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乱七八糟的情人,苏堂玉真的疯了?”
郑星纬拉过周榕溪,“要不先打晕把他抬楼上办公室去。”
周榕溪刚想说自己扣不住力道,转眼就听见咚的一声。
两人齐齐回头,瞧见苏堂玉从沙发滑落在地。
“!”
医院走廊上,郑星纬和医生沟通完毕,才折返回病房里。
幸好只是因为身体疲惫休息不足导致的昏睡,一点小事,差点把他和周榕溪吓死了。
还真以为是胃穿孔之类的,那可就麻烦了,之前苏堂玉就有点胃溃疡,竟然还不要命地空腹喝酒,真疯了。
郑星纬走到病床的沙发上,发现周榕溪发来平安到家的消息,他回了一条就放下了手机。
苏堂玉还睡着,深夜的病房里没有声音,静得似乎连苏堂玉手上的点滴流进血管里的声音都能听见。
苏堂玉静静地躺在那里闭着眼睛,郑星纬第一次觉得晕倒也挺好的,至少能睡个好觉,也不必见人发疯。
等他醒了以后再问关于白荔的事情,爱情怎么能让人这么盲目啊。
虽然苏堂玉现在看起来很可怜,但郑星纬难得看他这样有血有肉的鲜活样子,还是觉得有点好笑。
说着那么卑微的话,真是让人难以想象,不过小时候的苏堂玉,确实更接近这种样子。
童年的记忆到现在,几乎要模糊了。
折腾到这个时间,他的意识也要跟着模糊了。
郑星纬是被早上的查房声吵醒的。
他从沙发上起来,护士刚好带上了门从病房出去。
苏堂玉半枕在病床上坐着,目光浅浅淡淡的,活像白荔刚离开江城的那两年,死不死,活不活。
见不得人这样,郑星纬去厕所洗了把脸清醒清醒,水龙头打开传出哗啦啦的水声,闷在卫生间里发出回响的噪音。
郑星纬的问话夹杂在其中,“你到底怎么回事?”
他没听见病房里的动静,还以为苏堂玉趁着他洗脸的时候跑了。
他着急出来,见苏堂玉还躺在那里,只是又闭上了眼睛,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郑星纬拉开椅子坐下,研究了男人好一会儿,“你要是还想让我给你出主意,就精神点。”
“不用。”
“嗯?”郑星纬没听清,凑近他问,“你说什么?”
“我不会再去找他了。”
……
白荔最近忙着投简历,可能是最近企业陆陆续续都开始放假,投出的简历完全没有回信。
他合上电脑,劝慰自己不要太过焦急,等过完年再继续找就好。
除夕那天大街小巷到处点着红灯笼,白荔拿着对联和福字往门上贴,小榆搬了凳子来帮忙,“妈妈给你!”
穿了新衣服的小朋友整个人都是神采奕奕的,红色的胖胖小棉服裹着身体,圆嘟嘟的喜庆得不行。
“谢谢宝宝,我们等会儿去买晚上过年要吃的食物吧。”
“要去~”
街上人潮涌动,更别说菜市场和超市之类的地方了。
白荔出门前就规划好了要去的地点,出了门后直奔目的地,在傍晚之前还带着小榆去了一趟老街那边逛了逛,买了很多过年的小零食。
最后以糖葫芦收尾,两人才回了家。
两个人的家就很热闹了,小榆对他总有很多的话可以说。
夜晚的昏暗让袅着热气的小房子变得更加温暖,小榆听着电视机里传出来的动画片的声音,手舞足蹈地给白荔转述电视机里的画面。
这是小榆的记忆里第一个记得最清楚的大年夜,好多人的集市,大人们匆忙的步伐,漂亮的烟花,很丰盛的晚餐,还有妈妈。
他清楚地在睡着前,听见妈妈对他说,“小榆啊,妈妈有你真的很幸福很幸福。”
小榆也想跟妈妈这么说,可是梦婆婆不让,紧紧地抓着他,让他进入了梦乡。
白荔把小榆抱进房间,把装进红包的压岁钱压放在了宝宝的枕头底下,便去客厅继续吃剩下的年夜饭,期间还找了个有趣的视频,打算能熬到几点算几点。
好久没有这样轻松过了,时间一旦沉淀下来反而过得异常之快。
不知不觉,一下就过了午夜十二点。
影城广场的钟声被烟花代替,爆发出璀璨的轰鸣。
他起身走到卧室门口小心开了一条门缝,见小榆还安心睡着没有被吵醒,他满脸宠溺地轻轻带上了门。
远处的烟花反射到玻璃上,点着光的客厅里,也有一闪一闪的光影。
黎市的冬天不常下雪,倒是经常下雨,不过今年冬天很幸运,没有雪也没有落雨,所以今年的烟花格外漂亮。
白荔拿着一杯温水靠在窗户前,欣赏着远处角落被新盖的大楼遮挡了一半的烟火。
每年的烟花几乎都相差无几,可无论看了多少遍,都依旧觉得漂亮。
白荔盯着某处的一点,直到烟花燃尽,他还依旧站在原地呆呆地出神。
冬天好像很快就要过去了。
这几年他都是这样过来的,一天一天,唯独今年,他的心里却空落落的。
烟花爆竹声停止,世界又归于一片宁静。
白荔望向客厅的沙发,前段时间,苏堂玉倒是总出现在那里。
虽然喝醉的次数占了大多数,男人总是不清醒地叫着他的名字。
白荔想着他喝醉时与平日里反差巨大的样子,抬眸时注意到玻璃窗上自己的表情,反应过来自己都在想什么的白荔,瞬间收敛了不自觉上扬的唇角。
说好要忘记的。
苏堂玉从那天起,也没再来找过自己了,这回是真的没有以后了。
苏堂玉没有说过喜欢自己,他不过是把自己当做一件可以随时占有的物件,所以才会不停纠缠着叫自己回江城去。
现在他觉得不听话的自己太过无趣,所以不会再做出那样反常的举动。
就像柳今尧的父亲说的那样,他们这种人上人,到了适婚的年龄就不应该再玩了,苏堂玉也一样。
想到这些的白荔微微变了脸色,放了一首热闹的音乐,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盘。
不管是什么,这些都不是自己该关心的事。
妄想,自己不该妄想。
出了年关,白荔投出的简历陆陆续续得到了一些回复。
大部分因为他的学历直接拒绝了,只有极少的几个小公司邀请了他去面试。
那时候刚出春节没几天,小榆还没有上学,白荔只好在面试的时候带着小榆去公司。
幸好宝宝嘴巴甜,面试的时间里,白荔拜托前台的小姑娘帮忙盯着小榆一会儿,小榆一口一句姐姐,乖巧得坐在公司前台的待客处,安分得没有乱跑,也不需要人怎么照顾,好歹没有打扰到别人的工作。
不过不是每次都能这么幸运,后来没有办法,白荔还是给小榆报了一个短期的托管班,在开学之前,暂时能让白荔安心地去找工作。
这样日复一日的投简历,面试,要么石沉大海,要么就是面试失败。
两个月过去,白荔一直奔波在找工作的路上,可惜他没能找到工作,存款也越来越少了。
房租生活费每个月的保险小榆上学的钱,一下拿出来,再找不到工作,他们父子俩就要坐吃山空。
转眼春天就要来了,白荔顶不住生活的压力,找了一个时间还算合理的兼职,虽然工资少了点,但至少不是没有。
最近还有一个面试,再通不过,白荔打算不去公司了,找个餐饮店服装店先干着,要不然送外卖也是可以的。
只是服务业的时间太长,小榆下课以后没有接又是一个大问题。
去年年底,小杨离开黎市去找他的丈夫,再回来便是收拾行李,带着她的女儿晚晚去城市另一边去照顾对方了。
见到白荔时,她满脸歉意地和他道了歉,和刚离开黎市那会儿相比,女人的眼里少了一些光亮。
白荔不清楚她的婚姻会不会如同想象般长久,不过或许那是她目前最优的选择了吧。
白荔帮不了她太多,给她塞了两百块钱叫她好好照顾自己。
找不到工作的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但能过一天就是一天,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白荔拿着自己的简历,按照约定时间去了面试现场。
是一家小公司,统一来面试的人不是很多。
其他来面试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唯独白荔大约等了半个小时,负责面试他的人才姗姗来迟。
面试官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长着一张精明干练和不耐烦的脸。
白荔面试了很多公司,最近练就了脸不红心不跳的本领,但看见对方,还是不由地怵了一下。
“看了你的简历,没有出彩的地方,高中毕业没有像样的工作,人生经历也很平,只有在添一工作过这一点还算是亮点……”
男人点评到这里,也还没有要让白荔自我介绍的意思,他放下手里的纸张,问道,“你找了多久的工作了?”
这种问题,是白荔这两个月来第一次听见。
他一时呆愣,明明是很简单的问题,却叫人晦涩难懂。
“算上年前,快要三个月了。”
“所以这三个月你一直不断地在找工作,但都以失败告终。”
白荔知道,自己这次肯定又面试失败了,连这种话都问了,大约也是不准备要自己了,他忍不住挺直了脊背,还想再挣扎一下,“是这样,但是……”
“我才看了你的简历,叫你过来面试的人不清楚,我们公司原本是不会找你面试的。”
男人往后靠去,开始随意摆放肢体动作,像是善意的提醒,笑,“劝你也别再在这里找工作了,添一科技的白荔,我们不招。”
公司外头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灰暗。
春天这一个多雨的季节,不是很热,却叫人闷出了一身汗。
时间还早,白荔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不确定自己该想什么该做什么才是正确的。
他的脑子里只一遍遍回想着方才那个面试官的话……
原来这两个月的努力,根本就是无用功。
事情早就注定好了结果,只是他现在才知道而已。
柳今尧的父亲并非说说而已,离开柳今尧的公司还不够,还要离开黎市才行吗?
白荔买了一瓶饮料,坐在街边的公共长椅上。
头顶繁茂的大树在他身上遮出一片阴影,仿佛他的人生又跌入了低谷一般灰暗。
那种走了捷径的人生不属于他,靠着别人帮助得到的幸运,在四年后的今天又被收回,像是理所当然的。
春风摆动着树梢,沙沙作响。
白荔以为很快就要下雨,可春雨迟迟没来。
天气只是那样闷在那里,随着傍晚的来临,隐匿进潮湿的夜色里。
“小榆,爸爸重新工作以后,可能就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了。”
餐桌上,白荔把挑了鱼刺的鱼肉仔细检查过后,才放到小榆的碗里,“吃吧。”
“妈妈,是找了新的阿姨吗?”
小榆很乖地吃着饭,听了白荔的话,他有着孜孜不倦的好奇,“妈妈为什么不在小柳叔叔的公司上班啦?小榆也好久没有见到叔叔了。”
小榆现在也陆陆续续开始懂得大人的事情,他心思敏感,要是知道大人间是是非非,就算是不懂也会感到悲伤。
白荔不想让孩子替自己担心,所以只回答了他前一个问题,“没有新的阿姨,爸爸再给你报一个托管班好不好,就像过年那会儿那样?”
小榆闻言,神情低落,“妈妈的新工作,会很忙吗?”
“还没有确定,大概会那样,不过爸爸会尽量早点来接小榆的,好不好?”
他点了点头,想到妈妈以后对他的陪伴少了,后面一碗饭都是瘪着嘴吃的。
小孩子藏不住心事,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写在了脸上。
白荔除了安慰他,却没有办法很好地改变现状。
他不是一个好妈妈,也不是一个好爸爸。
找不到能配合小榆上学时间的朝九晚五的工作,白荔开始同十七岁那年一般四处打工。
收银员理货员搬运工,服务员销售员外卖员,只要能找到的兼职,合理地规划时间,一天最多能打三份工。
这些工作白荔都有经验,所以只要稍微适应适应,就能做得很好。
兼职来钱快,比全职的工时要高一些,时间也能按照他的安排来。
早上八点把小榆送到学校,下午接回来送到早教对面的托管机构,晚上八点接回来。
日子再烂,也能过得下去。
“春夏交际气温逐渐升高,随着‘换季潮’的到来,新一轮的流感高发期即将到来,请各位家长注意好老人儿童的清洁工作,勤洗手……”
“咳咳……”
电视机里正播放着晚间新闻,白荔从厨房出来,恰好听到了小榆的咳嗽声,和他的自我陈述,“妈妈,我咳嗽。”
“是上火了吗?”
白荔摸了摸他的额头,“没发烧,爸爸给你倒点水喝。”
小榆坐在沙发底下的垫子上,回头跟随着妈妈的背影,他总觉得,妈妈最近是瘦了。
“咳咳。”
小榆捂住嘴巴,不想让妈妈听到自己的咳嗽声而过分担心,可是喉咙总是难受地想要这样咳咳。
“小榆,来喝水。”
白荔不太放心地一遍又一遍摸着他的额头,就连宝宝睡着也不太放心。
因为工作忙碌总是贴床就睡的白荔,那天晚上总是频繁醒来。
第二天,小榆的咳嗽更严重了。
白荔因为工作,不得不把小榆按时送到学校去,离开前他嘱咐小榆有不舒服的就让老师打电话来,也让班里的老师多注意小榆的身体状况。
班级群里已经有两个流感中招的孩子请假了,今天没能来学校。
小榆没那么严重,也咳了两天,从起初的偶尔咳一下,发展成了咳起来发出很严重的撕扯声。
白荔下班后带着宝宝去就近的诊所抓了药来吃,吃了几天却并没有效果,反而更严重了。
咳嗽,流鼻涕。
白荔抽不开身,没办法不去工作,连周六周日也不能休息。
他想着再过一天就请假带孩子去医院看看,那样担忧着,上班的时候出了一点小差错,上菜的时候没端稳,碗盘放在桌上时不小心倒了一点汤出来,被用餐的客人按头要求道歉。
“这种小事都做不好!故意的吧?长成一副小白脸的样子人也是白痴吗?把你们的经理给我叫来!”
男人可能是有点醉了,酒气上了脸,说起话来便更是不客气。
“对不起先生对不起!”
白荔连连道歉,弯腰鞠躬,他的脖颈在这时忽然被男人用力按了下去,“道歉有用的话,啊?要警察干什么?”
“算了算了,都不容易。”
同桌的人笑着劝和,白荔以为是遇到了好人,还没来得及道谢,就感觉自己的腰被搂了一把,男人端着酒的手按在他的身侧,“别伤心,他就这副德行,你自罚三杯来,这事儿哥哥就算过了好不好?看你年龄也不大,兼职大学生?要是叫经理过来,得罚不少钱吧?”
