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险。
差点又要给自己揽事上身。
太宰治和中也还在这里呢,森首领怎么样跟我一个四年前就和平散伙(爱丽丝语)的前员工有什么关系。
至于芥川,确实,从中也和他本人的表现,我大致能推断出当时附身太宰治的我跟他关系不错,而且他应该不知道自己的太宰老师芯子里曾经换人这件事。
但还是那句话,太宰治本人就在这里,需要我来决定是否与他相认吗?芥川龙之介需要知道这件已经过去四年、就算什么都不知道也毫无影响的事吗?
“仅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我并不在意,”不过看着中也有点怔愣的表情,看在他确实是个讨人喜欢的朋友的份上,我还是多说了两句,“也不想担负额外的责任。”
万一芥川知道以后发疯难过呢,难道要我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来安慰他?
而且——再一次而且——我附身太宰治这件事,织田作和太宰治本人都证实过,太宰治本人是知情且受益的,又不是我刻意行骗。
最后总结:“跟我没有关系,你们决定就好。”
中也:“……”
中也露出了相当意外的表情,看着他眼睛都瞪大了的脸,我都能从上面读出字幕来,比如说“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你怎么这么冷酷”“生病了吗”之类的……
也不知道当年的我究竟给他留下了什么印象。
真奇怪。明明大家都是混|黑的——不会真的有人相信森氏说洗白就真的变成清清白白生意人了吧——重力使也凶名在外,中也本人却总给我一种很天真很好骗的感觉。
相比之下,太宰治就心黑理智得多,特意越过了正不明所以,顶着满脑袋问号听大人讲话的芥川——有一说一,小朋友这样确实挺讨人喜欢的——似笑非笑地揶揄他:
“不会吧,中也,邻国每年来访的使者突然换人了,我们那位高塔上的国王就没调查一下?”
中也的表情一下就臭下去了,没什么好气道,“你想说什么?”
“……你不会真以为凉君什么都没做就能在彭格列混到这个位置吧?他现在可不是你认识的那张谁都能往上乱涂乱画的白纸,看错了这家伙是要吃大亏的,”太宰治抬抬手腕展示那副亮闪闪手铐,以示自己吃的亏有多大,“喏。”
“大亏。”
中也:“。”
中也脸上的字幕变成了“活该你有今天”“乐”“你说你惹他干嘛”“算了恶有恶报”“儿孙自有儿孙福”……
……是不是有句看错了。
“所以呢,”他果然不再纠结于我,直接把话题转了回来,“那件事,你们不打算讲了?”
我接替丑女跟大蛇玩瞪眼游戏。
太宰治试图跟丑女玩,看到丑女正脸后惨叫一声,倒地不起。
中也:“……行,你们俩,真行。”
丑女的视野里,他用悲悯的眼神看了芥川很久,看得芥川歪头,又露出了那种看起来饱含智慧的眼神:“?”
中也:“……”
他悲悯地扭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
最后决定分头行动。
太宰治很配合也很简明扼要的说了些情报,除了我已经知道的那些,最重要的果然还是——
“平行世界的港|黑是关东……不,考虑到他的情报已经连接到了这个世界,我建议你们把他的Portmafia当成跟彭格列一个等级的怪物,毕竟那个世界可没有……”
他看我和中也都没反应,干脆自己翻译了一下:“意思就是你们找武装侦探社和异能特务科帮忙都没用。”
我和中也:“……”
他这样显得我俩听不懂话笨笨的,但这也不是我俩的问题。照太宰治的说法,首领太宰对这个世界的侵蚀开始得挺早的,而我来横滨没多久,中也又一直在满世界出差,昨天刚从东京回来修整,睡醒就听说太宰治被抓了来看热闹,横滨的事还等着今晚森氏高层开会跟他分享……
喔。
我看向中也:“所以今晚那个所有高层都必须推脱不掉的会,其实根本就不需要那么多人。”
中也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所有高层,boss只说大姐和我去一下……”
“……”
“啊。”他反应过来了,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很平静地点点头,甚至能微笑着把手机屏幕展示给我看,“会议时间过了,没有未接来电,看来已经被一网打尽了。”
是的,假消息传得满森氏都是,连广津先生都没觉出异常,只能说明这通知确实是通过他们的正规途径发的……看来森先生已经被首领太宰控制、或者是直接被替换了。
把所有高层聚集到一起的目的也很明显,就是要一次性全都解决。要不是我和溯行军横空杀出来,中也笑话完太宰治就回去,正好能赶上会议。
换言之,我和太宰治搞出来的这一出,既保护了中也不被下场,又让他彻底失去了能够保护同伴的机会。
最后一次机会。
“你故意的,太宰,”中也说,“你本来可以直接逃跑的,放任我带凉回本部,但你故意现身,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哦,凉说过这句话,你也早就知道了?”
虽然他语气和表情都很平静,但我总感觉这是一句至关重要的质问,直觉在预警,这个时候被认为是太宰的同伙可能会很惨……
“只是猜到一点点,”我谨慎地比划了一下,“没有很多,也没有证据。”
中也点点头。
“那么,太宰,”他一脚踩在太宰治旁边,地面碎裂,显示出重力使真正的心情,“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在看到我、不,凉的时候,就决定出卖你的同伙了?为什么?”
太宰治:“……”
漫长的沉默后,他轻声说:“所以我说,中也现在是真的变聪明了。”
“是你搞的幺蛾子太多,我已经习惯了。”
“过分——好歹也保护了你吧,怎么能这么说我?”
中也不为所动:“那你后来是怎么回事,垂死挣扎?”
“……毕生的梦想再一次破灭了,就不允许我挣扎一下吗。”太宰嘟嘟囔囔,“我确实从他那里看到了我所渴求的解脱的希望,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确实会一直帮他。在凉君经历的第一个七天里,没有见过我吧?这就是证明。”
太宰治的目光投向我,鸢色的眼睛暗潮涌动,满溢着我看不懂的某些东西。
“但是中也,你有没有想过,凉君能在那个人的主场,在我和他都不知情的情况下一次次重来,意味着什么?”
“怎么突然说这个,”中也又露出了跟不上的表情,但还是做出了回应:“……什么?”
对着那双眼睛,我突然心有所感:“横滨是你们封闭的吗?”
他没点头,也没摇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仍然用那一个眼神静静地看着我。
于是我就懂了。
封闭的地图,隐藏的线索,循环的模式。
身边被替换的人,白兰和库洛姆六道骸的退场,出现得恰到好处的丑女和幻术。
神明的特殊,列车上的梦,那一通电话的提醒。
太宰治无望的放弃。
“我……”
【你逃走吧!】
【别沉迷这里了!!!】
冥冥中似有一只手拨开了迷雾,丝线上连接的,是命运和一只巨大的白骨的手。
不能用恍然大悟来形容此刻的心情,因为我早先几次就有所感,有所悟,只是觉得荒诞难以承认。
而爱丽丝也早就暗示过我答案了。
我看向中也和太宰,他们也一直在看着我,莫大的虚无笼罩住我,让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说出这句话:
“我在游戏里啊。”
神明的游戏。
——而你们是NPC.
第362章 谜语人离开横滨
我想吐。
说完那句话后,黏腻厚重的悲怆绝望从胃里生出,沉沉下坠又肆意翻涌,坠得我眼前发花,阖眼看到一片分不清是海还是星空的黑幕。
但那痛感和幻视都只出现了几秒钟。
像某种很早被刻到骨骼上的创伤,当时很痛,痛得此生难忘,但后来疗愈了很久,还在那之上长出了厚厚的血肉,所以再遇到了就只剩一阵隐痛,发作也像是幻觉。
按常理来讲这时我该回想起什么了,触类旁通、触景生情,怎么说都无所谓,反正就这个意思……但是什么都没有。
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唯一能确定的也就只有从前我应该遇到过类似的、又比现在难上许多的困境。至少现在我是不怎么难过的,可能因为我确信自己是“玩家”有关——反正我是真实的,这样就够了。
我好像说过几次……我并无所谓世界的真假,正相反,如果是小时候的我听说这世界只是个游戏,高兴得会哭出来也说不定。
其实用“游戏”来形容也不全然准确,毕竟也没有出现游戏里常见的系统面板。我会用这个词只是因为,把横滨圈起来让我行动,这样的行为就像在玩什么自由度很高的养成放置类游戏……
换句话说,横滨就是某个人——结合荒霸吐和八岐大蛇的部分,也就是某位神明——给我圈出来的“游戏场”,而主线内容……主线内容跟太宰治、横滨有没有关系不一定,甚至有没有“主线”都很难说,毕竟谁能揣摩神明的心意?
但我实在想出去。
且不说还有堂姐在东京遭遇了什么。就算没有任何人等我,没有任何事需要去做,我也不喜欢被困住。
不需要任何理由,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人会喜欢。
所以没有“主线任务”也不要紧,从最像主线的“首领太宰七天毁灭世界事件”开始做起,总能找到出去的路径的。只要不停在原地,人就一定会前进。
于是我宣布:
“我决定单干。”
……
太宰治的反应是疑惑拧眉——思考一下——“嚯”了一声,然后他开始赞叹,甚至还有些期待:“想直接去干掉目标、暴力通关吗?好无情,好高效,好帅气!”
“但是凉君,你就没想过我也是Boss吗?”他露出豆豆眼三角嘴的憨憨表情,指着自己下巴,“干掉我说不定有同样的效果捏。”
我一点都不惊讶:“你是真的想帮他啊。”这个干掉了另一个不就满状态了吗,我才不会上当。
他假笑,我不想笑,我们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挺平静地对视了一会儿,听到中也发出再不说人话就揍你们的声音。
我:“……对不起。”
太宰治:“……好暴力。”
两秒钟后,我老老实实跪坐在头上多了个包的太宰治旁边,老老实实交代自己的打算:
“平行世界的规则是相互的,太宰君现在很虚弱,首领太宰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异世界森、港|黑情况复杂,但另一个中也不在;参考之前遇到的中岛敦,其他下属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了解他计划的人可能只有太宰;你们了解我,我却失忆了,不了解你们……”
“综上,不管是武力上还是智计上,他现在都处于最低谷的状态,还没有太大的警惕……”
这只是个简略的分析,理论上是这样不代表首领太宰一定会这么做,万一他最近行为反常,导致他的下属都加强了防备呢?
但事情是永远不会有完全的把握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也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把所有一切都考虑周全,要达到百分之百的成功率是不可能的。
但谁在乎?只要有一半的可能性就够了!大不了重开!
哈哈,区区重开!
我看着中也的眼睛,强压兴奋,重重开口:
“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咚!
我没看清。
我抬手摸了摸头顶,缓缓转头,对太宰治开口:“……真的好暴力。”
太宰治笑眯眯:“我就说吧~”
“……”
两秒钟后我捂着脑袋转到中也那边大为震撼与委屈:
“干什么打我!难不成你还想两个太宰治都保护吗?!他们只能一个死一个活!他又不可能放弃!我杀了他有什么问题?!”
“我说不过你,”中也很理智地吹了吹拳头,眼神不怎么好看,“但你这么莽撞肯定不对,让太宰跟你说。”
旁边立刻传来一声支持:“我不是说过——”
“你好好说。”
“……”
“你嘴让溯行军堵上了?!”
“……”
“太宰治!说话!”
“中也,”他说了,有求必应,眼神淡漠,“你明知道,这个做法是最好的。”
“……”
“现在的凉君行事与我印象中的大相径庭,我想不到的他也想不到;传闻中他暗杀现代首领上位,底下人服从性高但真心未必;中也不在,如果现在去他办公室打一个措手不及的话,就算他有溯行军守护,室内空间也阻挡不了能单杀这条蛇的凉君。”
“综上,现在只要你放凉君出去,不出两个小时就解决了,你所熟悉的一切都不会变。”他说,“中也,你就当睡了一觉。”
这句话连我都听懂了。
睡了一觉,做了个梦,梦醒了谁都不会死。
只除了一个太宰治。
……
我终究还是自己冲出了那间地牢。
太宰治是什么样的生物?多疑敏锐通晓人心,对自己毫不留情,或者说,格外不留情。
首领太宰也是一样。
所以太宰治出来这么久不回,他就确认了太宰治的背叛,并派出了溯行军。我出来的时候中也还在跟骨兵战斗,虽然异能力优势明显,但敌人无穷无尽,人力总有尽时。
于是中也说:
“你去吧。”
他踩在已经破破烂烂的地下室里,满地都是即将消散的碎骨头渣和消散到一半的碎骨头渣,在一片暗沉红色里散发着荧荧白光。骨兵蜂拥在各个方向,像潮水将人淹没,但他仍给我清出了一条通往地上的路。
太宰治说:“不必在意我们的话,凉君。做你想做的就可以。”
就连用黑兽奋力保护着自己和老师的芥川都看了我一眼,意思意思地给了个鼓励的眼神。
就很励志,我跟他又没有和太宰中也那么随意,就又客气又礼貌地回了个大拇指……事情结束以后跟他交个朋友吧?
我还挺喜欢他的。
潜入森氏大楼的过程很简单。
首领太宰不到两个小时前才刚刚把异世界港|黑的高层替换过来,两个世界的差异那么大,光是适应森氏的运作模式就够他们忙一阵子了。我开着幻术,必要的时候让丑女来挡一下红外线和监控,从那些底层成员的眼皮子底下摸进本部一点都不*难。
比较麻烦的是坐电梯。
没错,电梯。
我又不会飞,森氏大楼七十多层,不坐电梯的话我很难活过爬上去单挑溯行军刺杀太宰治的全过程。他们工作又特殊,电梯严防死守还需要刷权限卡,普通看大门的权限最多也就到五楼,广津先生级别的中层也需要开放临时权限才能到六十层的宴会厅。
为什么我知道得这么清楚?因为我一周目见过。
好在遇到了小银和广津先生。
我兜兜转转边蹭边控制倒霉蛋上电梯,转了三次才上到四十楼,转头就看到了那群熟悉又陌生的黑蜥蜴的人。算起来也有六天没见了!
