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陶见自家姑娘紧张的模样,不禁嗤笑一声,道:
“姑娘您想哪儿去了?姑爷没事!”
纪云瑟却有些不信:
“你见到他了?”
崇陶摇摇头,道:
“虽未见着,但姑爷的确派人过来传话了,紫电也是听候姑爷的吩咐去的。姑娘您就放心吧!”
“奴婢也是一早听说的,昨夜成安侯厉世子带着北疆军和京北大营的两万兵马赶了过来,围住了碧霄宫。但蔚王挟持了陛下,援军皆不敢上前。”
“幸好有姑爷在,听说他藏在暗处,趁蔚王与厉世子对峙之际,突然一箭射中了蔚王,陛下趁机脱身,厉世子立即冲上去,将反贼尽数擒下。”
听崇陶绘声绘色地描绘了一番,纪云瑟才稍稍安下心来,洗漱过后,用了早膳。
但她还是有些不明白,向一旁收拾碗箸的崇陶问道:
“昨夜,我怎的突然就睡着了?”
她记得自己刚回了小院,话还没说几句,就没了丝毫印象。
崇陶回避了她的目光,笑道:
“姑娘这两日又累又紧张,睡得快也是有的。”
纪云瑟又问道:
“对了,沈夫子呢?”
崇陶怕她又担心什么,只得道:
“今儿个一早,见外边没了动静已安全,沈夫子就走了。”
纪云瑟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将她脸上的心虚收入眸中,颔首道:
“没事就好。”
心里却隐隐觉着哪里不对劲儿。
趁崇陶收拾了东西去小厨房,纪云瑟悄然步出房外,叫上守在院子里的破竹,出了小院。
旭日东升,映着行宫的红墙金瓦,与这般朝阳格格不入的,是遍地的尸首和蜿蜒的血迹。
断刃残甲散落一地,隐隐可见昨夜厮杀的惨烈痕迹。宫门半掩,白袍银甲的羽林卫正在清理战场,察看地上的黑甲卫是否还有活口。
纪云瑟小心翼翼地跨着步子,绕开叛军的尸体,纵是用帕子遮住口鼻,但弥漫开的血污依然令人作呕。
从未见过的血腥场面让她脚步微颤,心下骇然,却仍强撑着往前走,纵使崇陶信誓旦旦,但这样惨烈的战况,她心中的不安不禁愈发浓烈。
行至碧霄宫外,她正要让破竹去寻个羽林卫打听消息,却忽的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卿卿……”
纪云瑟随即回头,顺着日光望去,只见一道熟悉的高硕身影立于宫道间,晨曦洒在他肩头,玄色衣袍染着斑驳血迹,清冷面容上亦沾着几点暗红,他的眉眼依旧沉敛,看向她的目光却温柔至极。
是晏时锦。
他快步朝她走来,步伐稳健有力。
还未到跟前,雪青色的人儿已经扑进了他怀里,直到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与温度,抓紧了他的衣襟,纪云瑟才确信他真的没事。
男子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又不得不将她推开,道:
“我身上脏,莫要沾染了血气。”
纪云瑟却没有松手,眼眶微微发红,声音带着颤意:
“无妨。”
看到她眸中盈润的水光,晏时锦声音低柔了几分:
“放心,我没事。”
“你怎么出来了?现下外头不一定安全,我不是让你好好待着等我?”
纪云瑟仰起头,没好气道:
“我就是担心你嘛?你不回来,我怎知你如何了?”
晏时锦眸色微动,心中一片暖意,口中却道:
“你为何担心我?”
纪云瑟一怔,随即轻捶了他一拳:
“自然是怕你死了,害我守寡!”
晏时锦握住她的手,贴在唇畔:
“你愿意为我守寡?”
而不是学她姨母一般,养一院子的面首?
纪云瑟闻言一愣,随即气恼地瞪了他一眼:
“你这人……说什么浑话?”
“我不理你了!”
她作势就要走,却被男子一把拉入怀内,笑道:
“放心吧,卿卿,我怎舍得你守寡。”
纪云瑟张开手抱住了他,所有不安的情绪骤然在此刻消散,她低低道:
“你真的吓死我了。”
从晏时锦奉旨前往送亲起,她便每晚睡不安稳,听到夏贤妃说他不知所踪,更是担心不已,昨夜虽见了他一面,但心知他面对的是这般宫变的惨烈,她的心愈发揪紧。
她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如此在意一个人的生死。
原来,他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占据了她的心,她不能失去他。
晏时锦捧起她的脸颊,在她的眉心落下一道吻: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好生回去歇着,等我。”
纪云瑟埋在他的怀里点点头,随即“嘶”了一声,眉头微蹙,抬手抚着额头,点了点他下颌的胡渣:
“你扎到我了。”
晏时锦低低笑出了声,伸手摸了摸她的眉心,正待说话,却听身旁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指挥使,好了么?”