男人暧昧的气息倾吐在耳侧,散发着发酵过后的酒气,令人作呕的温热感。
白荔侧身尽量避开了他的触碰,拿起男人倒上的酒接连喝了三杯,酒精没那么快上头,白荔还能保持一会儿的清醒。
他再次道歉,“真的很抱歉先生。”
“我就住在楼上,909号,”男人抓住了他的手,“晚上你过来,做个兼职?”
包厢里在男人说完这样的话后,顿时爆发出一阵起哄的嬉笑。
在如此令人难堪的场景下,白荔接到了早教老师打来的电话。
“小榆爸爸吗?小榆有点发烧了……”
那天白荔连工作制服都脱得很匆忙,急急忙忙赶到了学校见到了烧得脸蛋红红,病恹恹的小榆。
顾不得感伤或者其他,推掉了今天之后的兼职,还接到了那桌客人的投诉。
扣了三百,这三天都白干了。
白荔收到消息,强忍着呼之欲出的郁闷,抱着宝宝去儿科看病,医生诊断只是普通的流感、低烧,所以让他暂时带回家观察。
白荔稍微放心了一些,抱着宝宝走在回家的路上。
春雨绵绵,落在人的皮肤上却像是针脚。
“妈妈、咳咳……”
白荔听见小榆的咳嗽声,心疼地帮他顺着背,“宝宝不怕,回家吃了药就好了。”
小榆一直在发烧,就算吃了药也不管用,吃了退烧药好一会儿,体温又高了起来。
吃了三天的药,低烧却还是一直持续不断。
“妈妈,我很快就要好了,不担心小榆哦。”
白荔看着怀里的贴着退烧贴,眼睛眯着无精打采却反过来安慰他的小榆,忍不住鼻尖一酸,“妈妈再带你去看,一定是哪里出错了,怎么好不了呢。”
白荔请了好多天的假,有两份兼职因为他的不规律,已经找到了新的人代替他。
白荔没有办法,他现在一心扑在了小榆的病情上,什么都管不上了。
到了医院,去抽了血,验出来也没问题,持续不断地发热,医生建议先打抗生素。
于是又挂了三天的点滴,小榆的病情依旧得不到好转。
白荔受不了宝宝受折磨,在这之后去了市里更专业的儿童医院,重新验了血,结果得出是肺炎。
之前还没有那么明显,验血也验不出来,直到今天才有明显的症状。
医生安排了住院,白荔回家收拾了换洗的衣服过来。
儿童病房里很吵闹,一个病房里的小朋友们叽叽喳喳的,有要吃零食的,有要看电视的。
入院的第二天下午,小榆的精神好了一些,虽然还是在发烧,但已经有余力坐在床上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看动画片了。
只是宝宝的目光总是会被其他家庭吸引,他们都是爸爸妈妈一起陪着来的,更被宠爱一点的,病床周围还坐着爷爷奶奶之类的亲属。
而小榆,只有他一个人。
住院的那几个晚上,白荔总睡不好,他躺在医院窄小的陪护床上时常睁着眼睛到天亮。
护士在晚间,每隔一个小时来给宝宝们测一次体温,病房门的开开合合,白荔躺在靠近门边的床位上,看到隔帘下面的光线进进出出。
偶尔还有不睡觉发出噪音的小朋友,被妈妈小声提醒安静一点。
白荔摸着小榆还有一点低烧的额头,小朋友有些鼻塞,呼吸的时候很困难,睡觉也整晚皱着小脸。
白荔让他侧着睡,小声告诉他,“妈妈抱着你睡崽崽,是妈妈。”
“妈妈,”小榆在他怀里转个了身,嘴里咕哝着像是在说梦话,“不要伤心妈妈不要……”
白荔突然悲从中来,喉咙像是含了铅块,坠得他生疼。
他睁大眼睛,伸手擦掉了眼泪,压着着自己急促的呼吸,祈祷着上苍把这种病痛转移到自己身上,不要再折磨他的孩子了。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
在医院住了三天,小榆的精神逐渐好转,烧热也褪去,体温持续稳定了下来。
同一个病房的孩子们一个一个出院,又一个一个进来。
白荔办好了出院手续,好在小榆早教的保险和他的保险可以使用,白荔咨询了保险公司,只要资料齐全,可以报销掉一大部分。
尽管这样,他也开始捉襟见肘了。
“妈妈,小榆今天还要去托管班吗?”
“不用,妈妈帮小榆请了三天的假,让小榆在家里好好休息。”
“好耶!”宝宝欢呼完后,又默默地看向了他,“可是妈妈要上班……”
“妈妈也请假了。”白荔安慰他,“这几天就在家里陪崽崽。”
他骗了小榆。
并非只是请假,这十多天的空缺,他的兼职全都没了,又要开始寻找新的工作。
虽然找工作这件事很棘手,但也只能暂时放到一边。
这几天白荔很注意小榆的体温,实在放心不下,睡觉的时候也养成了随时醒来的状态。
好在小榆是个很争气的宝宝,吃了几天的药,又恢复到之前的活蹦乱跳的模样。
反之,也许是好几天高强度的精神紧绷突然放松下来,确定小榆已经痊愈的那天,白荔病倒了。
把小榆送到学校,白荔回家躺了会儿。
他定了一个闹钟,实在撑不住了,手指压着手机睡了过去也毫无察觉。
一直到两点,闹钟响起,白荔猛然从床上坐起,分不清现在是早上还是下午。
他打开手机,意识逐渐回笼,想起自己身处何处,知道了现在是几时几分。
不过他的手机通知栏里有一个未接电话,来自苏堂玉。
白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往通话记录前面翻了翻,才发现自己在睡着的时候给苏堂玉打了一个电话。
白荔完全没有印象,估计是睡觉的时候手指误触的。
不知道苏堂玉会不会误会,会不会以为他是个欲擒故纵的坏男人。
白荔盯着男人的号码瞧了好一会儿,手指犹豫着要不要点下去,最终还是决定放弃。
白荔坐不住了,他想去诊所开点药,头好晕,眼睛好像也是花的。
他拿上外套往外头走,这会儿雨已经停了,但空气依旧十分潮湿。
他懒得拿伞,头又难受得厉害,没敢开车的白荔,打算慢慢走过去。
缓步走在人行道上,身体忽然一阵阵发冷,发疼。
白荔知道这是自己发烧的前兆。
想到家里还有小榆吃剩的退烧药,他又打住了去抓药来吃的心。
只要烧一个晚上就会好,没有吃药的必要了。
白荔往诊所去的脚步停顿,正要折回去时,路边停下了一辆出租车。
白荔瞥了一眼,继续埋头往前走,被带动的空气里,传来一股好闻熟悉的香味。
他一怔,垂落而下的视线里,是男人脚下的那双高档皮鞋。
他说,“你找我。”
男人的声音还是一样好听,隔着空气厮磨着他的耳朵。
白荔不敢抬头,也不敢想他千里迢迢地跑过来花了多少时间,又为了什么。
白荔眼眶发热,无措地低着头,将自己藏着宽大的外套里,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所有挣扎逃离的力气。
“白荔,”苏堂玉的脚步朝他而去,又克制地停了下来,“别哭。”
第52章 答案我喜欢你
白荔昏昏沉沉地坐在沙发上,头疼得仿佛有人从里面撬开自己的脑壳。
这回发烧给的缓冲时间实在太少了,这会儿白荔的四肢已经开始疼痛,难受得提不动一点力气。
厨房里苏堂玉正等着水烧开。
白荔清晰地看见男人站在那里,身姿笔挺。
苏堂玉的突然到来,让白荔还没从两人见面的那刻缓过劲。
自从家庭破碎以来,这是第一次有人在他生病的时候照顾他。
感觉很奇怪。
白荔不自觉地倒下去,枕在靠枕上,听见厨房咕噜咕噜沸腾着,水杯发出细碎的敲击,男人的脚步由远及近地传来,最后走到了他面前。
“退烧药在哪里?”
白荔听见他的询问,不由得站起来想要去拿,又被他按住了肩膀,“告诉我就好,我去。”
白荔的头沉得不像话,和人对话时产生一点眩晕,不想再做挣扎,于是应了苏堂玉的话。
他的手指抬起来指向玄关处的药箱,“那儿。”
“看到了。”
苏堂玉去厨房倒了杯水,又折到药箱边搜寻,小小的箱子里算得上退烧药的只有一瓶开封过的小儿美林,和一大堆开过但没吃完的儿童用药。
苏堂玉眉头一皱。
强撑着从沙发上坐起的白荔,瞧着比几个月前消瘦了许多。
那时候的白荔只是纤细,脸上还有肉感,此时坐在那儿的青年却瘦得锁骨凸出,宽大的外套下是遮不住的骨感。
这几个月似乎发生了天大的事,几乎把白荔的身体也压垮了。
他以为自己不来打扰对方的这段时间,对方会过得更好。
强忍着想要见面的心,强迫自己不来找白荔,就算不是那一通失误的电话,苏堂玉想要见到对方的心,也快要到极限了。
他只是没想到,竟然会与那种状态的白荔相遇。
小小的,瘦瘦的,脸上因为生病泛着不自然的红晕,一副随时要倒下的样子,却依旧强撑着站在那里。
让苏堂玉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心脏骤然紧缩成了一团。
无法靠近,也不敢靠近。
苏堂玉把药箱拿给白荔,起身要走,“我去买药。”
“不用。”
白荔怕花钱,赶忙抬起厚重的眼皮,阻止了男人的动作,“家里的药我吃一点就好。”
白荔没有力气个对方去争辩什么,他的脑袋混成一片浆糊,眼球疼痛,视线前方如同覆盖上一片混沌的薄膜。
再撑不下去,喝了小榆剩下的退烧药后,他便重新往沙发上躺下,休息一会儿,还要去接小榆回来。
白荔这样想着,没听见周围再传来任何一点声音。
苏堂玉在他身后做什么,他也不得而知。
可能是近日来的劳累,让他产生了太多不安的因素,这会儿有熟悉的人在身边的感觉让他轻松了很多。
白荔的防备心在男人的面前急速下降,他来不及去想太多,很快就陷入了昏睡之中。
梦里的他的身体像漂浮在云朵上,一下飞了起来又轻轻落在了地上。
有冰冷的触感触碰到他的额头,腿弯和脚趾。
白荔睡得不太安稳,感觉浑身像是火烧一般,接触到水的温度以后又好了很多。
“叮铃铃~”
“叮铃铃~”
手机上的闹铃一遍遍响起,白荔挣扎地睁开眼睛。
他伸手关掉闹铃,正眼一瞧,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下午五点。
距离小榆幼儿园放学,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的时间。
他从床上坐起来,模糊的意识彻底清醒,心脏跳动声不断撞击耳膜,眩晕,让他有了一瞬间的失聪。
顾不得去多想什么,连拖鞋也没穿,白荔跌跌撞撞地往家门口跑。
门打开的一刹那,他在楼梯口,看见了小榆,和牵着他往上走的苏堂玉。
“妈妈……你生病了……”
小榆震惊地看着他,叫着他时先带出的哭腔,让白荔涌上来的自责和哽咽暂时吞了回去。
白荔原以为是自己的脸色吓到了孩子,他伸手摸到的却是自己额头的降温贴。
白荔低头瞧见自己因为着急,还没穿鞋的脚,无措地退回了房子里,“没……”
他开口想要安慰小榆,嗓音却是难听的嘶哑,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先进去吧,”苏堂玉的视线扫过白荔难看的脸色,带着小榆往家走,“不能再让你妈着凉了。”
极度的惊慌过后忽然的平静,让白荔好不容易降下来的温度又重复升高,原本苍白的脸色通红,一眼看过去就很不舒服的样子。
小榆很担心妈妈,却因为白荔的不让靠近,只一直在他周围打转着,眼里流露出的担忧分明,“妈妈,你很不舒服,我们去医院找医生吧……”
“不用的,妈妈明天就好了,小榆不能哭哦。”
“你去睡会儿,”苏堂玉让白荔进房间休息,“晚饭我来安排,别担心。”
他的声音像是有意放低,听起来很温柔,让白荔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望向小榆,又收回视线,盯着自己抬不起力气的手,确定自己确实不能亲力亲为地再为这个家做些什么。
白荔捂着口罩,沉默地站起来,往房间走。
“妈妈,小榆会和叔叔一起做晚饭,等一会小榆就来叫你,妈妈要快快好起来,痛痛飞~”
门外小榆的小手轻拍着门面,白荔从隔着的门板听到了他稚嫩而温切的关怀。
在自己因为沉睡在睡梦中而忘记去接宝宝回家这件事,白荔感到无比的自责和愧疚。
他果然不是一个称职的好爸爸,没能无微不至地把小榆照顾好。
反而,还让孩子*为自己操心。
“好。”
白荔回应他,一个好字之后话语戛然而止,他捂住嘴不让自己颤抖的声音被小榆发现。
那些担心和自责交织在一起的情绪让白荔感到悲伤。
从宝宝在自己肚子里的那一刻起,他明明想着无论以后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他都要给孩子自己力所能及的,最好最棒的生活。
可是,小榆跟着他,却总是在吃苦。
如果今天不是苏堂玉先去接了宝宝,宝宝看着同学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一个人在学校等待的时候肯定会很害怕。
白荔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可是自己却总是连连失误,他把小榆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第一个想法,原本就是自私的。
这个世界上,小榆是他唯一在身旁的最亲最亲的人,他想要有人关心有人陪伴,想要一个家。
所以奶奶走了以后,他在明知自己不能给宝宝正常的、好的生活的前提下,还是自私地选择了生下他。
可耻地把小榆当成自己生活的寄托。
白荔藏在被子里,闭上眼睛,落下泪来。
“妈妈还没睡醒。”
小榆爬上床,用脸贴贴白荔,妈妈的体温好高,像个小火炉。
他好担心妈妈的身体,即使面前能求助的大人只有坏蛋叔叔,他都虔诚地跟坏蛋叔叔求助了,“叔叔,你能不能送妈妈去医院吗?妈妈看起来很难受很难受了。”
他用小手拨开妈妈泪湿在额角的头发,眼睛红红地祈求着苏堂玉。
量过体温,已经降到三十八度以下了,这种温度医院也是保守治疗。
倒不如说路上来回折腾,会更加浪费白荔的体力,现在好好休息才是最重要的。
他不想跟这个孩子多说什么大人的话,不过这个孩子看起来很担心。
“我会留下来照顾他的,你先去吃饭。”
“小榆不吃,小榆要陪着妈妈,要妈妈不生病!”