我开着幻术无声举手,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就自然而然地蹭到他们身边。听对话他们在调查“刚来宴会说了没两句话就变身了的宫野君”去哪里了——也就是我使绊子把六道骸坑走,结果他猝不及防暴露出了库洛姆……
广津先生正在跟人通话,我听了一耳朵,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广津先生告罪说他们没在酒店找到我,酒店的前台也说没看到,调监控都没发现异常。电话里的人就说让他去自己办公室详细汇报。
……于是我就明白首领太宰已经知道我过来了。
他一周目的时候根本就不在意我到处乱跑,我到武侦去住的时候他还给白兰塞卡塞车,这个时候又找我了,只能说明他在戒备我。
太宰治和他都很了解中原中也,所以他们都明白自己不会因为中也而动摇,那太宰出来没一会就叛变了的原因是什么?只可能是计划外的人——计划外的我。
我会怎么做?
以太宰治的反应来看,他们应该想不到我会直接暗杀才对……但他不仅戒备我,还发出了没必要的“详细汇报”的指令,让广津先生打开了豁口,给了我可乘之机。
我陷入思考。
我思考着跟随广津先生,越过持枪的守卫和法式的大门,走进连窗户都没有的巨大的黑漆漆的办公室。
大门关上,下一秒烛台燃起,倚在办公桌上的黑色的人影尚未完全显露面目,桌前的瘦削挺拔的身影已然转过头来,花白头发下单片眼镜的边缘透着烛光,金色的怀表在胸前摇晃。
年轻的、不久前才与我分别的声音含着笑意轻轻地说:
“清场。”
我身边的广津先生便悄无声息的倒下了。
他面朝下扑进了地毯中,像无知无觉的被投进了沼泽里,只一瞬间就消失在原地。我摸了摸毛茸茸还厚实的长毛地毯,除了感觉这个材质很适合坐在地上看书,完全摸不出一点特异。
这不是机关,也没有缝隙。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失去知觉失去痕迹,被另一个世界所吞没。
——就像小镜花,红叶姐,织田作。
“其实本来该让红叶大姐来当这个领路人的,你和她一定都很高兴。只可惜森先生的警惕心还是那么强,中也都回来了,还给她外勤的命令。”
灯光大亮。
“其实不回来也好,我那边的大姐可没有这么温柔,一不小心是真的会骂人的,哎呀哎呀……”办公桌后的首领太宰唱念做打,故作苦恼地扶额,“真是令人苦恼。”
他穿黑衣,头发精心打理过,看上去就比太宰那头蓬乱到打卷的要顺滑很多,与此同时皮肤又也很白,在打光很足的光照下甚至能跟他身后的白色墙面相媲美。这样非黑即白的观感让他跟太宰一模一样的长相都变得魔性起来,在黑漆漆无光的眼睛映衬下显得格外不像好人。
怎么说呢,像个反派,看起来跟其他人画风都不一样,就很符合太宰治说的“身边人服从性有真心却无”的处境。
跟太宰治看起来一点都不一样。
桌子前的异世界广津先生也在这个“身边人”的范畴里,虽然看起来很恭敬的样子,但并没有回应他的苦恼。
首领太宰也不丧气,当然也没多高兴,习以为常的摆手让广津出去了。
现在房间里没有人了。
我慢慢地拔出刀来。
“现在房间里没有别人了。”
他慢慢地把灯打开。
突然举起一只手,使劲伸展,伸向天花板,气沉丹田:“现身吧,宫野凉!”
我:“……”
我突然理解了中也当时的崩溃。
不愧是太宰治啊你!
第363章 一个陌生boss的来信
你,与我素昧平生的你啊,宫野君①。
请不用在意是谁给你寄送了这封书信,正如标题所写,你我的的确确素昧平生,从未见过,我也只是在机缘巧合下,通过一些手段间接的了解你而已。
正因如此,我无意要求你一定要读完这封信,事实上我并不知道写这封信的意义是什么。是的,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我仍然写了。也许正是因为你我从未直接对话,才让我消失了七年之久的倾诉欲死而复生,于这夜深人静的死寂中拿出纸笔,写下这些句子。
人是否是不平等的?抛开阶级、智慧、肉|体不谈,人与人还能以什么来作比?我最近在思考这个问题。我冥思苦想了好几天,把工作之余的时间几乎全部奉献出来,才得出结论:
人当然是不平等的。阶级靠血缘家世,智慧与肉|体靠造物主设定,以倾注在个人身上的心血计,路人与主角本来就没有可比性。
所以人的价值其实取决于造物主,而人类文明早就发现了这位以一己之力界定我们意义的人,并给他/她冠上了神明的称号。
宫野君,真神奇,你看我一个无神论者,竟然无师自通了宗教的来历。我对信仰某个个体并无兴趣,能领悟全靠我聪明。作者把我设定的太聪明了,又使我善于——说是不得不也可以——思考,集合了他/她那么多的偏爱和恶意,无论谁来到我的位子上,都能做到我所做的一切。
所以不必是我,也不一定是别的哪个人,谁在这个位置上不重要,只要这个人够聪明就好。哪怕是一棵树,只要作者设定得够聪明就好。
那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我真的是个活着的人吗?我是(一团被仔细涂黑的墨迹,依稀能看出是个人名),还是【聪明】?
人,个体,以内心中的“我”为意识主体的思想,真的有自己存在的意义吗?我幼时思考活着的意义,后来发现活着只是一种状态,除开人类自顾自做的附加题,其实本身什么意义都没有。七年前我开始思考个人存在的意义,这七年中的日日夜夜里我都在思考,直到思绪暴乱。
我知道在作者设定一切的前提下人是没有意义的。但我想追求意义。每个人的。这本来是每个人天生就有的东西,为什么我们没有。我们是什么,一个标签几个关键词就能批量创造的东西,我们真的是人类吗,人类是什么?
以上帝是创造了全人类的作者的观点来看,“人类”真的存在吗?还是说“人类”都是我们想象出的人类,是我们虚构出的概念,其实并没有这种东西?
……失礼了,上面两段就当作是我工作太久了神志不清楚,对世界抱怨的一些胡话吧。其实我是想划掉的,但那样多少不美观,看起来就会很像草稿纸,显示不出我写这封信的庄重,所以还是请宫野君体谅一下吧。
作为藏头露尾的陌生人来信,一开场就写这些无聊的话,想必你已开始嫌弃了,这非我本意。无论我将来如何抉择,又是否会牵连到你,宫野君,你要相信,我对你永远不会产生恶意。与我相似的那些人也不会。对我们中的某些人来说,你甚至会是他/她渴慕已久的奇迹。
说些你可能有兴趣的吧。
在写下这行字的十几个小时前,尚且还是白天,镜花与敦一起来我面前告罪。如果你有记忆的话,会知道这两个都是你很爱惜的孩子——也可能你只知道其中一个,总不会一个都不记得吧?
少女与虎的搭配。我总是很爱他们,不然以他们的年龄资历能力都不够格站到我面前来。但我跟他们相处得其实不多,也不亲近,我并非发自自己内心的去爱,也有可能他们只是我爱所有人的附属品……算了,这浪费篇幅的纠结没有意义,我们还是接着说少女与虎吧。
他们犯的错是他协助她外逃。具体情况为了不泄露我的名字还是不介绍了,总之按照惯例他们该被带回来重罚,镜花要受刑,敦该受双倍,这种情况下她自然是跑得越远越好,最好一辈子都不要被我们抓到,但她还是回来了,在逃离这里三天后。
镜花说回来都是为了敦,组织里因此而产生了些许不动听的流言蜚语,我询问她是否需要处理,她露出了相当茫然的表情。
啊。就是这样,我总是比各人更了解他们自己,这“各人”里当然包括有名有姓的泉镜花。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我一直掌握着她的行动轨迹,我知道她每天游荡到了城市的哪里,看到了多少人们发自贫穷与内心的无耻和暴力,又为此感受到了多少绝望痛苦。
她以为罪恶只存在于这里,可人世间的苦难永无止境。所以她会回来,与敦相依为命。他们是同样的孩子,在人世的大潮中无法独自支撑,哪怕不是敦,不是镜花,他们也一定会显露出对旁人的依赖性。
我对这个结局早有预料,但既然当事人本身不以为意,我就什么都没做。可能在感人的不幸面前,过于镇定就显得冷漠,总有人嗤笑我的旁观,坚信是我一手缔造局面。
……这个人你也认识……不过我不想提他的名字……总之是我非常讨厌的人就是了。哇说起我对他的讨厌那可是不眠不休的说上几年都说不完,看到这里你会在心里吐槽我的无聊与精神上的贫瘠吧,确实,我的人生中也就剩下这点东西了。
相当无趣。
不过虽然很多有名有姓的幕后反派都因此而黑化了,变成变态以折磨人为乐,但我的的确确是没有的。我成为BOSS的原因,与其说是作恶太多,不如说是做得太少了。
我早已见过名为【泉镜花】和【中岛敦】的个体的多种命运。无论悲惨或幸福到何种境地,都只是无数种之一,命人追杀与否,都并不会她的命运造成超出预料的影响。这样的情形下,即使被外人恐惧或盛赞如我,也不免思考一个问题:
我做或不做什么,对她,对无数个世界的【泉镜花】来说,真的有意义吗?
进一步引申,我拥有的一切,现在正坚持着的,所行又有何意义呢?
所以我在别人眼里十分割裂,有时未卜先知,有时又什么都不做,也因此招致更多的怨恨。这点是什么时候哪个人跟我说的来着……大概率是【镜花】吧,她向来是个聪慧又敏锐的孩子。
下午的时候,她也仿佛看出了我的游移。
那时我说对他们不做过多的处罚。敦很畏惧我——或者说畏惧着我身后象征的他过去所制造的巨大的悔痛——所以不敢探究,只是诚惶诚恐地道谢,挨骂,要走。但镜花没有走,她站在原地思考,我任由她占据被工作衬托得格外珍贵的时间,所幸她也没思考很久。
我们这位沉默安静得像一朵昙花的少女,实际上行事作风相当骇人。
她问,您对我们不耐烦了吗,【【先生?
我那时的表情想必不太好看,待她想了想换了个更委婉点的句子,问您累了吗的时候,我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旁人以为我恼羞成怒的程度了。
我无法否认,我当然无法否认。人是不会因为与自己无关的事而改变脸色的,我脸上就写着她说对了。
我确实累了,也确实有些不耐烦,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没有人能在把同一个故事体验无数次后还对这个世界保持活力,而我在她忽如其来的提问中忽然领悟了这个被狗屎作者创作出来的世界的真谛。
他们总要遭逢悲剧,就像织田作之助注定死去(整行涂黑,完全无法辨别)
一个为了悲剧而悲剧的故事本身就毫无意义,怎么能在毫无意义的作品里追求到角色的意义呢?我的作为从一开始就是错的,顺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和事,都只是在顺从作者,我们伟大的、创造了整个世界的、以悲剧博人眼球的创世的神明,都走不出他所定的终局。
所以我做了一个决定。
——这个世界需要【外敌】。
宫野君。我当然知道你的事迹,从因果的逻辑链上,我比所有同位体都更早知道你,作为天然的外来者,你比我这个局内人更有破局之力。但我们不可能永远依赖你。
我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把还算平稳的泡沫般的世界推上了只有二分之一生机的终局。我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此世或许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唐国的古语,不破不立。
啊,笔要没墨了。这是休息室的缝隙里掏出来的,大概是哪次被押着休息的时候偷偷带进来批改文件的,能坚持到现在实属可贵。这封信就写到这里。
明天就是计划正式开始的日子——从座钟的报时来看,已过零点,该是今天了——我已许久不见这么轻寥寥的月了,不见天日的日子过得久了,便总觉得昼夜都是暗的。直到今天拉开电幕,才惊觉外面一直都有几分光亮。
太阳升起之后,天会更亮吧。
某年某月某日
太宰治
……
在他振臂高呼“宫野凉”的时候,我注意到,也许是动作幅度有些大了,他手边扬起了一些细碎的纸灰,有一些还沾到了袖子上。
是刚刚烧毁了什么东西吗,联络的秘信……之类的?
第364章 谜语人离开横滨
我该现身来打boss了。
故事里不都是这样的吗?接近大结局的时候,主角披荆斩棘、解完谜题,终于在所有人有意无意的帮助下站到了神秘至极的反派面前,这个时候大家说两句互相指责的话,就可以开打了。
如果这个反派再懂点哲学、有点苦衷,打完之后还会有感人至深的谈心环节。运气再好一点,把boss给感化了,说不定还能把之前牺牲的人复活呢。
可见一个光明正大的登场对主角来说有多么重要。
但我又不是主角——谁家主角解决困难的方式是搞暗杀啊?我不想知道首领太宰有什么苦衷,也没兴趣和他讨论哲学,更没有需要他来复活的人。
我要做的非常简单,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将他杀死。
……
确实是太宰治又如何呢?活泼可爱的人,我杀死过很多。活泼可爱的太宰治,只要能救下更多的人,我也能将那点若有若无的亲切感舍弃。
……
我心平气和地递出了一刺。
没有杀气,也没有声音,哪怕是连小孩子也警惕的同行也察觉不到杀机,进而无法及时作出有效的抵挡。这就是我能在与彭格列搭上线之前一直活着的依仗。在那个组织里,没有自己价值的人,就算在别人庇护下也不可能活得长久。
贝尔摩德曾经说我是天生的杀手。只可惜受年龄限制气力不够,不能一击必杀的话很容易被人反杀。但现在,在幻术的加持下,我最后的短板也被补齐了。
太刀上有鹤纹。刀名鹤丸国永。
刀锋映出太宰含笑的眼睛。
他的眼中空无一物,但仍眼瞳缩紧,眼角僵硬。这是本能在丰富的被暗杀经验下疯狂示警,我曾面对过这样的目标。通常来说这样的人我得不了手,之后任务就会被转给黑麦或波本,然后我去领罚。但太宰治跟他某种意义上的前辈们完全不同,明明已经感受到危机了,却仍一动不动。
他十足从容,十足欣悦,神态轻松得好像即将迎来的不是致命的攻击,而是对游子归乡的欢送。
背负着世界的重量的孩子回家了,我以刀扶持他坐回首领的位子。在生命的最后一秒,他斜斜垂下脖颈,嘴唇动了动,含笑说了句什么。
我辨认了一下,得到答案:
【耳、机。】
……出错了。
中原中也还单独跟太宰治待在一起!!!
我骤然转身,又折返回去,太刀散去的同时俯身,想翻过桌子从首领太宰耳边拿走现在能最快联系到中也那边的工具。但我其实不确定还来不来得及——以我对太宰治其人浅薄的了解,他能从容赴死就意味着已经来不及了——但我总不能就这么放弃……!
