笑,丛烈脑子空白了一下,赶紧把云集的外套捂好,拉链拉到顶,“你别冻着了!”
云集笑得不行,“我们是现在进去,还是在门口聊到天黑?”
票是丛烈提前买好的。
两个人入园之后,丛烈带着云集看门口的项目地图,“你有想玩的吗?”
云集微微向前躬着身,很有兴趣地把那些项目一个一个看过去,“你坐过这个矿山车吗?好玩吗?”
丛烈挠挠头,“这个游乐园的过山车都不是特别刺激,小孩儿都能玩那种。天太冷了激流勇进那种项目肯定不开。你想玩刺激的是吗?去看看跳楼机?”
“好哇。”门口人太多,云集刚一直起身子,差点被身后的人撞倒。
丛烈身体比脑子快,一伸手把云集拉到自己身前护住,狠狠看了一眼后面的路人,“长点儿眼!”
那人挺壮,本来还想说云集两句,结果一看见丛烈,胡撸了一把脑袋悻悻走了,“挡路还有理了……”
“你再说一遍试试!”丛烈一下就不干了,上去就要拎那个人的领子。
“丛烈丛烈,”云集伸手把他往身后拦,“没事儿,我的问题。”
那个路人还在往后看,云集捏了一下丛烈的手,“我们去玩吧,好不容易来一次,别不高兴。”
丛烈的满腔怒火猛地被他捏没了,闹了一个大红脸,低着头小心检查云集,揉揉他的后背,“碰着你没有?”
“只是人跟人挤了一下,能碰着什么?”云集又笑了,“你放松一点儿,别总跟随时要咬人一样。”
丛烈脸上的血还充着。
他舔了一下嘴唇,“人太多了,学长,我……要不然牵着你的手吧?”
云集忍不住笑着转开目光,“丛烈啊……”
“不行吗?”丛烈以为自己过分了,赶紧找补,“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怕再有人碰着你。”
云集笑着摇头,只把右手抄进了兜里。
丛烈立刻像得了特许一样握住云集的左手,欲盖弥彰地小声说:“怎么这么凉?我的手热乎。”
两个人朝着跳楼机走的路上,丛烈始终把云集护在内侧,让他和那些吹着泡泡横冲直撞的小朋友、倒着走路的青少年、边走边亲的情侣都隔开。
“你以前都没时间来玩吗?”丛烈揉着云集的手指,想让他暖和起来。
“算是吧,而且没什么来玩的理由。”云集耸耸肩,似乎并不在意。
“来游乐园需要什么理由?想玩儿不能算理由?”丛烈皱着眉,忍了忍没忍住,“你弟弟不是来过吗?他用的什么理由?”
云集沉默了两秒,“云舒还小,想来游乐园很正常。”
“怎么你生下来就是大人?”一句话说出口,丛烈才发现自己这话说得太冲了。
不能来游乐园玩,又不是云集的错。
但他也不知道要怎么替刚才的话开脱,只是懊恼地把云集的手攥紧了。
云集却只是平平看了他一眼,“对,我生下来就是大人。”
丛烈担心他生气了,又小心翼翼地搓他的手指,很小声,“那我今天带你做小孩儿吧。”
听见这一句,云集的神情微微一怔,似乎一下没听懂似的。
“你要是生气了,就冲我发火,不要忍着。”丛烈心里虚得不行,但还是实心实意地说:“你只用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就跟小孩儿一样,我给你当大人。”
他在心里加上一句:我保护你。
云集偏着头看他,目光里是丛烈从未见过的认真审视。
那凝视虽然只有很短的一瞬,但还是被丛烈捕捉到了,引得他心头一阵狂跳。
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并没有厌恶那目光中显然只可能属于上位者的犀利和探究,反而恨不得云集把他看得更深更透一些,看清他厚重冬装和累赘皮囊之下不含半分杂质的忠诚。
但丛烈又真怕云集因为他的自不量力一怒之下直接甩手走了,只能把手心里那一片云握得更紧。
他活过十八年,从没有哪一秒像此刻这样患得患失。
好像只需要云集一句话,他就能不系安全带不戴防护杆,直接从跳楼机上跳下去。
而他想要的,不过是云集信他。
“好,那今天我就做小孩儿吧。”云集很放松地笑了笑,“但是我觉得小孩儿的手快被你捏断了。”
丛烈赶紧松了松手,很轻地给他揉了揉,“疼了?”
云集仰着头爽朗地大笑起来,“你真太可爱了宝贝。”
丛烈站住不动了。
他站在他一人兀自春暖花开的寒冬腊月里,问云集:“你刚刚叫我什么?”
云集摇摇头,笑得说不出话来,率先走了。
直到跳完跳楼机,丛烈还没从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里抽离出来,仿佛跳楼机上下摆动那两下,反而把他摇匀了。
但是云集好像非常开心。
他看着丛烈从存包处拿起双肩包,跟他说:“我想再玩一次。”
“好啊。”丛烈把包背好,拉着他的手绕下楼梯重新去排队。
云集太欣赏那种快速坠落的感觉。
短暂的自由落体中,他感觉到了一种令人平静的自由。
之前他只是看别人玩,总觉得也没什么。
但很多事,可能就是需要亲自体验,才能获得乐趣。
在第四次扣上跳楼机的安全带的时候,丛烈又想起来了昨晚那个梦。
他记得云集在梦里问自己:“你会对我好吗?”
他想这还用问吗?
丛烈每次在见到云集的时候都特别理解古代那些昏君。
现在条件不允许了,他可能没办法为了云集烽火戏诸侯了。
但是如果云集想要,他至少今天能陪他在这玩一天跳楼机,这辈子能为云集摘星星摘月亮。
跳楼机缓缓升上顶端,又在短暂的停顿后急速坠落。
很突然,丛烈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
他闻到了很淡的血腥和焦糊味,听到了有人在喊:“血压!心跳!患者休克了!”
“……驾驶员当场身亡……年轻男子……”
“我不再做错了。”
跳楼机重新进入攀升阶段,云集在他身边开心地笑。
丛烈困惑地看向天空。
今天是京州的冬日里难得的万里无云,碧空如洗。
但他心头却一瞬间压上最沉重的绝望和焦灼。
他总觉得自己曾把最重要的东西失却了。
可那人明明就在他身边。
跳楼机再次下坠的时候,丛烈闭上了眼睛。
……
“你还好吧?”云集推开防护杆,从座位上走了下来,担心地看着丛烈,“你怎么脸都白了?”
丛烈摇摇头,重新攥住云集的手。
“走吧,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云集有点自责,“你是不是不太喜欢这种项目?坐多了不舒服?”
“没有,我之前自己也经常玩这个。”丛烈调整了一下,“不用休息,你还想再玩一次吗?”
“换一个轻松一点的吧,”云集还在打量丛烈的脸色,“去坐摩天轮?”
丛烈在路上买了一杯热可可。
“给我吗?”云集把杯子接过来,“你自己呢?”
“你暖暖手。”丛烈自己的手已经被冷汗泡透了,悄悄揣进兜里。
“那再要一杯吧。”云集向着窗口里点单,“麻烦再给我一杯一样的。”
两个人各自捧着一杯热可可。
云集自己喝了一口,扭头看了看丛烈,“挺好喝的,您喝一口。”
只是玩个跳楼机,丛烈的思绪从大喜经历到大悲,有些茫然。
他习惯性地服从云集的要求,打开热可可的盖子喝了一口。
又甜又暖的液体缓慢融化在舌尖,把刚才那种冰冷的噩梦般的压抑感驱散了。
他仰头把一整杯热可可喝完,浑身都暖和了过来。
坐在摩天轮上,云集看了会窗外的风景,又扭头看丛烈,“好点儿没有?刚才你脸色也太吓人了。”
“没事儿。”丛烈重新拢住云集的手,护在掌心里呵了一口气,“可能因为我没吃早饭……吓到你了?”
“什么孩子这是……”云集皱了皱眉,“我问你有没有不舒服,是在关心你本人,不是在说你吓没吓到我。”
丛烈的脑子现在只能选择性地思考一些他关心的东西。
他凝滞的反射弧刚刚把云集前一轮对他说的话反馈过去,“你呢?早上吃饭了吗?吃什么了?”
云集有些无奈,但是看着他那个直勾勾的样子实在有些可怜,还是照实说了,“我早上也吃不下什么,喝了杯奶。”
他怕丛烈再着急,又补充,“我平常也喝一杯奶就够了,所以没关系。”
“是我太大意了。”丛烈低下头把双肩包背起来,“等会儿我们下去就找个地方吃东西,你看看这儿的餐厅有没有你喜欢的。没有想吃的也没关系,我给你带饭了。”
“丛热烈,高兴点儿!”云集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咱们出来玩儿,您能不能别这么殚精竭虑的?你看我这光顾着逗你开心,把摩天轮最高的地方错过去了,我今天这小孩儿当得也太费劲了。”
看丛烈又露出那种自责的神情,云集伸手搂住他的肩膀,“吾烈日三省其身,为集谋而不忠乎?与集交而不喂饭乎?带集玩而未咏而归乎?”
看丛烈开始抿着嘴笑,云集大笑着说:“集苦丛烈久矣。”
丛烈迅速抬头,“为什么?你……”
他脱口而出就要问云集是不是讨厌自己了,但是在看见那双含笑的眼睛之后,他闭嘴了。
“听话听得太偶尔了。”云集简单点评了他一下,从刚抵达地面的摩天轮车厢上走了下去。
丛烈还想着云集刚说过的错过了最顶上的风景,问他:“再坐一圈吗?反正没什么排队的人。”
“咱们赶紧找个地方吃东西,我饿死了。”云集自然而然地在人群中抓住了丛烈的手。
而丛烈的脑子终于转起来了,开始疯狂分析云集是真的饿了不想坐摩天轮,还是只是因为怕自己会持续而频繁地替他操心。
云集一路忽视各种餐厅,直奔了供客人取暖歇脚的休息站。
休息站也有一些卖儿童食品的。
丛烈扭头看着卡通餐车,问云集:“你想吃爆米花?”
“我没事儿的时候不吃外面现成的饭,”云集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把你带的吃的拿出来吧。”
关于云集的一切,丛烈全都好奇。
他一边把饭盒从包里拿出来,一边把握着分寸问云集:“怎么了?外面的饭全都不能吃吗?”
“嗯,没必要的时候不吃。”云集没瞒他,“吃了不舒服。”
丛烈忍不住地多问:“那你吃自己家的饭吗?在外面的时候怎么办?”
云集双肘撑着塑料小桌面,饶有兴致地看着丛烈,“我吃不了自己家的饭怎么办?你要到我家来做饭吗?”
丛烈立刻点头,“可以啊。”
“行。”云集的嘴角不住地往上扬。
丛烈以为他是在让自己去他家给他做饭,“那你把你家地址给我,你饿了我随时过去。”
他说得很认真,一点不含糊。
云集舍不得逗他了,帮着他把几个小饭盒掀开盖子,笑着说:“吃饭吧,我家不缺厨子了。”
菜的总量不多,但是样式却很齐,味道也全是按照云集偏爱的酸甜口做的。
而且自从丛烈发现云集特别喜欢西红柿炒鸡蛋之后,这道菜就成了他每次做饭的“保留曲目”。
果然这次也一样,云集第一勺就挖的是那盒西红柿炒鸡蛋。
丛烈把饭盒都向他推推,“这个菠萝糖醋里脊我第一次做,你尝尝。”
云集换了筷子夹了一块,“真好吃,表扬丛烈同学。”
他没哄丛烈,又夹了一块菠萝,还稍微舀了一点酱汁拌进米饭里。
丛烈清了清嗓子,小心夹了一筷子白菜给他,“这个乾隆白菜,我改良了一下,做成热的了,你吃点蔬菜。”
本来云集对白菜不太感兴趣,但还是把丛烈夹给他的菜心吃掉了。
这次他没再在口头上夸他,而是直接连着吃了两口,冲着他笑了笑。
中间有个路过的小朋友,闻着香味站在旁边不走了。
因为不敢随便给小孩吃东西,俩人正不知道该跟他说点什么,小朋友的妈妈过来把他抱起来,跟他们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打扰了……”
“没事儿。”云集吃得很舒服,笑眯眯的。
那位母亲看他温和漂亮,又看了一眼他们桌子上摆的菜,不由夸了两句,“这么丰盛,你们在外面买好带进来的吗?这里面的饭都没法吃。”
“不是,我家长给我做的。”云集心情很好,用纸巾擦了擦嘴。
他本来就长得清秀,今天又穿得格外学生气,看起来也就跟丛烈一般岁数,甚至还没有丛烈老成。
“哦哦,你家里人真好。”抱着孩子的妈妈由衷羡慕,“出来玩儿给带这么多好吃的。”
等那对母子离开,云集看着丛烈,忍不住又笑,“你怎么就跟刚喷发完的火山似的,脸这么红?”
丛烈当然不会说是因为云集刚刚说自己是他家长,并且自己借别人的嘴,短暂地当了一下云集的“家里人”。
他只是匆匆回答:“吃饭热得。”
云集似乎深以为然地点头,“正好等会儿出去吹吹风凉快一下。”
“不行,你得歇一会儿才能出去,刚吃完饭不能吹风。”丛烈已经形成了完整的条件反射,本能地以云集的身体为一切大前提。
云集单手撑着头,打量丛烈,半天才说:“都听你的,你放松一点儿。”
他今天跟丛烈说了很多次不要绷这么紧。
虽然自从他俩认识,丛烈就非常能给他操心。
但刚刚他俩坐完跳楼机,云集就觉得他一直没完全缓过来。
要说是玩项目吓得应该也不至于,而且坐前几次的时候丛烈也没这么大反应。
坐完最后一次,丛烈就跟被人踩过尾巴的小狗似的,一直竖着毛。
两个人在休息站坐了半个多小时,云集让丛烈带着自己玩了很多项目。
他们一起坐了旋转茶杯和西部疯狂马车,把所有云集感兴趣的项目全玩了个遍。
等到云集玩得有点累了,丛烈刚想说要不然回他家吃晚饭,云集就指了指近处的迷你练歌房,“你想唱歌吗?”
虽然云集只是想让丛烈轻松一点,但丛烈以为是他自己想唱,并且他对云集有求必应,“好啊。”
云集打开一间练歌房,做了个“请”的动作。
丛烈却扶住门,托着他的腰把他一起带了进去。
“要唱什么?”丛烈打开点歌的菜单,问云集。
云集一愣,“我不唱,你唱。”
丛烈狐疑地看他一眼,学他说话,“我不唱,你唱。”
云集摇头,“你不是喜欢唱歌吗?我唱歌没调,就想听你唱歌。”
“那你想听什么?我先给你唱。”丛烈永远先让步。
云集点了两首歌。
迷你练歌房只有两平米见方,刚好够两个人坐在屏幕前。
丛烈唱第一首歌的时候很认真,但唱着唱着就总是去想自己一臂之内的另一个心跳。
练歌房虽然是室内,但是也算不上太暖和。
丛烈一边唱着,一边把自己的大衣扣解开,张开前襟把云集合了进来。
云集听得正入神,懒洋洋的,“又干什么呢,家长?”
丛烈的以下犯上越来越理直气壮,“把我小孩儿包起来。”
“嗯。”云集答应了一声。
丛烈从各个角度分析了一下,觉得这怎么样都不能算是反对,双臂就像是蚕茧一样收紧了,完完整整地把云集裹个严实。
丛烈把两个歌唱完,问云集:“你也唱一个吧?”
