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唔……”郑道昭激动起来, 他口不能言, 目呲欲裂,全然不顾压在脖颈上的雪亮刀锋,拼了命地想要阻止郑子歆过来。
小五将她扶下了马, 在两军阵前站定了:“现在可以放人了吗?”
“你自己慢慢走过来,不许带武器”
郑子歆皱了一下眉头, “陛下知我目不能视,寸步难行, 倒是在强人所难了, 小五”
小五会意,解下了腰间的短刃, 连袖箭都扔下了,如此,萧方炬才放心,颔首道:“兰陵王妃倒是识时务,既如此, 就让你那个侍女陪你过来吧”
一步步走进敌人的刀剑丛中,郑子歆的步伐却不见凌乱, 反而有种闲庭散步般的稳重,三军寂静不发一言,天色灰暗下来, 一道灰黑色的影子撕裂了灰蒙蒙的天幕,响遏行云,平添了几分悲壮。
郑子歆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放人吧”
萧方炬大笑:“兰陵王妃真是好胆色, 不愧为女中豪杰!放人!”
同时几双手扣住了她,推搡着她往阵中走,走过郑道昭身边时,那人眸子里泛出一丝血红,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妹妹……”
郑子歆浑身一震,脚步微微一顿,就是这一错身的功夫,郑道昭从她身边滑开,本已憔悴不堪的人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用肩胛骨撞开了押着她的士兵,反手抽出那人腰间佩剑,红着眼往萧方炬胸口刺去。
萧方炬身边高手如云,哪里轮的到他近身,不过眨眼功夫,万箭穿心,衣衫褴褛血流成河的郑道昭看着脱离了桎梏的妹妹,与遥远的北方,昏黄的天色被血色残阳尽力破出一丝明亮来,微微弯了弯唇角:“臣……郑道昭……为国尽忠了……”
尔后,猝然长逝。
当然,这些都是后来小五告诉她的,对于她来说,不过就是一个暮色四合的黄昏里,她,失去了她的哥哥。
人头攒动,马蹄雷动,郑道昭一死全都乱了套了,她还是有些浑浑噩噩的,似还没从那场噩梦中抽离出来,脸上溅到的不知是谁的血,温热,略腥,泪水忽然之间就似开了闸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混乱之中,小五一把将她拖出了危局,在她耳边大声吼道:“王妃!现在不是你脆弱的时候!三军都在等着你的号令!!!”
还能有什么号令呢?
郑子歆缓缓抬起布满血丝的一双眼:“杀”
南梁军营。
满头大汗的稳婆快步跑出了王帐:“快!快去请军医来!”
娘娘千金之体,本避讳男医,但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再拖下去就是一尸两命。
头胎本就凶险,萧含贞又受了惊吓,心绪激荡之下,预产期竟生生提前了一个月,胎儿头大,胎位不正,卡在产道中硬是出不来,再这么下去,产妇大出血,胎儿窒息,可不就是一尸两命。
军医来瞅了瞅,哆哆嗦嗦写了几副药方,又赶紧派人前往前线通知萧方炬。
“陛下,陛下,保护陛下!”穷途末路之时,最能激发出一个人悍不畏死的凶性,即使梁军人多势众,但还是被这不要命的打法一时有些骇住了,连连后撤。
“慌什么?!”萧方炬一把推开前来搀扶他的参将,看着那抹月白色的身影逐渐脱离了自己的视线,被带回了齐军阵中,有些咬牙切齿:“没能斩落兰陵王的羽翼倒真是分外可惜,传令,后队变前队,弓箭手压阵,破弩手何在?!”
山呼海啸,“末将在!”
萧方炬震臂一呼:“结阵!”
所谓破弩手,就是专为重甲齐家军设立的一种打法,持八尺长矛,上有倒刺,只要勾住一点儿衣角,便能戳进皮肤里,连皮带骨削下一块肉来,北齐重甲兵全身覆盖重甲,刀枪不入,只有面门因要换气留了破绽,给了南梁可乘之机。
破弩手压上来,阵线逐渐往后缩,刚刚的优势荡然无存,小五的意思是进城暂避锋芒,郑子歆摇头拒绝了:“再等等,最多一刻钟”
等?眼看着齐军节节败退,小五简直气急败坏,看着她纹丝不动的样子,悄悄抬起了手思索着究竟该用多大的力道才能不伤到她又能把人打晕扛走。
未等她动手,南梁军突然一阵骚动,原先指挥号令的中军忽然犹豫不决起来,齐军拼着悍勇,又一口气压了回去。
小五这才舒了一口气,去看端坐在战马上的她,顿觉有些不妙,那人咬着嘴唇,似在忍耐极大的痛苦,本以为是突遭变故,亲人离世,心绪难免激荡,细看去额角已渗出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到了脸颊上,唇色不正常的雪白,握着缰绳的手也抖的厉害。
小五大骇,惊叫了一声:“王妃?!”
郑子歆循声而去,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手抖的更加厉害,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胸中翻涌的气血,轻轻吐出三个字:“一,二,三……”
话音刚落,南梁阵脚大乱,前排的破弩手一个接一个犹如喝醉了酒般疯癫起来,先是脚步虚浮,后又跌跌撞撞对着身边同僚挥舞起了刀剑,不过一盏茶功夫,全线乱做一团。
先锋大将陈猛见势不好,连斩了几个逃兵也无济于事,派人去中军报信,得到的消息却是:贵妃娘娘生产,陛下已经回营了。
顿时气的跳脚,嘴里蹦出了一连串脏话:“干他娘的!给老子顶上去!!!”
“王妃,这……”小五疑惑地道。
郑子歆唇角浮起一丝苍白的笑意:“是半日愁,起效了”
“啊,这……”小五拍了拍脑门,想起两天前深夜里郑子歆命手底下的暗卫去了趟南梁军营,本以为是刺探情报,谁知却是投毒。
半日愁,中者初始浑浑噩噩不省人事,一盏茶后七窍流血而死,天下间见效快又狠毒的□□之一。
眼看着身旁的弟兄一个接一个倒下,陈猛终于觉察到了不对劲,抬眼看着那人唇角挂着的若有若无笑意,竟然从她那冷淡眉目间觉察到了一丝寒意。
“素问兰陵王骁勇善战,齐家军也军纪严明,怎么到了兰陵王妃手里却如此下作不堪,只能靠邪门歪道来取胜了?!”
郑子歆抬手做了个命令前锋部队压上去的手势,根本不为他的挑衅所动。
“胜者王,败者寇,这才是古往今来纵横天下的道理,历史也只能由胜者来改写,而你,注定是这青灰城墙下的一抹亡魂”
孱弱之躯,举手投足间却有让人臣服的欲望,古之大将者,如姜太公,如韩信,如张良,虽不冲锋陷阵,却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此战之后,恐怕还要再加一位,兰陵王妃,郑子歆了。
身旁传令的小兵也摇摇欲坠,陈猛索性从他背上抽出了自己的玄铁弓,漆黑的箭簇闪烁着冰冷的寒光,遥遥对准了她,缓缓拉开弓弦。
南梁陈猛的成名绝技,追风箭,百步开外,三箭齐发,乱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犹如探囊取物。
手臂上的肌肉在微微颤抖,弓弦被拉成了满月状,陈猛松开了无名指,“嗡”一声不易被人耳觉察的轻响,箭簇穿风逐月而来。
额前刘海被劲风扬起来,面颊刮的生疼,小五惊呼一声,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郑子歆微微阖了下眸子,这一刻想起来的,竟还是与那人朝夕相对的画面。
“歆儿”
“嗯?”