被裹在黑色手套里的手突然伸出,握住了我的。
当然不是诈尸,也并非提前设下埋伏——手的主人是凭空出现的,就跟之前广津先生被“清场”一样,瞬息之间,毫无预兆。
“别动他。”另一个世界的中原中也说。
至此他的身影才完全凝实。站在黑漆漆的首领身边,一身黑的干部画风显得很和谐,如果不看他卷曲着垂下来的橘发的话。他的眼睛跟本世界中也的一样熠熠生辉,只是眉宇更压抑沉静,显得整个人更冷峻。
我缓缓抬起眼睛来看他,知道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被耍了。
我散去幻术,极度冷静客气有礼貌地问:“要打一架吗?”
中原中也不为所动,只是扫了一眼我这个凭空出现的人和四溅的鲜血,就低头凝视首领太宰的侧脸。我看着他们,不知该如何形容他的神情。有那么一瞬间我感受到了暴涨的杀意,但之后又什么都没有了,唯余连空气都为之叹息的茫然。
“或者你想谈谈心?”
“与你无关。”他倦怠地说,显得十足冷漠,“……他就是这么顽固的渣滓。”
这神态微妙得让人幻视太宰治,只有脏话还证明这是我不认识的中原中也。他又从太宰治耳廓里拿出了什么,端详两眼,伸手递给我:“他留给你的东西。”
银色的耳机。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就是因为一直都保持着联系,所以才能对另一边我和中也的动向了如指掌,连隔空派遣溯行军的时机都那么精准;所以才对明明“想不到”的刺杀都提前准备,甚至故意给我制造走进这间办公室的机会;所以……
才能在我离开后的短时间内,成功对中也下手,把异世界的中原中也换过来。
不过,这么简单的事情,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哪怕我确实用得不多,也不该完全忽视了通讯工具的存在吧……当妖怪是去深山老林里当的吗?
但两个太宰治的身体是没有问题的,中原中也绝不会认错。
那有问题的应该是他们的精神了。
我对着沉默的耳机沉默了一会,沉声问:“太宰治,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
“到底是什么东西——首领太宰拿到了什么东西,让他能看到平行世界,让你也自愿沉迷?”
“……”
“区分你们两个的标准究竟是什么?不,应该问,你们两个有区别吗?”
“还是说,只要看到了某些东西,你们都可以是‘首领太宰’?”
“……”
“……”
“……”
“……”
我们相对沉默。他不回答我,我也绝不妥协。被欺骗的是我,为什么要我去妥协?我非得到答案不可。
过了很久他终于说话了,耳机里传出微弱的声音,虽然清晰,但不足以让桌子那边的中原听到。中原也没有听他鬼扯的意思,甚至连首领太宰的尸体都不看了,只自顾自偏过头去放空。我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了一眼,未通电的帘幕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
我对这里还挺熟悉的。我忽然想。至少能在这种时候想起那边装了什么玩意儿。
太宰治说:“……不叫我太宰君了啊,宫野君。”
这相当于默认的姿态真是让人生气,我冷笑一声:“那你又在怎么称呼我?”
他有些奇特道:“你在生气吗,因为我欺骗了你?”
“被骗的只有我吗?你打算怎么解释这边这位中原干部的出现?”
“……真稀奇,原来你们也会为了这种事情生气啊,”他的声音飘飘忽忽的,我疑心他根本就没听我说话,因为这听起来根本就不是在回答,反而介于讥讽与自言自语之间,“明明已经是……”
什么?
我直觉这很重要,沉声追问:“什么‘我们’,你说明白!”
“中也,通电。”
这句音量突然加大,语气也阴冷得不同寻常,中原干部却习以为常,丝毫没思考过似的立刻听从了命令。他拍下红木桌子上的某个按钮,刹那的电流声后,左侧墙壁自下而上缓缓拉开,全都变成了渗着血色的玻璃窗。
不,窗户是透明的,本身没有任何颜色,有颜色的是……
遮蔽了半边天空的,巨大的,血色的,月亮。
红光妖异,铺天盖地,这样的光芒下我几乎要失去视觉,只能看到影影幢幢鬼影浮动,好像全世界已经被罪孽缠身不可饶恕的恶鬼侵占。我虚掩着被刺出眼泪的眼眶使劲去看,看不到一个人影,更看不到太宰治和中也。
红月还在扩大,我没来由地恐慌,听到太宰治幽幽地问:“还没想起来吗?”
“……”
“黄泉比良坂的彼端,注满举世之污秽的根坚州国,掌控亡者世界的神明——伊邪那美命,真的完全没有印象吗?”他低低地笑了,“现在的景色如何?这才是你该存在的真实的世界。”
“……”
“没错,你早已经死去了——”
“宫野凉。”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看不出丝毫异常,我回头看自己的影子,人影正单薄地躺在地上,发丝纤毫毕现,正轻微的随风浮动。
我说:“丑女,出来。”
太刀自行解体了,丑女在半空中游动,带着些不明显的兴奋,试图跟我的手贴贴。我捏着她的脖子,她就自行把蛇一样的身体缠到我手臂上。这外观自然不怎么好看,可我只油然而生怜爱与习惯……虽然不知道太宰治是怎么做的——不过我觉得这跟两位中也脱不了干系——但我确实能感受到某种东西在松动。
我的记忆好像要恢复了。
我说:“丑女,出来。”
我的影子缓缓站了起来。
像黑色的幕布被拉开,羞怯的演员从舞台上走了出来。另一只长着一张让我觉得顺眼的面孔的丑女从黑色的人形中游出来,手臂双腿柔弱无骨,长发披散,倚靠过来的时候像极了那种民俗故事里的艳鬼,张嘴却也是细密尖利的好几排牙齿。
我抬起手,她也抬手,我摇摇头,她也摇头。
我就想起她们是什么东西了。
在充满着瘴气和水泊的地下的通道里,她们游动着盘旋着,像被牵了绳子的小狗,挨挨挤挤地呼应在我身边。
是天下最污秽的妖魔,是没有智力的使者,是被死之女神驱使着的仆从,最无知也最忠诚,只听母亲的话。
我没有影子。
这里也没有活人。
我捏着耳机,看着月亮,天上有森森的白骨的手,撕开这个世界的伪装。太宰治正在极尽嘲讽的大笑,不,应该说,是首领太宰正在看我们的笑话。
被撕开的月亮变成书页飞下来了。
我对上了巨大的骷髅的眼部的洞。
【凉,】万万道女人的声音此起彼伏,全世界的鬼魂都无意识响应,【你选好啦?】
“……”
【没错,没错,为人的弱小、苦闷、迷茫、痛楚,你已经体会到了,你的一生都是这样。你早该放弃人类那边了。】
“……”
【来吧,我的孩子。】
女神说:【我们回家。】
第365章 谜语人离开东京
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的震撼。
太宰在发疯,中也在摆烂,世界在崩溃,只有我的妈一如既往,天真无邪且持之以恒地想把我带走。
我左顾右盼,没看见能帮我分散女神注意力的那个人,只能深吸一口气,勇敢拒绝:
“不,我的答案并没有变,我依然站在人类这边。”
太宰治的笑声像被掐住脖子一样突然消失了。
我的拒绝让女神有点不高兴,证据就是身上突然增加的压力。我不觉得有什么,没有伤筋动骨也没被不由分说地抓回去,女神已经很宽容了。
——我是先认清了她是怎样的神明,后才发自内心地将她视为我的母亲的。在痴狂的渴求着他人陪伴的同时,只要这渴望得到满足,她就是世界上最温柔体贴、最值得信任的母亲。
【那我为什么会出现呢?】
她不解地问:【你还没有做出正确的选择,为什么要摧毁这里,让我降临?】
……这恐怕得问太宰治到底做了什么。
虽然确实是我杀了首领太宰,但太宰治们明显只是拿他当了诱饵。这个世界也不是我摧毁的,而是口口声声要保护世界的他们。
但这等实话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毕竟在女神心里这就是我们俩的亲子游戏,让别人掺和进来算怎么回事?我肯定是不会因为被骗了就挨罚的,太宰治这个骗我的人却不一定能保全自己。
于是我垂下眼,惭愧道:“因为我梦到了您的影子,觉得很亲切,很想见到您。”
是真的很惭愧,我还是第一次对女神说谎呢。
……惭愧也不影响我说就是了。
“现在恢复记忆,才发现自己违背了与您的约定,万分抱歉。但我还是很高兴,并不后悔。”
【——!】
无法用语言形容、几近于鬼哭狼嚎的声浪过后,她探进了一只白骨莹莹的手。这个世界并不是真的——真的世界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撕开,哪怕是神明也不行——大概是接近阿紫小姐那种书中的异空间,所以我也不担心会造成什么影响,划破面前的玻璃之后,自觉跳到她的掌骨上整整衣摆坐下。
风好大。
有点凉。
我任由她像玩娃娃一样把我捏来捏去,揉来揉去,不,现在这个大小,可能我就是她手心里一粒不圆润的豆子吧。这两者本质上其实没有区别,都是小女孩的玩具,都只是在哄她高兴。
她是很容易高兴的,只要你陪陪她。这让我有些心酸,但还是趁机请求:“这样的话,可以算是游戏到一半中场休息吗?我依然想要站在人类这边,不想看他们毁灭。”
【……】
【去玩吧。】
最终她还是这么说。月亮内外的骨骼都消失,鬼影也被带走抹去了。我松了口气,撑着伞踩着丑女跳回森氏大楼的楼顶,中原干部已经扛着首领太宰的身体等在那里。
他好像有点精神了,又好像没有,也不跟我交流,自顾自站在一边。我俩相对无言地站了一会儿。这阵令人尴尬的沉默过后天台中间猛地一震,与天上裂缝类似、但规模要小很多很多的黑洞旋转着出现,吐出了……蛇魔和趴在蛇魔背上的太宰治。
一人一蛇简直像是被洗衣机狠狠地甩了几百圈,吧唧摔在地上,摔出了一模一样的蚊香眼。
在黄泉女神的眼皮子底下偷渡实在太难了,无怪他们这么狼狈。我看了看太宰治,又看了看蛇,还没想好先把谁扶起来,蛇魔已经甩掉那坨太宰治嘶嘶嘶的冒着泪花冲来。
它撞得我一个趔趄,差点一屁股坐倒。我几乎气笑了,心说就这大型犬一样的东西给我平添了那么多麻烦,一时恶向胆边生,攥着它的八个脑袋就开始打结:“就你给我捣乱是吧——”
蛇魔晕头转向嘶嘶嘶。
“少装蒜了!女神走了,说话!”
八岐大蛇的声音立刻响起:【分明是你顽固不化,人类走向何方都已与你无关,还要留在此处……!】
我把他八条尾巴也打结了:“这也不是你来杀我的理由!”
【本就是强行滞留人世之身,苟延残喘也不过徒增苦痛,不要也罢,何不早登极乐,与吾等阴界相伴……】
……原来如此。
我把蛇魔拴成了球型,往旁边地上一丢,冷哼一声:“这可不归输了三次的蛇神大人说了算。”
他“……”了一下,好像还有话想说,但最终还是闭嘴了。蛇魔吐着信子咕噜噜滚自己玩,让后面的太宰治直面我。
太宰治看起来不情不愿且心虚得很,脑袋都要垂地上去了。我眯着眼睛看他:
“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他撇过头,别别扭扭的不想交流,又碍于我和中原、蛇魔的包围不得不回答,“凉君不是已经想起来了吗?对这种虚假的世界、只是为了充当游乐场的世界,还有什么好说的?”
“谁管那些啊,我问的是你骗*了我和中也的事,”我冷笑一声,“自说自话也要有个限度,明明是你把世界当成赛博游乐场吧!想下线就下线,想删档就删档,你们太宰治多少有点傲慢了,我可是很认真的想要拯救世界的!”
“……”
“怎么不说话了,之前不是说得很欢吗?”我不惯着他,恢复了记忆的我强得可怕,跟那个看到谁都提防一下的小小杀手完全不一样,直接伸手指戳他肩膀,嚣张地戳戳戳,“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说要给首领太宰实现愿望,这种话是骗人的吗?”
“……”
“太宰治,”站得稍远的中原干部突然幽幽地说,“是你不敢相信我们。”
好的,这句概括杀死了比赛。
气氛都沉重了。
我很会看眼色地收手,把空间让给他们。但他们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各自把头转向一边,都露出又冷又硬的表情,固执得要死。我直视他们,再看看还在哗啦哗啦掉书页的天空,觉得这样不行。
我直视看起来是被牵连进来的中原中也,也幽幽地说:“这股毁灭世界的力量,是中也吧?”
中原干部:“……”
中原干部猛地睁大眼睛,看看我又看看太宰治,最后看看他半揽半扛的首领太宰的身体,狞笑着捏起拳头:“……原来如此。好,好,你们很好,太宰治——”
我好人做到底:“现实里应该还活着。”
中原干部秒懂:“回去我立刻揍死你。”
太宰治:“等等?不是,那个……”
我直视名为太宰治的所有个体,看透了这个人胆小懦弱、悲观多疑,但没关系,我还敢直视他、信任他。
“太宰君,时间不多了,”猎猎疾风里,我平静地说,“这次就先原谅你了。剩下的话,回到现实再和我们说吧。”
堆叠的书页雪崩般崩塌。
这个世界,毁灭了。
……
黑暗里,一只纸鹤飞过。
它亮闪闪的,拍打着轻巧的翅膀,灵巧地从我眼前绕到身后,又从另一侧飞回到我面前,看起来比之前见到的那些聪明了不知多少。
我叹了口气,觉得这种行为有点幼稚。
“就这么喜欢这些东西?”
“因为看着很可爱嘛。”
从黑暗里走出来、只有一点冷白的侧脸被纸鹤的灵光照亮的家伙如是说。他拖着黑色的宽大衣摆,黑色长发松松垮垮的束在身后,如果不是因为这里可算作我的主场,让我能在黑暗中视物,换做别的任何人来,都会以为自己这是活见了鬼。
不,仅从我们现在的存在形式来看,真正见鬼的是他才对。
“也很可贵。只是一点灵力制作的小东西,竟然就能拥有自己的意识,从无到有成为生命。好珍贵,好顽强,就像你一样……”
他抬手供纸鹤停留小憩,很是怜爱地摸摸头。
下一秒纸鹤的光熄灭,一整只往下一栽,er的一声死掉了。
我:“……”
我半冷不冷地讲笑话:“现在更像了。”
他:“……”
他脸都垮了:“你什么时候能改改这个用自己讲地狱笑话的爱好?”