苏堂玉凝视着白荔的面庞,面对耍赖的小榆淡淡开口,“不吃饭就会生病,你还想让生病的妈妈为你担心吗?”
小榆站原地挣扎了一会儿,似乎是把大人的话理解进去了,他擦掉眼泪往外跑,“小榆才不要妈妈担心!”
白荔的这个孩子养得很好,至少是个很贴心的孩子。
在学校门口接到他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排斥自己,而是关心白荔为什么不能来,白荔是不是生病了。
这几年里发生了什么,苏堂玉无法一一知晓。
但他忽然能接受白荔在离开他之后马上就有了孩子这个事实。
不如说这四年,白荔有这么一个孩子陪在身边,真的太好了。
这种莫名其妙的,不合符他想法的想法,在瞧着白荔的时候,情绪便会跃然纸上。
急躁的,令人不安的,无法克制的嫉妒与“幸好”相悖。
天色逐渐暗下来,在等待白荔醒来的过程中,苏堂玉拨通了柳今尧的电话。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暂时作为白荔伴侣的柳今尧,一定知道所有的事情。
“白荔?我不清楚。”
柳今尧做不了什么,只能把事情和盘托出地告诉他,“几个月以前,我父亲做了一些事情,所以我暂时和白荔分开了,他怎么了?”
柳今尧虚无缥缈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没有之前同他说起白荔时嚣张的态度,然后便紧张了那么一会儿,着急询问着有关白荔的事。
苏堂玉微微皱起眉,愤怒地挂断了两人的通话。
原来是这样。
苏堂玉对于柳今尧假惺惺的关怀感到不适,如果真有这么着急,便早就来寻了。
明明是恋爱关系,明明离得这样近,开车不过十分钟的距离。
白荔到底喜欢那个人什么呢。
苏堂玉站起来,想要去给他再擦一把身体,却在转身时被白荔抓住了衣角。
“不走……”
白荔的温度在触碰到他皮肤的那一秒,苏堂玉怔在原地。
看见白荔睡梦中欲哭而向下扯出一点弧度的嘴角,他的眼皮一跳,心夸张得疼得厉害。
那些经年累月积攒的情绪,在这一刻似乎有了分明的答案。
苏堂玉回握住白荔的手,不敢温存,小心地将他的手放回身侧盖好被子,不管白荔听不听得见,他还是轻声回复了他的梦话,“嗯,不走,去接温水给你擦身体。”
苏堂玉轻抚他紧皱的漂亮眉眼,安抚着他的小心翼翼。
苏堂玉瞧着逐渐安定下来的白荔,又想到那样想着柳今尧的自己。
自己和对方,并没有区别。
明明从见到白荔的第一眼起,他就迷恋上了对方,只是不敢承认。
因为自身的不敢面对而去伤害身边的人,这就是他的作风。
无厘头的想要朝爱自己的人身上发泄掉一些情绪,想要证明自己爱的人永远不会离开自己。
他反复把白荔推开,还以为白荔会永远回来。
明明知道白荔的痛苦,他还是随心所欲地那么对待他。
那四年里,他翻烂了那几张记录了白荔二十年人生的纸张,看到了他的苦难,却依旧在见面时无意识地伤害到对方。
他想对白荔说的,从来都不是跟他回江城。
而是对不起。
还有,我喜欢你。
第53章 告白我爱你啊!
“白荔,醒醒。”
时间来到晚上七点,白荔还在沉睡,且睡得极其不安稳。
苏堂玉不得已叫醒了他。
抬起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苏堂玉的脸,让脑袋昏昏的白荔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他以前经常做着关于苏堂玉的梦,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刚才他还梦到苏堂玉在照顾他,这件事太过不可思议,所以白荔肯定现在的场景也只是自己错误的梦境。
白荔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瞧着男人。
听见他说,“不早了,吃了饭再睡吧。”
白荔已经很多年没有耍赖过了,就连在梦里也不曾有。
瞧见男人弯腰要扶他起来,白荔这会儿摇了摇头,翻了个身,就算是在梦里他现在也不想去任何地方。
好累,在梦里是不需要吃饭的。
“那我去端进来。”
梦里与不同往日,苏堂玉对他很有耐心。
随着他的靠近,白荔闻到了他身上的香味,和从前梦里的不一样,真实得太过了。
白荔奇怪地看着他,有些疑惑。
自己不是在做梦吗?声音好真实。
率先回应他疑惑的,是房间外头小榆急促的哒哒哒哒的脚步声,随之房间门被推开。
“妈妈!”
他大喊了一声,又怕自己吵到白荔,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可是就算闭上了嘴,他的担忧也从眼睛里跑了出来。
白荔看得一清二楚,瞧见宝宝,他身上的病痛像是全好了似的。
他从床上坐起来,这会儿才真正察觉到,现在不是做梦,是现实。
他真的烧昏头了。
“崽崽,没事的,我已经好了。”
白荔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觉好了不少,头没有那么疼了,体温大概是已经降下来了些。
小榆不放心地牵住了他的手,放在脸颊边试温度,“妈妈,小榆给你打了粥,小榆端到房间来给妈妈吃,等等哦。”
小家伙说完话就往外头跑,白荔担心他,就要跟着下床,被站在一旁观望着的苏堂玉拦了一拦,“我去吧,你好好休息。”
放了一个小时的粥,已经差不多冷却下来,所以不必太过担心。
苏堂玉出去时,白榆正把放置在厨房里面的儿童台阶搬出来。
随后白榆才重新进去,把提前打好的粥端出来。
他手里的那碗白粥,上面还挖了一块拇指大小的红糖,有模有样的,一看就是从白荔那儿学来的。
见男人正盯着自己,小榆路过苏堂玉时,也停下来看他。
没有之前那般敌对的态度,他看向苏堂玉的眼神完全是孩子对未知事物表现出的局促,“叔叔晚上会住在我们家吗?”
他害怕妈妈生病的时候,自己不能做得很好,吃饭的时候在担心,等待着妈妈醒来的时候也在担心。
小榆说出这种话的时候,根本没把握坏蛋叔叔会答应,因为自己之前对他不好,他和妈妈还吵过架,也不知道他们和好了没有。
“嗯,我留下来照顾你们。”
得到了他的保证,白榆看起来放松了许多。
见白榆进去,苏堂玉没再跟着进屋。
白荔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脸色带着刚睡醒的回暖,瞧着有了些血气。
同白榆对话时,望着白榆的目光是满满的,溢出来的宠爱。
苏堂玉在门口望着卧室里父子情深的画面,没有出声打扰。
“妈妈,我想坏蛋叔叔睡在这里,今天晚上,可以吗?”
白荔是第一次听到小榆这样的要求,他大概能猜到小朋友的心思。
他抬眸往卧室门口看去,苏堂玉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门口。
“妈妈还吃吗?”
“谢谢小榆,爸爸不吃了,”白荔摸摸他的头,“你吃了吗?”
“吃了,”小榆点头,“是叔叔买的,妈妈,你等我,我先去把碗洗干净。”
“明天爸爸好了再洗,”白荔心疼他的懂事,心酸了一酸,“崽崽还小,还不是做这种事情的年纪呢。”
小榆不懂,妈妈说的大人小孩、做事情的年纪是什么意思,他只是知道妈妈生病了,他现在也要像妈妈照顾自己一样照顾他。
“小榆没有生病是大人,”他说得头头是道,“妈妈生病变成小宝宝,现在小榆照顾妈妈是对误。”
白荔对他的见解哭笑不得。
发烧出了一身的汗,白荔拿着衣服去浴室里擦了一把。
从房间出来,小榆还没睡下,正站在床边的围挡前向外张望。
白荔的脚步还有点沉重,这会儿走到他身边将人哄回了枕头上躺着,“怎么了?”
“妈妈,我在听叔叔的声音,好像没有听见叔叔的声音,他是不是不在我们家里了?”
“小榆先睡,我帮你看一看。”
“妈妈,我睡不着……”
白荔听见他这么说,于是关了灯躺在他身边哄了他一会儿。
小家伙早就困了,一感觉到妈妈的气息,很快就撑不住地闭上眼睛,“不睡、照顾妈妈、妈……”
卧室黑暗的光线里,小榆身上那件缝着小象耳朵的小睡衣,象耳朵正随着小榆的呼吸,在他的肚子上一扇一扇动着。
白荔给他拉好被子,瞧见门缝底下钻进客厅的灯光。
他拿了件衣服披上,出去时,苏堂玉不在客厅。
男人的声音隐约从客厅的阳台传进屋子里,白荔顺着瞧过去,苏堂玉正站在那里,和谁打着电话。
他的指尖夹着一根烟没点,只是拿在手里把玩着,最后折断在了手里。
有些熟悉的场景。
没有两秒,苏堂玉很快就注意到了他。
白荔错开了和他的对视,转身去厨房接了杯水。
出来后,苏堂玉正好也从阳台进来。
“好点了吗?”
“嗯,”白荔对于他的关心感到措手不及,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今天……谢谢,孩子的话不用放在心上,我感觉好多了,你也回酒店休息吧。”
“这话不能被你儿子听到吧?”苏堂玉凝着他的脸,从他的脸色来仔细斟酌着自己的话语,“下午他很努力在照顾你。”
“嗯,小榆很乖的,从会走路那会儿,就总是帮我的忙。”
谈起关于小榆的事情,白荔的神色柔和了许多,眉眼间挂着淡淡的笑意。
怕别人不喜欢,他很少和外人提起关于孩子的动态,难得提上一句,他忍不住多说了一些,“那时候一个人手忙脚乱的,但小榆是个很好的孩子,他不会怪我不是一个好爸爸……”
苏堂玉见他愿意多说两句,便顺着他的话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孩子那么小的时候,母亲就不在身边了?”
说到这里,白荔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对着谁说着有关小榆的事。
面对苏堂玉状似无心的提问,他立刻噤了声,不敢再多说一句。
气氛微妙得有些可怕,提起小榆时的兴奋褪去,白荔的脑袋又开始晕乎乎的。
他并没有完全从退热中转好,完全回答不上这个问题。
还以为苏堂玉会像以前一样咄咄逼人地追问,但很快,像是不想为难他,男人的话锋一转,“过来得太急,没订酒店,你就收留我一晚别赶我走了,行吗?”
苏堂玉明明和他隔着距离,却像是在他的耳边说话。
温声的,是准确无误地在征求他的同意。
苏堂玉以前从来不会这样同他说话的。
白荔的脑袋更晕乎了,他低下头去,不敢直视男人的眼睛。
也怕男人再提起关于孩子母亲的事情,白荔没有再说让他离开的话。
“我这里没有房间了,你自己找个地方睡吧。”
白荔搪塞了他一句,赶忙拿着杯子回了房。
他不知道被自己关在房门外的苏堂玉都在想些什么,每次男人离开,又重新回来,每次回来他好像都会不一样。
白荔的心跳得有些慌张,他把自己怪异的心跳归结于自己的病还没好。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就连苏堂玉也变得奇奇怪怪的。
白荔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又撑起身子给热得冒汗、开始踢被子的小榆换薄毯。
平日里睡得很沉的小朋友,今天晚上却特别敏感,他一碰着就哼哼唧唧地揉着眼睛要醒,“妈妈……”
“妈妈,还烫烫吗?”他爬起来,想着妈妈一定是口渴了,“小榆给你倒水水喝……”
“我不渴,崽崽睡吧,”白荔按住了他,抚着他的背,一下一下地哄他,“没事,妈妈没事了。”
小榆向来对妈妈的摸摸背没有抵抗力,这会儿这样安抚着,他实在撑不住软趴在了床上,过了两秒又强制睁开眼睛坚持要去倒水,“妈妈……”
“好宝宝,睡吧。”
哄睡了孩子,躺在床上的白荔有些脱力。
看不见的未来,仿佛没点灯的卧室,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纱。
再这样下去,别说给小榆好的生活,可能他们连吃饭也成了问题。
白荔以前从来没有考虑……更像是忙得忘了考虑,接二连三的打击和落在小榆身上的病痛,让白荔忽然看清了现实。
他以为最难熬的日子已经过去。
十七八岁的时候他总是那样想着,过一天就是赢一天。
原来只要活着,痛苦和灾难便不会停止。
要是早知道……要是早点想到,他就不会那么自私地把小榆带到这个世界上了。
害他从出生开始就过那种四处流浪的日子。
好难受。
好像又要发烧了。
白荔翻身,背对着孩子躺着。
好想快点睡着,可心思越多,入睡也变得更加困难。
身体半是病痛半是清醒,怎样都难以入眠。
在他胡思乱想时,房间的门被推开,苏堂玉的脚步声浅浅响起。
白荔暂时不想面对他,于是闭上眼睛没有睁开。
男人走到他床边,打开手机照明,泛着蓝光的屏幕溢出微弱的光线,照在他手中的耳温枪上。
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响起,微凉的体温枪贴到自己的耳廓,发出滴滴声。
不知道有没有退烧,白荔只听见男人一声加重的鼻息,似乎是不太好的感叹。
卧室卫生间的灯光亮起,传出哗啦啦的水流声。
白荔睁开眼睛,瞧见男人站在洗手台前试水温,然后拧了一把毛巾过来给他擦身体。
原以为昏睡时自己感受到的体验是在做梦,原来是真的。
苏堂玉竟然这样照顾他。
毛巾擦过脚心带来的痒意和反复摩擦的刺痛,让白荔几度装睡不了,只不过他的身体没有力气,被苏堂玉抬起的小腿,也只是软软地垂在他的手心,和睡着没什么两样。
凉水带走皮肤的温度,让他灼热的身体冷静了下来,舒服了不少。
苏堂玉没有走,挂好毛巾从卫生间里出来,便坐在他的床边没有出去。
深夜的降临,让四周变得无比宁静。
苏堂玉不厌其烦地隔着一段时间就站起来给他擦身体,白荔浑浑噩噩地醒来又睡去,模糊中他睁开眼睛,瞧见苏堂玉在摸他的额头。
似乎是瞧见他睁眼了,男人笑了一下,“退烧了,才五点,接着睡吧。”
白荔转头,想看看窗外的光线,不过窗帘遮挡得严实,卧室里还是漆黑一片。
只有卫生间的灯光透过贴了磨砂纸的玻璃门,照亮了小半个房间。
白荔刚想爬起来,苏堂玉已经顺手把灯关了。
眼前重新陷入昏暗,白荔忽然忘了自己想干什么,他愣了愣,回身去找不知睡到哪里去的小榆。
意识到苏堂玉的存在,让白荔的睡意变得很浅。
出了一晚上的汗,经过苏堂玉不断地给他擦拭,他的身上依旧是干爽的。
男人真的在这里照顾了他一个晚上。
没睡吗?还是睡了却反复醒来?