“属下……嘶……”
“可能…快熬不住了…”
纪云瑟才发觉有个浑身是伤的羽林卫被两人搀着跟在晏时锦的身后,透过他面上的血污,细细辨认之后,她捂着嘴惊呼道:
“谢…谢统领……”
“你…你怎么了?”
谢绩艰难地扯出一抹笑容,声音沙哑:
“见过世子夫人。”
“我…我没事…”
晏时锦略露几分不耐,向另外两人道:
“还不先带他去寻太医!”
谢绩:
“……”
明明是这位指挥使大人在路上拦下欲找太医看诊的他,说让他坚持一会儿,先将陛下在围场被蔚王刺杀的细节禀报清楚,他这才勉强撑着一口气,跟了过来。
要知道,他前日在围场为了救陛下就已经中了一箭,侥幸逃脱后,随便寻了些草药稍稍止血,一路快马加鞭去搬救兵。强行压制住肩头的伤势拖延了这许久,又有昨日一夜的带伤打斗,此刻终于到了极限。
谁知,这位上司碰上夫人,竟然忘了身旁还有他这个重伤之人!
纪云瑟见谢绩脸色苍白如纸,一副虚脱的模样,忙松开晏时锦,道:
“你快去吧!别再误了谢统领寻太医。”
晏时锦看了一眼被搀扶着慢慢挪着步子的谢绩,安慰她道:
“无妨,这点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向来皮糙肉厚,扛得住。”
几步之外的谢绩:
“……”
纪云瑟心知自己不能再耽误他的事了,赶紧推着他往前走,晏时锦拉着少女的手轻吻了一下,终是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她,向不远处的破竹吩咐道:
“好生送夫人回去。”
~
碧霄宫内,永安帝神色沉戾,手中紧紧攥着一张绣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上面绣着的是一只栩栩如生的虎头,远去的记忆袭来,他的手忍不住颤抖,片刻后方接话,道:
“你是说,这些绣线中,含有川乌之毒?”
沈绎道:
“正是!”
“所有的黑色绣线,皆是与川乌同煮了至少十二个时辰之后,染上的颜色,绣在当年皇长子用的被面和枕面上。”
“皇长子不过是个几岁的孩童,每日受毒性熏染,日复一日,自然积重难返,终是不治夭折。”
永安帝眼神骤冷,声音低沉而压抑:
“那为何当日没有循到一点蛛丝马迹?”
沈绎跪下俯首:
“禀陛下,微臣的生父,正是当年的太医院正贺景天,父亲虽不常服侍皇长子,却在见了皇长子的遗容后有所怀疑。但因事关重大,且一直没有找到毒素置于何处,他不敢妄下定论,便暗中将皇长子日常所用之物都留了个样本。”
“谁知,在他查询皇长子素来的脉案时,被夏贤妃的心腹发现,死于非命。”
沈绎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夏贤妃,从容道来:
“后来微臣有幸入宫继承父志,在发现太后娘娘的沉年痼疾有异常后,便重新调查当年微臣父亲遗留下来的线索。”
永安帝手指深深掐进了掌心,眼中寒意更盛,带着凛冽的杀意:
“你说什么?”
“太后,也是中毒?”
沈绎道:
“当微臣得知,当年太后娘娘经常夜里陪伴被病痛折磨,难以入睡的皇长子,就敢肯定,太后之疾,亦与此毒有关。”
“只是,太后是成人,且不会时时日日接触,故而毒性发作缓慢,渐渐地毒性积累,才发展成痼疾。”
“只可惜,微臣虽发现端倪,但奈何太后娘娘中毒太久,已无力回天,只能尽力压制毒性蔓延。”
永安帝缓缓起身,目光如利刃般扫过夏贤妃,落在沈绎身上:
“为何不早说!”
沈绎叩首:
“请陛下恕罪!微臣虽找到了父亲留下的这方绣样,但因此事牵连甚广,且微臣并没有足够证据指证,故而不敢贸然言说,只得暗中追查。”
“直到近日,微臣终于找到了当年宫中为皇长子缝制寝面的绣娘的后人,知道她亦死于毒发,又找到了所用绣线的来源,才敢指认贤妃娘娘!”
夏贤妃跪坐在地,目光空洞,似被抽去了魂魄。永安帝怒极,行至她面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冷如霜雪的声音从唇齿间迸出:
“朕自问不曾薄待你,为何你却如此狠心!竟然连个孩子都不放过!”“还害死了母后!”