“滴答”
“滴答”
似乎有什么液体流到了自己手上,黏腻,温热。
郑子歆猛地睁眼,世界还是一片漆黑,眼前却仿佛有了光,本以为是幻听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来。
“歆儿,你累了,休息吧”这一次加上了动作,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摩挲了两下,很快收回手。
耳旁山呼海啸:“兰陵王!兰陵王!”
战鼓擂的越发响亮,激昂的鼓点伴随着苍凉的号声,几乎让人热泪盈眶,郑子歆也不例外。
“夫君”素日来坚不可摧的兰陵王妃,此刻微瘪了嘴,略有些哽咽地又唤了一声:“阿瓘……”
高孝瓘丢给她一个极尽温和爱意的眼神,拨转马头,为救郑子歆受伤的那只手拔起红底黑字的军旗,斗大的齐字迎风招展。
“杀!!!”
高孝瓘既出场,便没她什么事了,心神懈怠下来,整个人才觉得头重脚轻,后面的事如何就不知晓了。
“陛下,陛下不好了!兰……兰陵王打过来了!”
萧方炬刚回到大营里一头扎进王帐,屁股还没坐热,前方斥候就连滚带爬闯了进来禀报。
床榻上躺着的萧含贞已经奄奄一息,耳膜嗡嗡作响,隐约听见几句兰陵王,身下更疼,眼看着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
“陛……陛下……”都说生产是女人的鬼门关,但她的心早就在见到郑道昭那一刻就死了,唯一的牵挂就是还未落地的孩子,唯一的依靠也只有眼前这个男人了。
“朕在,皇姐,朕在”萧方炬回过神来,攥紧她的手掌,冰凉一片,那张俏丽的脸颊早已失了血色,眼窝深陷,汗湿的头发紧紧贴在额上,视线游移了一圈后,方才缓缓落在他身上。
“保……保孩子……”她微微撑起身子,用尽最后的力气攥紧他的手,身下又涌出一滩血,用前所未有的渴望眼神紧紧盯着他的瞳孔,逼着那人点了头。
第122章 扶柩
高孝瓘率铁骑踏破南梁军营的时候, 偌大的王帐早已人去楼空, 她用剑挑开帐帘,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她皱了皱眉头, 瞥见榻上奄奄一息的萧含贞,再一眼, 看见榻边魂不守舍的萧方炬,唇边浮起一个轻蔑的笑意。
身后官兵簇拥而至, 将二人团团围住, 听见动静,萧方炬这才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撑着手边长剑站起,身子摇摇欲坠,神色萎靡不振,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鬓边蔓延出几缕灰白。
“你, 自刎,还是本王赐你一死?”高孝瓘举起剑, 遥遥相对,染血的剑尖径直对准了他。
“尔不过区区一藩王,有何面目对朕指手画脚!”萧方炬冷哼了一声, 也举起了手中长剑。
“少废话,本王若想要,天下唾手可得, 萧方炬,上路吧!”她抖擞了手中长剑,却被一旁的副手拉住低声道:“陛下有令,留梁帝一条性命,北方强敌未除,没必要和南梁结下死仇……”
话音未落,变故陡生,萧方炬突然转了方向,一剑扎向他身后的床榻上。
电光火石之间,高孝瓘手里长剑脱腕,铁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巨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萧方炬的剑打落在地,削成了两半。
身后官兵一拥而上将人摁倒在地,“押下去好生看管”
她下了命令,偌大的帐篷很快人去楼空,高孝瓘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剑走到榻边,探了一下她的脉搏,到底有些不忍:“你撑着些,我去找军医来”
她欲抽身离去的时候,一只冰凉的手攥住了她的手腕,萧含贞勉力睁开了眼睛,清澈的瞳仁已经有些浑浊了,她努力冲着高孝瓘颔首,点了一下头。
高孝瓘不解,见她似有话要说,遂低下头,努力了半天只听见了破碎不成句子的两个字:“孩子……”
联想到刚刚萧方炬欲杀她的举动,幡然大悟,这孩子不是萧方炬的那会是谁的?
她眸中溢出些许不可置信,萧含贞微微点了一下头,带着恳求的目光牢牢望着她。
看到那人缓慢而又坚定地点了头,萧含贞这才放心,托付给高孝瓘两口子总归是安稳的,毕竟,这也是郑家的骨肉。
她微微挪了一下身子,腋下紧紧夹着的布包露了出来,看着那人抱在怀里,唇角这才浮起一丝虚弱的笑意,尔后轻轻阖上了眸子。
即使看惯生死的高孝瓘,此刻也有了些许茫然,人生一世,渺如大梦,怀里的是新生,眼前的是故去,犹记得当年初见时,萧含贞也是个鲜衣怒马张扬放肆的女子,既能为国为家忍辱负重,也能放下尊荣富贵远走江湖。
那段与她们与郑道昭诗酒作伴,弹琴纵歌的日子,大概是她坎坷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光了。
高孝瓘抱着襁褓里的婴儿,微微弯下腰,鞠了一躬:“含贞,走好”
沧海桑田,白驹过隙,总要抓住些什么,留下些什么,不然就白活了一辈子。
高孝瓘起身,往帐外走去,她想郑子歆了,很想很想,从未这么想过。
一觉醒来,脑袋还是昏沉沉的,身子也似浮在云端,使不上力气,嗓子似落了一把灰,干痒难耐,她刚咳了两声,就有人将甘冽的茶水递到了唇边。
衣料摩擦的时候,闻到了熟悉的皂角香气,郑子歆弯了一下唇角,脸色还是苍白的,却有了些精气神。
“歆儿”高孝瓘将人拥进怀里:“你辛苦了”
郑子歆将头放在她的颈窝里,轻轻蹭了蹭,回抱住她,摇了摇头。
“你平安归来,就是最大的值得”
高孝瓘一下子哽噎地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搂住她,手指拢进她的黑发里,微微颤抖。
反倒是郑子歆唇角浮起一个温柔的笑意,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背,以示安慰。
小五推门进来,瞥见这一幕,不忍打扰,将药放在门口,替她们轻轻掩上了房门。
五天后,郑子歆扶灵柩回京,高孝瓘同行,去时花团锦簇,归来万山沉寂,秋叶飘零。
刚入邺城就落了一场大雨,一行人只好停在京郊的驿馆里暂且住下,高孝瓘先跳下马车打点好一切事物,才又从仆役那拿了一把油纸伞匆匆跑到马车边接她。
郑子歆怀里抱了个正在酣睡的婴儿,众人的目光看过去,高孝瓘一手揽了自家爱妻的腰,快步迈进驿馆里。
一路颠簸,孩子睡得沉,此刻安稳下来反倒清醒了,张开嘴嚎啕大哭,郑子歆用牛乳兑了米糊小口小口喂他也不喝,吐的满衣襟都是,扯着嗓子干嚎。
“我来”高孝瓘接过来,姿势虽不太熟练,但动作却是小心翼翼的,抱着他上下颠着,轻声细语哄着,有一下没一下拍着背。
小五推门进来:“夫人,奶娘到了”
两个人如获救星:“快请!”
