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座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歆陵往事 > 【全文完结】
    第127章


    “夫人小心!”小五一把将人推至了身后, 腰间短剑出鞘却不敢有任何动作。


    男人只是静静站着浑身就充满了无形的威压, 她深知自己不是这人的对手,时刻准备着以命易命。


    郑子歆大场面见的多了,倒是镇静自若, 将手放在了她的手背上,示意稍安勿躁。


    连小五都如此紧张, 此人必定深不可测,刚刚那一下绝非失手, 而是示威罢了。


    “阁下来者何人?”


    “杀你的人”男人指尖把玩着一枚嵌了桃花枝的尾羽, 半张脸被面具遮着,只露出一双眼尾上挑的桃花眼。


    “你——”小五气急拔剑, 说时迟,那时快,男人身形犹如鬼魅,没人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冰冷的指尖已经扼上了她的脖子。


    郑子歆被迫仰头大口呼吸, 男人指尖微微用了力,她的眼前很快一片漆黑。


    “王爷您不能去, 这是鸿门宴!”玄武门那日过后,朝堂一片风声鹤唳,虽然气氛紧绷, 但出乎意料地,谁都没有动作。


    高孝瓘正常进宫述了职,临别之际高纬还亲自将她送到了宫门口。


    至于斛律羡与高俨更是罚的不痛不痒, 一个降职察看一个不过罚俸禁足了事。


    若是大发雷霆倒还好了,平静湖水下往往潜藏了更深的波澜,斛律羡都懂的道理,高孝瓘怎会不明白。


    “让开”高孝瓘往前迈一步斛律羡跟着往前走一步,她忍无可忍抬手正欲一掌击向他的肩胛骨,未料突如其来的眩晕让她身形一晃,险些跪倒在地。


    “王爷!”斛律羡大惊失色。


    “别碰我!”高孝瓘一把推开他,勉强撑着膝盖自己站了起来,眼前有些发黑,她努力闭上眼又睁开还是徒劳无功,急火攻心之下心口一阵绞痛,哇地一下涌出血来。


    “王爷!”斛律羡猛地扑了上去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来人,快去请大夫!”


    “元钦你疯了!快放我出去!”女人的呼喊伴随着剧烈的拍门声响彻走廊。


    刘桃枝有些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杀了?舌头拔了?”


    对方投来极具威慑力的一眼,他悻悻住了嘴。


    郑子歆一拳砸在木门上,没有高孝瓘那样的天生神力自然是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因为长久的呼喊嗓子已经喑哑下来,却还不放弃死命掰扯着门上挂着的铜锁。


    “元钦,你不放我出去是吗?”郑子歆四下翻找着,知道他能听见。


    “别白费力气了,你想上吊屋里连根绳子都没有”


    元钦就站在门外,嗓音低低的。


    七日前从桃枝那儿听说了高纬想杀郑子歆的消息,他本想置之不理却还是坐不住了,亲自跑来北齐阻止桃枝,也抽丝剥茧了一番北齐的局势。


    兰陵王凶多吉少。


    而他不可能让她去送死。


    “是吗?”郑子歆打开了窗。


    凌冽的风呼啸而过,吹乱了她鬓边的发。


    她看着楼下冰冷的青石板路,微微闭上了眼。


    “不好!”元钦似有所悟,猛地推开房门,那抹月白色的影子已如轻烟一般消散在空中。


    “扶……扶我起来……”高孝瓘吃力地下床,视线一片模糊不清,身上软的提不起一丝力气。


    斛律羡无法,只得缓缓扶她站了起来。


    “大夫说……”


    “我知道”她听见自己嗓音晦涩。


    未曾料到的是,斛律羡的声音也哽咽起来:“为什么……不早点医治?”


    “无药可治”高孝瓘摇了摇头,一反常态地冲他虚弱地笑了一下,笑意轻薄如早春枝头绽放的薄雪。


    只是轻轻一触,就随风消融了。


    “我毕生所求不过天下太平,国泰民安,这是我作为兰陵王必须要去承担的事”


    “而作为高孝瓘”她默默攥紧了他的手。


    “我从不求人,只求你一件事,保护好歆儿和无忧”


    “他们……他们在……”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豫章”


    “为什么不告诉夫人……”斛律羡痛心疾首:“是那次采药受的伤吧?”


    高孝瓘摇头,缓了会儿觉得有点儿力气了,自己站起来摸索着披风穿上系紧。


    “没有用的,告诉她徒增愧疚而已,她能活着比什么都好”


    斛律羡沉默,不再多说什么了,高孝瓘这样的心境他从前不懂,现在却突然明白了。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夫人和小王爷的,只要有我斛律羡在的一天,就绝不会让任何人动他们一根毫毛”


    高孝瓘拍了拍他的肩,无言的感动。


    宫宴之上觥筹交错,红衣舞女来回穿梭,露出雪白的大腿和白花花的半截胸脯,敬酒的时候少不得有些官员要上下其手,高纬不仅不阻止,反倒是头一个享乐的,左手抱了新进宫的答应,右手搂了刚刚献舞的美艳女子。


    高孝瓘坐在右首头一位,目不斜视端坐着,桌上的美酒一口都没尝过。


    高纬瞥她一眼,放那舞女下去:“去,给兰陵王看酒”


    先前有舞女给廉洁的大臣敬酒不受血溅当场,是以舞女走的战战兢兢,那酒都快洒到了她衣服上。


    “婢女给兰陵王看酒”


    高孝瓘微挑了眉头,似有不悦:“你……”


    婢女将酒杯举过头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王爷……请!”