这句话才是年度最好笑的笑话,比我讲的好笑百倍千倍,只是我懒得笑,扯扯嘴角礼貌一下就够了。
某种意义上说我们之间连这点礼貌都不必有:
“毕竟我们,”我皮笑肉不笑,觉得这句话都要说累了,“是同一个人嘛。”
——毕竟人这一辈子遇到的能给自己添堵的人着实有限,当其中的绝大多数都是自己的时候,就很难再产生什么激烈的情绪了。
我当然不觉得开心,但也不觉得痛苦,甚至没有厌烦。一定要说的话,只有一点“又是这样啊”的麻木和习惯。如果我的一生跟纲吉、太宰他们一样都只是一部作品的话,我的创作者一定是个无聊又爱好自我折磨的人,不然不会执著于让我与自己对立,又让我们中的某一个牺牲自己。
——我是以“我”为养分生长的角色啊。世界已不足为惧。
而这个人——面前这个看起来一本正经仿佛正常人、我目前见过的年龄最大的自己——就是这次事故的起源、以为尘埃落定后又砸破水面的巨大的石块、都快结局了突然杀出来的我的命定の敌。
——此称号来自黄泉女神钦定。
“这对我们毫无影响吧,你又不会手下留情。”
敌人这么说,眼睛笑眯眯。
我觉得他脑子有病,还是跟以前遇到的【我】症状不一样的类型:“那你倒是认输啊?以一己之力对抗这么多个世界的融合,还有其他世界即将合并,就算没有我,你也不可能赢。”
“……”他微妙地看了我一眼,低头去摸已经不亮了的纸鹤的小小身体,“你也会说这样的话了吗?‘对抗’什么,这明明是你最常做的事。不过也不能怪你,你已走完了命定的路,会成为它的维护者也不足为奇……”
他把自己的力量注入纸鹤里,纸鹤上开始闪烁黑色的光。
瘴气肆意流淌,纤细的刺在纸张里生长,细微的心跳声一起一伏,它空腔里跳动起小小的“心脏”。
黑纸鹤翻身坐起。
黑纸鹤展开双翅。
黑纸鹤黑得可怕,昂首挺胸,威风凛凛的,发出了响亮的声音:
“呱!”
黑纸鹤自闭了。
我:“……”
我有始有终,言简意赅:“现在像你。”
他:“……都说了别再讲笑话了!”
好吧。我在嘴上比划一下,示意不再讲话了。但他又不满意了,瞪着眼睛看了我很久,忍无可忍道:“你说话。”
好难伺候。
我叹了口气。
我还是试图和他讲一次道理,毕竟他比我大只是视觉效果上的,仅从这次交谈来看,更该包容对方的是我才对:
“既然你也是我,就该知道我们做决定之后会有多顽固,不会被任何人说动。你想改变历史是你的想法,我要保护历史也是为了我的私心,这跟认不认命没有关系,说到底都是为了自己。你觉得,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聊的呢?”
“……”他沉默了一下,声音低沉,“那些世界本来就是假的,但刀剑们是真的。只是让书中人回归无知无觉的书中世界而已,这样也算毁灭吗?”
我看着他。
他看着我:“这是值得的。”
真伤脑筋。
我想起女神指着他兴致勃勃给我介绍“这是我能找到的最接近原本模样的凉君”的样子。
我在什么时期才能称得上“原本”?只有童年。我的童年在哪里度过?在不见天日的宅院和不见天日的那个组织。就算再往后顺延一点,到被雷劈之前,那些时候的我的心理都相当阴暗且固执。
我是失去记忆之后才慢慢开朗起来的,这里面有很多人功不可没,当然也有很多人在拖后腿,但总得来说利大于弊。如果一直带着童年时期的阴影成长,我不能保证自己现在还是个身心健全的人。而这家伙……
很有可能是带着记忆掉进了没有光彩的地方,才长成这幅看着就让人头痛的样子的。
命中注定的敌人,放在我和他完全相反的命运中来看,这个形容很有意思,母亲是会起名字的。
我摇摇头:“你的理由在我这里不成立。无论是为了什么人,要把我亲历过的世界、交往过的朋友打回任由他人摆布的处境,我都不可能允许。”
“别把自己说的那么冠冕堂皇,最先找到这条路的、最先通过改变历史为某些人改变命运的人,不就是你吗?”他极尽嘲讽地质问,“只有你可以做第一个溯行军,就不许别人也这样做吗?!”
“对啊,所以我并没从正义角度来阻止你啊,”我说,“我都说了,只为私心。”
他不看我:“真傲慢啊,把那些世界看成了自己的所有物吗?”
我看着他:“真失礼啊,把别人的宝贵之物贬成那样可不行。”
良久,他深吸口气,缓缓呼出:“你是对的,根本没有交谈的必要,我们不可能谈拢。”
我微笑不语。
他说:“那么,私下的见面也省了吧。东京都已然沦为战场,我会在那里等你,下次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了。”
“我”微笑不语。
在他身后,我幽幽地现出身形,丑女幻化的鹤丸国永也同样,在黑暗中褪去幻术遮掩,反射出凌厉的光。
我的刀架在他脖子上。
“不需要下次,”我直接说,“在这里把你擒住就很好。希望你能识相一点乖乖配合,毕竟我虽然做过几次了,但实在没培养出自己杀自己的爱好。”
他顿了顿,举起双手,慢慢回身,又稀奇又幽怨似的抱怨:“你竟然让丑女来敷衍自己……”
我不为所动,刀尖向前一递,蹭出几滴血点:“我要你退兵。”
“……”
他不作声了,只缓缓发笑,嘴角拉出微妙的笑意。在他身后,丑女的视角,有稀薄的黑气缓缓凝实,从他后颈里、脊骨里攀出森白的狰狞的骨兵。
鬼火浮动,那骷髅不能完全挣脱出来,只是眼眶里荧光跳动,肖似眼神流转,定定地落在我和我手中的刀上。它发出森冷的尖啸,啸声夹杂着千百重嗡鸣,我的刀便重重落地。
“这种东西,也配做你的‘鹤丸国永’吗?”
丑女化回原形,在地上痉挛抽动。
我死死盯着那具骷髅,那个溯行军里常见的太刀的骨兵,明明不该有任何印象,却还是联想到了什么。
“退兵是不可能的,溯行军不在任何人掌控中,我也称不上他们的主人,”骷髅垂首,青年回头,他爱怜地抚摸它森森骨刺,把自己的血抹在骨兵大约是心口处的肋骨上,“一定要说的话……”
“我是他们的孩子吧。”
“对不对啊,鹤丸?”
无人应答。
回应他笑眯眯询问的,只有我的沉默,和无尽的黑暗。
……
第2205章 年,夏。
我从黑暗中醒来。
入眼是淡色的液体,倒映着我影子的玻璃,和这之外一高一矮的两道人影。高的那个一身黑西装,戴着遮着上半张脸的礼帽,耳边鬓发卷卷;矮的那个刺猬头、狗狗眼,就算不笑也看起来憨憨的,不过确实比小时候瘦了好多——
我下意识张嘴,还没出声就意识到有个东西扣在脸上,在输送着气体。虽然扣得很贴合不必担心呛水,但要说话是很难了。
于是我什么也不说了。
只向纲吉弯了弯眼睛。
第366章 谜语人离开东京
书中世界,溯行之军,另一个我。这些事情混在一起像错综复杂的谜题,要梳理起来很不容易。
不过再乱的毛线团也有一个开端,顺着线头向下总能捋清。此番经历曲折坎坷,开端就是两年前我的苏醒。
和我的死去。
……
两年前,绣球花开满庭院的夏季,我在雪莉和夏马尔共同驻守的研究院苏醒。
跟书里世界相似又不同的是,我的身体本来就只是靠着堂姐和彭格列的黑科技勉强续命,苟延残喘,就算醒了也无法承载我已经跟人类相差甚远的灵魂,于是后面的很长时间,我都缠绵病榻,在生与死间昏昏沉沉。此时最好的应对当然就是拿出幻术来重构身体机能,但我早年为了求生过度压榨雾属性的潜力,已经把那部分力量透支掉了。
从前附在别人身上时可以用幻术,是因为真正的施术者是我的灵魂,身体也不是同一具。但现在不行,现在哪怕我的灵魂只是稍微活跃一点,都会让身体多崩溃一点,更别提动用灵魂里的力量……那我的身体会立刻被同化成类似于侵蚀者的东西吧。
最主要的是,为了不烧坏才十六岁的稚嫩的脑袋,我把自己的记忆也打包丢给侵蚀,让他带着出去玩了。
——好吧,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侵蚀者刚接到我记忆的时候还很迷惑,但我们毕竟共生了这么多年,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你根本就不打算长留。】
“我本来就活不了多久。”
我低头看着自己张握的手掌,有些惋惜,但还能释怀,现在的我已经能看到某些东西了:“你应该也已经知道了,这个世界的命运线里本来就没有我,甚至我的生身父亲也不该存在。我大概不是作者剧情里的角色,哪怕女神也做不到无中生有,能改变过去让我出生的……是时间溯行军吧。”
严格说来是时之政府,是斑哥和扉间他们。
所以早亡也是命中注定。
【既然如此,】侵蚀者慢慢地说,好像在字斟句酌,【干脆离开不好吗?还是你热爱自讨苦吃的癖好又犯了?】
“怎么说话呢,”谁会有那种爱好,“我只是……”
不管怎么说,反正也不会有危险——最坏的结果也不过一死而已,失去了肉身牵挂的我,应该会完全脱离人类范畴,直接魂归黄泉陪女神一起宅家吧?鉴于侵蚀者吞噬的各个世界的力量,说不定我还能随时出门去以前的世界游逛,和那些亲朋们小聚一番。
但是,也不知是我无所谓的想法影响了身体,还是记忆停留在与纲吉冷战期间的我本身就没多少求生欲……抑或病床上辗转的体验着实太差劲了,偶尔,只是偶尔,在雪莉从百忙中来探望我的时候,我会问她,为什么一定要我活下来呢?
记忆没了眼界还在,我能意识到自己是个什么样的烧钱机器,也深觉这样活着只是徒增痛苦:“我是不可能好转了……死亡只是迟早的事,为什么一定要救我呢?”
更何况,从前的我与雪莉有交情但不多,虽是血亲,感情也没有多深厚……我能想到的理由,也只有她天生就这么善良了。只是她那时大概很痛苦,本来就很忙,又忙着开发新药,日日夜夜心力交瘁之下,还要时不时遭受我的诛心之语,即使是骨肉至亲,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也太过分了。
我就憋住了没说。她也没放弃我,一直在埋头研发各种各样的药剂,试图与死神抢夺我的所属。
而死神也并非只是个空洞的形容词……在恢复记忆后,我终于明白,那时夜里常常见到的、在我床前徘徊的鬼影是谁了。
长发的。伶仃的。森森女子骨架,絮絮轻柔叹息。母亲那时大概感应了到我的死志,却怎么也等不到我回去,所以顶着规则的桎梏降临人间,降临到我的面前。但我那时还不是完全的死人,也没恢复力量,所以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幻影,并不能听清她说了什么,更想不起来这是我亲爱的妈妈。
唯独最后一次,我在半梦半醒间感受到眼睑冷意,睁眼一看,漫漫长发堆在我的脸边,骷髅上有虫豸攀爬。
熟悉又陌生的呼唤细碎缥缈:
【原来……自己……?】
【回来吧……母亲身边……】
我不记得自己的母亲有过这么平和安静的呼唤,所以即使推论那是我已经死去两年的母亲的鬼魂来接引,也不愿确认那个女人恨我至此,所以一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玩大眼瞪小眼的游戏,最后没忍住先睡着了。第二天一醒来就是尤尼登门,用她的权限带进来一位客人,我见到了明美堂姐,然后当夜大病,几乎立时就要死掉了。
呼吸断绝之际,堂姐冲进来给我塞了一嘴药,把我丢进了培养仓。
——也就是我在书里世界吃的APCX系列。书里有时间让她把这药研发到097版本,现实里却没有,只能以量补齐,且副作用是把正常活动需要的身体机能也一起停止了……
后续的一切都在这里不同了。我的本体状态被固定,几乎与死去无异,我的意识被转移,在新的身体苏醒——彭格列用别的势力提供的新材料做的,批量克隆出的新身体。虽然技术都没有达到那个程度,这样培养出来的身体也不如原装的耐用,但好歹数量多,多更换几次也没什么要紧。我才终于从病床上解放出来,开始正常活动。
终于讲到这里了,这个世界的巨变。
就在我因为死之女神的眷顾而重病时,也就是我醒来的一年后,今时今日的一年之前——
时间溯行军,出现了。
一年是比较笼统的说法,因为世界在融合。不同的世界时间流速也不同,所以有些地方时间过得忽快忽慢,有些地方总在同一天里循环,而东京——东京的时间几乎完全脱离自然规律了。纲吉说彭格列的人马到东京的第一任务就是研究独立而稳定的计时系统,不然连十年后火箭炮都走不出这里的时间黑洞。
最开始也没人知道这些神出鬼没、鬼气森森的骷髅兵是什么,盖因它们动机不明,出现的时间和动机都难以捉摸,袭击对象也毫无规律,世界各地都颇为头疼。最后还是远东这边的异能者管理组织异能特务科上报,称这些怪物与多年前一家空壳公司出品的游戏里的反派角色颇为相似,才清楚了它们的底细。
游戏名为《刀剑乱舞》,敌人名为【时间溯行军】
当然了,异能特务科是霓虹的官方组织,上报也不会上报给其它国家,不如说趁此机会拿腔拿调一番、把这信息卖出个好价钱才是正常流程。但众所周知,霓虹的官方自主权也没那么自主……
所以全世界都知道了时间溯行军。
与之对应的,那些被袭击的人自然就是会对历史造成转折级影响的重要人物。虽然还不清楚这群大部分是青少年的人有什么特别之处,但那可是影响历史,各国都已经以对待战略资源的态度将他们尽力保护起来了。
不知道怎么测算的,总之重新换算统计后,政府将溯行军最初出现的那年定为西历2204年。同时,这也是各个世界观测到不同力量体系开始互相融合的时间。为了便于对抗时间溯行军,各地统一改换新时。以此为基准,我真正在彭格列门外顾问麾下的研究院醒来的时间应该是2203年。
按照游戏设定,有【时间溯行军】自然就该有【时之政府】。可惜溯行军虽然提前出现了,抗击敌人的主力军却一直没有露面,到今年正好是2205年,官方那边早就在讨论这个时之政府是不是他们自己成立的了……
是也好不是也罢,想必很快就会出结果。毕竟那游戏虽然来路不明——横滨那边的代表主张这就是未来的时之政府偷偷回到现在,给人类留下的希望——但确实没有出错,里面刻画的溯行军的部署和战斗方式都很直白明了,让难以维持瞬移、机动性相比而言过于差劲的人类也有了喘息之力。
同时,从某几位异能力者的能力中得到启发,对抗溯行军的联盟也发现了一种可以通过人为制造小世界,来迷惑智力不是很高的溯行军、继而为现实世界分担压力的方法。制造方式就是写书……这对某些拖稿大手来说真是个灾难,但有能让时间减缓、甚至是停止的异能力者在,时间并不是问题。
创作内容也不是问题,因为我们根本就不需要多么完善的情节和人物,地图也不用很大,只要逻辑通顺、能够自行运转一段时间、骗过溯行军就好了。地图设计的小一点,还有助于堵到被骗进去的溯行军。然后编织队伍定时潜入书里巡逻,也即【潜书】,能清理多少溯行军就清理多少。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杀死的溯行军甚至比现实世界里杀死的还多,已然成为在时之政府出现前对抗溯行军的有效手段。
就好像在海里放下被绳子系住的空瓦罐,以后自然能收获章鱼一样。那些书形成的小世界就是天然具有吸引力的罐子,收完了还能再放回去循环使用。
这本来跟我一个刚刚活下来的大病初愈人士没有关系,但溯行军杀到意大利了。
纲吉手里喷着火从天而降的时候,我正挡在堂姐面前,挥刀振去上面逐渐消散的黑雾。此前病重体弱,别人来探望时我总是在昏睡,少有几次清醒的时候,又总是对不上他的行程,所以这还是我醒来后第一次跟他对话。
理所应当,自然而然的一句“你没事吧”,好像我们从来没冷战过一样。
我看着他着急的样子,很难不心生感慨。即使成了彭格列那个庞然大物的首领,纲吉也还是这个样子,那我以前纠结的理解与否的问题简直就是个笑话。
——我不相信他能理解我的黑暗,因此与他生了嫌隙,但其实他连整个彭格列都能适应好。
——这还不好笑吗?