到底还是奶娘有办法,抱着哄了一阵,喂了奶又换了尿布,孩子这才安静下来,不多时就睡着了。
郑子歆拿手指逗弄着襁褓中的婴儿,感受着他浅浅的呼吸,应该是极像哥哥的吧。
“我有个想法”
高孝瓘轻咳了一声:“你该不会是要……”
“嗯”
高孝瓘挠了挠头:“倒不是我怕麻烦,只是你要想清楚了,你们郑家就这一个独苗,你爹娘那里……恐怕不好交代”
二老俱在,收养这孩子恐怕会遇到极大的阻力,但……
郑子歆循声抬眸,声音冷淡下来:“什么你们家,我们家的,我爹娘不是你爹娘?还是你觉得我贪图王府权势富贵,硬要塞一个孩子给你?”
“是是是,为夫说错话了”高孝瓘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点头认错如小鸡啄米。
“其实不用你说,我也想收养这孩子,其一,是故人所托,其二,王府确实权势滔天,能给这孩子更好的,但我夫人不会这么想,我夫人是想给我最好的”
她命不久矣,百年之后,阿瓘一人该如何惶惶终日?
有孩子承欢膝下,总归是好的。
真实想法被人戳破了,郑子歆敛下眸子,就被人抱住了,额头相抵,温热的呼吸彼此纠葛。
“歆儿”
“嗯?”
“我不会让你死”
一个湿润的吻压上来,先开始是轻柔的,尝到了甜头之后就开始放肆起来,太久没碰她了,轻而易举就躁动起来,顺着吻势把人推倒在了榻上,正欲解开那人衣带时,榻边放着的小床上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嚎。
……
高孝瓘哀嚎一声,认命地爬起来去给小不点换尿布,又给喂了水,忙完一切才又兴奋地搓搓手躺下。
“夫人?”
喊第一下没反应,喊第二下的时候那人眉头微蹙,转过身来抱住了她的腰身。
“困……”
某人内心泪流满面,却也知她辛苦,只得按捺下来:“好,睡吧”
次日清早,郑府就派了人来接,管家先是抱着那灵柩嚎啕大哭了一阵,见郑子歆出来,这才强打起了精神上前见礼。
“王妃”见着她怀里所抱孩子,却又眸中一亮:“这是……”
“小公子”
这下管家眼里泛起了泪花,多少有些喜出望外的意思。
“能……能让老奴看看吗?”
小五上前掀开了襁褓一角,露出孩子巴掌大的小脸,眉清目秀,就是不足月看上去瘦弱了些,不过倒是白嫩。
“好……好……也算有些安慰了”
高孝瓘从身后搂住了她的肩:“走吧,夫人”
郑子歆将孩子交给奶娘喂奶,跟着她上了马车,不多时,一行人浩浩荡荡入了京。
夫妻二人兵分两路,高孝瓘进宫面圣,郑子歆则径直回了郑府,灵柩在郑府门口落了棺,早就得到消息的郑家一片肃穆,门口的石狮都缠上了白布。
大门打开,有仆役递上缟素,郑子歆穿戴齐整,摘了身上饰物,这才缓步迈进了门,跪在了大堂中央。
“不孝女郑子歆扶哥哥灵柩回家了!”
走到午门的时候,高孝瓘突然勒住了马头,同行的斛律羡也勒住了马缰。
“怎么了?可是午门内不得纵马驰骋?”
旁边的小太监谄笑道:“陛下有谕旨,特许兰陵王剑履入殿,参拜不名,小小的午门怎会不许王爷骑马呢?”
“斛律兄,有劳你去向皇上禀报军情了”高孝瓘拨转马头。
“你去干嘛?”
“我去找子歆”高孝瓘拍了一下马屁股,纵马离去,逐渐化成一个小点,消失不见了。
斛律羡摇了摇头,下马步行,这才分开多久啊……真是的。
第123章 无忧
“荒唐!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他高孝瓘的主意?!你哥哥尸骨未寒, 你是想让咱们郑家绝后吗?!”
还未踏进正堂, 就听见郑羲将桌案拍的震天响,门口站着的丫鬟小厮都噤若寒蝉,见她来了更是战战兢兢, 不敢上前通报。
“我的意思”
“我的主意”
两个人同时开口,郑羲抬眼瞥了她一眼, 重重哼了一声:“你还有脸来……”
气急了的郑老爷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尊卑了,还是郑夫人急忙扶着他坐下打着圆场。
“来人, 给兰陵王看茶”
“不必了, 岳父岳母,可否借一步说话?”高孝瓘拱手而立, 又从地上扶起自家夫人。
“歆儿先回避一下”
“阿瓘……”郑子歆扯住了她的衣袖,分明不愿意。
高孝瓘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大可放心。
“小五,扶夫人先去休息”
夜里回到兰陵王府,沐浴卸妆过后, 郑子歆还拿着一把木梳坐在铜镜前磨蹭着不肯上床。
“你究竟是怎么让我爹同意的?”
被问的次数多了,高孝瓘从帷幕间伸出头来:“啊, 也没怎么,就是请他老人家给孩子取了名字,然后随你姓, 算是寄养在王府,两家之子”
郑子歆手里的木梳咣当一下掉在了地上,惊的嘴都合不拢, 高孝瓘下床将木梳捡了起来放好,然后把还在发愣的人儿打横抱了起来。
“好了,夫人,春宵苦短,我可是有些时日没亲近你了,想的紧,趁着那小家伙不在,我们……”
“嗯?你干嘛?别扯我衣服……”
“压到头发了”
“不是那里啦……嘶……痛……”
“好好好,我轻一点”
“嗯……哈……”
被翻红浪,烛火摇曳到天明。
次日清早,上朝回来的高孝瓘在府门口就急匆匆下了马,将马鞭扔给随从。
“我让你接的人到了没有?”
“回王爷,已经到了,在大堂等着呢”
“好”高孝瓘健步如飞,风一般穿过回廊,迈进正厅里,站定,拱手行了一礼。
“君大师”
君迁子回转身来,须发皆白,脸上皱纹丛生,竟是比之前憔悴多了,虚抬了一下她的手腕。
“还是这么见外”
高孝瓘这才笑开,请她坐下,又吩咐人看茶。
“别卖关子了,东西拿来我看看”
高孝瓘挥了挥手,随从递上一个锦盒,打开来清香四溢。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可算是到手了”
此间自有百般辛苦,相思难言,但只要歆儿能得救,一切都值得。
君迁子小心翼翼拈起那脆弱的花苞,凑到鼻子下面闻了又闻,又吩咐人上了药称。
“不多不少,正好七钱七分,是七夜昙花无疑了!”有生之年能重见此花,君迁子也是欣喜溢于言表。
反倒是高孝瓘冷静些:“那么请问大师,该如何诊疗歆儿?”
“歆儿呢?”君迁子反问。
“还在睡着”
“等我给她把把脉,再作定夺”君迁子将七夜昙花小心翼翼放进了锦盒里收好,随从拿下去收好。
“夫人起身了吗?”
“不曾”
高孝瓘摇头笑了,颇有些无奈:“大师不是外人,这边请吧,不瞒您说,歆儿时而清醒,很长时间都难以入睡,时而又昏睡不醒,我实在是很担心她”
高孝瓘一边说着,一边替她开门,突然扶在门框上皱了一下眉头,神情有些难受。
“怎么了?”