云集还是摇头,“不唱。”
丛烈抿了一下嘴唇,“学长。”
“你怎么回事儿?”云集要受不了了,笑着看了他一眼,“刚才还要当我‘家长’,现在一张嘴又开始叫‘学长’了?”
“是你先说饭是你家长做的。”丛烈难得跟云集顶嘴,理不直气不壮。
云集也头一回见他倒打一耙,很惊讶,“不是你说今天让我当小孩儿的吗?”
“是。”丛烈怂了,但同时锲而不舍,“我想听学长唱歌。”
“我唱歌真没调儿,”云集有点不好意思,“属于学校合唱都会把我择出去的那种。”
丛烈又胆大包天地把他护得紧了一些,“那我带着你唱,肯定能带好。”
云集乐不可支,心动了。
因为他并不是不喜欢音乐,只是太多人难以接受他有跑调的缺点,总是委婉地提醒他做不好的事情不如不做。
“那我挑一首啊……”云集从丛烈的大衣里挣出一条胳膊,挑好之后扭头看他,“这个行吗?”
“行啊,挑得特别好。”丛烈把他的胳膊重新护进大衣,替他拿着话筒,自己给他起调。
丛烈的声音柔和饱满,凑在云集耳边。
云集已经很久没有紧张过了,但是靠在丛烈身边又感到矛盾的安全。
他清了清嗓子,跟着丛烈唱出第一句歌词。
他的声音很小,还有点颤抖。
丛烈搂着他,在他腰侧按照节奏轻拍着安抚,“不要怕,唱得很好。”
云集有点笑场,“不行不行,我自己都听不见我在唱什么。”
“我听见了。”丛烈说得一本正经,“非常好,我非常喜欢,继续唱。”
云集只能看着提词器又重新起头。
他很少做这么没把握的事,声音一直提不起来。
唱歌这事儿对他来说,可比坐跳楼机有挑战性太多了。
“特别好,大声一点,我跟你一起,不怕。”丛烈扶着他的腰,鼓励他。
云集唱歌确实没什么调,像是声音很好听的念白。
但是有丛烈带着,他逐渐就找到一些状态。
他还有点唱上瘾了,唱完两首还要唱,又点了一首,“这个好像也好听。”
“是的,我们家小孩儿唱什么都好听。”丛烈小心地呵护着他的勇气,“多唱唱就会越唱越好的。”
他还瞎扯:“我小时候唱歌也咧调,全靠没皮没脸地唱,气得我家邻居拍门。”
云集唱得很开心,“我们以后可以去 KTV 开包厢唱通宵。”
看丛烈犹豫了一下,云集就有点退缩,“要不然……”
“你身体不能通宵。”丛烈解释,“我们可以早点去,晚点走,连着去唱两天,好不好?”
“好。”云集爽快接受这个提案,前所未有的愉快。
本来两个人就玩了很多项目,又额外唱了两个小时的歌,准备去丛烈家吃饭的时候天都黑了。
虽然唱到后面一直是云集坐着丛烈站着,但云集还是累得一上车就睡着了。
丛烈让他靠着自己,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围巾展开给他盖上。
他安静地坐着,回想起刚才云集唱歌的样子,不由莞尔。
他不觉得云集跑调,一点也不。
云集只是会创作,他改的歌比原唱好听多了,他唱的才是一首歌该有的样子。
云集永远没错。
丛烈不由想,以后他要真成了歌手,每一首歌都会是为他肩头上这个人写的。
他想得太投入,对自己遵从内心的行为一无所察。
等他反应过来,发现云集已经有点惺忪地抬起头,很茫然,“你在亲我吗?”
丛烈僵了半秒,面不改色地把云集按回自己肩头,“只是蹭到了。学长接着睡,到了我叫你。”——
作者有话要说:
“吾烈日三省其身,为集谋而不忠乎?与集交而不喂饭乎?带集玩而未咏而归乎?”改自《论语·学而》“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集苦丛烈久矣。”改自《陈涉世家》“天下苦秦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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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自我驯服(8)
最近云集都常来家里吃饭, 丛心已经习惯了直接往餐桌上摆三副碗筷。
看见他俩玩回来了,丛心叮嘱他俩:“洗个手, 一人喝口热水, 准备吃饭了。”
云集跟她打招呼:“谢谢阿姨,又来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你俩一块儿玩挺好。”丛心发自内心地喜欢他,“丛烈跟你一块儿也话多。我听他说了, 你功课特别好, 正好指导指导他。”
“嗯, 我会的。”云集很乖地点头。
“妈, 云集今天晚上还住我们家,太晚了他回去不方便。”丛烈边擦干手边跟丛心说。
丛心就乐。
云集看了丛烈一眼, 也忍不住笑着摇头。
别说云家随时有车可以接送云集, 就算是坐个地铁公交,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但云集对自己家回不回的也就那么回事。
没人,房子再大也没什么劲。
云舒住学校,周日下午就返校了。
云世初最近都在地球另一头。
云集不回去,家里的用人就默认他也出差了。
毕竟这一家子虽说只有三口子,首先聚齐就不常见,就算都在家也只是各忙各的。
何况他最近还因为要离开云家单干的事和云世初起了几次争执, 更不愿意回那个家。
总之他跟丛心都没拆穿丛烈,只是在餐桌边上坐下了。
丛心很关照云集, “小云,你尝尝这个白术猪肚粥,听说对肠胃好。咱俩肠胃都不好, 阿姨特地从网上学的,味道还可以。”
“好。”云集接了碗, “谢谢阿姨。”
“真乖。”丛心怎么看他怎么喜欢,一会儿让他尝尝这个,一会儿让他尝尝那个。
“妈,”丛烈笑着打断了丛心的“劝饭大业”,“上次您让我写的曲子,我早上已经录出来发给您了,您听过了吗?”
丛心点点头,“哦,你说这个事儿,我想起来了。过两天我朋友在外地办婚礼,我要去过去捧个场,明天后天晚上就住在那边了。”
“哦,您写的曲子是打算婚礼上用的是吧?”丛烈点点头,“坐高铁?”
“嗯,近得很,一个多小时就到了。”丛心跟他交待了一下,“我们几个老姐妹难得见一次,就说直接一起住两晚上,多待会儿。”
“行。”丛烈想了一下,“那等会儿我帮您收拾东西吧。”
“不用不用,”丛心一摆手,“你俩忙你俩的,就跟你说一声,明后天我在外头住两天。你也这么大孩子了,一个人肯定没问题。”
“到时候云集住我们家吧?”丛烈左手在云集腿上搭了一下,“两个人的饭还好做一些。”
云集正在慢条斯理地啃一块小排骨,差点被他这个崎岖的理由噎住。
“行吗?”丛烈装模做样地征求云集的意见,“学长?”
他的语气很平淡,要不是知道他喊“学长”的特定情境,云集只会觉得他真的是在问自己同不同意。
云集很怕自己太打扰丛心了,有些犹豫,“总是在家里添麻烦……”
“诶呀这孩子!怎么说你才能觉得自己不麻烦啊?”丛心看他粥喝完了,“还喝吗小云?你天天在家吃在家住我都不会嫌你麻烦,阿姨真的非常喜欢你,以后可不许说自己麻烦了。”
云集脸有点红,但还是笑着说了“好”。
“妈,你别给他盛了。”丛烈拦了拦丛心,“我怕他晚上吃多了不舒服。”
“喝粥有什么啊!粥你还不让人家孩子喝!”丛心把他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拍开,问云集:“小云还想喝吗?”
云集真的喜欢喝,点点头,“还想要一点。”
“你看看!人家想喝!”丛心瞪了丛烈一眼,“我们孩子瘦这么厉害,稍微多吃点儿怎么了?”
“行行行,”丛烈举起双手,“我打不过你俩,我投降,我错了。”
他也不明白丛心怎么就这么宠云集。
他感觉自己小时候都没见丛心对他这么上心。
但他看在眼里,只觉得特别幸福。
他喜欢看自己宝贝的人被自己爱的人宝贝。
吃完饭,丛心回她房间弄丛烈给她写的新曲子了,只是嘱咐了他俩一句别睡太晚。
本来为了过这个周日,丛烈昨天就提前把学校留的周末作业写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扫尾工作。
他先安置云集,“你先在床上靠会儿,要用电脑吗?”
云集摇摇头,“我用手机就好。”
丛烈也不勉强,在他腰好垫好靠腰,“肚子没事儿吧?”
晚上云集没少吃,他到底还是不放心。
云集摇摇头,“丛家长,这一天快过去了,您少操点心。赶紧把作业做完,明天咱俩还得早起去学校呢。”
“遵命,云小孩儿。”丛烈给他敬了个礼,把剩下的半张卷子铺在桌子上,奋笔疾书。
他剩下的作业不多,大概俩小时就能做完。
中间他扭头看了一眼云集,发现他腿蜷起来了。
他立刻起身走到床边,“怎么了?胃难受?”
云集还掩饰,“没事儿,不要紧。”
丛烈现在已经完全不吃他这套了,小心用温热的掌心摸了一下他的肚子,“出这么多汗,怎么不吭声呢?要吃药吗?”
“不用吃药,没那么疼。”云集抬头看他,“你别紧张,没有很疼。”
“有一点儿疼也不行啊。”丛烈怕什么来什么。
他就觉得云集晚上不该喝后面那小半碗粥,“怪我,应该拦着你俩的。一个光顾着喂饭,一个不知道饥饱。”
看着他拿着作业上床了,云集困惑地问丛烈:“你干嘛?”
丛烈的行为轨迹总是出乎他的意料,办出一些他没想过也没见过的事。
“不让人省心。”丛烈在床上坐好,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一手护住他的肚子轻轻揉,一手把卷子摊在云集膝头。
他扭头看云集,“好点没有?”
同床共枕也就算了,被小四届的学弟这么搂着,云集感觉自己的一张老脸真的没地方放。
虽然揉着确实受用,但他还是支支吾吾地看丛烈,“真的,没必要,不是很疼。”
“云集。”丛烈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沉了下来,“我再说一遍:疼一点儿都不兴忍着,我不让疼。”
“行行行,厉害死你了。”云集倒也不怕他,打了个哈欠枕着他的肩,“准你揉。”
他也破罐破摔了。
反正不管怎么样,他拦不住丛烈给他操心。
如果不让揉,丛烈还不知道能操心操出什么花样。
丛烈单手护着怀里的云集,简单把最后几个大题勾出个思路提要,做了几个小标注。
他很擅长物理,这些题他完全不需要一步一步解出来,只要稍微找个突破口,剩下的就只是纯算数问题。
“挺聪明。”云集看他解得差不多了,开口夸了夸他,“字儿也不错。”
丛烈心里的尾巴都翘上天了,表面还是故作深沉,“听说我家小孩儿写字特别好看?”
“您还用‘听说’吗?”云集扭头看他,笑着拆穿他,“您这都拼过‘拼图’的人了,还能不知道好不好看?”
丛烈正纳闷儿云集在说什么,一眼就看见之前云集给他写的那张公式不知道从哪掉出来了。
那张草稿纸还带着被愤怒粉碎过的痕迹,又用后悔仔仔细细地黏起来,纵横的一棱一棱全是透明胶带。
丛烈的脸不要了。
他光明正大地把那张纸夹回自己的卷子里,“这是我从考神那求来的护身符。”
云集蜷着身子笑,“你当时问这题多傻啊?就你刚才解题那两步,完全碾压这种简单证明。”
“那能一样吗?”丛烈理所当然地回答:“我好不容易请学长赐字,肯定要找一道步骤特别多、程序非常繁琐的题,这样才能让我学长给我多写点儿啊。”
“真不要脸。”云集笑着骂他,捂着肚子“哎呦”了一声。
“怎么了?”丛烈不敢逗他了,“又疼得厉害了?”
“你别逗我笑,就不厉害。”云集抓着他的手找了个位置,往下按了按,“这儿疼。”
“给我家小孩儿揉揉就不疼了,马上不疼了。”丛烈一边安抚一边给自己长教训,“以后说什么不听你跟我妈的了,我说不能吃就不能吃,说破大天也不让吃。”
“行行行,听我家长的。”云集蜷着腿,在丛烈膝盖上画圈。
丛烈怕他难受,分散他的注意力,“学长,您看我字儿写得还成吗?”
云集已经理不过来他俩这混乱的辈分了,很客观地评价,“按没练过的来说,中等偏上吧,但不算特别齐整的。”
这算不上夸他,丛烈也不气馁,反而可以说是正中下怀,“那学长教我好不好?我也想把字写好点儿。”
“行啊。”云集想了一下,“不过这不是一天半天的事儿,要真的练,还是得下点真功夫。”
丛烈就喜欢听云集说一些将来的事,尤其是这些事也关于丛烈自己的时候。
他喜欢自己出现在云集的未来计划里,就像是猎手缓慢地布下陷阱,“那要是我悟性不太好,却想要写得像学长这么好,得花多久呢?”
他的猎物一无所察,“这个很分人,不过也不用急。反正多写多练,肯定能进步。”
云集甚至还很贴心地安慰他:“我也是练了挺久才上手的,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
丛烈脸上露出一点担忧,“但万一我还没掌握要领,学长就没耐心教了该怎么办?”
出于对丛烈单纯的信任,云集还依照着惯性往陷阱里掉,“不会啊,只要你还没练好,我就可以一直教你。”
“学长这么好啊。”丛烈从身后搂着他,立刻下决心这辈子都不能把字写好了。
聊了一会儿,云集有点睁不开眼了,“丛烈,困了。”
“困了躺下。”丛烈扶着他躺好,小心护着他的上腹,“胃还难受吗?”
“一点点,能睡着。”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伤小病对云集来说实在不能算什么,只是他不想让丛烈更担心才回答的。
而且丛烈把他的被窝烘得很暖和,还带着刚洗完澡那股好闻的植物香气。
两个人躺好了,丛烈却没回到自己的被子里,贴在云集身后,“学长,我那个被子里冷。”
云集笑得浑身抖,“然后呢?”
丛烈从身后把他搂得更紧了一些,“睡着好凉。”
“得亏现在冬天没有打雷下雨,要不然你是不是还得有些吓得钻别人被窝的戏码?”云集叹了口气,“果然,丛热烈同志短暂的大人生涯就这么结束了。”
被揭穿之后的丛烈越发没羞没臊,贴在云集耳朵后面小声说:“学长,我昨天晚上真的做噩梦了,而且都怪你。”
“都怪我?”云集的音尾上挑,“凭什么怪我?”
“我梦见我约你吃饭,结果我半路上出意外了也没办法告诉你,急死我了。”丛烈把脸埋进云集肩窝里,深深地吸了一口。
云集身上的味道那么温暖真实,好像能把所有冰凉的梦魇都驱散。
云集的声音也很柔和,“只是个梦嘛,梦都是反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温柔的一句话,让丛烈的心里又酸又疼。
丛烈又在云集身边来回磨蹭了几个回合,终于把他哄得差不多睡着了。
趁着他半睡半醒的,丛烈又问他:“肚子还疼吗?”