夏贤妃定定地看着他,敛起一抹如往常般柔婉的笑意后,又立刻消散,到了此刻,她一点儿都不想抵赖,直言道:
“陛下和太后素来重嫡子,有他在,我的檐儿还有什么指望?”
“贱人!”
永安帝在她的脸颊上扫过一个巴掌,所有的愤意都凝聚在这掌上,夏贤妃顿时跌倒在地,她抚着唇角的血丝,默了默,终是跪地附首:
“陛下,一切都是臣妾所为,臣妾一人做事一人当,但檐儿是无辜的,造反也是臣妾逼他的,他是陛下的亲儿子,请陛下饶他一命!”
“还有昭儿,她……”
永安帝冷戾的眸光扫过来打断了她:
“你做这些事时,又将他们置于何处?将整个夏氏一族置于何处?”
夏贤妃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瘫软在地。
第112章
碧霄宫外日光热烈,似将所有的阴霾一并驱散。
沈绎缓缓步走下青石台阶,暖阳映着那张肃敛的眉目,他回头看了一眼巍峨的殿宇,心中似因这光明而松弛,一切终于结束。
早有一个高隽的身影立在宫门处等他,沈绎并不意外,停下脚步,微微拱手颔首:
“指挥使。”
晏时锦看着遍地的狼藉,面上不露什么情绪,道:
“若是你早日做这件事,何至于此?”
羽林卫的银甲在日光下泛着血色,他们将一具具尸身拖走,宫人们大桶大桶地泼着水,清洗血迹斑斑的青砖。
沈绎负手,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面无表情地扫过那些残肢断臂,道:
“其中的缘故,你我都清楚,否则,你既已知情,也不会隐瞒不报。”
晏时锦淡淡瞥他一眼:
“你该知道,我可以护住她!”
沈绎直言:
“诛九族之罪,你拿什么护?”
“此次,她有救驾之功,是最好的机会。”
晏时锦蹙眉:
“那这些人的性命呢?还有陛下与皇后的安危,你可曾想过?”
“天不悯我,我为何要怜惜他人?”
沈绎目光微沉,冷笑一声看向他:
“我不是你,一出生就在权力的巅峰,被万人景仰,受万众瞩目,自然比不了世子爷您的胸怀天下,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复亲人之仇,也让我在意之人好好活着!”
晏时锦不欲再与他争辩,只幽幽道:
“她的事,不劳沈太医再费心!”
~
最终,夏贤妃被赐腰斩,蔚王赵檐赐鸩酒,夏氏全族获罪,成年男子被赐斩刑,女子没为官奴。
此外,回宫后的永安帝对于皇长子和太后被毒害一事暴怒异常,下旨彻查此案,一时阖宫震惊,风声鹤唳,尚寝局和尚服局人心惶惶,还牵连到了负责采买的各省织造局。
纪云瑟回到国公府后方得知此事,也终于想清楚了祖母中毒的缘故。那时,太后时常夜里照顾身体有异,无法入睡的皇长子,祖母多半会入宫探望,也会一同到皇长子的寝殿中帮忙照看着,故而中毒。
虽然祖母所中之毒最轻,但她素来性子和软,很多时候身子有不适也是忍着,一直疏于治疗。而父亲总以为是她一时累着,并未放在心上,拖到后已是积重难返,无法医治。
这些,她也从沈绎的口中得到了证实。那日,夫子特地找她说明了前因后果。
原来,当年祖母突然发病,她无人可寻时找到沈绎,他便发现了祖母的症候有些不对,在医治的过程中又听说了祖母时常入宫,且太后亦有痼疾,结合这些奇怪的异样,和他用了许多方式都无效,直到以祖母是中毒的症状来医治后才开始有些许好转,沈绎判断,祖母由长期低量的毒素侵入后导致的慢性中毒。
沈绎察觉此事或许与当年皇长子夭折,其父太医院正贺景天暴毙一事有关,开始布局查贺景天的真正死因。
而后,他策划帮助纪云瑟逃出京城,也是为了下江南,查当年的那个绣娘。
之所以没有向她透露一星半点,是因此事事关重大,她知晓无益。
纪云瑟从未怀疑过沈绎会故意利用她,当年祖母病入膏肓是有父亲关心不足照料不周的缘故,能碰上沈绎替她老人家缓解症状已是万幸。
而太后虽然中毒比祖母更深,但因身份尊贵,有永安帝的悉心关照和太医们的全力医治,才熬了这许多年。
她要怨,只能怨父亲和魏氏,对祖母的疏忽。
谁知,从西山围场回京城的第二日,魏氏偷偷到了国公府的角门,找到效猗求见。
效猗小心翼翼地上前给她梳着鬓发,道:
“姑娘,奴婢问清楚了,是侯爷出了事。”
纪云瑟正拈起一支珠钗,见她欲言又止,眉心皱了皱:
“什么事?”