“无碍,从长白山上下来的时候遭遇了雪崩,多半是伤了筋骨,这些天总觉得四肢酸痛,擦擦药油就好了”
“既如此,待会儿看完子歆,再替你诊个脉”
“不必了,一点小伤痛而已,怎么能劳您大驾,宫里也有御医,改天叫到王府来看看就成”
高孝瓘说着,引她进了房门,郑子歆还是没醒,静静躺在榻上,睡颜安静平和,呼吸平稳缓慢。
君迁子将指尖搭上她的手腕,蹙眉凝神细思着,高孝瓘更是屏退了众人,大气也不敢出。
“怎么样?”
直到她将手收回来,高孝瓘这才出声询问。
“七夜昙花出现的太及时了,再晚个十天半个月,大罗金仙也难救了”
“还请大师救歆儿一命!”高孝瓘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以头抢地。
“哎?这是做什么,快起,快起”君迁子一把托住了她。
“歆儿是我的徒弟,我自会救她”
“谢大师”高孝瓘一颗心这才落回肚子里,她能这么说,就代表歆儿还是有救的。
起身的时候忽然膝盖一软,浑身使不上力气,一头栽倒在地。
“王爷!”君迁子大惊,把人扶了起来,见她牙关紧咬,虽然睁着眼睛但却脸色苍白,便知大事不妙。
“来人,快来人,把王爷扶去偏厅休息”
“我……这是怎么了?”高孝瓘用力握了一下拳,指骨关节发出嘎嘣一声脆响,刚刚那种浑身脱力的感觉又消失不见了。
“王爷试着运功看看”君迁子端详着她。
高孝瓘点了点头,闭上眼,运功行了一个大周天,体内气息运转毫无凝滞,她将所有内力汇聚到丹田的时候,却突然一阵刺痛,气息四散开来,窜向七经八脉,五脏六腑受此猛烈撞击,哇地一下吐出一大口血来。
“果然……”君迁子大惊失色,封住了她的穴道,免得四处乱窜的真气伤到自己。
“七夜昙花……相生相克的传说……果然是真的”
君迁子翻开她的手背,果然找到了两个已经结痂变黑的小点。
“玄螭之毒!”
高孝瓘如遭棒喝,缓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是……那条蛇毒……可还有救?”
君迁子沉默了,放下她的手腕,摇了摇头。
“七夜昙花与玄螭相辅相生,玄螭保护七夜昙花,而七夜昙花又会吸引附近的灵物供玄螭捕食,二者单独服用都是剧毒,但玄螭可解七夜昙花之毒,反之亦然”
高孝瓘阖上眸子,如坠冰窟,她听见自己的嗓音晦涩地不成样子:“也就是说……我和歆儿……只能活一个”
君迁子不忍接话,只沉默着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王爷,夫人醒了,吵着闹着要见你呢”
“歆儿”高孝瓘掀帘进来,神情柔和,手里端了一碗药,放在榻边,双手半抱着她,扶她坐起来。
窗外已是黄昏,又昏睡了一天一夜,郑子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只记得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山有水,风花雪月,抱琴的少女与持剑的少年,从针锋相对到携手江湖,最后袒露心迹,少年原是女扮男装,少女早已芳心暗许,即将归隐山林的时候,少年突然不辞而别,再无踪影。
郑子歆将这个梦慢慢说给她听,高孝瓘笑,擦去她唇角溢出来的些许药渍。
“那少年真傻,这么好的媳妇为什么不要”
“好像是因为少年有什么难言之隐,命不久矣吧”
高孝瓘手里的汤匙咣当一下掉进了碗里,两个人都惊了一跳。
她这才回过神来,擦着四溢的汤汁。
“对不起夫人我……来人,再去煎一碗”她懊恼不已,微微红了眼眶,这是用命换来的七夜昙花熬成的汤汁,是能救歆儿的东西,撒一点就少一点。
“夫君……”郑子歆轻唤,循着热源,将头埋入了她的掌心里。
“我和那个少年不同,哪怕生命只剩下一分一秒,也会想要和你静静待在一起,死在你怀里,才算是天命所归”
高孝瓘哽咽着,将人拥进怀里,一遍一遍安抚着她:“不会的,不会的,七夜昙花已经找到了,歆儿会好起来……还有无忧……你还得抚养无忧长大……”
“岳父已经给我们的孩子取好了名字,他叫无忧…郑无忧……长命百岁……一生无忧”
“无忧来,无忧,到外祖父这儿来”
“无忧,到祖母这儿来,来来来,看祖母给你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郑夫人晃着手里一段彩绸,又拿了些胭脂水粉诱惑着小无忧。
小无忧眨巴着眼睛,睫毛像一把小刷子一样上下扇动着,张着嘴巴流着哈喇子,咬着手指,神情有些迷茫。
“无忧,听话,到爹这儿来,看爹给你拿了什么好东西”
一把七尺尚方宝剑,还是御赐的,郑老爷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
“胡闹!小儿抓阄,怎可把御赐之物拿出来玩耍!”
高孝瓘也学自家儿子眨巴着眼,装无辜,朝面前的桌案上努了努嘴:“岳父不也把先帝钦赐的,三品大员的私章拿出来了”
“……”被呛的不轻的郑大人一口气真的没上来,直抚着胸口:“哎,我说你这小子怎么有了孩子之后还这么没大没小……”
“好了好了,今天是无忧周岁的大喜之日,消消气都消消气,少说两句”郑老夫人劝着郑曦,场面乱做一团,被忽略了的无忧坐在桌案上,东瞅瞅西望望,还是没看见自己娘亲在哪,瘪了瘪嘴,索性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娘……娘……”小无忧趴在高孝瓘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女人这才姗姗来迟,眼睛上蒙了一条白色绢布,行动却比以前自如了些,从高孝瓘怀里接过孩子,轻声哄劝着。
“好了好了,无忧不哭,娘来了”
三个人都同时松了一口气,高孝瓘这才看见身后还跟着一人,急忙行礼。
“君大师”
“今日既是无忧满岁的日子,老夫也来添个彩头”
君迁子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放在了桌案上,正是郑子歆还给她的那块,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她这里。
“大师……”
“师傅……”
两个人都有所感。
“我看这孩子根骨奇佳,又对我胃口,可不是因为歆儿你的缘故哦,是吧,无忧?”君迁子拿手指逗弄着他,无忧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伸手要她抱抱。
“无忧,这里有很多玩意儿,去拿你喜欢的”郑子歆将无忧放在桌案上坐好,这小家伙分外听娘的话,不再乱爬了,只是瘪着嘴,哼唧个不停。
桌上放了文房四宝笔墨纸砚也放了仿真的木刀木剑,算盘医书等等,甚至还有女孩子家用的胭脂水粉,这当然是郑老夫人的主意了,怪就怪这孩子长的太水灵,活脱脱像个小郡主,哪里像个小少爷。
小家伙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瞅了一圈,摸摸这个,啃啃那个,都是拿起来就扔,最后流着哈喇子还是一头扎进了郑子歆怀里。
众人:……
高孝瓘一把将人拎了起来:“呸,小兔崽子,让你抓阄你抓你娘亲干嘛,这么小就喜欢美人,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众人默默腹诽:那还能是跟谁学的,有其父必有其子。
郑子歆扑哧一声笑开:“好了好了,你别这么抓着无忧,他会害怕的”
这一年来,她不再时常昏睡,身体有了很大的起色,就连眼疾也在慢慢好转,能模糊看到些影子,只是还不能见光。
话音刚落,高孝瓘嘴里的小兔崽子就哇地一声嚎啕大哭,扑腾着四肢想要从她手里挣扎出去。
“哎,不许哭,小兔崽子,给我闭……呸呸呸,这小子又尿尿了!!!”