苏堂玉明明有起床气的。
白荔过意不去,从床上起来,半是昏暗的房间里他能清晰地看见苏堂玉坐在墙角的矮凳子上,双手抱胸靠在墙上。
他的身形坐在那样矮的凳子上有些勉强,长腿只能向前伸展着。
白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下了床去,没等叫他,男人已经睁开眼睛,“怎么了?不舒服?”
黑暗里,男人黧黑的双眸却隐隐映着光斑,像是在发亮。
白荔被他出其不意的先行开口唬住了,“不是、我把被子给你铺好,你去休息会儿吧。”
“天快亮了,没关系。”
即使是在这种光线里,苏堂玉还是一眼就能将眼前男人的心理看得透彻。
过意不去,愧疚,白荔实在太简单了。
简单得让人心疼。
“不过是照顾一晚发烧的你,什么事都没有。”
苏堂玉压下来的声音带着气音和一晚上没说话产生的微微沙哑,听起来太过温柔了。
白荔想问问他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对自己这么好。
这么突兀的问题,又让人感到难为情。
他既不敢那样问,也不敢再和这样的苏堂玉交谈下去,于是跪坐在床上,低下来头瞧自己黑暗中绞弄在一起的手指。
“睡吧。”
“辛苦了这么多年,至少生病的这个晚上,不要再有负担好好休息。”
白荔以前从来不会因为这点小病矫情。
从家里发生变故到现在,这七八年里,无论是生病还是遇到困难,他都无所谓。
第一次听到有人对说他辛苦了,白荔脑子里紧绷的弦突然铮了铮。
尤其是,对他说句话的,还是苏堂玉。
各种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白荔分不清自己是因为什么感到难过,只是哽咽地难以回答。
苏堂玉很快察觉到他的状态,着急起身,走到了他的跟前却一时词穷。
“我不太会说话,惹你伤心了,对不起。”
男人屈膝,半跪在他面前,那样抬起头来,仰视着他,“白荔。”
两人对视的那一瞬间,白荔眼里的泪终于藏不住地掉下来。
他不安地颤动着双眸,看见苏堂玉同时低下了头。
朦胧的光线里,男人伏下脊背,缓缓将额头抵在了他的双膝,触碰到的地方,浑浊得烫进皮肤里。
“你可能不信,但是,原谅我爱你。”
第54章 窥光燥热的春季
男人突然的表白,几乎让陷入伤心的白荔立即中断了所有的情绪。
他呆愣地坐在那里,看见男人抵在他双膝上的脑袋,透过衣料的温度仿佛发烧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他。
气氛变得古怪,白荔的心思也跟着乱了。
苏堂玉没有再说第二遍,两人这样坐了一会儿。
直到苏堂玉将头抬起,目光灼灼地朝他望过来。
白荔胆怯地错开了与之交汇的目光,他觉得自己大约是听错了,他怎么可能会从苏堂玉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爱?
苏堂玉说爱他。
为什么是这种热烈而浪漫的字。
在黑暗里仿佛发着光。
“再睡会儿吧,我去外面。”
“有事喊我,我就进来。”
苏堂玉起身,和他拉开距离。
仿佛刚才的那场简短的告白,真的只是白荔因为太过想要有人爱他而产生的幻想。
白荔想要叫住他,想问问他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为什么,那个“爱”是从什么时候起的。
在苏堂玉站起身起来的一瞬间白荔觉得自己有好多好多话要说,可真当男人离开他的视线范围时,他的那些疑惑,又随着男人的离开,通通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黑暗里,白荔只能听到身旁小榆的呼吸,和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脏。
爬上耳朵的高温,仿佛要将人灼伤。
白荔睡不着,他怎么可能睡得着呢。
因为听见了那样的话,觉得很不可思议。
又不仅仅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心脏跳得发疼,白荔蜷缩进被子里,紧紧捂着自己的胸口。
白天冲破了奶油色窗帘的遮挡,光线逐渐闯进房门紧闭的室内。
白荔清醒着,却闭着眼睛一直到天色晃着白光。
他想了很多,又什么都没想,只是平静地躺在那里。
爱吗?
苏堂玉说“我爱你”。
是和柳今尧还有过往所有对他表白过的男生女生们不一样的说法。
但,苏堂玉明明是讨厌他的。
叫他不要妄想,叫他不要做多余的事,不要有那种超出界限以外的情感。
现在却说爱。
白荔忽然想到了,那时在咖啡店里,柳今尧的父亲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男人说富贵人家不会有真心,谁都可以玩,但随时收心,是他们这种人基本的能力。
无论多喜欢都是玩玩而已,感情游戏只是生活调味剂,调味剂参与了太多,是会把一锅好汤全毁了的。
男人说的话,改变了白荔一直以来的感情观,但他相信男人说的话。
上一秒柳今尧说喜欢他,可能下一秒也在床上也和别人说了同样的话。
爱情在他们的眼里,好像很廉价。
也许,苏堂玉也是那么想的,他只是想让自己回去,回到江城继续过从前那样的,他想要的,让自己随叫随到,随叫随用的日子。
只是为了他想要达到的目的。
所以才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信口拈来的“爱”,便完全能够说得通了。
他不该一个人在这里,为了这种事情烦恼。
定好的起床铃每天准时响起。
小榆噌地睁开眼睛,从床的另一头蹭过来,越过白荔关掉了床头的闹钟。
然后才坐在床上,担忧地瞧着妈妈发懵。
“妈妈,你还难受吗?”
他小小声说着,不敢把人吵醒,低头用脸颊去贴白荔的额头,“痛痛离开妈妈。”
白荔本来就醒着,郁闷被小榆治愈,他扬起唇角地抱住了他的宝宝。
“妈妈已经好了,不要担心妈妈,只要有崽崽在,妈妈什么病都会好的。”
“妈妈,”小榆抱住了他,“爱你。”
听见小榆说的爱你,白荔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背。
是啊,并不是没有人爱他,他还有小榆纯粹的爱,不能颓废,要加油才行。
带着小榆和往常一样洗漱完毕从房间出去,饭桌上已经摆好的满满一桌的早餐,还冒着腾腾热气。
厨房里发出碗筷碰撞的声音,白荔瞧见苏堂玉的背影,还没出声,他的衣角先被小榆的小手轻轻拽了拽,“妈妈,坏蛋叔叔是在帮我们洗碗吗?”
男人背对着他们站着,因为台盆对于他来说低了些,所以有些不方便行动。
那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现在竟然在干这种粗活,白荔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心里的麻线揪成一团,还不待他做点什么,厨房里已然传来陶瓷碗摔落在地发出的清脆碎裂声。
“妈妈,碗摔倒了。”
小榆提醒了他一句,白荔快步走到厨房,见苏堂玉要弯腰去捡地上的碎片,他连忙出声阻止,“我拿扫把来扫吧。”
白荔见他停下来,正要出去拿工具,手臂已经被男人拉住。
苏堂玉的手背贴在了他的颈窝,像是洗碗的时候被冷水泡了很久,男人的手很冰,碰上来的那一刻,让白荔打了个寒颤。
“退热了。”
他说,“这里我自己处理,去吃早餐吧。”
苏堂玉说完,转而对一旁的小榆道,“你也去吃饭。”
他擦干手,“今天我送你去学校。”
男人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当,白荔一时语塞,“你不用做这些……”
“只是小事,让我做吧。”
苏堂玉的话音落下,白荔想起他不久前的表白,好一会儿没接上话,气氛莫名尴尬。
直到小榆颤抖的声音传来,“妈妈,碗死掉了吗?”
小榆看见地上印着小熊的陶瓷碎片,瘪着嘴嚎啕大哭,“妈妈,呜呜,小榆要带小碗去看医森!”
小碗是小榆的好朋友,吃饭都是小碗先吃,他才会吃。
小碗受伤了,小榆感到非常难过。
孩子的大哭,让站在厨房里的两个大人暂时抛却了隔阂,开启了手忙脚乱的一个早上。
在白荔把碎片收到袋子里,再三说会把小碗带去治病的保证下,小榆终于停止了哭泣。
“等你放学回来,它就好了。”
坐在苏堂玉的车子里,下车前,白荔还在耐心地哄着小榆,“妈妈跟你拉钩。”
“嗯!”
白荔不忍心告诉小榆,像碗这种东西,碎了就是碎了,不可能修复好的,就算真的东拼西凑好了,也再也不可能恢复到从前的样子。
他打算等会儿去市场,找一找有没有同款。
这个碗是在小榆两岁的时候买的,过去了两年,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得到。
车子停在靠近幼儿园的路边,苏堂玉跟着白荔父子一块下了车。
碗是他打碎的,虽然不是故意,但小孩哭着说不要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惭愧。
对小孩道歉的话语没有及时说出口,也没有补救的办法,说到底还是他的错,只是没想到白荔会这么同孩子说。
“你在车里等我就好。”
白荔见他下来,微微一愣,“我很快回来。”
“没事。”
小榆站在两人中间,第一次有除了妈妈以外的人陪着他一起走在这条去学校的路上。
小碗碎掉的破碎心情,好像被大人的簇拥冲掉了一些。
妈妈今天看起来比昨天晚上要好很多很多,妈妈很坚强,坏蛋叔叔也把妈妈照顾得很好。
小榆并不讨厌坏蛋叔叔了,只是小碗受伤这件事,还是让他感到一点点的难过。
“那个碗,抱歉。”
他听见坏蛋叔叔这么说,小脸又露出原谅的神情。
其实坏蛋叔叔好像也没有那么坏,他和妈妈是朋友吗?
小榆站在两人中间,他偷偷抬眼去看妈妈,然后用空出来的那只手轻轻勾住了苏堂玉的,“叔叔不是故意的,所以小榆原谅叔叔。”
他们行走在同一片日光下,看起来像是一家三口如此幸福。
白荔垂眸,瞧见小榆的动作,心像是被什么拽了一下。
只是那样突兀地空跳着发疼,可白荔却没有过多地干涉小榆的举动。
小榆他本来就是个很容易心软的孩子,只要有人对他好,他就会依赖上对方,上一个让他做出这样举动的人是柳今尧。
只是,柳今尧当初接近小榆花了很多功夫。
在早教门口,白荔蹲下来和小榆说再见的时候,小榆突然拉着他偷偷问,“妈妈,你跟坏蛋叔叔和好了吗?”
“?”
“因为,妈妈和叔叔在一起的脸脸看起来好像……嗯,好像高兴了一点,也好像不是高兴的,但是没有气气了。”
白荔听着小榆用仅有的词汇绞尽脑汁地解释着,不够透彻,但白荔能明白他的意思。
小榆因为自己,所以对苏堂玉卸下了一些防备。
再次和苏堂玉见面,因为男人的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还因为男人的意外表白,所以白荔暂时还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小榆的心思太过敏感,总是能精准地捕捉到自己的情绪。
白荔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妈妈明白崽崽的意思了,快进去吧,老师还在等你呢。”
“嗯,妈妈,下午见,你要乖乖喝水哦。”
今天小榆没有在分别时哭闹,还小大人似的嘱咐着他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反倒是白荔有点舍不得了。
和苏堂玉并肩回到车子的路上,两人沉默着都没有说话。
嘈杂的春日早晨,他们之间却安静得像是冬天。
“谢谢你昨晚照顾我。”
“我早上说的都是真心话。”
两人在上车前一同开口,对视的那一秒,白荔*没再轻易错开眼。
“对不起,”白荔拉开车门的手放下,“不管怎么样,我真的不会跟你回江城。”
“白荔,我……”
“这两天麻烦你了,回去吧,公司很重要吧,不要总是来找我了。”
白荔转身离开,因为自己慌乱的心跳,他的双唇也在颤抖。
他早就分不清别人的真心和假意,就算苏堂玉说爱他,他也完全不敢相信。
早上的公交车站人满为患。
白荔站在去往杂货市场的公交站牌下等车来,站牌的座椅上坐着年轻人和一些腿脚不便的老年人。
那班车来的时候,白荔和大家一同上了车。
没有能坐的位置,白荔被挤在了过道边,正好能看见车窗外的光景。
车身在启动的时候摇晃着,白荔握紧把手,抬眸时恰巧看见了苏堂玉开着的车跟在了边上。
公交车快他就快,公交车慢他就慢,总之远远的,就隔着三个车身左右的距离。
以前明明让他走就会毫不犹豫地离开,这次为什么……
好让人在意。
“原谅我爱你。”
男人虔诚的告白在喧闹而拥挤的公交车上,一遍遍在白荔脑海里重复响起。
春天原来,是这么热的季节。
随着人流下车,白荔没再让自己去过分注意苏堂玉的动向。
只不过在他幸运地寻找到小榆的同款餐具时,男人直接出现在他眼前,先行将钱付了,“我打碎的,我来付。”
买菜时,苏堂玉跟在后面掏钱包,“觉得昨晚麻烦我了,中午就一起吃饭吧,我来付。”
“给孩子补身体的,我付。”
“……”
男人仿若装了什么程序,只要自己一碰,他就要付。
白荔默默收回了自己的付款码,“一共多少钱,我扫给你。”
“真要还我,中午吃完饭再说。”
苏堂玉开始会耍赖了,白荔对这样难缠的苏堂玉毫无办法。
总之,他们之间好像不是那样可以坐在一起吃饭的关系,尤其是,白荔对他有个秘密。
他们平静地回到家里,像朋友一样相处了半个早上,再到中午一起准备午饭。
好怪异的感觉。
这样和苏堂玉站在一起,做着简单平凡的家事,就好像他们在一起了,在一起好好地过日子似的。
苏堂玉不太会干这些事,主动地揽过了备菜的活计。
白荔不知道他还有什么想要对自己说的,他们的沉默在温度上升的炒锅发出翻炒声之后被打破。
“我试试?”
男人没话找话的样子,垂下的眼眸里的神情,却像是认真的。
白荔摇头,“我怕你把我家烧了。”
短暂的问题结束,最后一道菜也烧好了。
苏堂玉端着菜出去,只有他们两个人一起吃饭的日子不知道都过去多久了。
第一次,白荔和苏堂玉这样,一起做完饭后再坐到一起吃饭。
“有什么话我们吃完饭再聊。”
不想在饭桌上吵闹,白荔在动筷子之前,先和苏堂玉约法三章,见男人点头,他才开始吃饭。
吃饭时,白荔想着男人可能会说的任何话。
或许是关于为什么他又来黎市找自己,或许是关于他照顾了自己一夜的事,又或许是最致命的。
他又想提关于小榆的事情。
白荔把这些通通都想了一遍,可看见男人从钱包里拿出银行卡推到自己面前这个熟悉的动作时,他还是呆住了。
“什么意思?”