效猗抿了抿唇:
“侯爷因涉毒害皇长子与太后一案,被羁押在刑部大牢,侯府已被查封,府中所有人等都被拘禁候审,就连在孟家的二姑娘都被抓了回来。”
“夫人,她使了许多银子,才装成仆妇买通了守卫逃了出来,上门求姑娘。”
纪云瑟手一顿,珠钗从指间滑落,落在妆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她喃喃道:
“父亲跟此案有何关系?”
效猗还未开口,她突然想到,
“是织造局?”
织造局专司宫中锦缎供应,
纪筌当年依靠纪老夫人与太后的关系,在织造局谋了个差事。
如此看来,永安帝已经查清楚了毒物的来源,是通过织造局的渠道流入宫中。
效猗点头,道:
“姑娘猜得不错。”
又小心翼翼问道:
“姑娘可要见夫人?”
纪云瑟摆摆手:
“不见!”
永安帝如今正在气头上,此案必然会严查到底,但凡与此案有所牵连者,都不会有好下场。
若不是因为她在西山围场派破竹传信出去救驾有功,她身为章齐侯府外嫁的女儿恐怕也与纪云惜一般要抓回府去,怎可能还在此好端端的坐着?
见效猗犹豫着不肯走,纪云瑟直言道:
“你告诉她,世子忙于清除乱党,宫变后到今日,我也没见着他的面。他们的事,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况且,此事涉及皇长子和太后的性命,谁也无法求情。”
“让她赶紧回府,该如何领罚便领罚。”
“总之,不会要了他们的命。”
父亲不过是织造局一个小吏,没有实权,况他也没有这个胆量参与这样的大案,不过是得个失察之罪而已。
“像她这般化身逃出来,才是犯了欺君之罪!”
效猗应声而去,她自不希望侯府出事,但更不希望自家姑娘受牵连。姑娘已经为侯府承担了太多,如今好不容易有姑爷疼惜着,她应当为自己活一回了。
至暮色时分,外书房终于传来消息,陈嬷嬷笑着来报:
“夫人,世子回来了。”
纪云瑟正坐在梳妆台旁解开了发髻,她想了想,披上一件外裳,慕着月色上了抄手游廊,出侧门后,守在书房外的伴吉有些惊异地看着从未这时过来的她,愣了片刻后方行礼,道:
“禀夫人,世子正在沐浴。”
纪云瑟点点头:
“我进去等他。”
伴吉会意,开了门后自动退下。
纪云瑟步入屋内,这算是她第二次到晏时锦的书房,里面的陈设基本没有什么变化。
她行至窗前的圈椅上坐下,随手拿起案桌上的一本书,翻了起来。
晏时锦沐浴过后走出来,便看见少女身着素色外裳,披散着如瀑般的乌发,一只手托着腮,倚在书案上。
是似曾相识的温馨场景。
第113章
身后的珠帘声响,纪云瑟回头,看见晏时锦披着月白中衣,腰带随意系了个松散的结,带着氤氲的水汽走了出来。
看向她的目光却是十足的诧异,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心虚。
纪云瑟放下手中的书册,目光落在他半开的衣襟上,有水珠沿着发丝滑落至锁骨,流入胸前的沟壑。
她正打算提醒他将水擦干以免受凉,却见那厮竟然在瞧见自己盯着他看时,迅速将胸口的两片衣襟裹紧了。
纪云瑟:
“……”
晏时锦又披上一件外衫,有一瞬间的欲言又止,方行至她面前,握住她的手,放松了神色,开口问道:
“你怎么过来了?”
纪云瑟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的气息,她看了他一眼,将他眸色中的异样收入眼底,起身绕过了他往后走了两步,四下里打量,道:
“我为何不能过来?”
“莫不是,你这里藏了什么人?”
晏时锦无奈笑了笑,正要开口,却被少女趁他不注意时,一把扯开他的衣衫。
果不出她所料,只见他的左胸靠近心口处,有一道新添的伤口,虽已止住血,开始结痂,但仍然透着一圈触目惊心的暗红,又细又深,应是利剑所刺。
若是再往下偏一点点,恐怕当场就会丧命!