这次云集说实话了,“疼。”
说完他翻了个身,伸手把丛烈搂住了,用肚子贴着他。
“没事儿没事儿,我们再揉揉,晚上不舒服就喊我,好不好?”丛烈极为小心地把他护在怀里,一边揉一边顺着背安抚。
“嗯。”云集迷糊着答应了一句,慢慢就放松了。
怕云集晚上会不舒服,丛烈不敢睡实。
好在后来云集的身体慢慢放松了,呼吸很深很慢。
丛烈在他身后,听得心安。
冬天天亮晚,闹钟响的时候天还是漆黑的。
搂着云集睡了一宿,丛烈晕晕乎乎地伸手关闹钟,却在黑暗里听见了云集的轻笑。
“醒了?”丛烈把床头灯稍微拧亮一点,看着云集,“笑什么呢?”
云集笑着扭头看他,“任谁让你这么杵着,还能不醒啊?”
“……”——
到吃完早饭,丛烈都没抬头看过云集。
而云集只要看见他,就笑。
“我看你是不胃疼了。”丛烈被他笑麻木了,也就逐渐觉得没那么丢人,又开始往他身上裹帽子围巾手套。
丛心不明真相,看见云集笑,她也跟着开心,“什么好事儿小云这么高兴?乐一早上了。”
“没事儿,阿姨。”云集看了看丛烈,连忙摆手。
丛烈陷入新一轮的沉默,勉为其难地跟云集一并往学校走。
今天云集轮值别的班。
上午丛烈班自习课的老师轮空了,班里大放羊。
唐璜又有些蠢蠢欲动。
“嘶不嘶!”他朝着丛烈发信号。
“又干嘛?”丛烈看他被揍得那个鼻青脸肿的样儿,简直伤眼睛。
“带你去个有意思的地方,昨天刚开发的。”唐璜朝他勾勾手,“带你去见见世面。”
“你能找到什么正经地方?”丛烈对唐璜的做人做事极度不信任,懒得跟他废话。
“反正我拿人头保证,不好玩我把脑袋摘下来给你当球踢。”唐璜信誓旦旦。
离中午还有两节多课,两个人就翘了自习从学校墙翻出去了。
唐璜带着他七拐八绕的,找的那个地方离着学校也不算特别近,抄了两条近路,还是走了十来分钟。
“到了。”唐璜做了一个“有请”的动作。
那店从外面看不出来是卖什么的,招牌的黑底上面是鲜艳的粉色字体:SHAMELESS。
丛烈朝着橱窗里一望,隐隐看见一些皮鞭和绳索,扭头就走。
“别走啊!”唐璜一把把他扯住,“你总不会一辈子当个童子□□!你学长的幸福不重要了吗!”
丛烈回头就把拳头提起来了,“你敢再提他?”
唐璜实在舍不得这块风水宝地,头顶着丛烈的拳头“宁死不屈”,“我说真的呢!你都成人了,你学长多大了?就算你学长没谈过恋爱,二十几了还能没需求吗?”
丛烈稍微愣了一下,被唐璜抓住了拳头,“你信我,真正出力的都是上面的,要不然怎么1这么抢手?但你要是什么都不懂,受罪的就是下面的。”
丛烈凌厉地看了他一眼,“我没说我……”
“你还用说?你就差写脑门儿上了!”唐璜把他往里拖,“别磨蹭了!等会下课了。”
一进那房间,四周是琳琅满目的商品。
丛烈简直浑身不自在。
那些鞭子和锁,好像看一眼都是罪过。
还有写着各种语言的药和喷雾。
其实那些东西都做得很精美,有些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可爱。
唐璜虽然第一次进这家店,但是对各种东西都“了如直肠”。
他递给丛烈一盒螺纹指.套,“这个很不错,草莓味的。”
丛烈转头看着一身白的的蓬纱套装,没接他递过来的东西。
那身衣服布料很少,看款式有点像是泳衣和刺绣婚纱的结合体,模特头上配的是一个有兔子耳朵的头纱。
兔子耳朵做得很逼真,白色的皮毛底料上用肉粉做了晕染,完全没有廉价感。
衣服后面甚至有个毛茸茸的球形小尾巴。
“欸别看那种东西,没用!”唐璜想把他拉走,“那是女孩子喜欢的。”
丛烈一步三回头地看了几次,又被他拉着瞎看了一圈。
老板中间过来了,确定了他俩成年,准备给他们介绍。
唐璜指着丛烈,“跟他说,我不需要讲解。”
“您是有哪方面的需求呢?”老板怕丛烈不理解,进一步问:“用在前面的还是用在后面的?”
丛烈毕竟只是个高中男生,在之前十八年的人生里也过着和唐璜迥然不同的纯净生活。
除了偶尔手动满足一下常规的生理需求,丛烈可以算是“知识匮乏”。
但丛烈同时是一个快速学习型人才。
他稍微斟酌了一下,向老板开口:“我想要让人尽可能舒服一点的东西。”
“舒服?”老板笑了笑,“你指哪方面的舒服?”
“我爱人身体不好,”丛烈张嘴就来,“我希望他在过程中完全享受。”
唐璜本来在挑水果夹子,听见他说的,目瞪口呆地回头:“丛老板,上道儿啊!”
商店老板从抽屉里拿了一本书,“还没磨合过是吧?那可以先从娱乐开始。”
丛烈接过书,看清楚书名:《口技》。
封面上写着一句文言“京中有善口技者”。
“文学作品啊。”唐璜看了一眼,又拿了一个防咬器一个狗链。
……
唐璜目的明确,很快就挑好了。
他看丛烈除了一本书,还是两手空空,问他:“你是不是就喜欢那个衣服?我刚看了,三千多,不便宜,但这个档次的差不多也就这价儿了。”
“不买。”丛烈摇摇头。
他刚赢了音乐比赛,钱不是问题。
但他怕云集跟他翻脸。
他再胆大包天,也不敢拿自己的心头肉开这种玩笑。
“行吧,”唐璜耸耸肩,“那咱们往回走吧,等会儿跑操该被逮住了。”
他买的东西多,老板送了唐璜大大小小一堆试用装。
“我用不着这些入门款,都给你吧。”唐璜把那沉甸甸的一包东西递给丛烈。
老板很大方,这油那膏的送了整整一大袋。
估计是开店的利润不薄,这店里给的包装袋很讲究,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是干嘛用的。
立体的黑色椭圆形拉链包,提手的布料上还有精致的和风暗花,很像是丛心让丛烈平常用来带饭盒的手提包。
在店里花的时间不算长,两个人赶回学校的时候离下课还有五分钟。
但丛烈的心却莫名跳得很厉害。
他把手提包和带饭的包并排放在一起,仔细检查了一下那本书。
只撕开塑封看了一眼,丛烈就立刻把书合上塞进了书包最里面。
好在到午饭时间还有课间操和整整两节物理大课,足够丛烈把那件白兔套装从自己的脑海里清除出去。
物理老师是他们班最喜欢拖堂的任课老师,明明两节大课中间都没下课,临了硬是又超时讲了一刻钟的易错题。
丛烈怕云集等,下了课拎起饭包就急匆匆地准备往云集所在的班级跑。
结果云集已经在丛烈班门口等他了。
“你怎么在外面等啊?”丛烈心疼坏了,眉头都皱起来,“现在天儿这么冷,着凉了怎么办?”
云集举起自己的围巾手套,“被你裹成这样,着凉很难吧?”
“那也是一样的,”丛烈摇头,“以后你下了课就在班里坐着等我,我过去找你。”
云集抿着嘴笑,“我发现你越来越没大没小,跟你学长说话颐指气使的,昨天当大人当上瘾了是吧?”
过走廊的时候,丛烈伸手给他挡风,“你要是支使我,我一定听你的。但是我现在俩任务,第二个是高考,第一个是把你身体养好,这两点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变的。”
云集努努嘴,“行,能言善辩,不止数理好,语文也不错。”
两个人到了休息室,正好碰上一个丛烈之前的音乐老师。
那个老师很喜欢丛烈,硬拉着他要说两句话。
丛烈怕云集饿了,就把装着饭盒的包先给他,“你先吃,我马上过来。”
音乐老师先祝贺了一下丛烈新拿的两个奖,又问了两句学习上的事。
丛烈很尊重这位老师,虽然心里惦记云集,但还是安静地听他嘱托完那些“要珍惜天分”之类的话。
等老师终于走了,丛烈到座位上找云集,却发现桌子上的拉链包虽然已经拉开了,但是盖子虚掩着,并没有打开。
“怎么没拿出来吃?”丛烈看着微笑的云集,一头雾水。
云集双手环胸,表情有些复杂,“这些是吃的吗?”
丛烈把提包的盖子一掀,脑子“嗡”的一声。
包里的东西也算和吃相关,但又不完全相关。
顶多只能算是和水果沾点边。
比如。
草莓味。
香橙味。
西瓜味——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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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自我驯服(9)
云集还在一脸好笑地看着他, 最后只是叹了口气,“小学弟长大成人了啊。”
云集没往自己身上误会, 而是往别的方向误会了。
丛烈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更紧张, 还是应该稍微松一口气。
他把手提包的拉链默默拉上,顶着满脸的通红,“我回去给你拿饭,你别动。”
怕耽误云集中午休息, 丛烈一点没在中间耽搁, 没两分钟就把装饭盒的手提包换回来了。
他低着头给在桌子上摆饭菜的时候, 终于斟酌出一句话, “你别多想。”
云集心说我有什么可多想的。
虽然他确实心里有点不痛快。
但是丛烈也确实不是小孩子了,过不了半年都该上大学了, 提前对那些事有个认知并不是坏事。
他这么想着, 宽慰丛烈:“别多想的应该是你吧?高中快毕业了,想谈个朋友也很正常,但就还是注意分寸吧,先以学业为重。”
其实云集根本就没亲自谈过恋爱,也不觉得自己对这事能有什么发言权。
只是怕丛烈自尊心受伤害,自己作为前辈总得要说点什么,就照着不知道以前在哪听过的葫芦努力画了个瓢。
结果丛烈的眼睛反而不善地眯了起来, 手里摆到一半的西红柿炒鸡蛋也不摆了。
他看着云集,“你觉得我要跟谁谈朋友?”
云集还在无知无觉地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我也不知道你具体都和谁玩得好。是不是你旁边那个叫唐璜的?”
丛烈不怪云集。
但是他现在真的想把唐璜的脖子拧断。
他低下头没再说话,继续把饭盒一个一个揭开,摆在云集面前, “赶紧吃饭吧,等会儿该凉了。”
云集扒拉了两口饭, 莫名有点吃不下,把勺子放下。
丛烈一开始也没吭声,等了一会儿看云集还是不吃,刚才还寒得要命的心就又绷了起来,又紧又凉。
又拧了一会儿,他终于抬起头,没看云集的眼睛,“怎么不吃了?”
云集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这感觉对他来说挺陌生的。
哪儿也不疼不难受,但他就是没胃口,感觉好像早餐还没消化完一样,在嗓子眼儿里顶着。
他摇摇头,“没事儿,我有点饱了。”
丛烈一下就急了,语气也稍微有点冲,“你哪儿吃了啊你就饱了?”
云集皱着眉看了看他,“你冲我发什么火?”
丛烈一下就憋不住了,“我着急啊!你吃不下饭比要我命还难受,你还想着让我跟别人谈朋友呢!”
云集看了他一眼,目光茫然了半晌,又眨了眨眼。
他眼圈发酸。
但他说不清为什么。
云集完全没接触过这种情绪。
他跟丛烈一起的时候特别放松特别快乐。
想到丛烈要跟别人一起,他心里就不是滋味。
明明早该被骂出一身铜皮铁骨,听见丛烈呛他这两句,他就有点说不出话来。
理论上,云集知道谈恋爱是怎么回事。
但是丛烈岁数太轻,才十八岁,跟自己差好几岁。
最初丛烈跟他亲近,他真把他当学弟当朋友,没往其他方面想。
但从前云集也没有过这样的学弟和朋友。
细究起来,他很喜欢丛烈对自己好事事以自己为先,但对自己好并不是最重要的。
因为很多人都对他好又事事以他为先,说实话云集并不稀罕。
但丛烈又和那些人不一样,准确说,丛烈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丛烈让他开心。
丛烈看起来冷酷又不近人情,好像对任何人都是一副看不大上的样子。
只有面对自己家的人,他才会表现温柔细腻的一面。
云集喜欢自己成为被他差别对待的一方,喜欢到每次看见他都不由自主地放松自己,想笑就笑,想说就说。
不过这个习惯有个不妙之处。
他跟丛烈在一起的时候,对不良情情绪的抵抗力好像退化了。
比如现在,他莫名其妙就眼眶酸。
算起来他上次这么没出息,可能还是小学时候的事。
看见云集眼睛泛红,丛烈彻底傻眼了。
正好休息室里也没别人,他把自己外套脱下来给云集罩上,“怎么了?不舒服了?我惹你生气了?”
他轻轻在云集背上拍抚,“不动气不动气,我话说重了,对不起,不难受了。”
云集在心里劝自己不跟这小破孩一般见识,摇摇头,“没事儿。”
“吓着你了?”丛烈不敢撒手,小心地揉着云集的眼角哄:“我说错话了,怪我怪我,我们学长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动气。”
他一向把云集当眼珠子一样护在手心里,头一回见他有脾气,肠子都要悔青了。
想到这乌龙的源头,丛烈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今天上午发生的事儿全给云集交代了。
“你翘课了?”云集听完,好看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倒是不红了。
“对,”丛烈痛心疾首悔不当初,“我其实就是去看了看新鲜,刚才包里的东西也都是赠品,不是我花钱买的。”
云集低头用勺子扒拉了两下碗里的饭,“那你刚才干嘛那么大声喊我?就算我不是你学长,换成任何人你也不用这么大火气吧。”
他感觉自己在丛烈这儿特别小心眼,有一点不满意都一定要说出来。
“我错了,我改。”丛烈认错态度诚恳,但也有点委屈,“学长,我是不是好多地方做得不够好?”
云集心里的气还没完全消,不太想说话,“嗯?”
“我一门心思扑在你身上,但你还是觉得我能找别人谈朋友?我刚刚问你的时候是认真的,”丛烈干脆把窗户纸捅破了,“我白天晚上脑子里全想着你,你觉得我还能找谁谈朋友?”
正好这时候从外面进来了两个老师,正扭头看着他们这边。
云集听不下去了,耳朵边儿成了一圈粉色,“别说了。”
丛烈就不说了,把饭又拿到微波炉转了两圈。
回来之后他轻轻揉云集的手,很小声地问:“消气儿了吗?愿意吃点儿了吗?如果现在吃不下我们就不硬吃,晚点儿课间再过来。”
云集的肠胃简直就是他的心头大患,丛烈真怕自己嘴欠这两句惹得他不舒服了,不住地捋他的胳膊,“我们学长最大度,不气了不气了。”
休息室里的人逐渐多起来,云集有点不好意思,“你别总跟哄小孩儿一样。”
“我怎么跟哄小孩儿一样?”丛烈对云集的各种事情无师自通,很快琢磨过来:虽然有点难以置信,但云集很可能没谈过恋爱,所以一到这方面的事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这么一想,丛烈心里又快乐又心疼。
因为云集刚才那些情绪,分明也是因为在意他,但是又不得其法。
“我怎么敢哄我学长?”丛烈这么说着,又把西红柿炒鸡蛋按照云集爱吃的方法拌进米饭里。
他把拌好的米饭递给云集,“能吃多少吃多少,吃不了剩下给我。”
云集慢悠悠地吃了两口,逐渐来了胃口。
米饭热腾腾的,西红柿汁是按照他的喜好调得偏甜,就着清香软烂的蒸排骨吃刚刚好。
丛烈一边自己吃,一边给云集夹菠菜,“吃点儿菜。”
云集太不喜欢吃青菜了。
每次丛烈不盯着,他就能一顿饭一筷子青菜都不动。
但好在丛烈夹给他的菜,云集还是会吃掉的,勉强能算是维持一些营养均衡。
丛烈吃到一半,又忍不住嘴碎,“学长,你认识我之前,也从来不吃青菜吗?那不会缺乏维生素吗?”