曾经那些亲密又让人害怕的回忆随着金钱的出现而再次涌上心头。
白荔盯着桌上那张卡,睫毛轻颤。
他藏起自己的窘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住,“我不要你的钱。”
“不要跟你上床。”
“也不要跟你回去。”
往日种种,历历在目。
听着白荔用这样的话语拒绝他的帮助,苏堂玉恍然醒悟,“我不是那个意思。”
苏堂玉承认自己在见到白荔时,总会产生那种下流的心思,但他没有这个意思,至少现在没有。
白荔过得很辛苦,所以他想帮忙。
白荔现在厌烦他,所以他想,自己应该要做点什么,如果能解决眼前最困扰他的方面,便是最好的。
金钱。
所以他直白地给了。
苏堂玉不曾想到,曾经自己的这个行为,原来给白荔的伤害这么大。
瞧着眼前眼眶微红的青年,他收回自己的卡,又不愿意揭开青年的伤疤。
“不要钱的话,允许我陪在你身边,可以吗?”
没有见面的这些日子,白荔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不少。
就像当年,他们第一次见面。
白荔的身形摇摇晃晃的,精神全无。
当年的奶奶,现在的孩子,白荔总是要扛起家庭的全部重任。
被柳家人想办法折腾折磨,现在没有工作,孩子还这么小,就算是超人也会有累倒的时候。
苏堂玉都能想到,他一定又像那些年那样,把二十四小时掰成了几瓣用,一天到晚不停地打工赚钱。
“在你找到安稳的工作之前,让我在你身边。”
“除此之外,我不会再做任何事。”
“为什么?”
眼前苏堂玉的眼神太过真心,看起来不像是假的,反倒让白荔更加看不透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你究竟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白荔,我想要你。”
苏堂玉笑看着他,眼眸里的诚挚却仿佛要溢出来,“我说过,我想要你,但是在你接受我以前,我不会做任何你不愿意做的事情。”
白荔知道自己不该相信苏堂玉的话,可那会儿只有他们两个人坐在那里。
男人无比诚恳地坐在他的对面,说着那样的话。
他灰暗的人生,好像被光亮打进来了一些。
他明明是不愿意再和苏堂玉有过多的交集的,他明明是那样想的。
可是,他对苏堂玉筑起高墙的心,还是出现了一条细小的裂缝,他躲在裂缝后面窥见光照进来。
是暖的。
明明是不被允许的事,可他真的太冷了,哪怕只有一瞬间,他听到这样的话,也动摇了自己的心。
“别怕我,好吗?”
那天,白荔没有回答他的话。
苏堂玉也在那天中午再次离开了他。
“妈妈,小碗真的被医生治好了,好厉害!”小榆捧着自己的小碗举过头顶,“它好像比以前更漂亮了。”
“是啊,这算是塞翁失马吧?”
“赛文?”小榆歪着脑袋问妈妈,“妈妈,什么是赛文是嘛?”
白荔被他的口音逗笑了,揉乱了他的小脑袋,“经历了不好的事或许能得到其他的好运。”
“看,我们的碗碎了,但是回来的时候变得更漂亮了。”
“因为妈妈是魔法师~”小榆毫不吝啬地夸奖他,“因为有妈妈,小碗才赛文~”
小榆总是用最热烈的语言来形容他。
白荔有好多次好多次,觉得快要活不下去的时候,一想到小榆,就会有无比的力量。
两个人相继病了一场,但日子总要过下去的。
要重新开始找工作,小榆还在等他,不管接下来会如何,不能亏待小榆。
小朋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肉多喝奶,没有钱万万不行。
“那我们又要加油了。”
白荔笑,“一定会幸福的,小榆。”
白荔又开始在网上找各种工作。
公司不会要他了,兼职倒还能多找几个,只不过之前他工作过的那几个店虽然还在招人,但因为之前他做得不是很好,所以这次都没有再招他。
家附近的工作变得更加难找,这两天,白荔只能耗在家里。
存款眼见着变得更少,白荔瞧着自己的钱包和卡里的余额,只能把工作往离家更远的地方找。
虽然找到了两个兼职,只是和家里的距离不算美妙,那样的距离拉长,对于接送小榆来说,又变得更加麻烦。
那天下午,白荔正要出门去面试,开门的那瞬间,他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苏堂玉。
“白荔。”
白荔以为他又如同前几次那样,只是来纠缠的。
对于苏堂玉的出现,白荔已经见怪不怪,但他的心,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他以为苏堂玉不会再回来了。
在苏堂玉离开的这三天里,白荔不知道自己应该要想些什么,一有念着苏堂玉的念头时,他就强迫着自己去做别的事情。
于是工作也很快托这件事的福找到了,他现在要去面试。
“抱歉,我现在没空。”
“嗯,没关系。”
苏堂玉说完这样的话,白荔便听见楼梯下传来嘈杂的声响,脚步声,和搬货的工人们合作搬着大型物品的交谈。
“有个拐角,先停一下。”
“你那边别松手啊,稍微再使点劲……”
白荔好奇地往下张望,发现应该是有人要搬新家,这边只有楼梯,重物不太好上来。
“是我的东西。”
白荔听见苏堂玉这样提醒着自己,他稍稍一愣,抬眼看见苏堂玉拿出钥匙打开了对家的门。
“从今天起,我也住这里。”
苏堂玉还是一如既往的有些疯。
在江城有那样的事业,从前加班加点的在公司,如今却跑来千里迢迢的黎市,不管不顾地。
离开后,再次回来,自顾自地租下了他对面的房子,住了进去。
白荔还没能说话,搬家具的师傅已经一前一后地上了台阶来到了他们在的楼层。
白荔锁上了门,避开了师傅们,面试的时间快要来不及,白荔没能再和对方说些什么,只好先离开家去面试地点。
工作的地方是一家规模中规中矩的打印店,但因为在学校附近,所以生意特别好。
白荔在柳今尧的公司学到了很多,无论是排版工作,还是打印复印,他都得心应手,简单的操作了几个文件之后,老板娘便同意留他下来工作。
今天就要开始。
白荔没想到会这么快,他接下来原本还打算去买菜,下午三点,再过一会儿小榆就要放学了。
“老板,我四点钟能走吗?很快就能回来。”
“四点?你没看时间吗?四点正是生意好的时候,你过来面试的时候没看兼职时间?是有什么事情非要在四点走的?”
“我、我要去接孩子,”白荔确实没有注意到,而且他以为至少是明天才开始正式工作,白荔找不到像样的借口,只能如实回复,“家里还有个孩子。”
老板娘听到他这样说,严苛的眉眼松了松,为难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那你四点回去,然后早点过来,晚上也是比较忙的时候。”
“谢谢老板谢谢老板!”
四点半小榆放学,这边的工作地点和学校又有些远,一来一回其实要花不少时间,就算四点从店里出发,也有些迟了。
白荔和小榆的老师打了声招呼,得到回复后才放心工作。
和老板娘说的一样,四点钟左右,学生们蜂拥而至,店里忙得不可开交。
白荔离开的时候,老板娘还在叫他动作快点,因为店里还兼职了拍照的工作,更是忙碌。
白荔不想在第一天就给老板娘留下不好的印象,也不想因为自己,而让小榆感到不安。
回去的时候为了快点,他选择打车,幸好不是晚高峰的时间,只是回去的路上一路的红灯,还是将时间卡得很紧。
老师的电话,在他等着120秒红灯时候进来了。
“小榆爸爸,小榆的叔叔来接小榆了,对吧?”
“叔叔?”
“那个长得很高很显眼的先生,姓苏,对吧?上次来接过小榆一次的,因为你说会晚点来接小榆,所以我问问你。”
“啊。”
白荔才看见通知栏上苏堂玉在三点半左右发来要去接小榆的消息。
男人的身影又毫不意外的进入到脑海里。
白荔一路上的紧绷在这会儿松懈,他靠在车门上,阖下眼皮。
“不好意思老师,麻烦你了。”
第55章 我只有你有孩子更好,我喜欢孩子……
路程过半,白荔还是回了家。
在打开门之前,苏堂玉打来了电话。
“我接到你儿子了,安心工作吧。”
男人说完这句话的同时,白荔也把钥匙插进了门里,拧开了门锁。
“妈妈!”
客厅的小榆听到动静,惊喜地扭头看过来,苏堂玉这会儿也从厨房端了杯水出来。
放在耳边的手机还在通话中,白荔听见小榆的声音从手机的这一头,和现实里一并传来,像是处于空旷无垠地里产生的回音。
“妈妈,你今天好快就回来啦!”小榆跑过去把白荔拉进家来,“妈妈怎么站在门口?快进来。”
“今天是叔叔接我回家的哦妈妈。”
一个白天没见,小榆总是有很多话要同他说。
白荔回神,瞧了眼时间,又过去了十分钟。
和老板娘说好的“很快就回去”,完全相悖了。
这次的工作找得好匆忙,根本顾不上现实。
他不该去找那么远的工作的,就算今天幸运,有了苏堂玉的帮忙,他也完全没想好明天应该怎么办。
小榆怎么办。
“事情办完了?”
白荔被小榆拉着坐下,苏堂玉正好过来,把手里的温水递给他。
苏堂玉瞧见他的鬓角出了一点点汗,将他的头发打湿了一点,估计是很急,跑回来的。
“谢谢。”
白荔道完谢后,停顿了很久,才在一大一小的注视下喝了口水。
“额,”他有些不自在的站起来,往外走,“我稍微去打个电话。”
……
“什么?你暂时不做了?”
白荔往楼梯下走,拿着手机给老板娘打去了电话。
电话里背景嘈杂,老板娘的声音也变得尖锐,又有几分无奈,“现在的年轻人真容易出尔反尔,算了不来就不来吧,你这样,我以后也不会再找你了,你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好吧?”
“好的,对不起。”
现实折磨得人头皮发麻,白荔对此却感到束手无策。
他收了手机,在楼道的窗前站了好一会儿。
窗外的黄昏来临,降落在他的身上。
或许是在不知不觉中发呆得有些久了,他听见苏堂玉的声音从家门口传来,带着一点忧虑,“怎么?”
上次两人的对话无疾而终,后来分开。
再到这次见面,白荔的心思也变得难以安定。
他以为苏堂玉走了就是走了,没想到他还会再回来,又因为他的重新出现,感到意外的同时产生的欣喜。
白荔对自己的这种感情感到害怕,即使苏堂玉说他爱自己。
可是白荔对自己未来的人生一点把握也没有,对苏堂玉的爱,也完全猜不透。
他张口想要说点什么,在苏堂玉的注视下,他犹豫地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唇,还是将那些没用的话吞进了肚子里,“没事,谢谢你帮我接小榆。”
白荔重新上了楼去,与站在门口的苏堂玉相碰,他轻声道,“你回去吧。”
“好,”苏堂玉侧身往外走,“晚上或者明天见。”
他意外的答应得很爽快,话语的底色却依旧难改不容忍拒绝的强势。
白荔抬眸瞧他,“你知道的,我不是叫你到对面去。”
苏堂玉笑,“我现在就住在这里,你叫我去哪儿?”
“先生,你知道我的意思。”
话语在白荔无情的拒绝中戛然而止,苏堂玉用稍微轻松的口吻安抚住他,“明天等孩子上学我们再聊,好吗?”
说着话,小榆已经从客厅里跑出来,歪着小脑袋担忧地看着两个大人,“妈妈……”
“宝宝,进去吧,爸爸煮饭给你吃。”
在小榆的面前,白荔没能再次拒绝苏堂玉,他带着孩子进了屋,关门时,苏堂玉还站在门口像是怜悯的,用那样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白荔的心慌慌然地想要逃离,快速地合上了那道门。
“妈妈,不难过。”
关上门后的小榆踮起脚来抱住了他的腰。
宝宝总是会在第一时间察觉他的情绪,白荔不知这点是好是坏。
他有一个全天下最好的孩子,却给不了他一个好的人生,单就这一点,显然是最坏不过的了。
或许,他应该当个好妈妈,让小榆去过更好的生活。
“崽崽,妈妈问你,你喜欢那个叔叔吗?”
小榆虽然不知道妈妈全部全部的想法,但他能从妈妈的语气里听出不好的意思来。
听见妈妈这么问,他顿时瘪了瘪嘴,“小榆只喜欢妈妈一个人。”
白荔知道自己的想法听起来很荒唐,但如果别无选择呢……
他不想让小榆跟着自己过这么苦的日子,就连上学接送这种简单的事,他都无法给小榆保证。
他是,如此的失败。
“今天又没能准时来接崽崽,对不起。”
“没关系的妈妈,妈妈工作很辛苦养小榆,”小榆亲亲他的脸,又露出了笑脸,“妈妈,崽崽爱你。”
哽咽含在喉咙里,白荔紧紧抱住了他的宝宝。
第二天送完小榆回来,白荔依言和苏堂玉坐下来好好谈谈。
“喝点什么?刚搬过来什么都没有。”苏堂玉给他端了一杯奶,“你以前总爱喝。”
白荔盯着面前冒着热气的牛奶,听见他提起以前的事情,缓缓阖下双眸,“你想聊什么?”
苏堂玉拉开他身边的椅子坐下,“你在找工作,怎么样?”
大概率是自己的行动很明显吧,不,这段时间他都没有去工作,苏堂玉就算不去查也完全能猜得出来。
白荔有些窘迫,成年有孩子的他,竟然会把生活过成这个样子。
尤其这种狼狈的样子还在苏堂玉面前被一览无余。
“先生不都知道吗?”
白荔把杯子往桌子的中心轻轻推了推,他有些羞恼,说话声却依旧是温柔的,“如果只是为了奚落我,那我先走了。”
“不是。”
手腕在起身的那一刻被苏堂玉拉住,他的体温从春季的薄外套里渗透进来,是强烈的温热。
白荔撇过头去掩饰着自己脸上不经意显露出来的慌张,他不知道现在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但一定不够冷静。
“之前给你钱的事情让你误会了,抱歉。”
“我理解你不想和我牵扯上的心,但多个人分担一定会更好的。”
苏堂玉站在他面前,说着这样的话。
“你安心去工作,孩子的事交给我,这样也不行吗?”