晏时锦见她神色不对,眼眶已经开始泛红,忙将自己的衣裳拉好,握着她的手,哄道:
“我没事,战场杀伐对我来说是常事,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
纪云瑟咬着唇,心里又气又心疼:
“这就是你躲着不见我的缘故?”
看这伤势的模样算下来受伤的时日,应该是在宫变之前,是他送赵沐昭和亲到南境时所受。
那日在行宫,她主动寻到他时,他就已经带着伤,却一直瞒她到此刻。而且在那之后,这厮一直以清除乱党余孽为由避而不归,就连回了京城之后,他亦是忙碌异常,日日歇在京卫司衙门。
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故而今日听说他回府,特地过来寻他。
“是不是若我今日不来找你,你又想跑了?”
纪云瑟带着几分怒意地白了他一眼,强行将他的衣襟拉开,轻轻抚上了那道伤口,令人骇然,似犹带着淡淡的血腥气。
“到底怎么回事?何时受的伤?”
“是不是在南境?”
那时,他将紫电遣回来保护她,又让青霜去接应厉书佑,剩自己孤身一人,要想从夏贤妃早就计划好的埋伏中脱身,谈何容易。
晏时锦看着她,目光中闪过一丝无奈,握着她的手,良久才低声道:
“是。”
“不过,没有伤及要害。如今,我不是好好的么?”
他不敢说出来,就是怕她这副模样。见纪云瑟瞪眼看着他,男子无奈轻轻抽了口气,求饶道:
“我都这样可怜了,卿卿莫要生气,好不好?”
纪云瑟心中翻起莫名的情绪,轻轻叹了口气,哽咽了一声:
“你不能这样。”
“为了我,把自己置于险境。”
“你这样,让我如何自处?”
男子将她拥入怀中,声音低沉而温柔:
“可我更不能失去你。”
感受到她微颤的身子,晏时锦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解释道:
“夏氏将赵沐昭嫁去南越,除了向南越借兵之外,就是想将我引去南境,以便她在京中布局谋反。”
“当时形势危急,我察觉了之后,知道夏氏和蔚王一定会在京城有所行动,他们如此忌惮我,而你是我的妻子,除了陛下和皇后,他们的另一目标定然是你。”
“我不不能及时赶回来陪在你身边,又不放心别人,只能让紫电先行回来护着你。”
纪云瑟搂着他腰身的手不禁收紧了几分,眸中水雾氤氲,闷声道:
“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有何不测,我要怎么办?”
晏时锦僵了僵,心底涌起沉沉的情愫,他的确想过,若是能够选择,他自私地希望自己走在她的前面,因为,他无法想象若是她先他而去,他要如何面对余生。
但他没有说出自己的这番私心,只是轻抚她的的发丝,覆唇吻了吻,低低笑道:
“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纪云瑟抹了一把泪,道:
“药呢?我帮你上药。”
她环顾了四周,不等他答话,将搁在案桌上的伤药拿了过来,将他按坐在罗汉床上,小心地给他涂抹了一层,再一圈圈绑上纱布包扎起来,又道:
“不许再有下次!”
晏时锦瞧着她认真的模样,唇角不自觉扬起一丝笑意,
“遵命,夫人!”
纪云瑟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轻叹了一口气,问
起了皇长子和太后被下毒一案。晏时锦直言道:
“一个是皇长子,一个是太后,陛下震怒不已,如今皇后有孕在身,腹中又是嫡子,为了以儆效尤,杜绝再有心怀叵测之人,陛下已经言明,所有参与此案者,必然严惩绝不姑息!”
纪云瑟的手微微一顿,继续将最后一点纱布给他细心地打了个结,沉默了片刻后,低声道:
“今日,母亲来找我了。”
“我已经听说了纪侯的事,今日回来,也是打算问问你的意思。”
晏时锦似并不意外,拉着她坐在自己腿上,问道:
“你想我去寻陛下求情么?”
“因为你救驾有功,你爹也算不上主犯,最多是个失察之罪,陛下宽容,想必能网开一面。”
纪云瑟思索了许久,终是道:
“不必,父亲犯了错,秉公处理就好。”
她一想到其中受害的两人,一个是从小抚养她长大的祖母,一个是给了她无私爱意的太后,心中便无法释怀。
况太后还是晏时锦的亲外祖母,怎能让他去求情?她不能这样自私。
若是当年织造局的人会用心细察每一样送入宫的料子绣线,太后就不会受病痛的多年折磨,祖母或许也能一直陪着她,看她出嫁。
父亲既涉了此案,也是他识人不明,做事不利,他咎由自取,就该承担应有的惩罚。
晏时锦倒是明白她的意思,顺了顺她的发丝,道:
“你不用考虑我而大义灭亲。”
“死者已矣,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纪云瑟垂眸道:
“皇长子和太后娘娘,还有我祖母,也不能枉死。”
晏时锦点点头,安抚着握紧她的手。纪云瑟看着他黑眸泛起的柔光,眨了眨眼,起身道:
“好了,我该走了。”
男子一把将她拉回怀里:
“去哪儿?”