总之,溯行军盯上了我和堂姐,我又好像挺擅长对付它们,干脆就跟着纲吉一起行动了。虽然堂姐不太情愿,但我们还是把她转到了幕后,隐藏与保护起来。有十代目首领作为自己最大的靠山后面,我在彭格列的那段时间过得其实挺顺心的,鉴于我对总部那边没多少印象,通过复健训练完全适应新身体之后,他还把我一同带到了霓虹分部。
对,这也是我跟书里经历不一样的地方,我根本就没亲自到过横滨,与横滨地区的组织成员的交集,也只停留在在东京这边基地见过几面而已。虽说他们的眼神确实经常怪怪的……
我也问过纲吉,我跟他们有交集吗?我自己怎么不记得。纲吉的眼神有些难过,但很快又好了:
“你应该有自己的安排,时间到了自然会想起来的。现在阿凉只要知道,我们绝对不会伤害你就好了。”
什么谜语人,我战术后仰了一下,随口问,“就像你也改口叫我阿凉,而不是宫野同学一样?”
“……”他目光飘忽,战术挠脸。
好吧,好吧,孩子大了,还有自己的小秘密了。还是联合外人一起,只瞒着我的小秘密。我有点忧郁的叹了口气,看了他一眼又把眼睛垂下去,低落地说:“我的记忆明明没有中断啊……”
纲吉刚要干笑着说什么,我就继续低落叹气:“看来我昏迷那两年也不只是单纯的昏迷了……”
小狮子吓得头毛都竖起来了!——哦他本来就是刺猬头——但我并没有乘胜追击,想太多了脑袋会疼,纲吉又不会害我,还是按照他说的,顺其自然等时间到了就好。
……然后一等就等到了现在。
编号第035号小世界,明明是诞生较早、比较牢固的书中世界了,还是在某人和我的共同作用下破碎了。
至于,明明是非常简单简陋的人造书中世界,怎么会困住我,还牵扯到平行世界这种宏大命题……
只能说太宰治这种生物实在太擅长搞事了,而给他们递梯子的,就是我的妈,伊邪那美女神。
……
第2205章 年夏季,我从培养仓里走出来。
为了减少巡逻员受伤,现在的潜书都是把人的意识导入书里,身体保存在有着特殊液体的培养仓里。我的身体情况特殊,还需要定期保养,待在罐子里的时间比普通队员长很多。但是果然。
无论过多久都适应不了培养仓这种地方。
从里面迈出来的时候头发都被吹得乱糟糟的,我一边搓脸试图搓掉那些营养液残留的奇怪味道,一边吐槽彭格列那群越来越奇思妙想的研究员:“怎么想到在里面装烘干系统……好大的风。”
都给我吹成背头了。
纲吉抱着厚实点的外套迎上来,闻言干巴巴的笑了一声,还没说话,就被旁边操纵仪器的白大褂一通抢白:“这都是为了你现在的身体着想啊!你知道这么高契合度的身体培养成本有多高吗?如果因为这点液体着凉生病再浪费资金,财务那边会拿着冲锋|枪来扫射我们的!我说你们啊!你们这些一点都不珍惜别人劳动成果的家伙……!”
戴着口罩没露脸的小哥越说越激动,旁若无人,指手画脚,手舞足蹈,逐渐逼近。如果不是有口罩隔着,恐怕唾沫星子都能飞到人脸上。我想跑,但毕竟我确实麻烦了他们许多,哪怕刚刚在里面被吹得脑袋轰轰响也是人家的一片好意……不,还不到逃跑或者老老实实挨训的地步!
这里!不是!还有彭格列十代目吗!
我转身面对纲吉,纲吉露出茫然无辜的表情;我把纲吉推到身前,纲吉发出茫然无辜的声音。我给纲吉加油打气:
“上啊十代目,保护弱小的时候到了!”
纲吉:“……”
纲吉义无反顾张开双手,视死如归挡在中间:“好!我来保护你!”
研究员勃然大怒:“你以为有人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吗!你以为你是首领就可以为所欲为吗!你以为——”
他顿住了。
一只变色龙。一只扁扁嘴,大眼睛,外形称得上可爱的绿色变色龙突然出现在纲吉肩膀上,静静地盯着白大褂。白大褂整个人就像被按住暂停键一样,不止声音,连动作都静止了,只在安静的空间里留下一声清晰的咕咚吞咽。
一直站在原地的高个子成年人终于动了。他放下手里的咖啡杯,状似悠哉地卷了卷自己耳边打着卷的鬓角,很轻松、愉悦、毫无、杀气地说:“很抱歉打断你们的精彩演出,但是先生们,指挥中心一干人士还在等着呢。”甚至很好心的帮忙想办法,“你们可以在会后大家紧张的时候再演这出戏码,有助于所有人放松精神,也发泄一下你们旺盛的精力。”
“这谁啊,”我说,“长得好像里包恩啊。”
纲吉的惊恐目光中,高个子优雅一笑,扶着帽檐摆了个神秘莫测的pose,当风而立,隔空一指,薄唇微启,大提琴般悠扬动听的嗓音在室内响起:
“再搞笑我就揍死蠢纲。”
“……”
纲吉:“……啊?”
……
年轻的彭格列十世,崩溃声传出很远:
“为什么啊?!!!!”
……
总之,在里包恩的威慑下,研究员知情识趣地迅速走掉了。虽然碍于大魔王的压迫感,他没敢再说什么,但从露在外面的眼神看来,内心话很不好听。
我理解。
我很理解。毕竟这次的情况确实比较凶险,我对己身生死、这具身体又确实不够在意,不很爱惜别人辛辛苦苦的劳动成果……换换立场,如果是我在这里看着自己没办法的人好多天,一结束还要听那个人抱怨的话……
应该会直接亲自上手,教教他什么叫尊重别人吧。
……这样一想突然有点心虚。
哈哈。
我目送比我善良太多的好心人离开,回头看纲吉。醒来以后光顾着讲笑话(?),还没好好看看他呢。看看发型(还是那么刺),笑容(还是那么蠢),眼睛(还是那么亮),太神奇了,跟几天前完全一模一样!
我感慨地对纲吉说:“你一点都没变,真是让人安心啊。”
里包恩声音淡淡:“那是当然的,你这次潜书虽然超出了正常时间,但只多了两天。一共不到十天的时间。蠢纲换个发型都来不及。”
“九天零四个小时,”纲吉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够啊,只是没有时间去而已……哦,确实不够。”
我看了看他跟小时候相似、但显然在细节处精心打理过的发型,对彭格列的造型师团队深表理解,对纲吉本人也深表同情。明明小时候只要随便削削就好,变成大家族的首领了却连发型都不能随便换,这大概也是一种甜蜜的重担吧。
我们动身前往会议室。以彭格列的基建能力和超然地位,在与盟友沟通时,把会议室放在自家基地里是很正常的;每次潜入“书”里的人都会带回一定的信息,所以在潜书归来后立刻开会讨论情报也是很正常的。虽然没有休息时间听起来不太人道,但现在情况特殊,某种意义上几乎与战时无异了,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是这么做的。
纲吉边走边问:“正常潜书的时间都在一个周以内,只参与重点剧情的话甚至可以把时间缩减到更短,阿凉你遇到了什么,是被困住了吗?”
里包恩虽然没搭话,但也明显在听。我有点难以形容:“怎么说呢……”
事情复杂到那种程度,我的妈想把我困死在里面其实已经是送分题了,哄一哄就行,难以概括的是太宰治那种生物,两个太宰两套说辞,遇到我之后变成四套,世界毁灭以后又换一套,中间还夹杂着白兰大蛇六道骸……
“差点就出不来了。”
“这么凶险吗?!”纲吉大惊,看来骸是完全没跟他联系过,混进那本书里纯属个人单独行动。
“也不能说是凶险吧,毕竟我又不会死,大不了输给母亲,以后探望你们就从黄泉导航出发,”我说,“主要是妈妈为了更有真实感,让我在里面停留更长时间,是真的截取了世界的片段融合在里面——也就是说,有很多人,在某个瞬间被借走了一部分灵魂到书里生活……书的世界崩溃以后才还回来。”
“从他们自身的角度看来像是集体做了一个梦,只不过在梦里他们都觉得自己是真实的,现在梦醒了,有些人会渐渐忘掉,有的人却不会。”
然而世界却是虚假的。
太宰治从我的几次重开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会果断毁灭那个虚假的世界。我算诱因。
前期首领太宰本来就有点对世界动手动脚的宏大计划,我算是被卷进去的倒霉路人。
不过有心算无心之下,我扰乱了首领太宰的计划,太宰则*直接开了条让我能暴力通关的捷径……怎么不算一种有因必有果呢?
纲吉还在思考,里包恩已经很快速的分析完了信息,向我确认:“你的意思是,会有一部分人,突然拥有在你这次潜书的世界中的记忆吗?”
已经走到门口了,我落后纲吉一步,让他去给两边站着的看守刷脸开门。
趁着还没进去,我侧头跟里包恩说最后一句悄悄话:“主要是横滨,意大利那边主要就是与我熟识的人,不多,应该没有影响。”
“呦,凉君。”
然而门里传来我听着就觉得脑子被灼烧的声音,刚刚分别没多久的好皮囊黑心鬼托着腮坐在正对门口的位子上,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好久不见啊。”
我眼前一黑:“……”
怎么哪都有太宰治啊!
第367章 谜语人离开东京
我闭上眼。我睁开眼。
他还在那,不是幻觉。
就这个犹豫的时间里,对面已经有人向纲吉里包恩打招呼了。赤铜色短发的男人按着太宰治的脖子起身,一板一眼地问好:“下午好,沢田君、里包恩先生,这次会议情况特殊,社长特派我们前来。冒犯之处还请多包涵。”
“已经见过这么多次了,不用每次都这么客气啦。”纲吉笑得滴水不漏,“织田先生。”
织田先……织田作没什么反应的点点头,既没说好,也没有反驳,看起来有点呆呆的。他就用这么一副表情转脸来看我,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他语气缓和了不少:
“登出还顺利吗,凉?”
“……有劳费心,非常顺利,”我装了一下严肃,想给他个惊喜,但只客气一下就装不下去了,猛扑上去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顺利到已经把你想起来了织田作!哈哈哈哈!”
“!”他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反手把我抱住,虽然没跟我一样放声笑,但也抱得很紧,比拍背的力道重得多,“太好了……太好了。”
他顿了顿,低声说:“我梦到你回横滨找不到路了,还生了病,放心不下,来看看你。”
“好像爸爸啊,织田作!”
“你不是一直这么说?”他松开我,伸手进怀里摸了摸,掏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小本子,翻开来,里面夹着一把钥匙,“一直没找到机会给你。我买了新的房子,给你留了房间,虽然没有很好……”
我一下想起之前少有的几次见面。
不是之前在书里的,而是现实中,因为没有记忆全不在乎,所以对擦肩而过的疑似同行总是敷衍掠过。其实这也跟那时候大家太忙了有关——彭格列刚拿出潜书这套章程的时候被好多人反对呢,说什么调度不开调度不够溯行军也没那么傻,要不是家大业大底气足,换个人来真就老老实实放弃了。
即便这样那时候大家也面对人手不足、支持不够还要顶着压力的困境,从上到下都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个用,出了书就来去匆匆,哪有时间和心情去深交?
我觉得这不能怪我。而且我之前已经心虚过了,现在就不用了。我大大方方的哇哇叫着收了钥匙,顺手把小册子也翻了两下,看到了很有个人特色的……类似于“织田家发展记录”的随笔。
笔迹多变,但都工整,大概是忧虑于纸张的余量有限,字都小小的、密密的,用词简略。唯一占用空间超过三行的还是最开头,一看就是织田作颇具个人特色的钢笔字:
【好友离去第二个星期,我的生活就已发生很大变化——例如地址和家庭成员。重逢之日不定,但已觉长远,特此将一应变故记下,以便友人归来查阅】
往后就是何年何月买了新房、何月何日谁谁上学的织田家大事纪,我很想现在看,但毕竟正事在前,只能略作翻阅便意犹未尽地收起来。我跟织田作嘻嘻哈哈挤眉弄眼:“原来织田作这么想我啊!”