    “陛下可真小气,自己坐拥绝世美人,却让区区一个舞女来给臣看酒”


    高纬大笑,放开自己怀中的宫妃:“哈哈,四哥果然好胆魄,去,你也去给兰陵王敬酒去”


    若是一般人帝王威仪自不可辱,可高纬从不按套路出牌,荒诞不经,倒也不足为虑。


    宫妃膝行至她旁边,媚笑着,笑魇如花,可若仔细瞧去,拿着酒杯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王爷请用”


    两个人两杯酒,只可取其一,注定有一个人要死。


    时间在此刻凝固,斛律羡起身:“陛下……”


    高纬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台下乐师换了舞曲,是近年来京城颇为流行的《兰陵王入阵曲》,激昂的乐曲配合着鼓点犹如敲打在人心头,让人坐立难安起来。


    “说起来芒山大捷,四哥入阵之深,失利悔之无及”


    高孝瓘起身,眼前似蒙了淡淡的一层白雾看不真切。


    她微微阖上眼,出现的却是另一人的如花笑颜。


    再睁眼时,唇边流露出一丝笑意来。


    “家事亲切,不觉遂然”


    稳稳拿住了其中一杯酒,舞女松了一口气,宫妃则脸色煞白。


    “四哥果然好胆力”高纬的眼神倏地锐利起来,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面前的那两杯酒是太后进贡的,一杯有毒一杯无毒,生死祸福全凭运气。


    高孝瓘权倾朝野,民心所向,不除实在是他心头大患。


    杀了他也正好给太后一个交代。


    杀人握剑的手向来很稳,此刻却有些抖,她明白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别的,胸腔里难以抑制的疼痛,以及喉咙里越呛越多的铁锈味。


    高孝瓘极力控制着,把酒杯举到唇边,抬手——


    “阿瓘!”殿外一声惊呼,高孝瓘陡然一惊,酒水洒出来少许,仓促回眸只见一抹月白色的影子飞扑而来,被殿外重重守军拦下。


    “歆儿!”她欲放下,高纬站了起来:“谁都不许动!兰陵王妃未经召见私闯宫闱,来人,拿下!”


    “是!”


    “我看谁敢动!”高孝瓘一声怒喝,踢翻面前几案,正好飞砸在前去擒拿郑子歆的卫兵身上。


    两两僵持之下,气氛紧绷到了极点,斛律羡也从座位上跳了出来,手里拿的不知道是从何处寻来的兵器,虎视眈眈。


    “高孝瓘!你是想背主谋逆吗?!果真是乱臣贼子!”高纬大怒。


    “你也别给我扣这么大帽子,她若是有事……”她的眼前已经一片模糊,只是循着本能转过身去,唇角放松下来,眼中流露出片刻温柔。


    “我就是死了也要从坟墓里爬出来弄死你”


    “阿瓘,你要做什么?!”郑子歆又扑上来,被卫兵牢牢控制住,不得再前进半分。


    “不要……”她从未把她看的如此清晰过,从眉心到颌骨的那道疤,再到唇边因为干燥而泛起的白皮,眼里的血丝以及她轻轻翕动的嘴唇。


    她说的是:“歆儿,我爱你,来世再见”


    “不!!!”泪水夺眶而出,眼睁睁看着爱的人饮下毒酒在她面前倒下是怎样一种痛楚。


    郑子歆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绞痛了起来,耳膜嗡嗡作响,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离她远去了。


    只有一个高孝瓘在她的眼中无限放大。


    挣扎、哭喊、刀兵相向,场面乱做一团,郑子歆好不容易扑到了高孝瓘的身边,只来得及握住她的手,还未温存片刻又很快被人扯开。


    “走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她不知道是谁拉着她一路狂奔,只是一直哭一直哭,哭到最后没有力气了睡着,醒过来继续哭,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整整十年,她还是没有从失去她的痛苦中走出来。


    公元573年,高纬设宴鸩杀兰陵王,大将军斛律羡叛乱,率众逃往突厥,兰陵王妃不知所踪。


    公元575年,冀、定、赵、幽、沧、瀛六州发大洪灾,次月,北周军队进入洛川,屯兵于芒山,逼近洛城,高纬派人烧断浮桥以阻道路。


    公元576年冬,北周攻打晋阳,有如神助,连下七城,逼近邺城。


    公元577年春,北齐后主高纬弃城而逃,被北周将领尉迟纲抓获。


    至此,北齐亡。


    北周一统天下。


    次年春。


    金陵。


    金陵是个好地方,冬天不冷,夏天也不太热。


    尤其春天的时候处处百花盛开鸟语花香,金陵名胜古迹特产小食也多,吸引的游人如织,其中尤以鸡鸣寺最甚。


    南朝四百八十寺的头一寺,漫山遍野开的都是桃花,据说求姻缘是最灵的。


    元钦从主持手中接过一炷香,微微叩首,起身,插在了香炉里。


    鸡鸣寺后山有一座佛堂,人迹罕至。


    他轻轻叩了叩门,诵经的声音戛然而止。


    小沙弥出来接客:“师父今日礼佛,谢绝见客,施主请回吧”