纪云瑟撇了撇嘴:
“你不是要躲着我么?我遂了你的意呀!”
晏时锦轻笑了一声,识时务道:
“夫人,我错了。”
纪云瑟还想再说什么,已被他低头吻住了唇,许久不曾有过的厮缠,
千言万语都衔入在这番来势汹汹里。
他的吻霸道而蛮横,不给她一点儿退避的余地,仿佛要将所有的思念碾进这阵狂风骤雨中。
纪云瑟伸手去推他,含糊不清地发出几个声音,却被他扣住了手腕,放在她后腰,变本加厉地擒住她的唇舌,揪住深吻,直到看她胸口剧烈起伏,眼眸泛红,气息紊乱,才稍稍松开给了她喘息的机会。
纪云瑟胀痛的唇瓣勉强吐出几个字:
“这里是书房……”
晏时锦轻啄了啄她的唇瓣:
“无妨。”
纪云瑟指了指他的胸口:
“你还有伤……”
晏时锦伸手一勾,柔滑丝缎落地:
“是你招惹的……”
窗外暮色渐浓,屋内烛火摇曳,映得一双身影交织在一处,如缠绵的藤蔓。
纪云瑟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任由他将自己裹入一簇滚烫之中。
月余的相互思念尽付与这番势如破竹中,恨不得将对方融进身体里,玲珑的曲线在掌心来回逡巡,温热旖旎交织着喘息嘤咛,夜色将两人笼进更深的漩涡。
烛影婆娑,低吟浅喘间,时光仿佛凝固在这方寸之地,铺天盖地的吻再次袭来,将她的思绪彻底淹没在一片灼热的浪潮里,他如同一个循循善诱的领路人,带着她轻易就能抵达那销魂蚀骨的境地。
罗汉床上热气久久不散,男子搂着怀中柔弱无骨的少女,勾了勾她的鼻尖,道:
“这段时日,想我了么?”
纪云瑟双颊泛热,有气无力地趴在他的胸口,指尖划过他腹部渗着汗粒的凹凸不平,故意道:
“不想。”
晏时锦低笑一声,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和宠溺:
“小骗子。”
他的手收紧了些,揉了揉她的耳珠儿,道:
“或许是为夫有些地方做得不好,让卿卿不太满意?”
纪云瑟“嗯?”了一声,诧异地抬眸看了过来,却被这厮轻薄一笑,眼底漾起一抹促狭地覆唇又吻了过来:
“没事,我们趁热打铁,这次,要让卿卿印象深刻!”
纪云瑟还未反应过来,又被熟悉的滚烫抵住柔软,但她很快推开他的胸膛,喘息着道:
“等等……”
“不等……”
男子用唇瓣回应着她,这如何能等?在他面前,她这点推拒的力道尚不及一片落叶,被他轻易碾碎在掌心,宽慰她道:
“你放心,我的伤早就好了,不会开裂。”
“不过是怕吓着你,才忍着没有寻你。”
纪云瑟用力偏开头:
“不是这个……”
她突然凑到了他的耳畔,轻语了一句,话音刚落,晏时锦的动作一顿,眸光微闪,似被她的话惊到了:
“你说什么?”
纪云瑟看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二人用奇怪的眼神对视了一番后,晏时锦忽的松开了她,立刻给她披上了衣裳,将她整个人小心翼翼地放坐在一旁,自己也迅速穿好中衣,道:
“真的么?”
第114章
“多久了?”
晏时锦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抬起了手靠近,却又颤颤地不敢落下,纪云瑟认真道:
“从咱们成婚后到今日,一直没来。”
晏时锦将她的衣裳穿好,原本修长有力的指节此刻有些僵硬地帮她系上腰带,清隽的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慌乱: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找府医。”
纪云瑟拉住他,又道:
“或许不是吧。”
“从前,我也会这样,有时心里记着事,小日子便迟迟不来。”
“毕竟,又没有其他的症候,我记得雪沅刚怀着小公主时,会孕吐的。”
“你别紧张。”
晏时锦怎么可能不紧张,刚才那番久别重逢后的激烈历历在目,万一伤着她如何是好?这位世子爷罕见地面露几分懊恼:
“抱歉!”