“那是自然,毕竟是【织田家长子】嘛——”让人浑身发痒的声音又来了,阴森黑毛男软趴趴伏在织田作背后,像暗中窥伺的幽灵一样探出乱蓬蓬头发和闪着诡异的光的眼睛,“怎么不理理我,我也很想你啊,凉君——”
我往织田作左边躲,他从织田作背后右边探头。
我往织田作右边躲,他从织田作背后左边探头。
我往哪闪,他从哪冒,阴魂不散,如影随形,宛若跗骨之俎,又好似那老鹰抓小鸡,还带着矫揉造作的叹息:“凉——君——”
我战术后仰:“离远点,我现在对宰科生物过敏。”
老长一条成年人露出了浮夸到不走心的蛋花眼,捂着胸口往织田作怀里倒,活像个失恋了也不想活了的怀春少年:“怎么这样……嘤!”
——好字正腔圆的假哭!
我冷笑一声:“既然太宰君这么有干劲,不如就让他来给大家讲讲,他是怎么殚精竭虑神机妙算舍身就义勇当双面卧底来拯救世界的吧?”
大家指纲吉里包恩和一应彭格列麾下作战参谋。侦探社常来的一位女高中生和福泽社长的秘书小姐都没来,估计跟太宰这厮脱不了干系。我和织田作其实都不是会在意他人想法的人,而太宰治——
太宰治这家伙,看起来很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其实有时候形象包袱重得要死,等闲是不会给别人机会了解他的。
我跟织田作演家庭亲子剧的时候他们都没做声,现在看到我和太宰治玩捉迷藏也保持礼貌的安静。由此可见彭格列的老大虽然平易近人,但大家还是很有职业素养的。不过八卦一点也是人之常情,有几双眼睛悄悄亮起来了,这是能说的吗?
“哎呀,”他果然难为情了,举起手干笑以示投降,“毕竟事关那位女神……还是凉君来吧?”
咚咚。里包恩适时敲了两下桌子,这个冷酷无情的杀手界扛把子对刚刚的无聊小剧场视若无睹,听到正事才冒出来,某种意义上还挺有人情味的:“别贫嘴了,我们需要更多情报,听起来太宰君知道的更多。太宰君?”
“……”
他沉默的时间里,纲吉给周遭人士打了个眼色。纲吉是个温和体贴的首领,有时候还会被属下欺负(?),外人看到总以为他好欺负,却不知道他在正事上是很有威望的。
参谋们起身行礼,悄无声息地抱着纸笔出去了。纲吉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太宰,太宰撇开视线叹了口气:
“我先说好……我并没有拯救世界的想法,从头到尾。”
……
太宰治知道的确实比没有记忆的野凉要多一点。
究其原因,【书】真是个好东西,而太宰其人,别的本领没有,唯独心眼比旁人多。无论哪个“太宰治”。根据彭格列传出的“平行世界有八兆个”的定律,要让这八兆个太宰治都老老实实不搞点大事出来是不可能的。
首领太宰,这个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坐上港口Mafia首领之位的大权在握的太宰,是太宰治中的太宰治。
他本人是【书】内外逻辑闭环达成的产物;他手握【书】连通所有同位体构筑莫比乌斯环,是早些年野凉误打误撞造就的bug;现在世界融合了——他不知怎么被黄泉女神选中,截取了灵魂片段送进野凉将要潜书的世界,还和溯行军悄无声息搭上了手。
天时地利人和全齐,用一句“应运而生”来形容都毫不为过:这么脆弱的人造世界,这么配合的溯行军,这么小心翼翼谨慎过头的野凉——还有比这更得天独厚的搞事条件吗?优势在我!
所以首领太宰,即使只是灵魂的一小部分,也当机立断地开启了自己蓄谋已久的计划——要把自己那脆弱的夹缝世界彻底脱离【书】的控制,现下捷径就在面前摆着呢!只要引入溯行军转移那些无形中注视着潜书世界的目光——比如黄泉女神、【书】的惯性和(划掉)某朝雾式(划掉)……
再将自己那易碎得像肥皂泡一样的世界替换过来,只要做到这个地步,他的世界就至少有一个媒介,不会再轻易破灭了。
【然后呢?】
在被唤醒在那位溯行军首领和首领太宰面前后,听完了首领太宰的计划,太宰治立时就发觉了他们计划最站不住脚的一点——
动机。
【如果只是为了让你的世界独立出来,你已经做到了,不是吗?虽然平行世界成真的进程会有点缓慢,但你应该不是这么心急的人。】
太宰治最了解太宰治,他只是扫了倚靠在圆桌对面给骨兵喂奶油的熟悉又陌生的青年一眼,就讥笑出声:【究竟是为了你的世界,还是为了把凉君踢出与溯行军的战斗,这点你自己心里清楚。】
【……】
彼时首领太宰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坐姿端庄得像一具被钉在老板椅上的尸体。他也在看青年喂骨兵,看着那团奶油被抹在鬼火四溢的牙齿上,随着咔哒咔哒的声音被烧化,顺着下颌骨滴到肋骨处更多的火苗里,啪嗒啪嗒炸开花。
骨兵:咔哒咔哒。
青年不知道怎么听懂的,也说不好是听出了什么,很好心情地把剩下的蛋糕自己三两口吃了,随手就拿自己的袖子给骨兵擦擦,擦完下巴擦肋骨,动作娴熟轻柔,表情淡定耐心,放到养老院里想必都是个金牌护工,会在喂饭之前先给老头围上口水巾的那种。
这温柔得都不像宫野凉了,世界融合成这样,太宰治们也多少了解了彭格列麾下那位……不管是当杀手还是被通缉,怎么说呢,凶猛过头了。就算是太宰治和中原中也还在以双黑的名号霸|凌横滨地下世界的十几岁的年纪,也不会像野生动物一样搞出这么没有后路——说得难听一点,根本就不在意自己事后会怎么样,是抱着纯粹过了头的执拗和恶意来做——的事情来。
首领太宰收回目光,语气平静:【不用试着激怒我,你我都知道这招不好用。】
太宰治:【那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一定会配合你?】
首领太宰:【因为你我都不会相信任何人。】
首领太宰终于端正视线去看太宰治了,暗影里他的眼瞳古井无波,在比墙还白的脸上简直就像两个空洞,很难说太宰治看到这张出演鬼娃娃、哦,鬼青年都不出戏的脸是什么心情,总之他笑了。
太宰治问,饶有兴趣地:【你的计划,最大的成果就是会把凉君送回黄泉女神的世界,你以为谁都给你一样宁愿与溯行军合作、背叛这世上的所有人吗?】
【从来没有相信过,背叛又从何谈起。】首领太宰不为所动。
太宰治顿住:【……】
——这意思是首领太宰也随时会背刺溯行军?你们不是好伙伴吗?
【需要我再说一遍吗?你不会配合我,你只会怀疑野凉,然后选择与他相反的道路。】
太宰治冷笑:【你疯了。】
【你不也同样吗?】首领太宰两手交叠,放在膝上,露出太宰治见到的唯一一个笑容,【或者,你可以先借这个不会对现实造成危害的世界观察一下,历经这么多年,凉君是否还会如你所想的那样,把区区人类放在心上?】
他们同时收敛了所有动作和表情。
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这身份说起来固然亲切,交锋时却也很成阻碍。他们对视,在一片沉默和黑暗里,几息后结束交流。
达成的共识与野凉在书里所见、所经历的一致,有人端坐幕后之位,有人在两边反复横跳,有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只有对首领太宰,只有对他来说,这是稳赚不赔的行动。
成功就是成功,他不仅能把自己那纸一样浅薄的小世界一秒成真,还能以此为桥梁,让横滨与彭格列的主世界融合进度加快,再带动着其他世界也加快……
不,不是都说了吗,其人是没有救世的意愿的。如果别人问起来,太宰治只会说什么“巧合而已看他们能不能抓住机会”“只是厌烦了按部就班的程序想要刺激一下”“这不是很有趣吗”之类惹人恼怒的话。
他有一千个一万个说法来表明自己的恶劣性情,绝不会给别人一点机会来夸奖他。他把自己搞得像个反派,就是因为被人恐惧、愤恨、仇视、忌惮,远比被人喜爱、尊敬、感激、怜爱要好应付得多。
就算是在那封斟酌反复写了一夜、最终也没送出去的信里,他早就料到自己不会把信笺送到当事人的面前,里面也没有一句夸耀他自己、或是倾诉他辛苦的句子。
凉的反应比他想象中的激进一点,但也算在情理之中——好吧,小心谨慎但敢想敢做,毕竟是那个凉君嘛——从猜出首领太宰是幕后主使开始就没给过他好脸色,其他人就不用再说了,就算太宰治突然反水,首领太宰也不能算输。
——他就连死掉都只是做了个早就习以为常的梦而已,甚至连噩梦都算不上。
输家只会另有其人。如果连一个人类都搞不定,甚至被拖在人造世界里衰弱至死,凉就会被黄泉女神直接接走,变成死之国主人的一部分。这当然不是指他死了、失去意识、或者其他什么不利的描述,事实上,同另一个词来形容这过程更直观些——成神。
这也是首领太宰能得到八岐大蛇支持的原因。八岐大蛇也支持野凉赶紧丢掉脆弱的人类身体。人类的力量太有限了,人类的躯体太脆弱了,当个人类有什么好?去当神明吧,当无忧无虑的神明。
但太宰治不支持。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他都不支持。他不在乎人和神哪个好哪个坏,甚至也不怎么在乎溯行军,只会尊重野凉的选择。好吧他确实怀疑过野凉的立场,不怪首领太宰挑拨离间,他们都很清楚,离间计对太宰治是不管用的,根因还在于他其实不相信任何人……
哪怕自己,遑论野凉。
但他偶尔也是会被王道热血漫一样的行为感动的。
所以说反水不像反水,说背刺双向背刺,主打一个灵活随心,事后又怂。混乱得像一锅粥的书中世界,就连向来混乱邪恶的森鸥外都站定立场了——这可能跟首领太宰篡位夺权的震撼有关——只有他太宰治举起勺子,趁热喝了一大口。
然后就拉上织田作之助来道歉了:)
……
“总之……就是这样。”挑挑拣拣把那些不重要的细节删掉、叽里咕噜讲了一大通、把所有人都讲得稀里糊涂之后,太宰治老神在在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坐姿板正,表情淡定,如果不是织田作衣角都皱出桌面了,我都要以为太宰其实一点都不脸红了。
纲吉眼睛里在画圈圈,织田作在没有表情地发呆,里包恩斟酌很久,还是把目光转向了我:“你们在书里玩大逃杀?”
“……这么说也行,”我点点头,“不过太宰君也没像他说得那样没用……其实他帮了不少忙,隔空给我递了不少线索来着。没有他一直暗度陈仓和最后的神来一笔,我真的会被母亲带走的。”
要怪只能怪局势太乱了,以及太宰治心眼子太多。
“还有那些人的捣乱……”说捣乱也不准确,从白兰骸库洛姆的角度来说,是很严肃的把我留在人间的行动吧,就是库洛姆以外的俩人言行着实偏激了一点,导致我觉得他俩不像好人,白白防备了不少,“还有八岐大蛇也添乱……”
这都不是一锅普通的粥。
这是加料又加价的腊八粥啊……!
除了太宰治已经趴在桌子上看不出生死,只有里包恩还在顽强地理解一切。其实说真的,纲吉和织田作的反应才是正常人听完太宰治那一长串之后的正常反应,那么曲折离奇一团糟的剧情,就算让我或者首领太宰本人再经历一次,都不一定能打出一模一样的结局。
那是由众多乐子人、阴谋家、无辜者、溯行军、神明还有两个我加上一点运气打造出来的乱局,这辈子都组不出这种局了,想不明白就别想了,真的。①
——为什么突然感到一种恶寒,错觉吗?
“那么最后,”我接替了太宰的位置,“该进入我们的重头戏了——时间溯行军。”
……
失忆之后,我并不是和母亲毫无交流的。
我指的不是在意大利疗养院里的夜半鬼影。
来到霓虹,参与到对溯行军的战斗中后,我平均两个月三次的更换身体。意思是,差不多死掉。每当那时我都会梦到昏暗的地穴、洒着金粉的屏风、积水的地面和骷髅模样的伊邪那美命。
是的,在恢复记忆之前,即使我的学历只停留在和纲吉一起上的国中,我也知道伊邪那美这种常识级别的神话人物。
我还以为是自己这样偷生有违天命、要被黄泉女神亲自制裁了呢,但女神没有发怒和问责,还总是很和蔼地敲敲缀着长长流苏的烟斗锅,让我坐到她身边去。
也许是在梦里人胆大,也许是我对死亡并无畏惧之心,总之我第一次就毫不犹豫地走过去了,一屁股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很自然地就开始剥坚果。
她没跟我说过什么,只是总雷打不动地问同一个问题:
【今天开心吗?】
【今天开心吗?】
【今天开心吗?】
我通常回答【还好】,偶尔会说【开心】,但更多就说不出来了。杀溯行军的日子过一天就是一天,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说法呢?更何况来这里的前提是差不多又要死了——谁能开心起来呢?