    几乎每年都会得到同样的回答,元钦并不意外,只是留下些银钱财物就又匆匆离去。


    下山的时候佛堂前的空地上,桃枝在教无忧练武,二人来往喂招,少年初出茅庐,一招一式,有板有眼,根基十分扎实,偶尔翻转腾挪的时候,身上总有那个人的影子。


    元钦摇了摇头,招呼桃枝:“走了啊”


    对方不屑一顾,只投来一个“你走吧,与我无关”的眼神。


    大概留在这里,总有各自的理由吧。


    而他作为一国之君,却再也没有了停留的理由了。


    武平四年五月,兰陵王薨,其妃子歆长伴青灯古佛终生未再嫁。


    ——《北齐书·卷十一·列传第三》


    阖上史书的时候,图书馆的人已走的差不多了,管理员来撵人了:“同学,同学,醒醒,醒醒,我们要关门了”


    郑子歆这才揉揉眼睛彻底清醒过来,已数不清是第几次梦到兰陵王了,从一开始只是一个抽象的名字到后来面容逐渐清晰起来,在梦里她的音容笑貌都无比鲜活,仿佛真的存在过一样。


    从初中的时候第一次参观北齐博物馆见到那副画像的时候,这样的梦就一直在重复了。


    当时讲解的人员这样说:“据说这幅画就是兰陵王妃所作,画面上的人自然就是鼎鼎大名的兰陵王了,在北齐兰陵王是个传奇……”


    隔着玻璃窗,她抚摸着那人精致的眉眼,眉心鲜红的朱砂痣,就连那道刀疤都变得莫名性感起来,心脏有些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她受惊般地收回手。


    解说员又接着道:“不过在当今的考古界,兰陵王是否真的存在还是个未解之谜,考古学家们上百年来一直致力于挖掘兰陵墓葬群却一无所获”


    正是因为这样的执念,所以才义无反顾投身考古系吧。


    郑子歆叹了口气,迅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将书本放回原位,背起背包就走。


    今日跟导师约好了去博物馆修复文物的,她看了眼时间,暗骂:要迟到了。


    一头扎进雨帘里,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伴随着电闪雷鸣。


    一边手忙脚乱从背包里找伞,一边给导师打电话。


    “喂?”


    电话刚接通她就僵在了原地。


    手机掉进雨水里。


    图书馆前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有人打着伞在驻足。


    “这什么啊?神经病吧?”


    “现在的cosplay玩的也太真了吧!”


    “走走走,这么大雨凑什么热闹,赶紧回家吧”


    离她十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人。


    玄色衣冠,发尾整齐地束在脑后,额前刘海被暴雨打湿,紧紧贴在脑门上,看起来有些狼狈。


    郑子歆前进了一步。


    她茫然的眼神看过来。


    是个很漂亮的人,有种雌雄莫辨的美。


    苍白的嘴唇,紧绷的唇线泄露了主人的无助,她的身影在高楼大厦车水马龙间显得那么渺小。


    郑子歆前进了三步。


    借着城市昏暗的灯光看清了她眉间的痣。


    她的手开始发抖,本能地又迈了一步。


    “身份证出示一下”有警察过来维持秩序。


    那个人还是一脸茫然,目光聚焦在她脸上,不曾挪动过半分。


    “跟你说话呢,身份证出示一下”警察有些不耐烦了。


    那个人的眼神晃回去,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没……没有……”


    警官皱了皱眉头:“那跟我们回去做个调查吧”


    郑子歆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警察同志,警察同志通融下嘛,她是我同学,我们一个班的,今天社团cosplay活动,玩过头了玩过头了”


    郑子歆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了自己的身份证学生证在他面前晃着,又指了指马路对面灯火辉煌的大学城。


    “警官您看我们这,寝室马上就关门了,实在对不住对不住啊,给您添麻烦了”


    说着拉着那人往人群外撤,直到走回安全地带才松了一口气,一回头,那人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作为唯物主义接班人的她,从不信鬼神,从刚刚的那种心悸里回过神来,摆了摆手。


    “以后别再这么晚出来玩cosplay了啊,快回家去吧”


    她捡起自己的手机浸泡在雨水里太久已经黑屏了,不由得痛心疾首。


    “我还得去做实验呢,先走了啊”


    一只手悄悄勾上自己的衣袖。


    “哎?”


    她回首。


    琉璃色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她,好看,脆弱,茫然,又有一丝对未知世界的恐惧。


    “我……没有家……也……回不去了……”


    郑子歆再也走不掉了。


    她知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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