“不会吧。”云集咬住菠菜的一头,慢慢把它嚼进去,像小兔子吃草。
他把嘴里的饭咽了才继续说:“泡面和维生素片一起吃,跟吃蔬菜效果差不多。”
丛烈心里刚压下去的火一下就又烧起来了,“什么东西?什么和什么一起吃?”
云集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听不懂的,“我有时候不想吃饭,会弄点泡面凑合一下。泡杯VC和VE胶囊、VB复合片一起吃,应该也不会缺什么。”
丛烈的血压都上来了,但是刚惹过云集一次。
明明气得要命,他却连声音都不敢大:“为什么没胃口就给自己弄泡面呢?那个不是更难吃吗?”
云集耸耸肩,“反正都一样难吃,泡面还省事一点儿。”
丛烈低着头,咬牙切齿地把自己的愤怒咽下去,开口仍然是柔和的,“你家里不是有爸爸和弟弟吗?他们同意你用泡面就药片?”
云集笑了,“我都多大了,还用别人操心这种事?”
作为快要替云集为“这种事”把心都操碎了的人,丛烈被他噎了一下,“那你是多大开始这么让人‘省心’的呢?”
“十岁之后吧?”云集不疑有他,真以为丛烈在夸他,甚至还认真回忆了一下。
“行,”丛烈给他气得没脾气了,点点头,“很好。”
他决定竭尽一切可能,盯着云集吃每一顿饭,绝对不让他再碰泡面。
好在虽然中午出了点小插曲,丛烈还是守着云集顺顺当当把一顿饭吃完了。
学务助理和教师一样可以在休息室午休。
丛烈按惯例给云集灌了一个热水袋护住胃口,把他安置好才回了自己教室。
下午是高三理综周考。
考到一半到时候,教导主任在门口一站,朝里面招手,“哎,丛烈出来一下。”
丛烈放下笔走出教室,“马老师。”
“哦,你跟我到办公室来一下。”老马一边走一边跟他说:“是这样,你去年不是在肃省那边参加过一个比赛吗?当时你名次很好,学校和地方都给了你奖励,记得吗?”
丛烈稍微掂量了一下他这话,“记得。”
“那太好了,”老马满意地点点头,推开办公室的门,“现在这个情况是这样,上次比赛的主办方呢,想在肃省甘市弄一个公益演出,就准备邀请各届比赛的冠军一起去露个面。”
“马老师,过几个月都该高考了,我没时间。”丛烈根本放心不下云集的身体,直接拒绝。
“你的情况呢,学校肯定是考虑到了的。”马主任敲敲桌子,“德国那边学校预录取的通知书都在路上了,你的高考压力没有其他同学那么大。而且连去带回的也就年前三天,也不至于能耽误高考啊!”
丛烈皱皱眉,“这事儿是强制性的吗?”
老马端起桌子上的保温杯抿了一口,“我是高三的主任,我还能不为自己学生着想吗?你以为我没替你回绝过?”
他指指窗外,“咱们四中的图书馆和那一排实验楼,都是人家主办方捐的,你明白了吗?”
丛烈看着他,“什么时间?”
他后面是准备要高考的,也不好和教导主任直接撕破脸。
老马笑出一脸褶儿,“下周,正好在过年前几天,你回来正赶上家里包饺子。”
“其实我真没想过你不乐意。”他撇撇嘴,“去了就唱一首歌,那边吃住全包。要是你愿意,那边的人还能带你去当地的景点转转,相当于公费旅游,不正好放松一下吗?”
丛烈沉默了几秒,“那我考虑一下吧。”
“甭考虑了我的好丛烈啊!”老马知道丛烈的脾气是出了名的茅坑石头,只能涎着老脸拜托他,“换成随便哪个别的学生,我都直接通知一声完事儿了,哪儿还用这么苦口婆心的?你给老师个面子,好不好?”
从办公室出来之后,丛烈就想要是真的必须得出这趟门,他都有哪些东西给云集提前准备着,省得到时候云集又弄什么泡面就药片。
晚上下了晚自习,丛烈接上云集一起回家。
云集本来开的车也不开了,就跟丛烈一起腿着。
四中附近的夜宵市场发达,到了晚上各种大小摊位摆得热火朝天,给冬日添加了一抹明艳温暖的烟火气。
晚饭云集吃得少,路过小摊的时候就磨磨蹭蹭。
丛烈一开始还以为他是走不动了,只是配合着他慢下来。
反正今天丛心也不在家,他俩不用着急回去。
然后慢慢他就发现一个规律。
云集只有路过小摊位的时候才慢,其他时候都是正常步速。
他路过冰糖烤梨慢一点,路过冰糖葫芦更慢一点,路过炸串基本上就不走了。
想明白之后,丛烈怕让他不好意思,憋笑憋的很辛苦,努力保持着平常的语气,“我们学长饿了?”
云集还挺诚实,“也不是饿。”
丛烈忍笑忍到咬牙,“那我饿了,学长给我挑挑,我喜欢吃点儿什么?”
“那个好吃吗?”云集立刻指着炸鸡柳,眼睛亮亮地看他。
“我也没吃过,我们尝尝呗。”丛烈在路边停住,把云集护在道路内侧。
他跟老板招呼:“一串炸鸡柳……”
然后他又顺着云集的目光看过去,“一串豆腐结和一串淀粉肠,都刷甜酱不要辣。”
冬夜很冷,但是炸串车旁边又香又暖和,云集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好嘞,您拿着。”老板把装好的炸串递过来。
“给他拿着。”丛烈跟老板说着,把云集往前推推。
云集很开心地把袋子接了过来,率先抽出了炸鸡柳。
他刚吃了两口,丛烈就把他手里的串拿走了,“哎,说好了啊,给我买的,学长尝两口就差不多了。”
时间太晚了,他不敢让云集吃太多不好消化的。
云集理亏,只能默默地从袋子里掏豆腐结,咬了一口又放回去。
丛烈三下五除二把炸鸡柳吃没了,擦干净嘴,“还尝别的吗?”
云集撇撇嘴,一副不稀罕的样子,“谁没吃过似的……”
丛烈实在是忍不住了,哈哈笑着搂住云集的腰,“不生气不生气,想吃什么我们就买。不过我们以后每天都还能路过,不用一次吃个够。昨天晚上吃多了胃不舒服,忘啦?”
“也不是天天能路过吧?”云集扭头看他,“我只是寒假在四中做学助,等假期结束我就回大学了。”
“那都不是问题,”丛烈早就把将来打算好了,并不把这些外界因素放在眼里,“吃不着了再说。”
其实云集想要星星他都给摘,哪在意这一两根炸串。
最后丛烈又给云集买了一个小杯装的冰糖雪梨和一根山药豆做的迷你冰糖葫芦。
他俩到家开门开灯,云集洗了澡就趴在床上看电脑。
丛烈在他腰上搭了一条毯子,打开书包做了会儿作业。
差不多快十二点了,丛烈先做完了作业,趴到云集旁边看他处理工作。
他单手撑着头看云集,“学长,要是以后我能到你公司上班,能替你分担这些吗?”
云集工作的时候神色比较冷漠,跟吃完冰糖葫芦舔嘴唇的似乎不是一个人,“可以是可以,但要熟悉这套体系,要学的东西还挺多。”
“没事儿啊,我愿意学。”丛烈说完这一句,就安静地等着,不再出声。
又过了半个小时,云集结束了。
他有点疲惫地揉揉眼睛,一翻身陷进了枕头里。
丛烈给他盖严被子才自己躺下,“云集,过年前几天你怎么计划的?四中那两天也放假。”
云集累得思维有些迟缓,本能地贴着丛烈的肩膀汲取温暖,思考了一会儿才说:“得回我家,我有事儿要跟我爸商量。”
过年云世初难得在家待几天,云集要抓紧把自己要单干的事跟他当面说清。
他实在不想再在云家耽搁了。
“好。”丛烈并不多问,“正好我那两天也要出门。”
“出门?”云集从倦意中抬起头来,“你要去哪儿?”
“去公益演出,学校要求的。”丛烈在他后背安抚地顺了顺,“就去三天,很快就回来了。如果提前结束,我就提前回来。”
“哦,”云集又安心躺回去,“行。”
丛烈问他:“那两天你能来我家陪我妈吃饭吗?她一个人在家怪没意思的。”
“丛热烈……”云集困坏了,在他肩膀上蹭了一下,“你都要出差了,就别担心我吃饭了。那两天我在我家吃饭,没事儿的。”
丛烈哪能他让放心就放心,又开始装蒜,“学长……我都出门了,你就别让我操心了,啊?”
云集“扑哧”笑了,“你就让我给阿姨添麻烦吧,到时候阿姨嫌我麻烦了,该不让我来你家玩儿了。”
“那不会,我们学长这么聪明又漂亮的小孩儿,我妈恨不得你是她亲生的呢。”丛烈当他答应了,在他后背上揉了揉,“睡吧。”
云集迷迷瞪瞪的,“到时候你会赶回来过年吗?”
“肯定赶得上啊,”丛烈终于有勇气摸他的头发了,把他的碎发理了理,“跨年那天你来我家吃饺子。”
云集不能随便答应,“我尽量。”
“行。”丛烈知道他的情况,也不强求。
安静了半晌,丛烈以为云集睡着了,准备把床头灯彻底关上,突然听见云集叹了口气,“我好累啊。”
他声音太轻了,简直像是一句自言自语。
丛烈用手护着他的后背,小心把他向自己怀里拢了拢,“辛苦了,我尽快。”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长出遮天蔽日的羽翼,但只要能为云集分担任何一分一毫,丛烈都将全力以赴——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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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自我驯服(10)
第二天云集正好轮到到丛烈班里辅导自习。
丛烈就省了很多心, 到饭点带着人到休息室吃饭休息,等着下午自习课把人接回自己班里来。
唐璜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 趁着云集出去的时候问丛烈:“以后你要是娶了媳妇儿, 对你媳妇儿也能伺候到这个份儿上吗?”
丛烈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到这个岁数还不知道自己取向?难道还准备娶谁家姑娘吗?”
本来他就有点为赠品那事有些介怀,现在更被唐璜渣的程度刷新了认知。
“嗐我就那个意思!以后我找了男的,那我也管他叫‘媳妇儿’嘛!只是个叫法, ”唐璜连忙解释:“我, 铁1, 当然不管男的女的都叫‘媳妇儿’。我刚那么说, 是因为把你也当铁1,是一种尊敬。”
这种原则性的事情, 他可不能让丛烈误会。
“滚蛋。”丛烈还是一脸不爽。
他不喜欢别人对云集有任何一点不尊重。
就算等他真正和云集在一起了, 也不可能管云集叫“媳妇儿”。
“行了行了,知道你不让提你那宝贝学长了,我以后努力少提。”唐璜堪称艺高人胆大,就喜欢在危险边缘试探。
果然,丛烈从卷子里抬起头来,面色阴沉。
唐璜立刻脚底抹油跑了。
下午自习课上到一半,老马又从门口进来了。
这次他没把丛烈叫出去, 而是笑眯眯地拿给他一个带邮戳的牛皮纸文件袋。
“跨国好消息,恭喜啊。”老马拍拍丛烈的肩膀, 在他身边小声说:“好小伙子,四中的骄傲。横幅都给你印好了,过几天走个流程就挂上!”
班里的同学都偷偷扭过来看, 包括正在问云集问题的学委。
学委推了推鼻梁上厚重的眼镜,“什么啊?什么好消息?”
“别交头接耳!接着做题。”老马嘴角的笑都要绷不住了, 努力保持严肃,“自己学自己的,过几天就都知道了。”
全班的目光都聚在丛烈这桌。
整个教室里面无表情的只有丛烈本人。
他只是把牛皮纸文件袋随手塞进了书桌里,继续低头写自己手里的卷子,好像刚才老马来找的不是他一样。
原本云集正在给学委讲题。
老马过来的时候,他扫了一眼文件袋上的字样,神情微微一怔。
但等老马走了,他也只是继续给学委讲题,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下午过去,丛烈和云集一起吃了晚饭,聊了些杂七杂八的,也没提过这事儿。
等到晚自习结束,两个人一起走回家。
和昨天不一样,云集一路上都很沉默,也没提要吃什么夜宵,只是安静地走路。
路上丛烈给酒吧老板打了个电话解释了最近太忙没时间去打工,又答应了之后有时间了就去。
等电话打完,差不多也快到家了。
丛烈跟在云集后面洗的澡,出了浴室发现他在窗户边上趴着,看上去心情似乎还不错。
“凉不凉?”丛烈给他裹上一层薄毯,“看什么呢?”
云集懒洋洋地舒展了一下身体,“外面好像有点下雪了,都是云,不然能试着找找我喜欢的一颗星星。”
“什么星星?”丛烈凑到他身边,从后面搂着他的腰。
云集向窗外指着,“在那边,天气特别好的时候才能用裸眼看见,叫‘爱神星’。”
丛烈顺着他的手指看出去。
京州今晚的夜空有些阴沉,万家灯火歇了,偶尔能看见空中飘落一两片零星的雪花。
“爱神星?”丛烈的心里微微一动,一种介于欣喜和悲恸之间的情绪快速闪过。
仿佛束缚之下,隐隐有什么要破空而出,迅速将他没顶。
像在解一种燃眉之急,他忍不住地低头紧盯着云集的情容。
云集的漂亮是凌驾于性别之上的。
往往人们见到那样一双柔和多情的眼睛,很容易误认为它们属于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
但丛烈也见过那双眼睛露出如雪寒光的样子,让多少人难以近身。
从丛烈的角度俯视下去,正好能清晰地看见云集纤长的、微微颤动的睫毛,让人想起来脆弱纯良的食草动物。
云集的脸颊上甚至还有一层水蜜桃一样细微晶莹的茸毛,又像是小孩子了。
他身上散发着一阵独特的暖香,巧手一样把丛烈的思维打上结。
丛烈看着他,呼吸和吞咽仿佛不能同步进行。
丛烈很迫切。
“爱神星”三个字似乎唤醒了他内心沉睡的某种猛兽。
要是他不立刻做点什么,那猛兽就要立刻把他撕碎吞噬。
云集太近了。
丛烈稍微一低头,嘴唇就碰到了云集的耳朵。
云集还是看着窗外,并没有躲。
丛烈就又碰了一下,有点委屈,“学长,为什么下午之后就不理我了?”