我沉默,她就也跟着沉默,开始抽烟斗、吃坚果。咔咔的声音从骨骼的关节里传出,我好吃她不会把坚果碎从肋骨里漏出来吗?又觉得神明的神奇之处岂是我一个小小活死人能管的。
我就没看,安分守己地低头当一个剥壳机器。
偶尔的偶尔,她会说“你的礼物最近有点没精神,你看看是不是坏了”然后端上来不同样式的花瓶。瓶身做工一般,粗糙得像是小孩子的手工,如果用这当礼物的话属实有点过于礼轻情意重了……如果不看花瓶里的花的话——
芙蓉面,宝石眼,锐利的犬齿,像盘踞在花丛里的野兽睁开眼睛,奇珍异宝般的刺人的美丽
——花里摆着好一颗漂亮得让人失语的人头。
我:【……】我靠。
人头说话了:【干嘛啊我还没睡醒……好饿啊哎你看起来有点眼熟?】
我:【……】
十六岁的我整个人都僵硬了。我看看她——现在我已经想起来这就是堕姬了,花瓶也是我做的,把她做成漂亮景观送给母亲也是我自己的主意——她看着我,沉默了一下,她拧眉大骂:
【看什么看,没见过鬼啊!】
我:【……】
我恶向胆边生,一把坚果壳塞她嘴里:【没见过。】
她勃然大怒,怒了一秒又收回,用一种敢怒不敢言的表情瞪我。而女神也没说什么,只是指了指旁边那个丑兮兮的男鬼脑袋:【垃圾桶在那里。】
男鬼半死不活。
女神淡淡地说他们是作恶多端的鬼,生前善良的部分已经转世去了,恶的部分被切下来赎罪,因为智能语音花瓶的形式比较轻松,所以要留下好多好多好多年。
……现在想想我十六岁的胆子其实蛮大的,就这样了也没觉得恐怖,就是有点猎奇,但在见识过童磨牌制冰机之后也就习惯了。
失忆的我去黄泉的次数有限,但有限的次数内就是这种东西,按理来说该印象深刻,只可惜,活人是不会记得黄泉内的景象的……唐国的志怪小说里,不是也记载过这样的故事吗?濒死的人被错拘到阎罗地府,游历一番就被释放,复活后已然忘记了死后的世界。
生与死的界限就是这么分明,当我将自己认作活人时,死后的一切都与我无关。只有在脱离了躯壳的书中世界,我才能想起并使用那些力量——正常使用,而不是用多了就死,详情请参考我跟大蛇同归于尽.jpg
说远了。
回到正题,我想说的是,作为溯行军首领的【我】,就是在那种时候、那样的梦里,由黄泉女神介绍给我的。那会我还没恢复记忆,照常地差点死掉更换身体,照常地来到醒了就会忘记的梦境。
他就坐在平时我坐的位置的对面,中间隔着女神,用着平时我用的一样的茶杯,剥着平时我剥的坚果。
要不是他头发比我长衣服比我长个子也比我长,看起来就是我的一个翻版。我几乎是立刻就警惕起来了。默不作声但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女神在主位上拍手,用我给你抱回来一只小狗的语气笑着说:【你来了,凉,快来看,我给你找了一个好东西。】
这本该是挺侮辱人的语气,正如我打的比方,好像在描述一只小狗。但对方丝毫不以为侮,反而还毫无脾气似的,眯着眼睛笑盈盈地跟我打招呼。我还是觉得眼熟,这股皮笑肉不笑的劲儿又够刺眼的,实在没忍住,跟女神搭话询问了:
【这是我的……哥哥吗,还是别的亲戚?年纪轻轻就死掉了?】
【怎么会是那种简单的东西?】女神兴致勃勃的,用购物网站上常见的模特展示商品的动作,推出展示了笑眯眯的另一个我,【这可是我特意准备的,能找到的最接近原本模样的凉君——】
【哦,他还是你在打的时间溯行军的首领呢,用这个世界的话来说,就是你的宿敌了——这样就不会无趣了吧,凉?】
【现在,你开心了吗?】
第368章 谜语人离开东京
【现在,你开心了吗?】
我凛然看向还在安然微笑的“人”。
比照镜子更恐怖的,比看到的倒影更接近我心中的模样,比我自己都更像“宫野凉”。
【……就是时间溯行军的首领哦。】
那天是怎么回答的,我完全没印象了。
想不起来。只记得头晕目眩令人作呕,离开黄泉就是新身体,新身体用了不到一天就是一场大病,把堂姐和纲吉都吓得百忙之中赶回来,生怕我一个没注意就死了。
听起来好柔弱,是吧,但是——
哈哈,现在可以说了吗?那其实是我在本能地从侵蚀者那里汲取力量,想把那个溯行军头子干掉。
什么黄泉女神什么人头花瓶,书中世界是假的,做的梦却如假包换,都是真的。“菲诺”是真的从小到大都在走对抗路,当初在直升机上也是他先枪口追着琴酒扫了一梭子,一点都不在乎如果琴酒活下来了会不会第二天就暗杀他报复回来,主打一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此等狠人乍一见到让自己和自己信赖的人忙里忙外拼死拼活这么久的罪魁祸首,第一反应就是一定要把他干掉,第二反应才是开始琢磨“自己”这个沉重的话题。
但很可惜,在听说过白兰的丰功伟绩之后,他对“平行世界”的理论已经很熟悉了,对一失足成大|BOSS的自己毫无怜悯之心。所以脑筋只是短暂地短路了一小会儿,接着就立刻回到了怎么高效利落把人一刀攮死的路线上。
这路线的难点有二,第一是要怎么在打不过的情况下干掉那个溯行军头子,第二是如果黄泉女神不允许,要怎么在谁也打不过的情况下干掉那个溯行军头子。他认知很清楚,目标很明确,并为此付出了努力——
当然是,都没有成功的。
彼时还身为人类的我既无法挑战女神,也打不过那个一看就绝不是好人的那家伙,只好忍气吞声。好在他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只是女神给我找来的玩具,不合格就随时换掉,所以还算老实,不会把我干掉。我俩各看各不顺眼,但无奈形势比人强,竟然也算是和平共处了一段时间。
《和平》
指的是最多打打嘴仗,他口头上恶心我,我口头上挖苦并试图在行为上偷偷打他……直到这一次,玩具抓住机会上场了。我也恢复记忆,搞清了他的真正意图。
所以我才说要感谢太宰治。他起到的作用,比他以为的要大得多……得多。
……
“溯行军的首领,”我冷静地抛出了这条信息,“是我自己。”
说话的同时我注意了一下各人的反应。太宰治在低头玩手指,闻言嘴角翘了翘,但看起来并不高兴;织田作表情淡定,只能凭直觉判断眉毛好像皱了一点点,又好像没有;里包恩把玩着列恩,从鼻孔出了道气,说不上是嘲笑还是什么;只有纲吉,纲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脸震惊。
“……要来打,当上了溯行军首领的凉君吗?”
“啊……?”他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指着自己一脸呆滞,“我打阿凉?真的假的?”
太宰治不知为何发出了非常古怪的笑声。
“听起来你们在书里发生了交锋,”织田作面不改色地捂住了听起来非常失礼的太宰治的嘴,面不改色地说,“连太宰都不知道的话,是比较隐秘的事情吧,这么说出来不要紧吗?”
“不要紧,”我安抚了一下猛地看过来的纲吉,非常淡定,“只是一些关于个人理念的对话,真论起来还是我占上风,要不是对他的背景估计错误,导致了一点小小的偏差,现在他已经被绑在这里接受三堂会审了。”
里包恩语气微妙:“小小的偏差?”
“很小的一点点,差点被缴械而已,”我捏起食指拇指,“不过我又不靠武器,本身力量差摆在那里,他怎么也赢不了我的。”
最多就是让他拍着纸鹤屁股……快鹤加抽地逃走这样子。
“倒是对其他角色的影响挺大的,比如,我现在知道时间溯行军的敌人——时之政府,为什么还没有出现了。”我没卖关子,因为里包恩已经在擦枪了,“那家伙身边的骨兵似乎不是普通的刀剑复制品,我怀疑它们与高天原上的刀剑付丧神本尊有关。”
我把当时骨兵一声长啸,就让化形为鹤丸国永的丑女变回原形的事情简单描述了一下:“最不乐观的推测是,它们对所有刀帐内所属刀剑的形制的武器,都有克制乃至号令的作用。”
这样的话,时之政府靠批量复制刀剑男士的作战方法就很有可能受到影响,甚至是完全的克制,也难怪他们迟迟不现身。是不想还是无法?暂时都只能揣测。
会议室一时陷入沉默。游戏里透露的时之政府成立时间是2205年,但今年已经过去一半还多了,各国政府为了“时之政府到底是他们自己成立的还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的问题吵了这么久,如果是因为刀剑付丧神的问题才导致时之政府不能按照原定的历史现身……
“不对,历史是有惯性的,”纲吉突然出声,“时之政府所在的未来一定是所有时间线中他们坚持时间最久的,换言之,一定是他们占据上风,甚至完全成功的时间线。不然的话,这样给过去留下信息、帮助自己取得胜利的行为,一定会被溯行军检测到,然后进行破坏吧?但事实是溯行军没有。”
“所以时之政府留下的,能成功被我们接收到的信息,一定是正确的,只是时机不到或者我们没有正确的领会……”他顿了顿,补充说,“我的超直感也是这样说的。”
太宰治终于掰开了织田作的手,有点好奇地把手压在腿底下然后前倾了身体抻着脖颈来看纲吉。这动作俏皮得简直像个女子高中生,搭配上恶意卖萌的星星眼效果更佳。但在座的没人在乎这个,里包恩自己还大爷似的叉着腿翘二郎腿呢,见识过首领太宰端庄优雅得像个活人模具一样的坐姿的我当然宁愿“太宰治”这样俏皮活泼一点……
“那么,沢田君觉得,我们遗漏了时政想要传达的什么信息呢?”
这个人又偷看剧本了。
我也看向纲吉,恢复记忆以后的我大概也猜到了时政会怎么应对这次危机,不过这毕竟算提前看了题,纲吉要是能在什么提示都没有的情况下想出时政的动向,就说明这几年来他也进步不少,没白白经受磨练。
里包恩也投去视线,纲吉沉默几秒,双手交握——
“《源氏物语阴阳师》。”
溯行军的事让所有人目光都聚焦到《刀剑乱舞》上,却忘记了游戏的本体并非夺人眼球的刀剑付丧神,而是巫女和阴阳师,以及一整本友人帐的、来自平安京的妖魔鬼怪。
也许是彭格列家祖传的超直感。
也许是我的表情给出了某种提示。
总之他笃定道:“时之政府的建立者,其实不是我们猜想的人类政府。就像游戏外真的有时之政府和溯行军,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应当也真的存在一个跟平安京类似的地方,阴阳师们和妖怪们组成了*时之政府的首批成员。”
“这也能解释人类是怎么在遭遇溯行军攻击的短短时间内就联系上了那么多刀剑付丧神的。”
他越说越顺畅,分析得头头是道,旁若无人:“科技方面也同样,拥有那么灵活的时间转换技术和克隆付丧神的程序,即使是举西欧各国之力,也不可能在一年内将科技推进到这个程度。但是,如果是像游戏剧情里那样,从千年前的时间就开始与溯行军斗争,在一个独立的世界里做实验的话……”
啪啪啪啪啪。
太宰治卖力鼓掌,非常捧场:“真不愧是彭格列冕下!在现有情报的基础上,能想到这些,已经不只是超直感的程度了,能有这样的盟友真是太让人放心了……!”
真是太阴阳怪气了。
我都能想象出来他下一句话的语气了。
【所以凉君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呢?】
“所以凉君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呢?”
我看着他,叹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坐姿。
……
气质真的是个玄之又玄的东西。
少年成名的杀手坐在椅子上的时候一板一眼,沉默又克制,经过时间打磨,倒也有了一种“收刀入鞘”的暗藏锋锐的感觉。但现在他只是微微松动了筋骨,改变了手的位置,就不再是个随时准备动手的杀手了。
他坐在与其它并无不同的椅子上,却像坐在石阶上,低头注视着人间。
太宰治发出振振有词的抱怨:“真该让你照镜子看一看,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怀疑你究竟还是不是凉君嘛!”
野凉露出了非常无语和不想搭理他的表情。
然后他轻轻伸手,像是在从虚空中接一朵花,或者拢住一只路过的鸟,姿态非常轻柔动作非常优美地……
掏出了一条蛇。
“八岐,”他说,“你都听见了吧?我也想问,为什么你们还不出现?”
第369章 谜语人离开东京
我毫不意外八岐大蛇会在此时现身。
——喔,倒也不算主动出现,只是梦境刚刚结束,我才恢复灵魂没多久,他就已经定位到这里了,我脖子上那一圈烙印功不可没。
“你还是那么爱看热闹。”很难不发出这样的感慨,我攥着小蛇的脖子晃了晃手。蛇魔吐信子,一边yue一边发出神明有点不满的声音:“本神是专门来找你的。”
……好吧。
好吧,可能这就是邪神的情谊,交道打到今天,我也拥有了八岐大人不是为了看热闹、只是为了这个人而行动的待遇。这么一想他每次都会第一个找到我,原来……
“原来你朋友这么少啊。”
我怜悯地幽幽感叹。
蛇魔头上迸出了一个井字,开始噼里啪啦的拿尾巴尖抽我,但是只能抽到手腕。蛇魔又不敢用力,小东西一边谨遵蛇神的命令一边蛋花眼哭哭,看起来就又可怜又可爱的,毫无威慑力。我伸手揉搓它脑袋,鳞片手感一如既往,让我忍不住又多盘了它几下。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其他人都露出了“……”的表情。
……
太恐怖了,沢田纲吉想。
他当然不怕蛇,或者说以前很怕,但自从经过里包恩的折磨,世界上已经很少有东西能比这位写作家庭教师读作斯巴达教官的杀手头子更让他害怕了。
他也不怕野凉。好兄弟嘛,以前带着一群满地乱爬的妖魔鬼怪的鬼气森森的样子他都见过,现在盘一条蛇而已,有什么好怕的?凉甚至还人模人样的!
问题是这条蛇是正常的蛇吗?谁家好蛇血呼啦差一身长毛的?!不,那到底是绒毛还是冒出来的毒气啊?它真的好像是从美式丧尸电影里跑出来的,而你,凉君,阿凉,我的好朋友,好兄弟。
沢田纲吉,睁着眼睛,在内心狠狠闭眼。
——是怎么对这种东西露出怜爱之情的啊!
不管是小镇少年的淳朴观念还是意大利老绅士们培养出来的品味常识都遭到了狠狠的冲击!
……
太恐怖了,里包恩想。
老派的意大利绅士发出了深沉的感慨。
盟友是个审美完蛋了的瞎子。
……
太恐怖了,太宰治想。
我竟然跟这东西一个声优。
搞得听起来像是他被拿捏着。
……
太可爱了,织田作之助想。
他还是那么喜欢小动物。
……
蛇神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哄舒服了——明明摸的是蛇魔但也能把蛇神大人哄高兴了,这一点有点细思不能,不过总有种说破了以后会被他赖上的感觉,所以还是不要把这层遮羞布扯下来了——就能好好说话,也可能他根本就没有生气,只是习惯性的吓唬人。总之他操纵蛇魔盘旋着仰起头来,很平和地说:
“阴界之门打不开了。”
我愣了一下,有点意外,但也不多。刀剑受到压制,能想到的第一个对策当然就是让妖怪们出动。但妖怪出动也有限制,就是当年晴明他们废寝忘食搞出来的阴阳分离之阵效果太好,阴阳两界想要互通,只能从阴界之门进出。其它裂缝都被堵得严严实实,不然在我进入无一郎世界的时候,侵蚀者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就被分割出来。
不过阴界之门说是门,其实就是一个阵法预留的豁口,可以控制进出的那种,并没有门板和门锁那种东西,也不会轻易坏掉,怎么就打不开了?