“白荔,我不奢求得到你的回应,但是至少让我帮得上你。”
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好像变得更具体了一些。
他的生活已然一团乱麻,如果。
如果小榆,能在合适的时机,交给苏堂玉,小榆的生活一定会比跟他在一起,要好上千百倍的。
仅仅只是这样的念头闪过心里,白荔的心便颤抖不已。
“我……”他嘶哑着嗓音开口,不再只是一味拒绝,“我会考虑的。”
白荔知道,自己在说会考虑的时候,这件事便已然发生了性质上的改变。
“好,我等你。”
苏堂玉在第二天,按时来敲门去接小榆去学校。
白荔在惊讶之余,无声地默认了他的行为,“今天,先不用了,明天吧。”
苏堂玉眼见着白荔那边不行,转而低头问小榆,“吃早餐了吗?叔叔带你和爸爸去买吧。”
小榆机灵地抬头看看妈妈,又看看从对面走来的坏蛋叔叔,总觉得现在这样好像怪怪的耶。
“我们吃过啦,妈妈煮了面面吃。”
苏堂玉没话找话的样子,是第一次见。
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完全不擅长讨好别人,生硬的语气,还带着点不知所措的模样。
白荔见他欲盖弥彰地还要说点什么,便出声提醒,“我们快要迟到了。”
苏堂玉跟着他往楼下走了一步,“那等会儿见?”
白荔点头,答应了他。
“妈妈。”
坐上小电车的小榆仰头看着妈妈,他脸上的小表情丰富得不行,一会儿皱鼻,一会儿嘟着嘴,除了叫妈妈,其他的话却又不说了。
白荔笑了,只好主动问他,“怎么了?”
“妈妈等等要跟坏蛋叔叔约会吗?”
“约……”白荔被孩子的童言噎了一下,想起上次小榆接触到这个词汇,还是在柳今尧那里听到的,果然之前就应该纠正他,“不是的,只是普通的见面,叔叔他搬到我们家对面住了……”
白荔说到这里,顿了顿,想给小榆打个预防针,“妈妈想要小榆好好的,所以想请叔叔在妈妈上班的时候来接小榆放学,可以吗?”
“好哦,就像小杨阿姨那样吗?原来叔叔是照顾小榆的新的阿姨。”
小榆意外的,很容易接受这种变动。
白荔知道,他只是因为不得已,才被迫这么懂事。
这原本不应该是一个三岁的孩子会平静接受的事,不哭不闹的,还笑着替大人解释。
“是啊,跟小杨阿姨一样,”白荔回复他,“不过叔叔比小杨阿姨住得更近,等妈妈找到新的工作以后,下班一回来就能见到小榆了。”
“太棒啦!妈妈,那样子,小榆会太开心了~”
宝宝情不自禁地鼓起掌,就好像这样,已经是非常好的答案一样。
春日的风迎面吹到了人的脸上,也吹红了白荔的眼睛。
“你昨天的提议……”
白荔坐在那里,看着要为他端茶的苏堂玉,没有疑虑甚至没有铺垫的抢先开口,“我同意,然后照顾小榆的钱,我可能不太够,如果你能接受我分期给你……”
“都可以。”苏堂玉笑,“我并不是想赚你的钱才从江城来到这里的。”
男人像是知道结果一样,游刃有余。
桌子下,白荔紧捏着自己的手指,“如果……”
“嗯?”
“我是说如果,”白荔试探地问他,“你有孩子的话……”
“我没有!”
苏堂玉义正言辞一脸正派地否认了这种两面三刀的作风,“白荔,我只有你。”
进入耳朵里的,算是他大惊失色也不为过的解释,让紧张中的白荔耳尖一红,“我只是假设……”
即使白荔这么说,有了上次他和周榕溪结婚绯闻的教训,苏堂玉还是紧张了一把,“是又有空穴来风的东西传到你这里了?”
“不是那样,”白荔揉着自己的双耳,轻声道,“看来你应该不是很喜欢小孩。”
如果是这样的话,小榆跟着苏堂玉,或许也得不到太多的关爱。
之前苏堂玉说,只要自己跟着他回江城,小榆的教育也好,生活也好,都能得到最好的,所以白荔还以为,苏堂玉至少是喜欢孩子的。
白荔想着,如果苏堂玉知道小榆是他亲生的话,到时候应该能得到更好的照顾和父爱,或许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他们这种有钱人的家庭,大约是不差那么一个孩子的。
白荔抿唇,“我会尽快找到合适的工作,不会麻烦你太久的,刚才的话,您就当我没有说过。”
“不是,我喜欢。”
苏堂玉看出白荔想走,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手挽留,“不管是一个还是两个,有孩子更好,我喜欢孩子。”
第56章 差点你退,我进
苏堂玉的到来,让白荔无形之中轻松了很多,那种令人紧张的心态也变得平和了不少。
在苏堂玉说要帮助他的时候,白荔感到一阵无形的恐慌。
他还以为自己会拒绝的,不过只是那么短短的一刻,他便接受了苏堂玉的提议。
他想要小榆在苏堂玉的身边过上好日子。
所以想让两人变得亲密些。
等他们完全熟悉彼此,自己再一个人离开。
这种荒唐的想法在诞生的那一刻,他就彻底的变成了一个坏妈妈。
他对不起小榆,即使只是这么一个不太完整的念头。
他实在太累了。
不过二十余年的时间,便好像过了一辈子。
他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也变得跟自己一样,一个失败的人,过着这样仿佛黑暗永无止尽的人生。
应该要及时止损的。
钱又快用完了,在柳今尧那里工作了两年的存下来的一点钱,很快就要没有了。
白荔重新开始找工作,这回花了两天的时间。
在离家近的超市里当理货员,稍微偏向体力活的工作。
只要能有活干,白荔基本不挑,和苏堂玉相比,他的力气不是很大,但普通成年男性能搬动的东西他也不在话下。
一个月三千五的工资虽然低了一点,但一个月有四天的假期,可以用来陪小榆。
仅仅只是那样生活着,完全不够。
他得再在合适的时机再找一份工作,趁着年轻,多赚点钱,不说能存下多少,至少把眼前的日子过完……
白荔上班的第一天,八点钟就要到工作地点,所以那天早上,苏堂玉七点就到了他的家里。
打开门的那一瞬间,看见苏堂玉的脸,白荔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得到了救赎。
仿佛当年他没抱希望地找上苏堂玉,而男人给了他一大笔钱,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
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就这样,从来都没有变过。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白荔总是这样说。
两人明明曾经那样亲密过,**的距离亲密无间,彼此也曾靠近过。
可现在苏堂玉发觉自己往前走一步,白荔便会无止尽地后退,让两人的关系又归于零点。
他宁愿白荔打他一巴掌,就像重逢时那样。
热烈的,浓烈的情感,让他感到满足。
如果只是现在这样,白荔又为什么答应他来照顾孩子呢。
仅仅只是因为需要吗?
不,那是他先提出来的,白荔只是顺势而为,是他下意识地贪恋得太多了。
本来就应该是这样,一点一点的,重新开始。
他可以等,也应该要等。
“不麻烦,工作地点在哪里?”
“是在影城那边的超市,离家很近。”
“小榆八点半送到早教,他不太挑食的,早餐我煮了在锅里,麻烦您给他端一下,中午他在学校睡觉不用去接,下午四点半放学,我已经和老师说了,之后一段时间暂时由您去接。”
白荔细数着自己要交代他的事,“我要晚上八点半以后才能下班,所以小榆暂时拜托先生您了,我下班以后会马上赶回来的,因为找不到只上八个小时的工作,对不起……”
“嗯。”
“锅里的早餐也准备您的,如果不嫌弃的话就简单对付一下吧,小榆的衣服我放在了床头,也要麻烦您帮帮忙,其余的他自己都会看着做的,”白荔拿上门口架子上的外套,和他点了点头,“那我就出门了。”
青年永远纤细的背影,看起来摇摇欲坠,不管是他们相遇的第一秒,还是他们相识第五年的现在。
苏堂玉盯着那样的背影,看着那样的白荔离开。
想要他跟着自己回江城的话呼之欲出。
但是没有。
苏堂玉缓缓地关上了门,现在他能做的,只有等待。
锅里有煮好的面,蒸好的饺子和面包。
苏堂玉想回来再吃,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才去房间叫孩子起床。
床头果然和白荔说的一样,摆着孩子的衣服。
他第一次和一个小孩独处,感觉很奇妙,他并非是个能够照顾好孩子的人,尤其是,那个孩子还是白荔的亲生儿子。
那个睡得小脸通红的幼儿,他仿佛能透过孩子的脸,看见白荔的童年。
“喂,起床了。”
“妈妈……”
小榆睁开眼睛,如同往常一样寻找白荔的身影,第一眼瞧见的却不是母亲,而是坏蛋叔叔。
他瞪大了眼睛,在对方的凝视的目光下,忽然想起妈妈临睡前还告知了他,今天开始是叔叔来接他上学了。
这还是第一天,他睁开眼睛的第一眼,看见的不是妈妈的脸。
小榆揉了揉眼睛,爬起来穿衣服。
他虽然还没有很喜欢叔叔,但为了要努力长大不让妈妈劳累,他要听话才行。
小榆还不是很会穿衣服,脑袋进去了,袖口却半天找不到,苏堂玉伸手帮了忙。
他不喜欢孩子,觉得很麻烦。
不过那个顶着和白荔相似的脸的孩子从小衣服里冒出来时,还是有几分可爱的。
“洗脸刷牙,去上厕所,出来吃饭,这些,不用帮忙吧。”
“是的,小榆全都会做!”
小榆正在努力和袜子奋斗中,把原本只是裹到脚踝的袜子,奋力拉到小腿上。
他还不知道怎么区别正反,把袜子的脚跟随意地套到脚背上,穿得规整,已经算是他了不起的成功了。
“……”
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一切的苏堂玉,深吸了口气,提起他脚上的袜子重新给套上,“反了。”
苏堂玉不喜欢伺候人,也从来没有伺候过人,这辈子除了白荔,没想到第二个人就是白荔的儿子。
“我知道哦,”小榆眨巴着眼睛,“小榆是*故意穿反的啦~”
孩子的心思很单纯,是一眼就能看穿他的底色,就连不自在的慌张的掩饰,也未能像大人一样藏得很好。
苏堂玉淡淡开口,“你讨厌我。”
“嗯……”小榆抬眸,看着弯着腰为自己穿袜子的叔叔,摇了摇头,“只要喜欢妈妈的人我都不讨厌。”
“你喜欢妈妈,小榆就不讨厌你。”
小孩好像自有他的一番逻辑,苏堂玉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三岁小孩提醒。
他笑,“你知道我喜欢。”
“叔叔不知道吗?”小榆眉眼弯弯,“故事书里都说啦,喜欢是藏不住的喔。”
喜欢是藏不住的,就算不说出来,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小榆说,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这个秘密。
原来爱意是这么明显的事情。
“白榆,小一班的白榆。”
门口的执勤老师喊着白榆的名字。
下午放学,小榆从排队的队伍里探出脑袋,一眼就看见了人群里来接他的苏堂玉。
他背好书包跑出去,听见门口的保安叔叔同坏蛋叔叔说,“小榆很招人喜欢呢,他跟你长得很像,果然不愧是叔侄关系啊,血缘真是很奇妙。”
叔叔没有说话,他太高了,小榆仰着脑袋看不见他的表情,却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坐上车子的他偷偷的不停打量对方,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妈妈以外的的亲人。
“爸爸的弟弟叫叔叔,叔叔,原来你是妈妈的弟弟吗?”
苏堂玉一直很奇怪小榆对白荔的称呼,小孩的语言体系都是这么混乱的吗?
还是跟谁学的,叫爸爸为妈妈。
“妈妈的弟弟叫什么?”
“咦?”
小榆闻言,又掰着手指开始从爸爸的爸爸叫什么念起,终于念到了他答案,他两眼放光,“是舅舅!叔叔是小榆的舅舅吗?”
他坐在那张临时买来的儿童安全座椅上,欣喜地要探着身体去看开车的苏堂玉,又听见男人否认了他的这个答案,“不是。”
小榆立马又像蔫了的小花一样,回去的路上终于安静了。
苏堂玉从后视镜里看他,孩子低垂的眼眸,确实有些像他。
和当初第一眼见到那张的照片时的感受一样。
“晚上要吃什么,吃完我们再回去。”
小榆没有像别的孩子一样兴奋地开口,反而问,“那妈妈呢?”
苏堂玉说,“打包一份回去吧。”
白荔搬了一天的货,工作第一天,好像总有忙不完的活。
仓库里的次品,货车拉过来的新进的货物,货架上要摆放和调整的物品。
一天干下来,蹲下去再站起来,眼前一阵发黑。
累得直不起腰的时候,超市的阿姨对他说,往后会轻松很多,所以要坚持。
除了坚持,他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
白荔在九点整打开了家里的门。
怕小榆已经睡下,他连开门的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
白荔推门进去,客厅里还亮着灯光毫无保留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里面,苏堂玉正抱起趴在他肩头昏昏欲睡的小榆往房间走。
好……
像是梦里的场景,是比梦里还要夸张的。
无数次独自抱着孩子走进黑暗的家里,冰冷的房间,闷热的客厅,那样过了数不清的春夏秋冬。
孤独没有出现在以往的任何时刻,却单单在这一刻拔地而起,浸透了他整个糟糕的青春。
让人觉得痛苦,却又无比地渴望。
“回来了,孩子刚睡。”
苏堂玉放下孩子从房间出来,看见白荔还呆愣在原地,他低着头,看不见的表情,外套里头的那件白色短衫被什么蹭到了,留下了一大片灰色的痕迹。
苏堂玉拉过他,在他挣扎的那一秒紧扣住他的手,将他牵着往屋子里走。
苏堂玉拿了湿巾给他擦手,发现他的脸颊也染了一点灰。
“什么工作,弄得脏兮兮的。”
男人修长而骨骼感明显的手指,轻柔地帮他擦拭。
冰冷的湿巾触及到脸上的那刻让人寒毛冒起的轻颤,让白荔避过头去。
他手臂无力得发颤,被这样温柔地触碰,心里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定,“没什么。”
白荔对这样沉溺在对方关怀中的自己感到可耻,清醒过来的他随即很快与对方拉开距离,慌乱道,“我去看看孩子。”
小榆睡得很香,在他回来之前,苏堂玉好像带着宝宝洗过澡了。
小榆身上穿着睡衣,正安稳地躺在那里,白荔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领,不敢再往宝宝身边靠近。
他拿了衣服去浴室洗澡,被腾腾的热水淋湿的身体,变得更加倦怠。
呆滞地擦干身体,换上睡衣。
他走出浴室,身体的重量压到床沿边,轻轻抚摸着小榆的额头,听见他梦呓里叫着自己,身体上的疲惫也仿佛得到治愈,一扫而空。
“太好了崽崽,爸爸他把你照顾得很好,对不对?”