云集扭过头,半笑着看丛烈,“你知道‘爱神星’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丛烈摇摇头。
“它是由德国的天文学家在十九世纪发现,并以爱神厄罗斯的名字命名的。”云集偏头看着他,目光很温和。
丛烈听见“德国”两个字,心里微微一沉。
他知道云集看见牛皮纸包裹上的字了。
那里面装的是德国的音乐学院发给他的录取通知书。
“我不去。”丛烈的目光凉下来,很明确地告诉云集,“我明天就去学校回绝。”
云集摇摇头,“我希望你去。”
只是很短的一句话,把丛烈在心里埋了一下午的火.药.桶点炸了,一股暴戾立刻在他心里迸溅着开裂,向四面八方漫开。
但他表面上还是努力维持着冷静,“这个事儿是我早就知道的,这个决定也是我早就决定好的,只是信件今天刚刚邮到罢了。”
“你把通知书拿出来,先让我看看。”云集的语气不重,却带有命令的意味。
“那东西有什么好看的?走个形式罢了,全是德文的,学校这边会收到电子通知书。”丛烈一挥手,脾气有些绷不住,“但没区别,我不去。”
“我可以看德文,你给我看看,行吗?”云集一直不紧不慢的,“你能被那么好的学校提前录取,这件事非常值得我骄傲,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想要亲眼看看。”
再不乐意,丛烈也很难拒绝云集的要求。
他没什么好气地把文件袋从书包里掏出来,递过去。
“你要亲自拆吗?”云集摸了摸牛皮纸袋顶上的拉链压线,看丛烈。
丛烈很倔地低着头,“要不是你非要看,我就直接扔了。”
云集叹了口气,“这是很重要的机会,多少人求之不得。”
“那就谁求给谁!”丛烈语气又冲起来,“我用不着。”
云集说想让他远走德国的时候,他真想问问,云集是不是压根不知道德国有多远,也没想过他这一走要多少年。
云集没说什么,默默把纸袋拆开来。
里面的内容其实很简单。
一张印有学校抬头的薄纸,也就是预录取通知书本体。
一条绣有钢琴和校徽的金绶带,恭喜丛烈成为他们学校获取全额奖学金的新生之一。
一份几页的入学注意事项活页。
云集把活页展开,稍微看了一下。
“他们说等中国农历新年结束后,预录取的学生可以随春季学期开学入学。”云集替丛烈抓取了最关键的信息,“但等他们的圣诞节假期结束之后,你就可以提前入校为开学做准备。”
“为什么我非得去呢?”丛烈不理解,“我不用去国外读那几年,留在国内仍然有我的出路。”
“按照那边开出的附加条件,你很可能只要在学校读五年就能直接拿到演奏家头衔,那就意味着你在职业生涯的开端就已经站在了金字塔顶端。”云集耐心地向他解释,“而这五年或许从专业角度上不能算是简单,但是留在学校里,终归会轻松很多……”
“可你想过吗云集?”丛烈打断他,“如果我不想轻松呢?”
云集望着他。
“我理解你。”丛烈继续说:“你的学生时代过得很不容易我知道,所以你希望我能在象牙塔里多躲上几年,出来之后能只接触那些一样被保护得很好一派天真的人,过一些衣食无忧的生活。”
“可如果我不要呢?”丛烈压制了一下怒火,“我不想要和你隔着半个地球的轻松,我不想假装我不在意你是不是又在用泡面就药片,我不想明知道你过得只有表面风光实际上水深火热还心安理得地吃着汉堡薯条,跟同学讨论今天的番茄酱是不是加了太多盐。”
“所以你是因为我吗?”云集问得很平静,“你放弃走人生的捷径,就为了一个认识了不到半个月的学长?”
“认识了不到半个月的学长?”丛烈觉得就算云集直接把刀子捅进他心里,他都不会有这么疼。
“是因为我总叫你学长,你就觉得你只是我学长了吗?”丛烈的火越压越旺,“来当学务助理的全是我学长,我有多看过他们哪个一眼吗?”
“那我叫你走好走的路,”云集也有些急了,“你为什么不听呢?”
“你真不明白吗?”丛烈的目光逐渐黑沉,“我说了那么多,你怎么还问?”
“其实五年没你想得那么久。”云集慢慢抬起目光,“我可以向你保证我……”
“你不用向我保证任何事。”丛烈快要接不住云集那张嘴里的刀了,“我不会去的。”
云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真的不建议你年纪这么小就直接进名利场,这就是赌.博,这不是个你有才华有实力就能保证有前途的世界。”
“如果这就是我的选择呢?”丛烈皱着眉问他,“如果我选择赌呢?”
五年怎么会没那么久?他离开三天都要算云集要怎么过。
云集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我的错。”
丛烈微微一愣,“什么?”
“我不应该现在就跟你走这么近,你还是年纪太轻。”云集从床上起身,一件一件把自己的衣服换上。
他一边换一边说:“感情和事业是两件分开的事。在你这个年龄看起来,五年确实是很大不了的,距离也是很大不了的。但为了感情放弃前途和未来过于冲动,等你回想起来只会觉得得不偿失。”
认识云集这段日子,丛烈第一次被气得发懵,觉得他有些不可理喻。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云集换衣服,自己问出来都觉得离谱,“你觉得我……如果以后失败了,会算在你头上?”
“丛烈,我明白你现在把感情看得比什么都重,我能理解。”云集踩上鞋子向外走,声音逐渐趋于冷漠,“但是很多事情都要讲个成本,它们的长期利益远远比不上付出的代价。”
他站在卧室门口最后看了一眼丛烈,“如果我在你心里说话还有点分量,那我也希望你能选择对你自己,而不是对其他任何人,最有利的路径。”
丛烈第一次听见他用这种居高临下的通知口吻跟自己说话,真气得眼冒金星。
这要不是云集,他可能早动手了。
“我先走了,我希望你能冷静冷静,做决定能成熟点儿。”云集说完,客厅里就传来了开门又关门的声音。
丛烈真没想过云集这么能气人,脑袋瓜子嗡嗡的。
他之前还能偶尔把云集当成是个有阅历有威严的前辈,现在他气得只想把云集按在腿上打屁股。
什么成熟稳重八面玲珑?犟起来跟臭小猫一样连句人话都听不懂。
丛烈又气云集又气丛心。
这帮人怎么就都这么自作多情,非觉得他不去德国是为了他们,他就不能是为了自己吗?
他想留在云集身边,不是为了自己吗?
还有云集刚刚那么多的理由那么多的门道信誓旦旦,好像恨不得他立刻就买机票滚出国门。
丛烈到洗脸池旁把水流拧到最大,用凉水抹了一把脸。
脑子里突然就想起来昨天晚上临睡前。
当时他说自己出个三天的短门,原本云集都快睡着了,还要撑着抬头问问他去哪儿。
去他.妈的五年没多久。
三天都够他惦记。
丛烈一回过神来,抬眼看了看表,立刻夹上外套就往外跑。
都十二点了,外面开始飘大雪花了,一片一片鹅毛似的。
雪是他们晚上回家之后才开始下的,但又大又急,到现在已经在地上铺了不薄的一层。
丛烈穿着拖鞋,轧着云集的脚印一路找,终于看见了在路边站着的人。
云集走得急,没拿帽子没拿围巾,只穿着一件长大衣,孤零零地站在空旷无人的大马路中间,简直像是一道即将飘去的影子。
“云集!”丛烈从后面大喊了他一声,看见他匆匆用手擦了一下脸。
丛烈立刻跑到他身边,果然看见他眼尾红着。
他心里的最后一点火苗都灭了,搂着云集的腰就往回走,“赶紧回家。”
云集站着不动,声音冷冰冰的,“我叫好车了。你回去自己冷静一下,我不再干扰你做决策了。”
看着他泛青的脸色,丛烈就差给他跪下了。
“云集,你今天不急死我你不甘心是吧?”丛烈深吸一口气,“那行吧,我就站这儿冷静,这这么冷,最适合让我冷静。我冷静够了,我就去德国,不在这儿碍学长您的眼了,行吗?”
他盯着云集冻红的耳朵,气得想要不然他俩就冻死在这儿算了,省得争这些在他看来完全没必要的东西。
云集不说话了,扭着头不看他。
过了几秒丛烈就听见了抽鼻子的声音。
他一回也赢不了云集。
他局局一败涂地。
“学长,你乖一点儿吧,行吗?”丛烈扳着他看自己,小心翼翼地给他擦眼泪,“你这么哭,该把脸吹了。”
稍微在自己身上找了一下,丛烈直接把自己大衣脱了罩在云集头上,把风雪全挡住。
云集终于急了,“你疯了!现在零下多少度你只穿个睡衣!”
丛烈用衣服困着他,很认真地问他,“现在能回家了吗?”
他身上真就只有薄薄一层睡衣,脚上还是洗澡时候穿的塑料拖鞋。
他冻得牙齿打颤脑子发麻,但是云集不动,他就不动。
“你把衣服穿上!”云集用力挣,但是挣不过丛烈,挣着挣着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他愧疚也纠结。
他扪心自问不愿意让丛烈走。
哪怕刚刚套用了他从小就熟记在心的整套价值观,他还是难以说服自己。
但那事关丛烈的人生。
丛烈刚刚那番关于“云集自己学生时代艰难所以希望他留在象牙塔”的揣度其实完全是把他说穿了。
他自己从来没有过的东西,他希望丛烈有。
一路从冰天雪地里走过来,云集强迫自己接受五年就是很短。
之后丛烈学成归来,他们能更没负担地在一起。
他没必要牺牲丛烈应有的光明坦途,硬是看着他为了自己早早泡进娱乐圈这个大染缸里。
现在看着丛烈几乎算是衣不蔽体地站在雪地里求自己回去,云集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委屈过。
丛烈凭什么对他这么好啊?
他都不知道自己值得不值得。
“好了好了,宝贝不哭了。”丛烈合身把他搂紧怀里,“还难受我们回家哭行不行?冻感冒了明天更难受。”
反正街上也没人,丛烈看他稍微缓上来一点,就把云集打横抱了起来,“不哭了,不哭了,马上回家了。”
他家离着小区门口不远,几分钟功夫俩人就到家了。
丛烈抱着人跑了一段,反而不怎么冷。
他随便把自己身上的雪拍干净,小心用干毛巾给云集擦干头发上的雪水,又用吹风机认真把发梢吹了吹。
一边换干燥的衣服一边接好一盆热水,丛烈端着水盆走到沙发边。
“诶哟我们家小孩儿这脚巴丫凉得……”他蹲在云集身前,握着他的足弓放进热水里,“烫吗?”
云集双手撑住沙发向前倾身,看着他给自己洗脚,“不烫。”
他刚才从发泄出来,现在反而轻松了很多。
丛烈护着他的脚心轻轻揉,没说话。
云集有点不好意思地向后躲。
“弄痒痒了?”丛烈问他。
“没有。”云集又稍微放松一点,“以前别人没碰过我的脚。”
“那是他们不配。”丛烈一直搓着他的脚丫,想让他暖和上来。
云集的皮肤太薄太白,很快被他搓得通红。
丛烈怕他泡久了不舒服,很快把他的脚托到自己膝盖上,仔仔细细地擦干净。
过了一会儿丛烈从洗手间清理完回来,一伸手把云集从沙发上抱起来往卧室走。
“你怎么现在动不动就抱人呢?”云集恢复了一些底气,只是带着点鼻音,“我又不是不能自己走。”
“没别人的时候,我舍不得你走路。”丛烈直白说了,“你就当我要操心操到死吧。学长要是还有点慈悲心肠,愿意让我多活两年,就少让我像今天着这种急,行吗?”
他把云集放在床中间,仔细盖好腿脚,“以后不管出什么事儿遇到什么难,你跟我说,不能有火就憋着。我这辈子跟谁都能冷处理,但跟你和我妈不行。你尤其、尤其不行,因为你没我妈懂事儿。”
丛烈顺了顺云集的碎刘海,“你有气就直接冲我发,你打我也行骂我也行,就是跑不行。刚才怪我没反应过来,都是我的错。但是下次你一定不可以生气就跑,行不行?”
云集第一次听人把批评说得这么委婉,竟然找不出什么话来反对。
丛烈给他热了杯牛奶,盯着他喝了两口,自己把剩下的杯底喝了。
怕云集刚在外面吸了凉气会不舒服,丛烈今晚就光明正大地跟云集钻了一个被窝。
他一边给人揉胸口一边轻声跟云集讲道理:“我知道你怕耽误我。我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界的行业楷模,我还能不懂你的心思吗?我会考虑你说的那些,但是你给我点儿时间好不好?你别逼着我立刻就得走似的。”
其实他会考虑才有鬼,但他现在总要稳住云集。
后几句他又把丛心搬出来,“我被预录取这事儿我跟我妈也说过,她的态度一开始和你差不多,但后来她觉得我能自己把握好,也不强求我去哪儿。我妈能信我,学长怎么就不信呢?”
云集听到一半,扭头看他,“阿姨也早就知道了?你只是一直没跟我说?”
今天晚上云集情绪波动太大,丛烈不敢再惹他,就没说如果不是因为马主任坏事,自己压根就没计划告诉他。
“我准备晚点儿跟学长商量呢,”丛烈极为爱惜地拍抚着云集的胸口,“这又不是什么着急的事儿。”
云集根本不信他,冷哼一声,“你准备等开学时间过了再跟我商量?”
“以后我都第一时间跟学长商量。”丛烈没有一个字敢逆着他。
惦记着他刚哭了,丛烈又问:“头疼吗?揉揉吗?”
云集带着点鼻音,“这事儿还是要好好考虑,不能草率决定。”
“是,好好考虑。”丛烈遵命。
他考虑了一晚上,刚起床就把昨天新收到的那套通知书连皮带瓤地扔进了垃圾桶——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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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自我驯服(11)
今年过年早, 丛烈被安排去公益演出的时间正好是过年前三天。
临他走之前,马主任对他好一顿叮咛:“到了那儿好好表现, 你代表的可是四中的颜面。等过年回来, 学校庆祝你被录取的横幅一挂,多有排场多有面儿!”
老马一向觉得丛烈又傲又暴躁,但是确实是多少年难得一见的大才,往后也是他桃李中的翘楚, 点出来就风光的人脉。
马向哲为人师二十余载, 对学生算得上鞠躬尽瘁, 当然也希望他们日后能记挂自己。
尤其是对丛烈这种大好前途已经送到眼前面的, 他就更客气一些。
丛烈没接他那茬儿,只是问他:“我唱完就能走吗?”
老马没领会他的意图, 还以为他是想在当地游览一下, 毕竟高三学生都在学校憋坏了。
“不用不用,后面不就是三天春节假期吗?”老马拍拍他的肩膀,“等活动结束,你可以在那儿多待几天。那边的冬天也挺有意思的,观光一下,反正费用主办方全包。就是天气比我们这里还冷,多穿点衣服。”
“好, 我知道了。”丛烈向老马微鞠一躬,“谢谢马老师。”
“哎, 好孩子。”马主任看着他的目光简直比看自己亲儿子还慈祥。
清华北大在四中不少见,但在他看来丛烈将来是要在全世界闯出大名堂的,就格外地喜爱他。
丛烈打包行李的时候, 丛心一直在旁边给他塞厚衣服,一边问他:“那边住宿都安排好了是吧?”
“嗯, 包食宿,您别操心。”丛烈看着她一套一套往自己箱子里放换洗内衣,“妈,我就去三天两晚,而且可能两天就回来了。”
丛心只好挑了两套拿出来,撇撇嘴,“这什么活动啊?赶着过年前几天办……”
“好像是要录好了赶在过年那几天播吧?”丛烈猜测了一下。
他参加过的很多节目都是卡着点录。
“那也是一样啊,三十儿才能到家。”丛心还是不乐意,“现在京州下这么几天雪,航班再延误什么的,岂不是可能赶不上年夜饭?真的是……有钱也不能耽误别人家过年吧?”