“源赖光说要怪你。”蛇神继续说。
我:“?”
我难以置信:“这么多年我一共就走了一次,坏了要怪到我头上?”
“一共就走了一次,然后就被诸神之母发现了,”他嘶嘶吐信子,像是在嘲笑,“为了不让他人干扰你的游戏场,祂将门从内侧上了锁……”
“阴界之门设计的时候就没有锁这种东西。”我试图指出漏洞。
“世事无常……”蛇魔眼珠子从下面转到上面,又从左边转到右边,故作无事道,“是门就总会有锁……”
“让我猜猜,”我猜到了,皮笑肉不笑地捏他,“那道锁,不会就是某个好吃的触手形怪物变成的吧?不会还有个名字,叫鬼舞辻无惨吧?”
“。”
我就知道。怎么可能那么巧,近千年都相安无事,怎么偏偏我走了一次就锁上了,归根到底那道锁都是这家伙嘴馋吃进去的啊!什么“把他吸收了和门一起永生”,他就是嘴馋想把无惨抓起来拴在门上每次经过偷偷吃一点吃一点再吃一点!
如果没有我和母亲的这回事,以鬼舞辻无惨的再生能力和活下去的执念,这位大神的自助零食偷吃活动估计能持续很久很久,直到鬼舞辻无惨崩溃的那天。但一个爱好把鬼当小点心的蛇神偏偏遇到了一个爱好把鬼当家具的女神……
我想到了黄泉现在的堕姬花瓶、妓夫垃圾桶和童磨制冰机,觉得鬼舞辻门把手也不是不能接受……虽然前面几个都是我搞出来的,女神充其量是出于好奇或者随手而为……
“所以现在,你来找我,应该是源赖光想出了把门打开的方法了?需要我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
“好……什么?”我都打算找纲吉配合了,这一句话让我以为大蛇又要搞事了,但看看大蛇的表情、哦蛇魔没有表情,完完全全的没有,显得像一条真正的冷血的蛇。
我后知后觉场上并不止一个人拥有八岐大蛇的这把又阴柔又低哑的嗓子,迷惑且有些震撼地看向正托腮微笑的太宰治,不懂他为什么突然开腔截蛇神的话。
他俩之前还合作过来着,以太宰治其人的口条和坏心眼,想跟八岐大蛇维持一点表面上的和平可太容易了,所以我倒不担心八岐会感觉被冒犯然后一个猛子把太宰治搞死……但这话说得多少有点不礼貌了,一点都不油滑,一点都不“太宰治”。
太宰治看了我一眼,表情没什么变化,继续说:“凉君还不想现在就去另一个世界吧?既然如此,最好就不要做太多超出身体技能限制的活动。以那位源氏族长的眼界,不应该想不到这点。说起来,既然世界已经被那位女神冕下封锁,为什么您就可以这么迅速地找到凉君呢?”
“……”
我现在开始担心了——就是前面说过的,八岐不会把太宰治一个猛子搞死的事……
太宰治又下一剂猛料:“凉君是怎么想的?对两位神明都无比了解的你,真的猜不到这位客人的来意吗?还是不愿相信?”
我看到织田作在绷紧胳膊上的肌肉戒备了。
我也看到纲吉身体前倾试图说什么话,但是被里包恩眼神都没给一个地按住了,只好憋憋屈屈万分紧张地闭嘴。
太宰治会在这里把“八岐大蛇跟女神站在一边都希望我成神”这件事撕开来说,坦白说是我没想到的。不过他似乎误解了什么,我没有直白地拒绝或者提防八岐大蛇,不是因为我想不到或者太重感情……只是没有必要而已。
确切的说法,是【不在意】。
我早知道八岐大蛇是跟女神一伙的了,太直白了,在白兰骸甚至乱步君都在帮我脱离书中世界的时候,只有八岐每次都下死手,想让我直接死在书中世界里,好摆脱这幅人类身体的壳子。他想直接把我带走的心思根本就没伪装过,我也非常适应这家伙的脑回路,习以为常,就不再特别对待。
有什么好警惕的,反正他也做不到。本体还在阴界之门的那边、在源赖光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看着呢,再怎么搞事也不过就是分一点自己的力量给蛇魔,然后让它们来这边蛊惑我……甚至还不如书中世界呢,至少在书里他还能多分点力量把我搞死,但回到现实了,我就不再是之前那个孤立无援的状态,他连武力手段都用不了了。
所以……太宰治不是对我非常怀疑吗,“是否还抱有人性”这种问题,怎么现在突然就这么高估我的道德水准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太宰治一定在搞什么阴谋。
我看向他,他交叠双手,微弯眼睛,向我露出一个高深莫测又虚无缥缈的微笑……我就突然懂了。
没错,我就是这么重感情的人设!
“这件事跟太宰君没有关系吧?”为表立场,我还把蛇魔攥着脖子绕到自己手腕上了,这种亲昵行为打藤袭山一别后就不再有了,八岐大概也有点惊讶,但很快就从善如流地盘了上去,甚至还嘶嘶吐了吐信子试探性的往脖子上爬,又被我捏着脑袋赶回去。
“怎么没有呢,毕竟现在是站在同一条线上的盟友,我当然不希望队友是个太重感情的笨蛋,为了自己人连自身立场和原则都能弃之不顾的话,岂不是随时都有被背叛的风险?”
纲吉皱眉制止:“太宰君,慎言。”
太宰治雾沉沉的眼睛静静地盯着他,又看了我一眼,终于笑了一声,不说话了。
……
最后八岐大蛇承认,源赖光的嘱托和太宰治的想法一样,都是让我什么都不要做。现阶段保持人类之身、先在外活动着,吸引一下女神的注意力就好,只要没有女神的压力,他们自然能慢慢把门攻破。
武装侦探社与彭格列称得上一句不欢而散,因为太宰治说完那些话后又紧接着邀请我去武侦作客……坦白说就连织田作都有点搞不明白,对我确实有点过度紧张的纲吉自然不会轻易松口,委婉但坚定地拒绝了。
“连织田作的家都不回去了,可见人类之间短暂的感情确实比不上长生的神明,彭格列,你别也被抛弃了。”太宰治最后留下了这样一句冷笑,带着一头雾水的织田作大踏步离开。
总之这一天的会议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该传达的信息我已都交代清楚,接下来就是彭格列庞大的参谋团开始向四方发送情报,递交会议书,准备开启下一阶段计划,而非我范围内的工作了。
……
……如果被太宰导演突然加戏不算加班的话。
第370章 谜语人离开东京
和太宰治的配合就像从前跟其他任何人的任何一次配合一样,流畅丝滑,自然而然,甚至做完之后我才意识到又跟他组了一局。但是,但是——
都说了不要再跟太宰治组局了啊!救救,我才刚从堂堂横滨大密室里逃脱出来!
怎么会有太宰治这样的贼人,眼珠子一转就能想出谍中谍这种计划,又嘴皮子一掀就直接拉人进组,模仿首领太宰还模仿得那么像,天生的演员吗他?
我很理解,但不甘心,再三挣扎,晚上睡觉前还是偷偷把窗户关紧了,并在床铺周围布置了一个简易的隔绝结界。结果半夜还是被咯吱咯吱的声音吵醒,那声音有点脆,有点沙,还有一点尖锐,听得人牙根连着耳朵一起发酸,天灵盖都发麻,就很像当初纲吉被留下来打扫教室,擦黑板的时候一不小心把手指甲在黑板上狠狠擦过的动静……
非常惊悚。
不过还有另一种可能。
我双手交叠在一起,闭眼前就是这个姿势,睁眼后还是这样,睡着的前半夜一动也没动,安详得像个死人:“蛇神大人,吃什么呢?”
很突兀地,就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真是太久之前了,当时讲话的人的脸孔已经想不起来,只记得应该是家里负责管家做饭的一个婆婆,她在昏暗的西窗前给讲的一个灵异故事……说是一只怪物伪装成老人进入小孩屋子里,晚上把姐弟中的弟弟给咯吱咯吱吃了。姐姐听到声音被吵醒,问奶奶你吃什么呢?怪物说在吃萝卜干。
姐姐说:“我也想吃。”
于是她就得到了一节弟弟的手指,细细小小,长条形状,像萝卜干。
我可能没睡醒,或者是被吵醒导致情绪不太好,静静听了一会,幽幽开口:“我也想吃。”
就看看他会丢过来什么。我很阴暗地盘算,要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他丢出去了。不过这可能性不大,太宰治不是会拿活人当祭品来取信邪神的人,更不会拿死人的,应该也不会拿他自己的,八岐让蛇魔在这咯吱咯吱吃的,很有可能……
“喏。”咚。一块东西飞来撞在结界上,又沿着无形的屏障滑落到枕边,在月光下发着白惨惨的光,我侧头看了一会,认出这果然是那种蛇形溯行军的一块脊椎骨,上面还带着蛇魔的一不小心就看不见了的牙印子。
到底是什么样的蛇才能做出大半夜到别人床头用骨头磨牙这种事。
真没素质。只能这么感慨。
又一阵沉默,我问:“怎么不直接吞下去?”
“同属蛇形,蛇魔也许能在吞噬与补全中得到另一种形式的进阶,只是刀剑锐气太重,硬吞容易划破它们的肚子漏出来,采用这种方式进食也是无奈之举。”蛇神说话慢条斯理。
“太宰治就用这来打发你?”
“说话这么不好听,怎么,吵到你了?”
只抬杠反问,而对他深更半夜去了哪里、是不是和太宰治见过面的怀疑半点不提,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一种回应。
意料之中,太宰治那厮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不卖关子的说,太宰治在会议上假作首领太宰的模样,所明示的就是我、太宰、首领太宰三人(或者两人?)齐聚时所上演的反反反间计。放在八岐大蛇与母亲组的局里,那就是“我想去对面混一会,带点情报来给你”;
但普通的“混”显然是不会为见过他左右横跳的八岐所相信的,所以又要先演一出“试图挑拨我和蛇神不成反被讨厌,因爱生恨步入神明阵营”的戏码;但是这样也不一定有用,所以还要再演出来一点“其实投奔你们也是假的!目的就是为了拖你们后腿!千万不要按我说的做!来怀疑我!”的刻意;不过这样也多少有点夸张了,所以还要……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太宰治在演八岐大蛇,诱导对于阴谋诡计绝对没有太宰治那么擅长的神明们按照他说的做。
——何等傲慢。
何等傲慢啊,太宰治。
这个人对神明毫无敬畏之心,对我也没什么特殊的看法,似乎对他来说全世界都是一样的。结合首领太宰一口气就要吞噬一个世界的宏愿,我深觉此人一点都不把别人的身份看在眼里。但他对自己又格外冷酷不留情,于是我又不由得怀疑,他应该是知道了什么。
——知道了所谓神明所谓首领也不过是被人创造出来的角色而已,无论外在表现如何,本质上大家都是一样的。
如此,他的一切行为跟看似癫狂神经质的逻辑,就都能够理解了。
太宰治想达成的目的也很简单,说来说去,他倒腾的也不过是攻心之计:暗示神明我的弱点就是太重感情,想让我到那边去还得靠过去老朋友的吸引,所以还是把门打开吧——让妖魔鬼怪都进来,然后把我推向那一边。时间溯行军有什么要紧的呢?比起敌人的逼迫,还是来自重要之人的引诱更有用不是吗?
我猜今晚八岐大蛇就是去试探他突然跟我离心、不再信任我的原因去了。我还能猜出来,太宰治一定会表现出一点人类对神明、对天命的不满,用略带一丝愤世嫉俗和痛彻心扉的语气反问八岐“阁下何必明知故问”“将凉君变成现在这样非人之物的不就是你们吗”之类的话。态度一定要恶劣,表情一定要隐忍,越是显得不平与强硬,八岐就越不会怀疑。
蛇神是有一点吃硬不吃软在身上的。此处要实名感激源氏代代相传的祭祀,恭恭敬敬好声好气地把神明哄骗了这么多年,八岐大蛇反而开始对反抗他的人另眼相待……
值得一提的是,我跟太宰治没有任何计划上的交流,我之所以做出这么笃定的推测,是因为如果是我的话,我就会那样做。
虽然口口声声喊着对宰科生物过敏,但白兰说得对,我跟会被我附身的人,确实是有共同点的。
……
现在,八岐大蛇大半夜来试探我的想法了。
女神向来说到做到,说是我的游戏就一定不会再出面暴力压制我,这种半夜扰民的行为应该是八岐大蛇自己的意思。不过想想以前我常常和八岐大蛇通过蛇魔在大半夜里干坏事,估计蛇神也不是故意的……问题是现在跟以前能一样吗?以前我又当妖怪又当刀剑付丧神,精力条再红再见底那也是非人类的水平,而现在,现在我只是个柔弱的人类啊!
甚至用的都是可以替换的临时身体!
我忍了又忍,忍了又忍,忍不住了,坐起来捏住那块骨头嘿咻一声丢到蛇魔头上:“太吵了!”
骨头把蛇魔砸得像小狗一样“吭”了一声,又弹出去,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蛇神有一瞬间冒出了森森的阴气,但蛇魔一回头,看到的是被吵得耳朵边头发都飘起来的我:“……”
它不动了,蛇神也沉默了一下:“你很困吗?”
“很不明显吗?”
“成为神就不会困了。”
“要你管,”我不耐烦,但还是拍了拍手边枕头,“要么老实睡觉,要么别吵出去玩,我明天还要早起出门呢。”
蛇神顿了一下,慢慢游动过来,非常高冷、故作不在意地说:“本神不在乎,不过蛇魔大概累了,可以让它休息一下……你要去哪里?”
他攀附上我的手腕,我自然地躺回去盖上被子。
呼吸一下两下三下,我合上眼睛,忘掉似曾相识的天花板:“东京。”
……
——谁管你们啊!太宰治和神明哪边我都懒得站!
我要去东京打溯行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