一阵哄堂大笑,场面陷入了混乱,外面家仆前来禀报:“圣上驾到——”
郑子歆将无忧抱给奶娘:“你先带少爷下去”
“朕今天来就是要看看小无忧,堂嫂可莫要见怪”
高殷大步流星进来,屋里跪倒了一片,郑子歆迎上去福身:“岂敢,奶娘,抱着无忧给陛下看看”
高殷的突然驾到着实让人意外,本以为他只是来看看孩子,谁知却接了过去抱在怀里。
郑子歆紧张起来,高孝瓘示意她稍安勿躁,起身说道:“既然来了,不如就留下来喝周岁酒吧”
“正有此意,不过这酒也不能白喝,朕今天也带了礼物给我们的小无忧,来人——咦?”
小无忧趴在他怀里,捧着高殷的手啃了又啃,最后小脸憋的通红,从他的大拇指上捋下来了一个翠玉扳指,兴奋地哇哇大叫。
“无忧!”高孝瓘沉下脸色,上前一步。
“诶,既然无忧喜欢,就算是朕这个做叔叔的送给无忧的生辰礼物,是不是,小无忧?”
他金口玉言一出,谁敢反驳,玉扳指是高殷的随身之物,君权的另一种象征,屋内一时沉寂了下来。
还是郑子歆打破了寂静:“陛下,无忧该喝奶了”
高殷好似才回过神来一般,将无忧递至她怀里:“瞧朕,险些忘了,饿着我们小无忧”
“哪里,无忧能得陛下喜爱,是天大的福气”郑子歆笑意清浅,吩咐奶娘把无忧抱下去,又暗暗使了一个眼色。
奶娘会意,点了点头。
“陛下,还请前厅就坐”
第124章 小王爷
当天晚上, 册封的圣旨赐下来, 无忧成了北齐建国以来年纪最小的王爷,一时间,兰陵王府满门荣宠, 风头无两。
而这位小王爷可能也成了史上童年最凄凄惨惨戚戚的王爷,别人家的孩子一岁多路都还不会走, 无忧每天辰时就要跟着高孝瓘一起起床练功,她练剑练拳练枪, 无忧就在一旁咬牙切齿颤颤巍巍扎着马步, 稍有懈怠,一马鞭就抽了过来, 粉雕玉琢的娃儿整天被揍得鼻青脸肿,任是谁看了都心疼。
某日烈日炎炎,又在太阳底下蹲了一个时辰,汗如雨下,小脸惨白, 丫鬟来禀告的时候,郑子歆气的直哆嗦, 直接杀去了校场。
“高孝瓘有你这么当爹的吗?!无忧才多大你这么折腾他!你一岁的时候会走路吗?!你一岁的时候能扎马步吗?!你一岁的时候能拿的起木剑吗?!”
一连串问题砸了个她晕头转向,向来顶天立地谁也不放在眼里的兰陵王被夫人指着鼻子骂也毫不生气,甚至脸上还挂起了讨好的笑容。
“夫人……玉不琢不成器……”
“呸……我看你是闲的手痒痒拿无忧寻开心”一向温柔大方的王妃也只有在夫君面前才会使使小性子, 吐露真性情。
二人争执个不休,只听得院内重物坠地的一声闷响,丫鬟的惊叫声响起:“小王爷!”
“无忧!”
被忽略了的小无忧晒中暑晕过去了。
郑子歆替他把了脉, 又喂了温水,额头敷了冰帕子散热,着实心疼不已,理都不想理始作俑者。
被冷落的一家之主只好独自站在窗外,芭蕉树叶的阴影里来回踱着步,等那人走的远了,才悄悄推门而入。
“王……”
“嘘……”高孝瓘示意丫鬟把手里的蒲扇给自己,丫鬟犹豫了一下,还是递给她,然后轻轻掩上了房门。
虽然屋里放了冰块,但午后还是有些闷热,竹席黏腻的像撒了一层饴糖,躺在上面活像砧板上的鱼,翻来覆去,很快额头又出了一层热汗。
高孝瓘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蒲扇,送来凉风习习,看着小无忧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像他亲生爹娘,也有一丝像子歆,毕竟继承了郑家优良的血统,估计长大之后也是个美男胚子。
只是……
高孝瓘趴在榻边,握住无忧肉乎乎软软的小手,“无忧……你不要怪爹……”
是因为害怕见不到他长大成人的样子,所以才想把自己毕生所学一股脑教给他吧。
这样的心思,直到许多年后,无忧也做了父亲才明白。
可是那个时候的他,是有些害怕甚至是怨恨自己这个名义上的父王的,凶狠、脾气暴躁、武功好,是他对父亲的唯一印象,童年绝大多数的温暖,来源于母亲。
就是这样一个脾气不好的人,却将为数不多的柔情全分给了母亲,无忧不止一次见过,她替母亲端茶递水,在母亲生病的时候喂水喂药,替母亲沐浴更衣……咳咳……好吧,这不是小孩子该看的。
母亲喜欢梅花,她便从漠北移植来上好的寒梅,春时细心呵护,到了冬季,一夜之间,兰陵王府寒梅怒放,一片香雪海。
母亲喜欢研读医书,只是眼睛不怎么好使了,原本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便坐在油灯下,逐字逐句读给她听,有时候被油烟熏的狠了便揉揉眼睛。
他想求父王给他读个睡前故事听便被当头敲了一个爆栗,哭着跑出去了。
还有母亲种植的那些药草,比人都金贵,冬不能冻夏不能晒,高孝瓘便起早贪黑细心照料着,所以堂堂兰陵王在家就是个打杂的药农,而这家里地位最低的,可能就是他了。
又过完一个新年后,无忧已经两岁了,马步扎的稳稳当当,高孝瓘便开始教他打拳,一招一式下来小家伙学的有模有样,虽然力道还稍有不足,却也将招式记了个七七八八。
“看好了,这套白虹贯日为父只演示一次”
这是无忧第一次看高孝瓘舞剑,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小小的人儿眼中满是向往。
“夫人,王爷又在教小王爷练剑呢”小五扶着郑子歆从廊下经过,站定了。
取了遮眼的白布后,眼前也是朦朦胧胧的,但好歹比起从前眼前一片漆黑要强的多,郑子歆只能瞧见两个模糊的影子,倒也心满意足了。
“随她去吧,反正也闲不住”
“可怜的小王爷”小五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父王好帅!!!”年幼的孩子尚未读懂这剑法中的杀意,只会拍手叫好,高孝瓘笑了一下,收剑入鞘,内力收纳于海的时候丹田又是一阵刺痛,她险些支撑不住,身子一歪,勉强扶着剑站直了。
“父王!”小无忧敏锐过人,惊叫了一声,扑上来抱住她的腿。
“小兔崽子,喊什么喊”高孝瓘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回眸看了一眼回廊上的人儿并未过来,这才放下心来。
“去,把父王刚刚教你的再练一遍”
“喔……”小无忧垂头丧气地放开她,乖乖拿起木剑,一招一式,认真演练开来。
高孝瓘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她神色凝了一下,将右手握拳藏在了身后。
每年夏天举家都会前往豫章避暑,今年自然也不例外,无忧坐在车厢里摇头晃脑地背着医书,到了豫章君迁子姑姑总要检查他用不用功,是而临阵磨枪不亮也光。
郑子歆看的好笑:“怎么,你害怕君迁子师傅?”