房间外突然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传来嘈杂声,白荔浑身的血液霎时间僵住。
他以为苏堂玉已经走了,才肆无忌惮地说着这样安慰自己的话。
他还没有完全做好告诉苏堂玉的准备,不想小榆现在就被全部被抢走。
白荔心惊胆战地打开门,看见苏堂玉站在桌子边上摆着两副餐具,离他的房间远远的。
桌上的菜热着,摆了一桌。
“洗好了,先吃饭吧。”
白荔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也许是今天太累了。
苏堂玉把筷子递给他时,白荔还有些魂不守舍的,正盯着他手边的碗筷。
“我在等你吃饭,”苏堂玉解释,“想跟你一起吃。”
“你刚刚一直在忙这个吗?”
“嗯,虽然是买的,但你儿子挺喜欢吃的。”
没有听到苏堂玉的否认,白荔松了口气,腿软得几乎要原地跌倒了。
他有那种卑劣的利用苏堂玉的心,哪怕是一秒,沉溺在苏堂玉不知以何种目的制造的温床里。
想放手,想让小榆跟着他走,却没有做好如何面对这样处境的准备。
“对不起,让你准备了那么多。”
白荔在便利店买了吐司垫过了肚子,可体力活极大消耗了他的精力和体力,在回到家之前,他的肚子还一直咕咕叫着。
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后,胃里产生的极大的空虚,让白荔说完这句话抱歉的话后便顾不上许多,只专心吃饭。
有好多年,好多好多年没有体会过,他回家的时候,灯已经点在那里,暖融融的照亮整个视野。
不用他操心着吃饭的问题,肚子就会饱。
苏堂玉听着他的道歉,并无他话,气氛有点沉重。
他们分开太久,白荔早就不像以前一样,就算是没有话也要在安静的时刻找些话题同他说。
苏堂玉给他夹菜,瞧着他的反应,“老师说,今天他在学校里表现不错,画了手工画,当了小老师。”
“嗯,”讲到白榆的事,白荔终于笑了,“我休息的时候看到老师发的照片了,你要看吗?”
苏堂玉瞧着他拿出手机,却在点开照片的那一秒,白荔手上的动作又躲躲藏藏地停顿,将手机收了起来,“先吃饭吧。”
很奇怪。
每次白荔在对他提起白榆的事情时,表现得都很奇怪。
苏堂玉想起下午学校保安随口提的一句血缘论。
他放下筷子,凝着白荔的脸庞,看见他睫毛细微的颤动。
苏堂玉说,“不仅是我觉得,有很多人说,白榆长得像我。”
“很奇怪,对吧?”
第57章 生日离开四年半,孩子四岁
白荔分不清那是苏堂玉的试探,还是别的什么。
这已经不是男人第一次同自己说这样的话,不管怎么样,苏堂玉都确实是在怀疑。
白荔想要小榆和苏堂玉相认,在真的要说出口的时候却反而张不开嘴。
白荔双唇颤抖,在说出这种难以启齿的巨大秘密之前,他犹豫且挣扎。
嘴里还未咀嚼碎的肉片艰难地往肚子里咽,经过喉管逐渐冷却的食物填满了饥饿过度而轻微痉挛的胃。
白荔放在膝盖上的左手攥紧了裤子的布料,垂下眼眸,不想让自己的神情露怯,“不、不奇怪……”
“嗯?”
他的声音太小有些含糊,苏堂玉没有听清他的话,下意识地重复问了一句,“什么?”
“不奇怪,天底下长得像的人很多,”白荔端起手边的温水猛喝了一口,全然是一鼓作气地快速说了出来,“因为孩子的母亲长得有点像你你觉得孩子像你也不奇怪。”
手中的玻璃杯像是置气似的被白荔放在了桌子上,发出咚的一声后,他便埋头继续吃饭。
什么孩子的母亲像你。
白荔已经不知道自己的脑子都在想些什么,才会一张口就编出这种理由。
他明明不是想这么说的。
苏堂玉在这之后便没说过话,白荔不敢把头抬起来去看对方的表情,安静下来后气氛变得更加尴尬,白荔想起身找个地方躲一躲,直到苏堂玉又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在了他的碗里。
白荔才惊讶抬眸,瞧见男人手边多了几根鱼刺。
原来他方才不说话,是在给自己挑刺吗?
“吃吧。”苏堂玉笑,“也只有这个可能了,对吧。”
白荔心虚地点着头,“嗯……”
他虽然笑着,但白荔分不清他是真心实意的笑,还是装出来的,只能硬着头皮对付下来。
“吃完早点休息,明天我再过来。”
苏堂玉起身,白荔的视线也跟着他的背影起来,还在犹豫要不要送送他,苏堂玉又在这时回眸。
他的眼神像是蒙上一层看不见的雾,抬起的眼皮下那双眸子紧瞧了来。
“是因为对方长得像我你才心动的吗?”
男人的话像是裹了层糖霜的沙袋往他的胸口撞。
纵然白荔在撒谎,也再说不出这么没有道德的话,他慌然失措,侧过头去,“不是的,只是巧合。”
无声的对峙让人的心情跌落谷底。
苏堂玉就那样站在那里,认真的想要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点撒谎的痕迹,不过白荔躲着不看他,这样就别无他法了。
苏堂玉垂落在身侧的手克制地攥紧,不知道自己能忍到什么时候,或许在白荔接受他以前,他就要恢复本性了。
嫉妒的黑暗的情绪喷涌而出,好想就那样抱着白荔,让他只看着自己。
“……”
“那我明天再来。”
比被任何人审讯都要感到痛苦的那几分钟里,白荔对自己欺骗了苏堂玉这件事感到无奈和痛苦。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想要苏堂玉为他表现出什么。
他就这样别扭而怯懦的,听到苏堂玉会留下来而又感到一丝雀跃。
吃完饭收拾掉餐桌,白荔回到厨房。
苏堂玉今天没怎么用过厨房,锅里早上煮的饺子和面条倒是没有剩下。
白荔难免想象了一下,想到苏堂玉大概是皱着眉头吃完的,他的心情忽然好了一些。
不过也可能是倒了。
这样想着,又愈发郁闷了些。
白荔打扫完厨房已经快要十一点了。
明天还要早起,再让他没有多余的空闲去想这些情爱私事。
刷完牙躺在床上,白荔面向着小榆的方向侧躺,脑袋跌进枕头里,没有两秒就瞬间模糊了黑暗中的光影。
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十七岁那年。
工作的第一天,他躺在家里的房间,想着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啊,困苦和烦恼缠上了他尚未发育成熟的身体。
就那样陷入无尽的昏沉里。
*
处理完公司的事情,恰好过了午夜十二点。
苏堂玉靠在沙发上,仰头盯着白色的天花板,胸口浅浅地起伏着。
指间的烟点燃,烟雾顺着视线的方向飘散开来。
这么抽了三根以后,头疼又开始发作了。
烟灰缸里的烟蒂已经数不清,苏堂玉摁着眉心,起身打开窗户通风。
深夜的风从窗口鱼贯而入,沁凉的新鲜空气反而让他的头疼愈发明显。
苏堂玉看不见隔壁白荔的房间,也不愿如同以往擅自进去,随意地抱紧他。
他回到自己的卧室,这个小区的房子小而破,对于他来说,只是一间还算可以活动的密室。
苏堂玉没有可以慰藉的东西,那件他借以安慰了自己四年的西服,此时孤独而自由地挂在柜子里。
他什么都没取,关上柜门,躺在离白荔更近的那边床侧里。
床头柜边冷却的温水,和放置着完好止疼药,逐渐被打进房间里的阳光笼罩。
……
“早餐在锅里,麻烦你了。”
白荔早上起得太迟,连闹钟都差点没有把他叫醒,他咬着白馒头,拿着水杯,和苏堂玉见面的第一句就是这个。
甚至连男人的脸都没看清,他便匆匆忙忙地往外走去,“我中午应该也不回来了,不好意思先生。”
“白……”
关门声将苏堂玉尚未说出口的话关进屋里,他苦笑了一声。
完全没有看见脸。
一夜没睡的脑袋变得更沉了。
“叔叔,今天也是你来接小榆吗?”
校门口,白榆似乎有话想说,站在那儿,又开始红着眼睛依依不舍的了。
苏堂玉挑眉,摸了摸他的脑袋,似乎是看穿了他稚嫩的不加掩饰的心情,也像是为自己找了个借口,“下午来接你,去找白荔。”
小榆闻言,被戳中了心事,哭着点了点头。
昨天晚上他睡得太早了,早上起床又没看见妈妈,他实在太想太想妈妈了。
住在一起,早上还能吃到妈妈煮的面面,可是没有看到人,让他更加想念。
“进去。”
小榆听见苏堂玉的话,小手攥成拳头,用力地把眼泪擦掉,“嗯,叔叔再见。”
不同于妈妈亲切的抚摸,叔叔他很强硬。
小榆憋着没有继续哭,豆大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最后全部被他擦进了手心里。
妈妈很辛苦,叔叔也很辛苦,他不能做个不听话的小孩,等见到妈妈,妈妈一定会夸奖他的。
嘿嘿。
这样想着的小榆,小小的步子又轻快起来。
苏堂玉在咖啡馆待了一个白天。
等傍晚的太阳下降,他才合上电脑,远程办公更加让人乏累,还有同周榕溪和郑星纬三个人的群聊里,不停出现新的消息。
苏堂玉看了一眼,净是一些没有营养的话题,于是很快屏蔽。
接到白榆之后两人坐在车里大眼瞪小眼,时间太早,过去肯定会给白荔添乱。
车子停在去往白荔工作地点的半道上。
“先去吃饭吧,你该饿了。”
“好。”
一大一小很快统一了行动,在对于早点见到白荔这件事,有着不约而同的默契。
夜色降临,白荔拉完最后一车,屁股终于落了地。
这里的生意好好,好像无时无刻都有搬不完的东西。
“白荔,辛苦了,可以下班了,今天你搬得最多,年轻人就是好啊。”
腰背的酸痛带来的拉扯感,让白荔一时半会儿直不起身。
他还没来得及接话,便听见有人轻声嗤笑地接了过去,“什么啊师傅,这不是他应该做的吗,都让他搬那也是给他机会锻炼他啊。”
白荔咬唇,当做自己没听见,“好的,您也辛苦了。”
他勉强扯起微笑和对方打完招呼,依旧在原地坐了好一会儿。
他记得以前干体力活的时候好像没有那么吃力。
好累。
白荔发了一会儿呆,摘掉了手上的劳保手套,现在才有空翻群里老师发的照片。
照片上的小榆虽然笑得很开心,不过眼睛好像有点红,是哭过了吗?
是吃早点的照片,应该是早上在校门口分别时哭的吧。
白荔猜测着,却有点担心,再坐不住。
从后勤库房出来,白荔从后门出去。
湿润的春夜,空气微凉,脱离了空调房,室外的温度扑到身上反而是暖的。
他拿着手机想要给苏堂玉打电话,又怕小榆已经睡下不敢打扰。
犹豫间他已经推着车出来要往家赶,却在超市门口看见了小榆,和苏堂玉。
“妈妈!”
小榆扑了过来,“妈妈!崽崽想你!”
怀里的小家伙温暖又柔软,扎扎实实的拥抱贴近离心最近的胸膛。
“妈妈也想崽崽。”
白荔紧抱着他。
又看见苏堂玉的身影覆盖而来,在他身前站立。
男人说,“回家吧。”
灰暗的路灯在那一刻也变得明亮,那是白荔那么多年来,第一次对于家,有了明确的归属感。
“嗯,回家。”
那天晚上,白榆睡得有些迟。
十点钟,还强忍着困倦,睁着眼睛不睡觉。
“妈妈,明天是星期几呀?”
“星期六。”
“妈妈,明天你放假了吗?”
“没有哦,还得麻烦叔叔帮忙照顾我们崽崽呢。”白荔放轻了说话声,起身关掉了卧室里的灯光,“后天,妈妈后天能休息一天,陪你去公园等小狗好不好?”
“嗯!嘻嘻~”
“对了,小榆就快要生日了,得好好安排一下呢。”
闻言,小家伙立刻爬起来,又乖巧地躺了下去。
小榆已经在学校里陪着其他小朋友过了好多生日了,既往对生日没有概念的他,今年提到生日异常兴奋,“妈妈,真的吗?”
“嗯,五月二十五号,是在下周四哦。”白荔轻声哄他,“快睡觉吧,妈妈会给崽崽买礼物的。”
在白荔的温声细语下,小榆抱着熊熊玩偶挣扎了一会儿,很快进入了酣睡。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小榆就要四岁了。
白荔感觉有哪里不对,但一时想不起,也便作罢了。
他抚摸着他的眉心,轻轻地吻了上去,“晚安。”
周末,意味着小榆需要苏堂玉带一整个白天,白荔实在感到对不起。
他知道苏堂玉过来,肯定也放不下江城那边的事,每天都有堆积的公务要处理,肯定是忙过头了。
周六早上,白荔过意不去,比以往起得更早,想要和苏堂玉打个照面再走。
苏堂玉也比以往来得更早,两人难得的,坐在桌子上一起吃了早餐。
“今天周六,带小榆可以吗?”
“没关系,他好像也习惯我了。”苏堂玉笑,“很好的开始。”
最近常见他笑,白荔脸颊微红,坐不住和他道别,“那我……上班了。”
白荔走后的房子很安静,苏堂玉坐在他的位置上,拿过他用过的杯子盯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往唇边印了上去。
近在咫尺的白荔,触碰不到的白荔,剩下的味道却让人如此着迷。
“咚!”