丛烈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揉了揉丛心的手臂,“诶呀丛女士别不高兴了,我尽快回来,办完事儿就回来,肯定赶上给你包饺子,好不好?”
丛心还是不大乐意,“我又不是怪你,我只是觉得主办方这时间挑得不好,好家伙腊月二十几让学生坐飞机公益演出去,假公益还是真作秀啊?”
“我妈这怎么还哄不好了还?”丛烈又生一计,“这两天你家小云过来,你准备给他做什么吃啊?”
一说到云集,丛心的目光都柔和了,“小云啊……我又从网上学了好几个调理肠胃的菜,到时候我们娘儿俩就天天吃好的,都不给你留着,让你大春节的出远门!”
丛烈笑得不行,“好,好,你俩天天吃好的,发照片馋我,行吧?”
丛心心情好多了,又问丛烈:“我看小云那孩子未必喜欢回他自个儿家,你让他每天吃完饭直接住你房间不就行了吗?大冷天儿来回跑什么啊?”
“他爸这几天回来,云集有事儿跟他商量,得回他家。”丛烈稍微跟丛心解释了一下。
“哼,”丛心明显也不怎么喜欢云集的爸爸,“把我们小云身体养那么差,肯定也不是什么好父亲。”
丛烈不打算多议论云集自己家的事,只是嘱咐丛心:“云集跟小猫崽儿一样没个饥饱,你别老劝他吃东西。上次我们让他多喝半碗粥,他晚上都有点不舒服。”
丛心一听就心疼了,“诶哟,这孩子……行,这回我知道了,少食多餐,行了吧?”
“丛女士真是聪明又善良。”丛烈搂了一下丛心的肩膀,提起打包好的行李箱,“我差不多出门了,疼你小云去吧。”
他是傍晚的航班,怕雪天路上堵车,下午就得出发。
“真贫!”丛心最后检查一遍,“身份证、手机、钥匙和现金,都带了吧?”
丛烈拍拍口袋,“放心。”
等他出了单元门,往楼上回看。
丛心还站在厨房里,拉开窗户朝他挥手,“一路顺风!”
“赶紧回去!齁冷的!”丛烈嗓门亮,喊得雪簌簌往下抖。
看着丛心缩回窗子里,丛烈才拉着箱子朝小区门口走。
上了出租车,他给还在学校的云集发了条消息。
【晚上不用轮值就早点回家吃饭,今天雪大。】
过了一会儿云集那边的消息回过来:【你出发了?】
【嗯。】
云集又等了几分钟才回他:【我今晚没自习,下午下课就去你家,别操心了。】
【好,学长在家乖乖的。】
丛烈又给他发了一个“小猫举高高”的表情包。
云集本来说来送他,但是丛烈没同意。
虽然他挺想跟云集多待一会儿,但首先他就出去这么两天值不当的像生离死别似的,其次今天雪确实不小,他舍不得云集跑动。
值机办理都很顺利,丛烈在飞机上睡了两个多小时,下车又颠了一个多小时的大巴才到甘市。
这边果然比京州还冷,白毛风一卷,仿佛能听见耳朵里血液凝固的声音。
好在丛烈听了老马的劝,带了最厚的衣服,没像酒店大厅里其他过来演出的人一样冻得像一窝鹌鹑一样。
他们一签到就领到了行程单,上面写着所有参演人员的出演顺序。
丛烈立刻把自己找着,发现明天,也就是正式演出的第一天,他是没安排的。
他在后天上午要录一首钢琴协奏和两首吉他弹唱,中午再参加一组民乐合奏就结束了。
也就是说丛烈只有演出第二天上半天有任务,腊月二十九那天中午结束了他就能提前走。
在前台办理完入住,他就当下把回程的大巴票和机票都订好了。
整个一套事忙完,他一边吃着楼下买的抓饭,一边发消息给丛心,【妈,我刚住下了,你俩吃好饭了?】
丛心那边回得很快。
【几点了还能没吃饭?小云吃好就回去了。他今天来家里拿了好多东西,你说说他,我不爱吃补品,而且那些东西一看就不便宜,别破费了。】
丛烈笑着跟丛心简单说了几句,催着她上床睡觉了。
他看了看表,给云集拨了个语音电话,结果那边也没接。
他又发了一条消息,【到家了吗?】
云集只回了他一个【忙】。
放下手机,丛烈倒也没多失落。
云集跟他打过招呼了,现在估计正在家里应付他爸,没空聊天。
反正也没什么正事,丛烈洗了个澡,过了一下后天的谱曲,就在床上等云集喊他。
但下午奔波时间不短,他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再一睁眼,天大亮了。
前台给他来了个电话,问他今天随不随导游去当地的寺庙转转。
主办方出手阔绰,给所有全天没演出的人员轮流安排了周边的观光。
丛烈看了看手机,云集一晚上没回他。
估计昨晚不轻松,今天白天还要去学校,也大概率没功夫理他。
丛烈就回复前台说自己去。
他也好长时间没出来散心了。
还能转转有没有什么能给云集带的。
从前丛烈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
但是关于甘市这边的寺庙还是有点说法的,好像能算得上全国闻名的灵验。
他想得给云集求个保健康的平安符。
灵不灵的,他虔诚一点儿,万一佛祖就能让云集肠胃好点儿呢?
丛烈没想到那寺院还挺远,又过草原又要骑马上山的。
隆冬的草原白茫茫的,一望无际的寂寥。
山不算高,不然这个时节应该已经封了。
他们和地导一起骑着马,路过一座一座枝叶凋零的环形树林。
日光的概念逐渐淡了,四周静谧得仿佛时空随着马蹄声倒转。
林间偶尔有野兔跑过,带起一道悉窣的雪尘。
“到了。”地导用不大标准的普通话跟丛烈说:“里面不让骑马了,我在外面的驿站等你们,集合时间之前回来都可以。”
丛烈向地导道过谢,跟着同行的人们一同向庙群走去。
远远地传来层层叠叠的诵经声,他们路过一条条排布着铜色转经筒的长廊。
很多穿着鲜艳赘规的当地人边低声诵经边长跪在地,朝着寺庙的方向恭敬地叩头。
空气中是淡淡的香火气,还有一种油脂燃烧特有的焦香。
他们路过一个寺院的时候,里面坐着一群十五六岁的艺僧,正把一团一团的雪白泡进冰水里。
他们同行的男孩笑着问:“这是在洗雪吗?”
他旁边的女生回答:“不是啊,这是在做酥油花呢!要用冰水才能洗干净,不然温度稍微一高就化了。”
丛烈朝着那半敞的院门朝里看,果然看到年轻的僧人正把淘洗好的酥油从冰水里捞起来。
那僧人看起来年纪比他们还要小,理着带毛茬的寸头。
一双手冻得像是快要滴血的红萝卜,肿得吓人。
他把手里白膏似的酥油稍微控干水滴,捏出一个大致的形状,堆叠在面前的底托上。
丛烈才看了几秒,一个老僧人走到门口挥了挥手中的长棍,凶狠地朝着他们喊了一句藏语,用力把门撞上了。
“真吓人……”女孩往身后躲了躲,赶紧跟着人群往其走了。
丛烈朝前走着,心里是刚才院门前的那一幕。
那像是要滴血的手,那纤尘不染的酥油。
“哇!好漂亮!他们在做的就是那个吧!”女孩子兴冲冲地指着一座宝塔似的高台,“酥油花!”
丛烈也顺着她的手望过去。
大盏大盏的神佛塑像,用雪白的酥油捏就,耸立在由大小庙宇构成的土黄色背景之中。
四处点缀的精致格桑花和莲花都在中心点了灯,在阴沉的雪云之下与佛像上的金箔呼应,如同肃穆的圣光。
在那一片半暖的金红当中,丛烈总觉得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穿心而过。
好像这佛教圣地有镇不住的愧疚。
“你会对我好吗?”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丛烈乍然想起这么一句。
是他梦见过的。
他眯着眼盯住那座酥油做的高塔,突然听见骚动由远及近。
两个红袍僧人正合力把一个人往外抬。
那人穿着一身不错的衣裳,放在这寺庙外的声色犬马当中,应该起码是个上流的斯文人。
只是再好的手缝西装,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也是过于单薄了。
尤其那人的膝盖已经磨得血肉模糊,像是自山下一路膝行而来。
隔着很远,他们都能听见那男子在喊:“我不走……我不走……如果人有六道轮回,他一生没做错事,错的人是我!我为什么不能替他求一个来生!”
等那两个僧人近了,丛烈也把那男子看清了一些。
血从他的额头上不断渗出来,把他的脸上、前襟全沾成一片红。
“我把他换回来成吗?”他无助地向那两个僧人哀求,“高僧说人的前世今生都有因缘际会,那是不是其实还是有办法让他回来?我把他换回来,我去死行吗?科学做不到,你们也做不到吗!?”
“换我去死行不行!”他在两个健壮僧人的手臂间不断挣动,像是一条刚出水的鱼,“如果佛祖真有知,我愿生生世世做牛做马,永远不跟他相见,永远得不到快乐,日日受鞭笞!我愿意以身为灯,永生永世在地狱煎熬供奉!”
“你们让他回来吧,我求求你们……”
他的眼泪和血污混在一起,狼狈狰狞地在他脸上冻结,成了这漫山苍白中最凄楚明艳的粉红色。
两边的人给他们让出一条道来,目送着两个红袍僧人将那语无伦次的疯子向山下扭送。
丛烈回头看那座最高的酥油塔。
其中手结法印的佛祖依旧是和从前一般的慈悲,无喜无怒。
同行的人议论着朝前走了。
只有丛烈依旧站在原地,凝视着那双温和却无情的眼睛。
他脑海中出现了许多抓不住的场景,但他心里却为那些场景生出无尽的哀伤。
他是在为刚才的“好西装”悲伤吗?
丛烈不知道。
他久久地望着那座酥油塔,直到天上的云散了一些,稀薄的日光洒下来,融出一层暖。
“轰”的一声。
那雪白的佛像自肩头坍塌了一半。
而另一半的酥油像是烛泪一般地缓缓融化又滑落。
依稀间,佛祖的面容仍旧是慈悲的——
“喂?”丛烈等到晚上十一点,估摸着云集应该收拾好要上床了,就立刻给他拨了通电话。
他没想着自己会这么没出息。
只是二十几个小时没见着,心里就已经像是失重一样够不着底了。
云集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累,上来就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听他这么问,丛烈的心一下就更软了,“我明天晚上能到家,要不然你就在我家等着我,行吗?”
但是云集听起来也没有很高兴,“我明天不能住你家。后天吧,我们俩见一面,我有事要跟你说。”
说到最后一句,他甚至有掩饰不住的低落。
丛烈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立刻问是什么事,而是问云集:“今天晚上去我家吃饭了吗?我妈说专门给你做了好吃的,要馋我。说说看,都吃什么了?”
云集那边先是安静,然后传来了很低很低的摩擦声。
等云集在开口的时候,已经有了微弱的鼻音,“丛烈,你会去德国的,对吧?”
丛烈没想到他是要说这个事,而且这么急。
他很耐心地问:“发生什么了?”
云集不说。
虽然心里逐渐焦灼起来,但丛烈表面上还是循循善诱,“不急,你慢慢跟我说,出什么事儿了?”
那边还是沉默。
“云集,我们那天晚上怎么说的,是不是说有事儿就好好商量?”隔着这么远,丛烈心急如焚却只能温声安抚。
“丛烈,我希望你有好前程。”云集的声音已经恢复如常,甚至又多出几分上位者的威严。
“嗯,我知道。”丛烈仍旧是温柔的,“然后呢?”
“陷身于感情,是没出息的人才干的事儿。”云集的声音微顿,后一句像是痛下了决心的冷傲,“而我看不上没出息的人。”
丛烈这次没说话。
“我不需要你为我牺牲,那样更显得我无能。”云集的语气淡了,几乎好像在谈判,“以你现在的地位,你觉得做完这种无谓的牺牲,除了感动你自己,还能有什么意义?”
“所以你一定要去德国。”云集下了结论,“我不接受一个一事无成的人。”
他的语气愈发从容淡漠,仿佛隔着这几千公里的电磁波,都遮不住他的矜贵高傲。
如果不是丛烈安抚了那么多他难以入眠的夜晚,可能就真的信了。
“嗯,我们再商量。”丛烈轻描淡写地接着问他:“晚上吃什么了?肚子有没有不舒服?”
等了一会儿,云集再开口的时候鼻音又重了,“不用再商量了,等你回来,我有东西给你。”
“行,那些都听你的。但现在你要回答我,”丛烈不跟他争,轻声地问:“是不是不舒服了?跟我说实话。”
云集晚上跟云世初大吵了一架,几乎算是有史以来吵得最厉害的一次。
云世初已经知道了丛烈这么个男生的存在。
他的原话是“如果你硬要离开云家,你信不信那个烈这辈子都别想有机会火起来”。
云集自己已是前途未卜。
哪怕在最好的情况下,云世初不干涉他净身出户。
他又怎么能保证自己真的能冲过这道断崖,而不是自此湮灭岌岌一生呢?
而丛烈大好的光明坦途已经近在咫尺,没道理为自己未卜的前途断送。
努力往好里想,丛烈五年后回来,自己要也能从狼藉里爬出来,岂不是能比肩站在金子塔顶?
云集计划得很好,计划到胃疼,计划到晚饭梗在肚子里接电话前刚刚吐了。
“宝贝,不着急,没事儿,有我呢。”丛烈在电话那头第一次喊了他这个新称谓。
云集看着手机,忍不住发愣。
还没等他回答,丛烈又问他:“上次我给带的那个热水袋,还在你那儿吗?”
云集看了一眼自己床头。
那上面放着一只画着变形金刚的热水袋和一个全新的剃须刀。
他本来准备等丛烈回来就一起给他。
不管将来能不能在一起,他希望丛烈以后不要再被刮胡刀刮破了。
“嗯。”他很低地答应了一声。
“非常好,你手边有热水吗?”丛烈补充道:“烫烫的那种,但是别烫到自己了。”
“嗯。”云集肩膀夹着手机,向热水袋里注入了刚开不久的热水,“灌好了。”
“洗过澡了吗?”丛烈很耐心,“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吗?”
云集绷着绷着就绷不住了,声音小得几乎自己都听不见,“丛烈,我胃疼。”
丛烈这边心都要疼穿了,还是竭力保持着温和,“现在躺下了吗?把热水袋压在肚子上,之前我给你放在哪儿的,宝贝还记得吗?”
拉好被子,云集的眼泪洇进枕巾里。
把今天接电话的目的忘了,他有种错觉,好像听丛烈叫自己一声“宝贝”,他就能舒服一点。
“嗯。”
“我是明天下午三点的飞机,六点多我就到家了,帮我照顾自己到那之前,可以吗?”丛烈一边跟他说,一边在手机上查有没有更早的航班。
这是条冷门路线,尤其在这个季节,一天只有一班直飞,中转花的时间反而更长。
丛烈低声安抚:“什么都别担心,宝贝明天白天有事儿要忙吗?”
云集把脸压进枕头里,闷声闷气地回答:“没有。”
“那你就乖乖在家,哪儿都不要去。”丛烈轻声问他:“我到了机场之后就直接去你家接你,你能把地址告诉我吗?”