无忧吐了吐舌头:“上回扎错了穴位,被打手心好疼”
这是无忧来到人世的第五个年头了,个头拔高了不少,脑袋灵光,读书练武都还算刻苦,是以郑子歆还算满意,吩咐小五拿云片糕给他吃。
“歇歇吧,车上看书对眼睛不好”
“是,娘亲也吃!”无忧心花怒放,一轱辘滚进她怀里撒着娇,云片糕撒的满身都是。
“小兔崽子,坐旁边吃去”高孝瓘掀开车帘,一只手把人拎了起来提溜到旁边,自己挨着郑子歆坐了下来。
“歆儿,还有半日的车程就到了,你累不累,要不前面的树林休息会儿?”
“爹!”无忧不服,坐起身来,凭什么不让自己挨着娘亲坐,自己却贴的那么近!
又被人一巴掌按了回去,只好委屈巴巴地投入了小五姑姑的怀抱里。
郑子歆还未开口,马车猛地一震,无忧手里的云片糕掉落在了地上,小五掀开车帘:“怎……”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是一帮张牙舞爪的山匪。
高孝瓘压根没放在心上。
“小五,你去吧”
“是”小五拔出长刀,跳下了马车。
无忧也有些好奇,悄悄把车帘掀开了一条缝,然后就看见五姨一刀捅进一个山匪的胸口,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他似是有些受惊了,小脸惨白,微微哆嗦着。
“无忧,过来”郑子歆把人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后背。
“我儿,要不要去试试你的剑?”高孝瓘随口说着,却抽出了腰间佩剑。
“高孝瓘!”郑子歆厉喝一声,不等她劝阻,高孝瓘已经把人带出了车厢。
对面不过百十人的队伍,武器参差不齐,有拿刀剑的也有拿铁锹锄头的,一帮杂牌军罢了,高孝瓘瞥了一眼,唇角挂上了轻蔑的笑意。
“我儿,看见没?那个头戴花翎的,骑了一匹枣红马,就是他们的头儿”
无忧握了一把短剑,还是头一次面对面御敌,额头冷汗涔涔,勉强咽了咽口水。
“父王……”
“你觉得比之父王的齐家军如何?”
“乌合之众”无忧攥紧了手中短剑,那是高孝瓘特意为他打造,拿起来轻便但削铁如泥。
“即使勇武如齐家军,也有一个致命弱点,今天为父教你的兵法是——擒贼先擒王!”
说时迟那时快,利刃出鞘,一招声势不小的白虹贯日被她使出了波澜不惊滴水不漏的威力。
无忧只是眨了一下眼睛的功夫,人头从马上滚落,没有花架子,出手就是一击毙命。
血液喷涌而出,无忧只觉得口干舌燥,心跳被擂成了鼓点,微微喘着粗气。
“小王爷,战场上不要分神,你身后的人是你最爱的娘亲,你若是不把这些乌合之众打倒在这里,今日劫财明天就可能劫色,往后可能还会杀人……”
“五姨……我……”握剑的手抖个不停。
“无忧,小心!”高孝瓘一剑挑开朝他砍去的长刀,回转身握住他的肩膀,眼神略有些凌厉,长剑在往下滴着血。
“郑无忧!你是我兰陵王的儿子!不是废物!为父为什么教你习武,就是希望有一天你能保护自己,保护你娘,护天下太平!”
“爹!”无忧忽然瞪大了眸子,目呲欲裂,大吼出声。
余光瞥见一抹亮白飞速而来,是火器,她若躲开,无忧必会……
失策了。
高孝瓘眼中精光毕现,一把将无忧推向了小五,自己硬生生受了这一击。
铁砂打进胸口里锥心刺骨,高孝瓘咬着牙后退了两步,被无忧扶住了,小小的孩子脸上怯懦化成了坚毅。
“白虹贯日,爹教我的,我也会”
剑出,雨落满天。
高孝瓘欣慰地闭上了眼。
第125章
“阿瓘, 撑住, 再坚持一下,我们就快到了……”郑子歆握着她的手,将她因为失血过多的冰凉手掌贴在了自己脸上, 泪盈于睫却强撑着不落下来。
高孝瓘勉强扯着唇角笑了一下,刚想开口说话, 胸中血气上涌,竟是哇地一口喷涌了出来。
“爹!”无忧替她牢牢按着胸口的伤, 忍不住哭了起来:“爹……孩儿没用……”
“小兔崽子……哭什么……你爹还没死呢……”高孝瓘啐了一口血沫, 视线有些模糊起来,却还是轻轻摸了一下郑子歆的脸庞。
“歆儿……我……”
“爹!”
话音未落, 手蓦然一松。
“夫人,药庐到了”
郑子歆顾不得许多,提起裙摆跳下马车跑的跌跌撞撞,君迁子得到消息早已带着药童在门口侯着了。
“师傅,我已替她取了嵌在胸骨的铁砂, 也没有伤及心肺,为何还是血流不止?!”
君迁子眉头一皱, 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吩咐人轻手轻脚把人搬到屋里。
“师傅?!”郑子歆拉住了她的衣袖。
“无忧,带你娘先下去休息”
纵使十分担心爹爹, 小无忧也知道太师傅的话是不能违背的,只好跟着小五姑姑一起三步一回头地先送娘亲回房休息。
“大师……我还剩下多少日子……”晦涩的声音在房中响起。
君迁子从她腕上收回手,沉默良久, 叹了口气。
“咳咳……大师还是跟我说实话吧……也好让我……心里有个底……”高孝瓘勉强想坐起来又重重跌了回去,她揉了揉眼睛,觉得眼前好像蒙了一层纱幔,隐隐绰绰的。
君迁子上前按住她:“切莫乱动,你现在周身经脉十分脆弱,好不容易才止住血”
“大师……我的眼睛……”
“相生相克,相辅相成,就像月有阴晴,天地轮回……”
高孝瓘微微阖上眼:“大师的意思我明白了”
待歆儿痊愈之时,就是她归西之时。
“感觉怎么样?”郑子歆进来的时候,高孝瓘正倚在床头借着油灯微弱的光芒看书。
“好多了”她想坐起来又被人按住了,郑子歆检查了一下她的绷带确定没有血迹渗出,这才放下心来。
“喝药”高孝瓘接过来,看她神色并无异样,悬着的一颗心稍稍落回肚子里:“君大师怎么说?”
“说是运功导致的经脉逆行,因此才会血流不止,你们习武之人我也不太懂……”说到此,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但直觉告诉我哪里不对,你……没什么瞒着我的吧?”
高孝瓘想起君迁子的话:“玄螭之毒,无形无色无味,普通人沾之即死,你能存活这么久全靠多年前子歆的那颗九转回灵丹续命,药效此消彼长之下,总有一天会……”
高孝瓘放下药碗,握住她的手,唇边泛起柔和的弧度:“有啊,我在王府偏门的柳树下藏了十两私房钱,还有你的药圃里上次无端折了几株红景天其实并不是无忧踩坏的,而是……”
郑子歆一巴掌打落她的手,佯装生气:“高孝瓘!跟你说正经事呢!”
“好啦好啦……咳咳……”她捂着嘴轻咳了两声,某个人又紧张起来,高孝瓘把人拥进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长发。
“我怎么可能有事瞒着你,你是最知根知底的人”
郑子歆贪恋这温暖,揽紧她的腰,却只敢轻轻靠着她的胸口,怕弄疼她的伤口。
高孝瓘突然想起刚刚她进来帮她检查以及端药那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心里一喜:“歆儿能看见了?”