纪云瑟愣了愣,低低笑出了声:
“你抱什么歉?”
晏时锦不再说话,继续给她穿上外衫后,自己也去衣柜寻衣裳,纪云瑟突然拍了拍脑袋,笑道:
“我都忘了,曾经跟夫子学过把脉的,我自己先瞧一瞧。”
她挽起袖子,指尖搭在另一只手的腕间,微眯着眼,晏时锦的脚步停了下来,目光紧紧锁定她凝神静气的模样,屋内一时寂静,落针可闻。
片刻后,男子悄声挪着步子过来,问道:
“如何?”
纪云瑟看向他,神色迷茫了一瞬后,扯出一抹尴尬的笑意:
“我学艺不精,没把出来……”
晏时锦再也等不了,随手罩上外裳,出门吩咐道:
“快把府医找来!”
“立刻马上!”
纪云瑟带着几分埋怨地起身过去拍了拍他,指着罗汉床软垫上的狼藉,道:
“就这样见外人?”
晏时锦看了一眼,二话不说,将人抱起,径直回了后院卧房,路上还不忘吩咐陈嬷嬷:
“把书房收拾一下。”
陈嬷嬷看着自家夫人羞得几乎把整张脸深埋在主子的胸口,已明白了几分,低头掩住笑意,径直去了书房。
晏时锦将人先放在了靠窗边的长椅上,将半开着的槛窗关紧,生怕有风透进来,再给她斟了一杯热茶递过来,在纪云瑟刚要入口时,又忽的按住她的手,道:
“等等!”
“若是有孕,能喝茶么?”
纪云瑟噗嗤笑出声:
“茶水而已,又不是酒。”
晏时锦突然顿住:
“对,你前些时日还饮了酒……”
“会不会有影响?”
他蹲下身,还是将手轻轻覆上了她的小腹,静静感受了片刻,素来从容淡定的神色此刻却透着些许慌颤: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纪云瑟被他这副从未见过的模样逗笑了,摇摇头道:
“没有。”
温热的掌心摩挲了片刻,晏时锦还是不放心自己的莽撞,问道:
“刚才呢?我在里面时,会不会疼?”
他在成婚前也问过府医,若是有孕的话要注意些什么,他记得是说前三个月尽量不能同房,可他方才情难自已,又根本没有往有孕那方面想,如今酣畅淋漓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慌了神。
纪云瑟一阵脸热地白了他一眼:
“……”
“我会不会疼,你没有感觉么?”
“可是,你好像跟从前不一样。”
晏时锦仔细回想了一番,似迫切要得出结论,纪云瑟诧异道:
“哪儿不一样?”
晏时锦看着她微红的脸颊,认真道:
“更软,水更多。”
“……”
纪云瑟一拳捶了过去:
“你这次是连脑子一起受伤了?被人打傻了?”
第一次被人与“傻”这
个字联系在一起的国公世子有些无奈地抿了抿唇,但他不得不承认,此刻的思绪是混乱的。
幸好府医很快赶了过来,他看了一眼二人绯红的面色和褶皱凌乱的外衫,大概猜到怎么回事,忙打开药箱,将金疮药瓶取了出来,道:
“世子放心,您的伤口已经结痂,就算有些许开裂,当无大碍。”
晏时锦指了指一旁的纪云瑟,道:
“不是我,快给夫人诊脉!”
府医愣了愣,与刚才那不间断的思绪联系思索了一番,有些面色凝重地放下伤药,拿出了小软枕。
正默默感叹如今的年轻人为何如此不知轻重,竟然做出在房事后匆忙找大夫诊脉的荒唐行径,不料手指刚触到纪云瑟的寸关尺,他的神色却骤然一变。
晏时锦目光紧盯着府医不时压紧少女脉搏的有几分苍老的手指,掌心早已沁出一层薄汗。
府医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片刻后抬手站起身,脸上带着几分笑意,拱手道:
“恭喜世子,少夫人脉象滑,正是喜脉。”
虽已有心理准备,晏时锦还是愣在了原地,耳畔嗡鸣了一瞬,仿佛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他看向府医:
“确定么?”
这是什么话?府医有些无奈地捋了捋花白胡子,道:
“老夫从医几十年,当不会断错。”
“夫人已有孕月余。”
纪云瑟倒是淡定许多,她垂眸看向自己的小腹,手心情不自禁地抚了上去,问道:
“可是,为何我没有感觉?”
府医笑道:
“因每人的体质有所不同的缘故,妇人孕期的反应也不尽相同,而且,夫人如今月份尚小,故而自己无法察觉,乃是再正常不过。”
晏时锦还是有些不放心,问道:
“那我们刚才的剧烈动作,会不会有何影响?”