“不用,你别到我家来。”云集不想让丛烈碰上云家任何人。
“你听话,我保证不做任何出格的事儿,接上你就走。”丛烈坚持。
刚认识的时候他只知道云集强大。
但现在丛烈对他是珍惜心疼大于一切。
不管云集有多强大,丛烈都不允许他独自承受伤害和痛苦。
“宝贝?”
丛烈的声音好像有魔力,等云集后悔的时候,嘴巴就已经自作主张把地址说完了。
“很好,现在能睡着吗?”丛烈轻声问:“胃还难受吗?”
云集老老实实地回答:“好点儿了。”
“行,那我们试着睡一下。我不挂电话,我就在这边听着。睡不着就喊我,好不好?”丛烈声音很温柔地哄着。
云集轻轻“嗯”了一声。
丛烈在这头开始唱摇篮曲,这回有词了。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云集在那头轻轻笑了。
这是他今天晚上第一次笑。
“睡吧……睡吧……云云就要安睡。
明天的傍晚……我就到你身边。”
丛烈在这边听见云集翻身了,嘱咐他:“被子盖好,热水袋凉了就拿走,别冻着肚子了。”
“哪有那么快就冷了……”云集还小声怼他。
丛烈觉得他心情好了一些,就陪着他说说话:“晚上吃得不舒服了?”
“阿姨给我做了好多好吃的,”云集有点遗憾,“你是不是跟阿姨说了我喜欢甜味的?有个贵妃鸡可好吃了,阿姨还给我配了甜酱,我吃了一整个鸡腿。”
本来他真的吃得很开心,直到云世初一个电话把他喊回家。
“喜欢吃的话,我回去学一学,肯定比我妈做得好吃。”丛烈又轻声问他:“还有别的喜欢的吗?这边的鲜羊肉不错,我给你带回去一点,汆冬瓜羊肉丸子?”
“不用,我不喜欢牛羊肉。”云集的声音逐渐迷糊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他。
“怎么不喜欢呢?”丛烈接着问:“过敏吗?”
他只知道云集肠胃弱,不能随便吃生冷,但不记得他有对什么过敏的。
“不过敏……”云集的意识听见来就已经松散了,“就是……臭臭的不好吃……”
“好,我知道了。”丛烈等了一会儿,小声喊他:“宝贝?”
那边小小地“嗯”了一声,分明已经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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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自我驯服(12)
第二天早上丛烈六点多起来, 电话还通着。
他在电话这边轻轻喊对面:“云云?云云?”
那边很轻地“哼”了一声,呼吸声从远到近, 像是云集直接把话筒靠在了脸上, “唔?”
“我现在要去录节目了,你在家乖乖等我,哪儿都不要去,我一下飞机就立刻去找你, 好不好?”丛烈看了看表, 又仔细叮嘱了他一遍。
“嗯……”云集在那边迷迷糊糊地答应。
丛烈怕他一觉睡到大中午起来又要难受, 也顾不上赶时间, 一点一点哄:“云云不睡了,等会儿起来弄点吃的, 你家有人做早点吗?”
“有, ”云集的声音逐渐清楚了,“我上午还有事要处理,现在就起来。”
“好,晚上我就回去了,现在去录歌。”丛烈穿好鞋背上琴包,边打电话边往外走。
“嗯,我起来洗漱了。”云集那边悉悉簌簌的。
他有点刚睡醒的鼻音, 听起来有些稚嫩,“你赶紧去吧, 别操心我了。”
丛烈上午录歌录得很顺利,中午的时候发现手机上有一串唐璜的消息。
【丛烈!你什么时候从那边回来?哥们儿去接你!】
那时候丛烈刚好在录节目,没回复他。
只隔了三分钟, 唐璜就发来一大串新消息。
【丛烈!我爸给我买了辆二手车当新年礼物!】
【崭新崭新的驾照有用武之地了!不枉费我练了一年的车技(玫瑰)】
【那车我试过了,虽然是二手, good as brand new!!!】
【你定好回来的时间就跟我去,我去机场接你!】
【哥,给个机会吧!我周末约了个小0,想感受一下载人的快乐先!】
丛烈对于唐璜这种拿自己当实验品的行径感到无语,还没来得及回复,那边的消息就又来了。
【京州这边还下雪呢,你下了飞机也不好打车,你就给个面子吧烈哥!我没有别的朋友啦!】
丛烈一想也确实。
唐璜要是能过来接他,他还能早点去找云集。
他回过去:【我今天晚上就回去了,大概五点半到机场。】
【Roger,sir!】
中午丛烈要跟着民乐团走合奏,草草吃了个饭。
问云集吃了什么的消息挺晚才收到回复。
云集就回了仨字:【别担心】
丛烈总觉得哪儿不太对,但是云集跟他说了今天有事,可能确实忙。
他也没直接打电话过去,只是给云集留了消息:【需要帮助立即打电话给我,找不到我就给我妈打电话,不要自己做决定。】
录完节目一点多了,临去机场还富裕半个来小时。
丛烈在当地的市场上买了两轱辘鲜羊肉、一副血肠和一些奶制品,把行李箱塞得满满当当的。
临上飞机之前,他给丛心和云集分别打过招呼。
丛心回了,但云集没回。
丛烈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在飞机上也一直绷得紧紧的,在一片昏沉的旅客中睡意全无。
京州正在下大雪,能见度不够,机场地面管控要求航班延迟降落。
丛烈乘坐的飞机在京州上空盘旋了四十多分钟才被允许下降,开舱门的时候已经延迟了将近一个小时。
好在抵达的航班间距被拉宽,他们几乎不用等托运就拿到了行李。
丛烈边给云集打电话边向出站口走,但是那边一直没人接听。
他又给丛心打电话:“妈,今天云集给你打电话了吗?”
丛心正跟人打牌呢,甩出去一张二饼,“打了呀,早上跟我说今天不过来吃饭了,可能二十九得在自己家过?你飞机刚降落?我在楼上你宋阿姨家呢,现在收拾收拾回家做饭?”
“行,您先回家吧。我去找一趟云集,他电话不接。”丛烈看见远处挥手的唐璜,小跑过去。
丛心那边的杂音小了。
她听起来有些担心,“小云怎么了?电话不接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就去找他。您先回家。”丛烈挂断电话,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唐璜,“外面堵车吗?”
唐璜还洋溢在驾驶新车的愉悦当中,“不堵,路上人少,唐某和他的新SUV为您保驾护航!”
“行,”丛烈从包里拆出来一半冻羊肉给他,“拿回去给叔叔阿姨,帮我问新年好。”
认识丛烈这么长时间,唐璜从来没见过他主动送云集以外的活物任何东西。
“稀罕了,丛老板过了十八岁就是不一样!”唐璜把丛烈的东西放进后备箱,自己上车打火,“去你家?可以蹭饭吗?”
丛烈边系安全带,边跟他说了云集家的地址。
唐璜的眼睛瞪大了:“兄弟,我们去那种地方干嘛?我们开着这种普牌车赶这个时间点儿去,人家会以为我们是去讨点饭过个好年的。”
“去接云集,”丛烈看看表,继续给云集拨电话,“他一直不接电话。”
唐璜知道云集在丛烈心里是什么分量,刷完停车卡之后给了一脚油门,“你先别着急,他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因为在他看来,云集完全不是那种会因为吵架拌嘴搞冷战的幼稚男高中生,要是不回消息,肯定有什么正经原因。
“他上午确实说有事儿,但是现在都七点多了,从中午到现在都没动静。”丛烈眯着眼看向窗外的风雪。
从他离开的时候起,京州的雪好像就没完全歇过。
正经路面上的雪已经撒过盐被铲车堆到了道路两侧,成了一道道灰色的矮丘。
深冬的天黑得很早,路边的灯全都亮了,一串串的红灯笼洋溢着过年的喜庆。
已经是腊月二十九,该回家的早就已经赶回来等着明天跨年,路上的车确实不多。
只是路面上已经结了一层薄冰,前后的车都不敢开得太快。
唐璜开了导航,从机场到云家,大概有四十分钟路程。
一进那片街区,连街景都不一样了。
路边停着的随便就是六位数朝上的豪车,几乎没什么商铺,白雪之下是精心修剪的耐寒绿植,有种含蓄的奢靡。
“这有钱人住的地方是不一样,”唐璜咂咂嘴,“你瞧这些胡同老房子什么的表面好像不起眼,但这格局一看就别有洞天,里面住的没准儿就是个呼风唤雨的龙王。”
丛烈没心思管什么龙王蛇王,正努力辨认着街边的门牌号,终于在一众连续的数字当中找到了那个平整的“000号”。
“到了。”丛烈看到那深黑大门敞着一半,总觉得心里那种鱼钩勾着似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车没停稳就直接打开了车门,“我很快回来。”
雪又大了起来,鹅毛似的,落在地上发出“刷刷”的响动。
丛烈稍微向门口的传达室里一望,里面穿保安服的大爷正在手掐兰花指,跟着手机里的京剧外放摇头晃脑。
丛烈猫着腰从传达室门口跑了过去。
石子路上的雪扫过,但草坪上的积雪已经超过了三寸厚,踩上去“咯吱咯吱”响。
云家是很传统的中式院落,花池里的矮芍药被雪压住,只剩下满地的残梗。
院子里错落着十几盏石柱灯,头上也都堆着锥形的雪尖。
跨进带影壁的第二进院,丛烈一直在给云集打电话。
但一直没人接。
云家很大,但现在似乎没什么人,只有更靠里的一栋矮楼亮着灯。
丛烈拔腿向着光亮处跑。
雪花打着卷飘下来,他却是一身的汗。
快要跑到矮楼下面,他隐约觉得楼下站着一个人。
但要说是个人,好像又有些太矮了。
他朝着楼上看,一扇圆梅窗半张着,隐约落下一个人影。
等丛烈走近了,脚步反而急急刹住。
他看清楚了。
楼下确实是个人。
只不过不是站着,是跪着。
“云集?”丛烈刚刚还在轰鸣的心脏艰难地跳动着,似乎也在随着雪花的飘落寸寸冰封。
那人跪在雪里,后背笔直。
他肩上、头上都落了雪,像是三盏不亮的石柱灯。
在原地凝固了半秒,丛烈边朝着他跑,边把羽绒服往下脱。
他把羽绒服扛在肩上,快速把云集头发和肩上的积雪拂掉,再将他整个人紧紧裹进衣服里。
云集很缓慢地抬头,似乎有点困惑,“丛烈?”
他脸上没有一分血色,连嘴唇都是青白的。
丛烈的意识已经被灼烧成了一根线,但他竭力吊着自己残存的理智。
他很温和地问云集:“现在还能站起来吗?”
温暖正顺着新裹上的羽绒服一层一层溶过来,云集木然的眼珠微微一动,“几点了?”
丛烈看了表,“七点一刻。”
云集点点头,“那你扶我一把。”
丛烈的心跳得太凶,几乎让他想要呕吐。
但他只是把住云集的手,很慢地把他往上带。
但是云集站不住。
他一直打着晃要往前栽,两条腿抖得一点力气吃不上。
丛烈想要别开眼,又极力强迫自己看着云集。
“我抱你,行不行?”他仍在温和地征求云集的意见。
“没事儿,刚站起来的时候是会这样的。”云集的眼睛一眨,他睫毛上的雪水化开了,眼泪一样落下来。
丛烈竭力避免自己去理解那话中的含义。
但他就是忍不住想:云集究竟在雪里跪过几次?今天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自己上飞机的时候?还是在机场拿行李的时候?或者更早?
丛烈的眼白很快被血丝爬满了。
他把刚刚站起来的云集接在怀里,感觉他不受控制的颤抖,仰头看向楼上:“是上面那个人让你来这儿跪着的吗?”
那身影已经离开了。
风把雪片吹进那梅窗,没留下一丝痕迹。
“他不会管了。”云集低声说:“我跪到六点,就跟云家没瓜葛了。”
他稀薄的意识没挡住他说出最在意的事,“他说如果我真的有决心,他就答应不会为难你。”
“你家里还有别的人吗?”丛烈扶着他。
后背的毛衣已经被北风吹透了,他却丝毫觉不出冷。
躁动的血液疯狂冲刷着他的冷静,他现在只想把楼上那个人杀了。
他考虑不到后果,只想遵从怒火。
云集不懂他在问什么,只是痛哼了一声往地下滑,“嗯……丛烈,疼……”
丛烈挣扎了三秒,终于从窗户上扯回目光。
汗还在一层一层往外冒,他的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不敢让云集的腿吃力,只是搂着他的腰把他抱了起来。
丛烈大步向外走,一眼都没回头看。
唐璜下车给他们开过门,手忙脚乱地把车打着火,回头问丛烈:“去医院还是你家?”
“医院。”丛烈正用试着帮云集把外裤脱下来。
雪水在裤子那圈膝盖上结过冰,现在被车里的暖气一吹又化开,成了冰凉湿透的一截。
“不……”云集哆嗦着向后缩,“疼……”
丛烈低着头,一句话说不出来,额头上还在往下滴汗。
他低下头,硬生生用牙把云集的裤腿咬开一道破口。
但是云集疼,捂着自己的腿一直摇头。
等红绿灯的时候,唐璜向后看了一眼,从置物箱里翻出来一把剪刀,递过去。
丛烈接了剪刀,小心沿着云集的脚踝和小腿把裤腿剖开。
云集的外裤里面只有两条保暖,一看款式就是丛心给买的。
丛烈眼睛胀得发疼,但硬生生流不出眼泪。
他手很稳,把云集的腿架在自己膝头,一层一层把湿透的裤腿剥下来。
云集靠在座椅上,很安静,“对不起,我算错时间了。”
丛烈还是既不说话也不抬头。
“我不应该让你看见的。”云集说话很慢,带着很重的鼻音,“我六点的时候就可以起来了。”
但他其实是站不起来。
他总想着缓一下、缓一下,没感觉到时间过得那么快。
好像只不过才多缓了两分钟,云集一抬头看见丛烈,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以前他都能自己起来。
丛烈低头看着云集白中泛青的膝盖,很快地眨了几下眼,扶了一把唐璜的椅子,“还有多久到医院?”
“马上了,几分钟。”路上几乎没什么车了,唐璜又稍微提了些速。
丛烈不敢直接捂云集的膝盖,只是用自己的长羽绒把他整个裹住。
到医院前的几分钟,一句话都没跟他说。
唐璜帮他们挂了号才走,丛烈一路上抱着云集。
丛烈能感觉到怀里的人一直在抖,搂着自己脖子的手臂也越收越紧。
他好像一张嘴就要哭了。
但是丛烈抱着云集进急诊室的时候还是出声安抚:“到了到了,马上不疼了,找医生给我们看看就好了。”
医生给云集看腿上药的时候,云集意识清楚一点了,自己撑着床坐着,让丛烈出去等。
他不想让丛烈看这些。
丛烈不仅没出去,还站在了他身边,把他的脸扣在了自己腰上,一下一下地给他顺后背。
医生一边上药一边叹气,“这是做什么弄的?马上要过年了,这几天都下不了地,恢复不好要落下病了!”