“模模糊糊的吧,像高度近视,远了就看不清了”
她嘴里总是能蹦出新鲜句子,高孝瓘见怪不怪了,想起她之前说过的那个梦,拿下巴摩挲着她的额头。
“其实我总觉得,歆儿不该是这个时代的人”
郑子歆莞尔:“为什么?”
她自认从小穿越过来,长在书香门第,学习四书五经琴棋书画,受传统文化熏陶,就算小时候身上有些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气质,现在也该磨灭没了。
“感觉”像这样以后两个人抱在一起说话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少,高孝瓘分外珍惜。
“你知不知道,你经常会说些奇怪的句子”
郑子歆笑:“那你能听懂吗?”
“听不懂,但是能意会个七七八八”高孝瓘把人抱起来,近乎贪恋地看着她的脸:“那么现在,歆儿,你能告诉我,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了吗?”
郑子歆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我叫陆沉,是我在那里的名字”
“那里……是哪里?”
“是千年以后的这里”她的话太光怪陆离,高孝瓘却听的分外认真,郑子歆感激地露出一个笑意。
“那千年以后还有北齐吗?”
郑子歆摇了摇头:“没有了,这片大陆经过数千年的分裂割据终于统一……”
郑子歆讲了新中国成立,讲了科技飞速发展,讲到了自己的职业,甚至还包括曾经喜欢过的那位学姐,前尘往事好像都离她远去了,讲到最后身边只剩下一个不遗余力对她好的高孝瓘。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想做陆沉,还是郑子歆?”
作为陆沉的人生从未完整过,只有作为郑子歆的时候,她才是快乐的,鲜活的,满足的。
郑子歆微微一笑,带着几分倦意窝进她怀里:“自然是郑子歆,从前我是陆沉,遇到你之后,我才是郑子歆”
三月后。
郑子歆带着无忧在读书,高孝瓘伤刚好起来走动,便倚在门后静静看着。
一方竹林围起来的小天地,巴掌大的小石桌,两个人对面坐着,郑子歆念一句,无忧跟着摇头晃脑读一句。
“好学近乎知”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好学不倦就接近于明智了”
“那力行近乎仁,是不是就是说一个人努力行善,就接近于仁义了”
郑子歆摸摸他的头,笑容和煦,衬着满园春光也鲜活起来。
“对,无忧真聪明!”
高孝瓘想起她曾说过的一个小物件——照相机。
能把此刻珍贵的画面永远留存起来多好啊。
向来流血不流泪的兰陵王高长恭,微微红了眼眶,然而现实并没有允许她伤感太久,从天际盘旋而来的一只白鸽,落在了她的肩上。
“速回——”落款是斛律羡。
言简意赅毫无前因后果,字越少,事越大,高孝瓘沉吟了一会儿,慢慢走回自己房里,吩咐下人收拾东西准备回京。
“歆儿,如今我伤已好的差不多了,朝中实在有事,不得不回去,你……”再舍不得也总归要告别,但郑子歆并不是好说话的,她已退居渤海郡,久不问政事,突然回朝还得一个合理的解释。
果然,郑子歆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眉头。
高孝瓘叹口气:“宦官和士开把持朝政已久,又与太后有染,满朝文武动他不得,又逼陛下废了后”
她记得,高纬的皇后正是斛律羡的姐姐,这梁子算是和斛律家结下了。
“那也用不着您——堂堂兰陵王回京主持公道吧?”话是这么说,郑子歆也深知,一来斛律羡是她的好友,不会坐视不管,二来,奸臣当道,她更不会袖手旁观。
“歆儿,我很快就回,你就带着无忧暂时在药庐读书,我看他蠢笨的很,还需你多费心……”高孝瓘温言软语哄着,好不容易才让她神色缓和下来,也知晓这人脾气,不会不让她去,闹闹小性子罢了,又得寸进尺揽住那人肩头,轻轻把人压了下来。
“我明日五更出发,眼下还早,尚能温存片刻,已有许久没见夫人的……让为夫检查检查”
无忧四更起床练剑,是自习武开始就养成的习惯,这一日也不例外。
天还未亮,少年在院中舒展身体,已经隐约可见结实的肌肉,举手投足像个真正的小男子汉了。
高孝瓘有些欣慰,待他打完一套拳才上前。
“无忧”
“爹!”少年有些激动。
高孝瓘摇了摇头,示意他莫声张。
“这套拳应该这么打,来,爹教你”她走到少年身后,抬起他的胳膊,纠正他的姿势。
“用这里,这里来发力,若有人迎面袭来,你应该……”
多年后,无忧回忆起这一幕,总觉得这个夜晚似做了一场虚无缥缈的梦,高孝瓘踏月而来,又匆匆离去,梦醒后,兰陵王高孝瓘已经成了一个永远不能被提起的名字。
而唯一能让他感到真实的,只有高孝瓘临走前留给他的那把剑——渊虹。
“无忧,你要用这把剑,好好保护你的娘亲,还有任何时候,无论有人对你说什么,一定要遵从本心,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第126章 桃枝
“王爷, 当机立断啊!此事不能再拖了, 以免夜长梦多!”
“对啊王爷,和士开把持朝政多年,蛊惑君主, 欺上瞒下,祸乱朝纲, 人人除之而后快!”
“杀了他反倒是为民除害,国之大幸, 民之大幸!”
少年来回踱着步, 衣袖带起的风将烛火吹的奄奄一息。
他倏地停住了步子,烛火暗了暗, 又被人护在了掌心,微弱的火苗免去一劫。
他看向那个护住烛火的人,当朝骠骑大将军——斛律羡。
七日前,天子突然下诏废黜皇后,群臣自然不服, 尤以斛律家族反对的声音最大,原因自然无他, 高纬的皇后,正是这位骠骑大将军的亲妹妹。
斛律将军在宫门外跪了六天请求面圣,期间遭遇宦官和士开的冷嘲热讽, 这位向来脾气火爆的突厥人都忍了,第七天却等来了斛律皇后自戕身亡的消息。
宫妃自戕乃是大罪,更何况是先皇后, 斛律将军不光人没见到,还落了个治家不严罚俸降职以观后效的罪名。
而他呢——琅琊王高俨,素来与和士开积怨已久,幼年看见自己端庄大方的母后与那人厮混在一起的一幕,足以摧毁他所有信仰。
在这深宫里他赖以生存的温暖,只有母亲。
高俨藏在袖中的手暗暗攥成了拳头,斛律羡抬头,将烛火挑亮了些。
“那就按王爷说的这么办吧”
“快些,再快些,驾!”普通的千里马毕竟不如追风耐性好,日夜兼程三天后终于还是倒在了路边口吐白沫,再也没能爬起来。
好在离驿站也不远了,高孝瓘冒着夜雨展开轻功一路飞驰,等驿站官员登记换马的时候,她余光瞥见院内矮墙根下葱茏的翠竹,心念一动。
“大人,马牵来了”驿站官员将马牵来的时候,高孝瓘刚好收剑入鞘,手里捏了巴掌大小菲薄的竹叶片,边角都磨的圆润的很,龙飞凤舞刻了几个字。
“有笔墨吗?”