瞬间觉得无颜见人的纪云瑟抚着额头睨了他一眼,府医知道这位世子爷的性子,轻咳了两声,提起药箱,假装不明白他所谓何意,只道:
“世子放心,夫人的脉象强劲有力,胎相极好。”
“且健康的妇人在孕中,也当适量运动,对大人和胎儿均有利。”
“好,多谢李太医。”
纪云瑟生怕这厮还要问出什么虎狼之辞,忙唤了守在门口的崇陶将府医送出门去。
屋内只剩下年轻的夫妇俩,晏时锦终于恢复了正常的理智,他吩咐崇陶和效猗上了热水过来,亲自抱着小孕妇去洗澡。
又记起从前听府医提到过,孕妇尽量不要泡澡太久,更不能用过热的水,便按照这个要求将水温调至适宜,亲手为她迅速擦洗完用大浴帕将她裹住,抱到榻上,帮她穿好寝衣后,小心盖上被衾。
纪云瑟靠在床榻上,看着他忙前忙后的身影,心中泛起一阵无奈,这还是那位素来雷厉风行,杀伐果决的世子爷么?
半晌之后,男子终于忙碌妥当,自己冲了个澡,仔细擦干了身上的所有水汽,才掀开被衾躺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将她揽入怀中。
纪云瑟低低笑了笑:
“只是怀个孩子,哪里就这般娇贵了?”
“不是娇贵,是我想为你做一些事。”
“因为你会很辛苦。”
晏时锦落了一道不带任何情,欲的吻在她的额间,掌心再次覆上她的小腹,静静地感受那片不断起伏的柔软,有难以言喻的情感,在这方小小的身体里,有了一个小生命,是他们两个血脉相连的见证。
~
纪云瑟有孕的消息第二日传遍了整个国公府。
庄氏前脚还在跟妯娌闲话抱怨,感叹其他几个儿孙长大娶了媳妇后都不用她费神,反倒是从小没让她操过心的长孙,如今样样惹她烦。
前些年被皇帝派去那边陲苦寒之地历练,整日里出生入死的害她担心就罢了,回来后也没见安生过几日,又给他派了许多差事,日日见不到人,差点连亲事都耽误了!
说到他的亲事,庄氏更是连连叹气,她那相貌人品样样拔尖的嫡长孙,居然娶了那样一个出身的媳妇,这不,那纪家又卷入了谋害皇长子和太后的案子里,如今阖家下了狱,看陛下这番雷厉风行的动作,还不知日后如何处置呢!
碰上这样的姻亲,让他们堂堂晏国公府如何自处?
万氏见状,在一旁笑着劝道:
“那倒不至于,云瑟这回还因救驾有功,被陛下褒奖了,这不算是给子睿长脸了嘛!”
庄氏轻哼一声,就她那个长孙在媳妇面前一副不值钱的模样,什么长不长脸的,他媳妇就算一巴掌扇过去,她那长孙恐怕还得凑过脸去接着呢!
故而陈嬷嬷领着府医过来禀报时,庄氏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绷住脸上表情,她怔了半晌,看向府医:
“确定了么?”
“这么快?”
他们成婚才不过一个多月而已。府医恭敬答道:
“禀老夫人,大少夫人确已有一个月的身孕。”
庄氏的神色明显松了松,又问道:
“可知是男是女?”
府医心知这位老夫人的心思,道:
“如今月份尚小……”
庄氏打断他,道:
“别糊弄我,我知道,你们有经验的都能瞧出几分。”
府医顿了顿,终是躬身回道:
“若是在下没有看错,老夫人您定会心想事成。”
庄氏闻言,唇角不自觉上扬,笑意明显,连带着万氏都笑出声来,道: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呐!”
几个妯娌纷纷起身说着恭喜,皆道:
“这回,大嫂得偿所愿了!”
“别的不说,看子睿媳妇的模样,若真是生个女娃娃,该有多好看呐!”
庄氏眉眼舒展,但还是谨慎地摆摆手,道:
“欸,如今月份尚早,先别张扬,还是小心些好。”
说罢,即刻吩咐人去将库房里孕妇能用的补品都寻出来,让府医瞧着哪些适合纪云瑟的体质,都给她送过去。
又让万氏再挑几个妥当的人去晏时锦的院里伺候着,务必仔细照料,若有半点闪失,唯他们是问!
万氏清楚这位婆母的性子,立即领命而去,庄氏也不留妯娌几个了,让她们各自散去后,立刻唤了李嬷嬷道:
“走,去瞧瞧子睿媳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