丛烈表面上一点脾气都没有,“怎么照顾恢复得最好?您说,我记着。”
其实他的心脏跳得他看什么都一抖一抖的,视野边缘镶着一圈猩红。
“保暖,这几天一定不能受风着凉。今天晚上可能会疼会发烧,我在点滴里开了镇痛散热的,晚上在这儿观察一晚上。”医生把云集的膝盖用敷料包好,“今天晚上先这样。明天开始要用过膝盖的热水泡脚,至少坚持一个月,有条件就每天晚上按摩。这么大的湿寒,发出来得一段时间的。”
丛烈看似心平气和地点头。
等医生这边交待好,护士给他们推了个轮椅过来。
云集看了一眼那个轮椅,目光退缩地一闪。
“没事儿,我来吧。”丛烈跟护士打过招呼,弓着腰看云集,“我抱着,好不好?”
等云集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丛烈把他稳稳抄抱在怀里。
云集的呼吸还在抖,一下一下轻打在丛烈的侧颈。
虽然分到一个双人病房,但两张床都是空的。
丛烈按着单子上的床号走到靠窗的那张,刚把云集放下,就发现他猛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怎么了?”丛烈已经心疼得发麻了,鼓膜上呼啸的血流声几乎掩盖了他沙哑的嗓音,“疼?”
云集两只手撑着床,把床单都抓皱了,不断用力地吸气,却不吭声。
他不是不想说,他疼得说不出话来。
丛烈二话不说把他重新抱起来,挨着床边坐下来。
他让云集的小腿自然地下垂着,没吃一点力气。
病房里的灯只开了一半,有种昏暗的温暖。
护士带着输液的药进来,看着云集的脸色都忍不住放低了声音,“扎哪只手?”
丛烈握着云集靠外的左手,“扎这边。”
护士把液输上,用电子体温计碰了一下云集额头,“三十八度六,后面隔半个小时需要测一下,到退烧为止,家属想自己测,还是我过来测。”
丛烈轻声说:“你放这儿吧,我自己来就行。”
等护士出去,丛烈给丛心拨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在医院,明天回家。
“医院?”丛心的声音高了起来,“你出发的时候好好的,怎么刚下飞机就到医院去了?”
“云集不舒服。”丛烈长话短说,“明天跟我一起回家。”
“小云怎么了?”丛心还是很着急,“要不要紧啊?需要什么吗?要不然我现在去给你们送点儿东西?”
丛烈说不出来“不要紧”这种话,只是停顿了一会儿才说:“您在家等我们回去吧,明天再跟您细说。”
云集开始抓他的手臂了,丛烈简单跟丛心说了两句,快速结束了通话。
“疼……丛烈,我腿疼……”云集抓着他,不住地抽气。
“哪儿疼宝贝?”丛烈压抑着焦灼和怒火,用极柔和的声音问:“膝盖还是哪儿?”
“疼……”云集一手抓着他,一手伸着向下够自己的腿。
丛烈护着他扎着针的手,“不动不动,我给看看。”
云集很乖地忍着,真不动了。
丛烈一摸,他的小腿还是冰凉的,右腿后面的肌肉全都僵硬地紧绷着。
丛烈跟他商量:“我们上床躺着试试,暖和过来再抱起来,行吗?”
云集发着烧,迷茫地答应:“嗯。”
丛烈先扶着他躺下,但是云集一个人根本躺不住,一直忍不住要抱自己的腿。
丛烈脱了衣服,把自己当成一个热源塞进被子里。
云集立刻颤抖着贴过来,用自己冰凉的腿脚抵住丛烈的身体。
丛烈小心扶着他有针头的左手,让他尽可能地接触自己。
云集就像是一块冰,除了脸和手心滚烫,其余地方都是凉的。
温度上来,云集腿上的肌肉强直缓解了。
但他膝盖还是疼。
他一直抓着丛烈的肩膀,像是溺水的人抓着一块浮木。
他一喊膝盖疼,丛烈就把他裹着被子抱起来,等他说冷了再放下搂着。
就这么坐一会儿躺一会儿折腾到半夜两点多,云集的烧才退下去。
正好护士来,把他手上的针拔了。
云集睁开眼的时候正看见丛烈那双血红血红的眼睛,撑着想自己坐起来,“你放下我吧,我没什么事儿。”
云集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好像刚才疼得浑身打颤的人不是他一样。
丛烈看了他几秒,“你要说什么,说吧。”
“我今天跟我爸说清楚了。”云集垂着目光,声音也很低,“我今天在外面跪了这一场,往后就不算云家人了。”
这是他脱离云家单干的代价。
“嗯。”丛烈简单答应。
“所以你还是该上学上学,该去德国去德国。”云集眨了一下眼睛,“等我这边稳定下来,我就去德国看你,所以分不开五年的。”
丛烈看着他,表示自己在听。
“我……”云集咬了咬牙,脸色又白了一层,“如果你以后有了新的想法,我也不反对。因为我在云家的时候,或许在很多地方能帮上你。但现在即使我父亲不动你,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了。”
丛烈是终将被万众瞩目的音乐天才,自己是叛出家族可能会被处处打压的云家弃子。
云集这么跟丛烈说,已经是缓兵之计。
“你以后去了德国。我可以帮你引荐我的朋友,”云集似乎在雪地里想了很多,“他们在艺术界很有些人脉,到时候你也不必拘泥于音乐,其实美术、包括戏剧,都是相通的。”
“尽可能和尖端的人接触,有利于你成为尖端的人。”
他想自己的朋友如果指不上,还能去找一下傅晴。
傅晴是海外古典音乐背景,对那个圈子比自己更加了解。
“阿姨的身体我有托关系问过,其实还是很积极的。”云集眨眨眼,“只要按时复查,规律用药,不用太担心。”
等他说完,病房里陷入了安静。
过了几分钟,丛烈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像是砂纸打磨过一样哑,“这就说完了?我以后有什么新想法?学长你不如详细说说看。”
云集说不出来。
“我好奇,云集。”丛烈面带犹疑地看着他,“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个什么东西?”
云集的眼圈红了。
丛烈却没停,“我今天下了飞机,心急如焚地往你家赶。看见你……”
他有些难以为继,但还是努力往下说:“疼得打哆嗦的时候你快把我心里的肉抠烂了,然后你现在退烧了,有精神了,能装模做样了,跟我说让我去德国。”
“让我用你的人脉走捷径,让我成为尖端,让我……”他笑了笑,“有新的想法。”
“你计划得这么好这么周全,你想过我吗云集?”丛烈近乎平静地抿了一下嘴,“你想过我能不能自处吗?”
“我无忧无虑地去了德国,每端起一杯酒就觉得我在喝你的血,每吃一口饭就觉得我在吃你的肉,我多快活啊?”丛烈又笑了。
云集的镇定岌岌可危,但他还在努力维持,“但你能去德国是你自己争取到的,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云集你能不能默认我没出息?你别再盼着我有出息了,行吗?”丛烈认真地看着他,“这样,不管你怎么想,我都选择不去德国。我自甘堕落不求进取,我就是要在国内上个大学唱唱歌,跟自己看重的人一起做一些喜欢的事,不行吗?”
他问云集:“你不是看不上没出息的人吗?你管得着我去哪儿吗?”
他猛然想起昨天在庙山上看见的那个人,死死盯着云集,“就算我明天就要死了,我也只想陪着我爱的人过完今天,你明白了吗?”
云集别开脸,在含眼泪。
“如果你真的那么希望我离开,”丛烈难得没哄他,除了几乎渗血的眼睛,看上去一派平和,“我现在就可以去杀了你那位所谓的‘父亲’,这样就一举两得了,我也觉得更痛快。”
“云集,你真的想让我走吗?”丛烈甚至已经准备松手起身了。
云集撑着床,突然开始无助地抓胸口。
丛烈刚想放下他,突然注意到他脸色不对,立刻按了铃。
护士很快过来了,给云集测了几项体征,替他把床头的氧气打开了。
她皱着眉看丛烈,“你干嘛了呀?你惹他生气了吗?他烧了半晚上,你会不会心疼人啊……”
丛烈紧紧抱着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让患者好好休息吧,什么架不能白天吵啊……”护士又瞪了丛烈一眼,才转身出去。
丛烈搂着云集,呆滞地坐了两分钟,突然低头把脸埋在那片单薄的胸口里。
他的哭喊声是极为压抑的,“云集你杀了我吧云集!”
他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丛烈真的觉得云集跟他说那些话,还不如把他杀了来得干脆利落。
云家、名利场、前途未卜,这些外界的东西从来他都没怕过。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丛烈不信命。
他只怕云集。
如果云集不要他,丛烈完全不知道怎么办。
他不用云集为他好,他只要云集看着他。
他不知道怎么说,但昨天山上那人的绝望好像已经让他感同身受,阴影一般挥之不去。
只要想到云集离开自己的视野,丛烈就好像洪水没顶,再无生机。
云集被他哭愣了,终于重新伸手搂住了他的后背。
丛烈今天憋得太狠,破开一个小口就停不下来。
云集有些不知所措,抓着丛烈的头发往上揪,“你别哭了,你别哭了。”
丛烈把他的手扒拉开,“……你别管我。”
云集无助地扶着他的肩膀,最后只能跟他说:“你压得我难受。”
丛烈这才抬起头,轻轻给他揉胸口,“你还赶我走吗?还穷折腾吗?不气死我你肯罢休了吗?”
云集枕着他的肩膀,把他的目光躲开了,“丛烈,我腿疼。”
丛烈又小心翼翼扶着他躺下,从身后把云集护进怀里,“云集,你给我一句准话儿,你再来这么一回,我真活不下去了。”
云集安静了几秒,终于开口了,“我以后不提了。”
“行,”丛烈答应了,“我把我的计划给你说好,有什么问题你尽管提,但我不一定听。”
云集抓着他的手搭住自己的肚子,轻轻“嗯”了一声。
他今晚没吃东西,又受了冻,胃里一直有些隐隐作痛。
但是刚才说着那些,云集也没打算提。
丛烈很轻地叹了口气,护着云集的上腹轻揉着安抚。
嘴里却是不容商量的坚定,“你从云家分出来,该干嘛干嘛,别再给我操这些没用的闲心。我这段时间就负责准备高考,我有谱,本地那几所好的我能随便挑。你能为我做的就是想清楚怎么利用我,等我这边忙完了来供你驱遣了,你得给我活儿干,懂了吗?”
云集把他手的位置挪了挪,“这儿也疼。”
刚刚发泄了一通,丛烈现在对他没脾气了,外强中干,“问你呢,明白了吗?”
他嘴上强势,护着云集肚子的力道却更小心更轻柔了。
云集还是不说话。
“你知道吗云集?”丛烈把脸埋在他身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要是你发生今天这种事,我知道的时候人却在德国,我能活活急死你信吗?”
云集翻了个身,抬手搂着他的脖子,多少是理亏,“……呼噜呼噜毛儿,吓不着。”
丛烈拿他完全没办法,“宝贝,你身为一个学长,怎么还赖皮听不懂人话呢?”
云集把自己嵌进他肩窝里,“丛烈,不舒服,困。”
听见他这么说,丛烈知道这事儿总算是过去了,拍了拍他的后背,“那就睡,我守着你。”——
第二天丛心一大早就过来了,看见丛烈在床边守着云集,眉毛都跳老高,用气声问丛烈:“怎么还带上氧气了?怎么回事儿啊?”
丛烈把事情的经过模糊了一下讲给丛心。
“什么玩意儿?傻.逼吗他爸?”丛心年轻时候的叛逆血脉突然觉醒,“什么操.蛋孙子啊?不会养孩子别他.妈生啊!下雪让孩子跪雪里能不死他了,啊?真觉得有钱就无法无天了是吧?网上曝光这个傻.逼!”
“云集以后和他家没关系最好了,那种狗.屁家庭哪儿就配得上我们小云了?”丛心快气疯了,“看着自家人在雪里跪着没一个敢出声儿?什么怂包玩意儿!”
她一点插话的地方没给丛烈留,“以后小云就是我丛家孩子。他爸要是来要人就让他来找我,我问问他脑子里的猪尿.泡是哪买的这么皮实?当年云集他爷爷奶奶好的时候用这玩意儿做点防护,可能压根儿就生不出来这么块脏心烂肺的臭肉!”
她骂的时候甚至还控制着音量,生怕把正在安睡的云集吵醒了。
头一回听丛心这么骂人,丛烈在一边都傻了,眨了眨眼笑了,“妈,我去给云集办个出院,你在这儿陪他一会儿。”
“哎行。”丛心还忍不住嘀咕,“等我们小云身体好点儿,你带着他去挑几挂鞭炮回来玩玩,从那种家庭出来要放三千响的满地红!去去晦气!”
丛烈答应着出去了,忍不住笑着叹了口气。
他办完手续回来,云集已经醒了,在喝丛心给他带来的热粥。
丛烈一进门,云集立刻扭头看他。
“我妈这心偏的啊,”丛烈走到床边,安抚地扶住云集的后背,“刚才跟我这儿发了一通火都没提有吃的,合着全是给我们云云带的。”
云集举着碗问他:“你吃吗?”
“他不吃。”丛心温柔地回答完云集,皱着眉看丛烈,语气差了很多,“人云云饿着呢,你跟他抢什么?他剩下了再说。”
“行嘞,我亲妈。”丛烈给云集披上一件衣服,扶着他在床上靠好。
他把被子掀开一点,小心检查云集的腿脚。
和医生说的一样,休息了一晚上,颜色基本缓上来了,就是一按小腿的皮肤还会留下几秒白印,稍微有点浮肿。
“疼吗宝贝?”丛烈心疼得不行,已经连丛心都不避了,抬头问云集。
丛心一挑眉,又觉得实在没什么可吃惊的,把眉毛放下了。
反正现在云集也和那种所谓“朱门”没什么瓜葛了,而且她觉得她儿子比自己有本事得多,能把这些事体处理好。
云集有点不好意思,但也很坦诚,“疼。”
丛烈刚刚碰那几下,腿上就一阵阵刺痛。
他之前也经历过,但是现在有人守着,好像反而格外疼。
“没事儿,我不碰了,医生说泡两天药浴就好了。”丛烈把他的腿脚盖好,“正好过节这几天你也别蹦跶了,就在家里好好养着。”
“什么蹦跶……”云集对他的用词不满,小口小口喝粥。
“太能折腾了我宝贝,”丛烈无奈地搓了一把脸,“能把人折腾死。”
“啪!”丛心在丛烈胳膊上打了一巴掌,“人云云吃饭呢,你能不能废话少点儿?”
“行行行,你俩我哪个也惹不起,行了吧?”丛烈重重叹了口气,靠边等着去了。
但他刚走出去两步,云集的腿就不安地动了动。
丛烈立刻折回来,在云集身边坐下了,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腹部,安抚地拍了拍,“不走,吃吧。”
他觉出来了。自从昨天晚上他俩把事情彻底说穿,云集的感情就掩饰不住了。
像是那种笨拙又单纯的小动物,受伤之后根本藏不住自己的不安和依赖。
他知道云集往后不会再说“五年不算什么”这种话了。
等云集吃完又歇了一会儿,差不多准备收拾出院了。
丛心问:“我去借个轮椅过来吧?”
“不用,我抱着他。”丛烈给云集拉好外套拉链,用丛心带的厚毯子把他的腿仔细包好。
“不用了,”云集又不好意思了,“轮椅就行了。”
“不行不行,让丛烈抱着。”丛心也觉得坐轮椅不够舒服,“我们孩子的腿还不能吃劲儿呢。”
等把东西拿好,丛心伸手揉了揉云集的头发,“走喽,带我们家俩毛孩儿放鞭炮过大年去喽!”——
作者有话要说:
我长吗?配那个液吗?(疯狂放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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