驿站官员不敢怠慢,飞快跑去拿了,恭恭敬敬递到她手里。
借着灯笼微弱的光芒,高孝瓘眯了眯眼,轻轻蘸了蘸墨。
“夫人,王爷有信捎来”
“真的?”原本正在教无忧读书的人书都顾不得放下,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快拿来我看”
无忧伸长了脖子。
郑子歆轻咳了两声,又拿远了些:“读你的书去”
小五捂着唇直笑。
“吾妻歆儿,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刚读了两句,郑子歆就忍不住笑起来。
小五奇道:“夫人,您能看清楚竹简上的字了?”
郑子歆头也未抬:“七七八八吧,她怕我看不清楚,特意又刻了一遍”
指尖抚摸着竹片上细小的毛刺,有着甜蜜的痛痒。
“为夫回京路上路过曾与你住过的驿站,矮墙边上当年你亲手栽下的绿竹,已有半人高了,不禁感叹:‘岁月匆匆流逝’好在你我初心不变,无忧也已长大成人,实在是辛甚至哉,此生无憾了,待京城局势平稳,少说也得三五个月吧,莫急勿念,待我来接你”
落款只有浅浅的两个字,阿瓘,郑子歆反复咀嚼着,觉察出了一丝温柔情意,将竹片小心拿丝帕包好贴身放着,抬首随口问了一句:“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武平四年四月二十七”短短一句话未料到郑子歆的反应会那么大,身形猛地一震,茶杯也被荡到了地上。
一地狼藉里郑子歆眼眶微红:“你说什么?!”
“夫人……您怎么了?”
小五想去扶她被人一把拂开:“收拾东西回邺城,快!”
武平四年五月,帝使徐之范饮以毒药。
兰陵王高长恭薨。
前世不过匆匆瞥了一眼的史书,如今在眼前愈发鲜活起来,一字一句灼痛了她的心。
今生因为她的到来,结局会有些不同吗?
她不敢去赌,她现在只想尽快见到她确认她安然无恙,劝她不要进宫,与她一起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站住!来者何人!没有琅琊王的手信谁也不能从玄武门过!”
高孝瓘解了风帽露出完整面容的时候,守城的官兵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高孝瓘眼尖地瞥见有个传令兵匆匆跑上了城楼,藏在背后的长剑悄悄出了鞘。
果然。
城头上数支长矛对准了她,下一刻剑气冲天而起,袭向她面容的利刃被无形的风挡开。
“将军!”斛律羡按刀站着,传令兵附耳过来的时候,他握着刀的手微微颤了一下。
“大将军,不能再犹豫了,得速战速决”高俨拖着染血的长剑过来,他的对面是被几个侍卫团团围起来的和士开。
“高俨!你疯了!杀了我你也没什么好下场!你母后……还有皇上不会放过你的!”和士开捏着公鸭嗓,因为恐惧愈发显得声音尖利。
“还有你……斛律羡!你个死突厥野种!你这是以下犯上,是忤逆!我……”他准备了一大肚子脏话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斛律羡长刀唰地一下出了鞘,砰地一声杵在了地上。
那刀尖上折射出的森冷寒光让他霎时住了嘴,抖的愈发厉害,一股难闻的异味弥漫开来。
高俨扯着嘴唇笑了:“今日你非死不可,等你死了我再拿着你的人头去向母后请罪”
“住手!”
高孝瓘飞身而下的时候,斛律羡的刀比她的剑快了一步,血花四溅。
和士开躺在冰冷的青石砖上,尸首分离。
高孝瓘快步走过来,一剑斩向他的肩胛骨,斛律羡挡了一下没挡住,捂着伤口往后退,眼眶泛了红:“王爷!”
高俨上来拦她,被她举起的长剑抵在了胸口,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要不是看在你是高家人的份上,如此冲动行事,还连累斛律将军为你背黑锅,我早就让你皮开肉绽了!”
高俨剧烈喘着粗气:“四……四哥……”
高孝瓘收剑回鞘:“还不快让人把这收拾了”
“陛下,起风了,回去吧”侍从贴心地替他加了一件披风,高纬将手里的千里眼递给他,语气淡淡地:“和士开死了”
侍从陡然一惊,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陛下恕罪”
少年天子未见怒容,反倒有些愉悦:“四哥也回来了,走,去给母后报喜去”
“你们这事做的太不干净了,玄武门杀人亏你们想的出来!”
下人来递茶,高俨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下去,自己亲手把茶送到了高孝瓘手边。
“四哥说的是,我们这也是没法子,和士开实在是欺人太甚!四哥远在渤海自然不知晓他的所作所为实在是……”
高孝瓘抬了下眉毛,斛律羡拉了一下这位少年人的衣角,示意他闭嘴。
高俨倒是听劝,噎了一下才又接着道:“什么风声都瞒不过您的耳朵”
“玄武门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和士开虽然声名狼藉但是天子近臣,想他死的,不是一个两个,轮得着你们当出头鸟?”
高孝瓘气不打一处来,原本派个刺客暗地解决的事如今弄的昭然若揭,陛下若不彻查过不了太后那关也有损天子威仪,下令彻查便又寒了群臣的心,当真是难做。
“四哥救我!”话音刚落,高俨扑通一声跪在了她脚边。
高孝瓘揉着眉心沉默不语。
“陛下,当真如此?”
高纬吹干墨迹:“去,交给桃枝”
刘桃枝——当今第一大杀手,只要是出现在他的暗杀名单之上,三天之内必死无疑。
近侍不敢多言了,匆匆下去。
不多时外面传来信鸽的咕咕声,高纬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
“太后,太后,您不能进去!”宫门外一阵喧哗。
高纬微微睁眼,虽是亲生母亲,但他着实无多少好感,和士开死了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母后您怎么来了?”话虽如此,高纬还是摆出了一脸诚惶诚恐,理了衣冠亲自下殿迎接。
“皇儿,你准备什么时候给和卿一个交代?他好歹照顾你多年,就这么不明不白……”胡太后双目含泪,泫然欲泣,一把攥住了他的手,随着她的动作,脸上那厚厚一层脂粉都好似往下掉。
高纬恶心的不行,却还是强忍着笑意,一脸为难:“母后……您也知道兰陵王回京了,有她做靠山,皇儿哪里敢动斛律大将军,您是没看见宫门外那列的整整齐齐的三千玄甲军吗?那可都是兰陵王的旧部啊……”
胡太后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狠意,她这个儿子向来是懦弱无能的,好在最为听话。
“你只需下一道圣旨,把她骗进宫来,三日后,不就是端午家宴吗?哀家看这个日子正合适”
“驾!驾!追风,快些!再快些!”追风日行千里,马不停蹄,郑子歆趴在它的背上,轻轻抚摸着它的鬃毛。
追风嘶鸣了一声,仿佛能感受到她的心境般也拿脖颈蹭了蹭她的脸颊,撒开四蹄,狂奔而去。
“夫人,歇会儿吧,再过百里就是邺城外了”小五从身后赶来,抹了抹额头上的细汗,递给她水袋。
郑子歆摇了摇头,放追风去歇脚吃草料,自己却焦躁地来回踱步。
看它吃的差不多,又一声呼哨唤它回来,翻身上马。
“夫人,马尚需休息,更何况是人”小五拉住了缰绳,说时迟那时快,刺客的直觉突然让她做了一个动作,顾不得尊卑,一把按下了她的腰,一支利箭擦着她的头皮飞过。
郑子歆倒抽了一口凉气,缓缓抬头,那支嵌着桃花的尾羽深深扎进面前的杨树里,杨花簌簌而落。
黑衣人悄无声息出现在树梢上:“恭候多时,拿命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