卧室的门突然被打开,站在门口的小榆一脸茫然地望了过来。
“叔叔,那是妈妈的杯子。”
两人面面相觑之间,苏堂玉不知为何对面前的孩子产生了一点羞耻之心,于是终止了这场还未开始的犯罪。
“拿错了。”
“那放下吧叔叔。”
“……”
小榆的一天活力满满,一想到明天妈妈可以陪自己,他整个白天都是兴奋的。
在家里爬上爬下,把妈妈买给他的每个玩具都玩了一遍,中午吃叔叔准备的营养午餐,午睡过后盯着太阳照进房间里的光光。
清醒过后,空无一人的卧室让他感到害怕。
小榆喊了一声妈妈,又喊了一声叔叔,刚要站起来翻过床边的围挡,门便被打开。
叔叔戴着眼镜推门而入,透在镜片上的光线是蓝色和澄黄的,映得他的眸子仿若透明斑斓的玻璃珠。
像天使一样。
“醒了。”
苏堂玉望了一眼显示屏上正在进行的视频会议,进去帮他拉下围栏,“穿好衣服出来。”
小榆还沉浸在刚才的照面中,这会儿听话地拿起裤子穿好,在房间那扇打开还没合上的门后,听到了男人打电话的声音。
他站在门框后偷偷探望,见苏堂玉朝他勾了勾手,才敢轻轻踩着地板出去,然后乖乖坐在地垫上玩玩具。
他有点想看电视,但别人打电话的时候不能打扰,他知道的。
小榆躺在爬爬垫上不知翻滚了多久,久到他又开始困倦时,嘴巴上突然被放了一片苹果。
他嚼着嚼着,又被苹果的香气吸引坐到了沙发上,才发现叔叔不知何时已经打完了电话,还给他弄了一个小小的果盘。
“谢谢。”
小榆不好意思独享,把苹果分了一片给他。
“你吃吧。”
收到了这样的回复,小榆又小声地说了谢谢才爬下沙发去按电视。
他熟练地把电视节目调到自己想看的频道。
英勇的飞天小猫咪,是他近期最喜欢的动画片。
苏堂玉见他兴致勃勃的,严谨地翻阅了一下幼儿手册,发表内容,“只能看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能看几集呢?
小榆这样想着,努了努嘴,“可以看三集吗?”
苏堂玉瞥了一眼电视屏幕上的进度条,略一颔首,“可以。”
快乐的时间总是很容易过去,很快就来到了今天的第三集。
小榆紧张地从沙发上坐起来,在听到电视机里传来小猫咪读着标题里带着“生日”两个字的声音,他立马便想到了昨天晚上,妈妈对他说的话。
“叔叔,”他亮晶晶地看着苏堂玉,忍不住和人分享自己的喜悦,“小榆也是哦~”
苏堂玉摘下眼镜,摁着眉心,以为小孩子又要说些无厘头的话,随便应了一句,“是猫?”
“不对不对,是生日!”小榆摇着脑袋,“小榆过两天也生日啦~妈妈说哦,会陪小榆一起过生日的~”
“你的生日?要什么礼物。”
苏堂玉一开始只是这样问他。
忽然,却像是想到什么不对的地方,他脸色骤然变了,“你的生日,几岁的生日?”
“嗯……”小榆弹出了四根手指,“四岁!”
“四岁。”
开玩笑吧。
真的假的。
白荔离开江城,不也才四年半的时间吗。
第58章 焦躁就算是骗我也可以
白荔下班的时候特意绕到街前去,趁关门之前买了小榆最爱的手握披萨。
今天下班早,白荔急匆匆赶回家,小榆还没睡,正坐在地上和苏堂玉一起搭积木。
“妈妈!欢迎回来!”
小榆喊得很大声,起来穿着拖鞋哒哒地往厨房跑,出来时端着杯水等白荔来喝,伸高的小手不停地给他扇着,“妈妈热不热呀?”
白荔的心被哄得软乎乎的,又觉得可爱又觉得好笑。
他喝了水,满意的点了点头,将袋子里还藏着热气的手握披萨拿出来,“妈妈不热,不过披萨应该还是热的。”
小榆高兴得压不住嘴角,围着白荔转了一圈才接过,“妈妈我就知道你一定会买到哒!”
“去吃吧,晚上刷牙要仔细一点,要细嚼慢咽不然会积食。”
“嗯!小榆知道啦!”
小家伙得到了想要的,试图隔着发烫的袋子将食物分成三份,最后在白荔和苏堂玉的挥手示意下,看着电视里放的儿歌,一个人独享了。
白荔进屋,放下手中的钥匙。
这个过程里,苏堂玉没有同以往一样回身来看他,那种殷切和渴望的目光消失,让习惯了家里多了一个人的白荔不得不在意。
“今天辛苦了,小榆没有惹你生气吧?”
“他挺乖的。”
男人终于回应了他,不过看过来的目光却没有和自己完全对视上。
飘飘荡荡,若有所思的模样,偏压低的眉眼,带着完全的审视,让白荔感到略微的不自在,“那我去洗澡了。”
白荔没得到苏堂玉的回答,不过男人却跟着他站起来,一直跟到了卧室门口。
那样的苏堂玉和以前有些相似,是印象里白荔熟悉的强势的肢体、眉眼间阴鸷的神情,让人感到压力。
白荔的视线被男人的身体遮挡,看不见小榆的动向,又怕苏堂玉忽然会做出拉扯的动作,他还没想好怎么办,苏堂玉已经开口,“等你儿子睡了,我们谈谈。”
又要谈什么?是不想带了吗?还是要回江城了?
或许他嫌麻烦了吗?
温水从头顶淋下,冲刷着沾了灰的身体。
白荔站在喷淋下方,感受着水流滑过皮肤带着的温热,聚集在脚底的水不断带过,他撑着墙面,缓缓蹲下身去。
到底要说什么呢。
用那样的表情,好像是很严肃的事。
白荔抓着头发,快速将身上的泡沫冲干净,反正照这样看也不可能逃避,不如速战速决。
“妈妈你洗好啦。”
小榆见白荔出来,开心地拍了拍身旁沙发的位置。
苏堂玉就坐在那个位置的旁边,要是坐在那里,就被挤在了中间。
在两人的目光下,白荔顺势在小榆的另一边坐下,柔声询问道,“还没吃完吗?”
“妈妈,”小榆立刻爬过去,蹭着白荔的胸膛,“小榆不饿了。”
小朋友吃得太饱,所以开始犯困了。
这个点只要一撒娇,肯定就是困了。
白荔拿过桌上的餐巾纸给他擦嘴,“那就不吃了好吗,洗澡澡我们睡觉吧。”
“嗯……”
牵着孩子进屋,如同往常一般温馨平淡的生活,现在却因为苏堂玉的视线,白荔感觉如芒在背。
他合上了房门,不知今天发生了什么。
把所有可能会发生的都猜测一遍推翻一遍,白荔真是想破脑袋也再想不出来了。
白荔想在面对苏堂玉之前先问问小榆,瞧见小榆天真的脸,他又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些可笑。
哄着人睡下,白荔再出去,苏堂玉还坐在那里,复杂的目光应声而来。
白荔咬着唇,轻轻带上门,坐到了他的身旁。
“什么事呢?你想聊的。”
“在我问你之前,你有没有想跟我说的,瞒着我的事情。”
男人的话语沉重,像一块石头往白荔的身上压来,白荔呼吸变得慢而长,像是被人扼住了喉管,“……没有。”
“白荔,你真是厉害。”
沉默之后,听见他的回答,苏堂玉无奈地笑了一声,“不管是四年前还是四年后,你都把我耍得团团转。”
苏堂玉没头没尾的话,白荔却好像能明白他的意思,又好像不能明白。
他的身体发热,猛然出现的汗液沾湿了他干燥的身体,连说话声都意外地结巴了起来,“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两人离得并不算太远,苏堂玉一俯身就能将他压倒的距离,白荔被他的身形轻而易举地按倒在沙发上,目光相接的慌乱,让白荔颤抖得撇过头去,“放开我。”
白荔的躲避,让猜疑了一下午的苏堂玉彻底失控。
他按住白荔的双手,捏住他的脸逼他直视自己,“白榆几岁?你离开我几年?白荔,我看起来就这么好骗是吗?!”
“你在江城跟我的时候就在跟别的女人偷情,搞出一个孩子来跑到这里双宿双栖,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周榕溪吃醋我还以为是你因为喜欢我,因为你奶奶的死太伤心我太差劲,原来都不是!”
白荔无法挣脱他给自己带来的束缚,听见他忽然说起这些,听见他的误解,白荔无法反抗,甚至连为自己解释也做不到。
是他瞒着苏堂玉自己怀孕的事实,孕期的苦楚和四年来的辛苦几乎还在眼前不能翻篇而过历历在目。
苏堂玉不知道这些,所以白荔不怪他说出这样的话。
只是痛苦难以掩盖和消失,只要一想起来大脑就会被磨得一片空白。
这段时间的温馨就像水中月,即使一片羽毛乘着水面滑翔而过,都会把水中月亮的影子碾压得支离破碎。
苏堂玉不信任他,就像他这一辈子都该如此苟且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一样。
幸福只是一时的,每当他开始幻想,梦,就会醒了。
他该说什么呢?
说小榆是自己和他的孩子,会就这么把小榆带走吗?
怎么办,他明明是想找个好的时机,好好地把小榆交给苏堂玉的,现在看来不太可能了。
他现在,是如此的厌恶自己。
好疼,被抓住的手腕,好疼。
“白荔。”
苏堂玉的声音忽然软下来,埋头在他的颈侧,温软的唇贴在他的耳珠上,是颤抖的滚烫的、焦躁的,不安的,“说话啊,就算是骗我的也可以,说不是我想的那样的。”
白荔不知为何,在这时想起了柳今尧父亲的告诫。
未必把小榆交给苏堂玉就是好的。
男人还年轻,那种有钱人的家庭,以后还会因为家庭的压力联姻结婚生子,有他自己的孩子,那样的话,小榆就不能得到更好的照顾了。
他不知道自己都在想什么,接受苏堂玉的靠近,贪恋*了那样的温柔。
那一刻,他不敢说小榆的身世,他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说出这件事,就彻底的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些他觉得幸福的东西,本来就是不该属于他的,能够幻想过,就已经很好了。
“是你说不管我交男朋友还是女朋友,只要我把屁股抬起来就好了。”
白荔机械的,搜寻着这些那些过往,拼凑出了给苏堂玉的答案,“为什么现在要为这个来指责我呢?”
误会也好,还是任何事都好,不是离开谁就过不下去的程度,唯独小榆不可以。
“你说得对,算我自作多情。”
苏堂玉这么说。
离开他身上的时候,带走的体温,也短暂带走了他的灵魂。
啊。
更糟糕了。
盯着顶灯的双眸酸涩而视野里泛着无尽的白光。
白荔在那张狭小的沙发上翻了个身,闭上湿而厚重的眼睫,握着发颤的手腕,将自己埋进黑暗里。
后天怎么办啊。
第59章 是你的是你的孩子
周榕溪收到苏堂玉发来的短信时,刚好下班。
看着手机上那一个没有意义的符号,她撇了撇嘴,给男人回去了电话。
“什么事啊?”周榕溪笑,“跟白荔过得太好了,还忙里偷闲地打电话来。”
“很烦,现在。”
苏堂玉的声音很浮,周榕溪听见他这不安定的语气,恍惚回到小时候,苏玉生气的时候生动形象的样子,她反而笑了,“你们吵架了?啊,没事吧,小情侣吵吵闹闹的很正常。”
“不是。”
“嗯?什么不是?没有吵架吗?”
“不是情侣。”
“啊?白荔还没接受你吗?这么久了,你该不会还是止步不前吧?……看来猜中了。”
周榕溪只觉得苏堂玉这种样子又好笑又可怜,这位大少爷哪里吃过这种爱情的苦。
不过周榕溪也没想到,白荔脾气软乎乎的,竟然这么难打动,估计苏堂玉在那边也不好受,所以半夜情绪低落了,“要不然让郑星纬给你出个攻势?”
“……”
周榕溪没听到他说话,还以为是信号不好,刚想挂断重新回拨,才听见苏堂玉出声,“没用的。”
“嗯?”
周榕溪听到他死气沉沉的声线简短地告诉了其中的一些事情。
尤其是,白荔有了一个四岁孩子的这件事,她觉得太过夸张,又很快接受下来。
周榕溪在脑子里找到了一段久远的记忆。
那年秋天,她陪嫂子做孕检的时候,在产科看到过白荔。
不过她当时没看见其他人,要说是陪女朋友,也只有他一个人啊。
“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啊?”
周榕溪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话可笑,孩子那么大摆在面前,怎么可能会是误会。
想到某种可能,周榕溪沉默了一瞬,找个时间查一下,再跟苏堂玉说吧。
“那么你怎么想的,不管怎么样,还是得遵从你自己的内心,堂玉,别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了。”
周榕溪耐心引导他,“你现在的情绪不是生气,你只是伤心,他原来没有爱过你,对吧?”
“苏堂玉不是想要什么就会得到吗?怎么现在变成胆小鬼啦?哈哈。”
“……”
*
带着小榆去了公园,在外面玩了一天。
也许是太久没有这样两个人待在一起,小榆那天尤为的黏他,就连和狗狗在一起的玩的时候也经常把目光往他的身上放。
和苏堂玉争吵过后的那天晚上,白荔原以为会稍微稳定下来的生活又开始变得迷茫。
苏堂玉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小榆是他的孩子,也不知道自己的感情,但至少有一点他说对了。
多一个人真的会好很多很多。
从小狗公园回家时,白荔还在苦恼第二天要怎么安排小榆。
在拿钥匙开门时,对面,苏堂玉的房门恰好打开,时机正好得像是特意在等他。
白荔不知要以何种神情面对他,倒是小榆率先跑过去拉住了苏堂玉的手,“叔叔,你要去玩吗?我和妈妈今天去小狗公园玩啦,下次叔叔和小榆一起去吧?”
“嗯。”
苏堂玉应声,看着他说,“明早见。”
男人是在说给小榆听,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白荔还以为他会离开,没想到他的情绪竟然会如此平稳,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仿佛昨晚那个盛怒的男人不是他一样。
“苏先……”
苏堂玉带上门,利落响起的外音打断了他的话,“昨晚的事情是我太激动了。”
苏堂玉说,就这样吧,然后道了歉。
一切真的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这样生活着,苏堂玉依旧住在对面的房子里,和他还有孩子一起生活着。
是白荔从未设想到的结果。
在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下,白荔也不敢打破这份**下来的平衡。
除了小榆生日那天,苏堂玉没有出现,其他都和平时一样。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着,期间苏堂玉因为公司的事情回到江城了几天。
不在的那几日,他甚至还安排了人过来,接送小榆上下学。
白荔想,自己好像真的不懂他的心思,先是不断地追过来,又表了白,那样情真意切的模样。
生气着,说自己背叛了他,现在却又一切如常。
白荔不知道苏堂玉对自己的这种失而复得的新鲜感能保持多久,却不可能不为这样的苏堂玉而感到心软的同时,为自己的自私感到害怕。
他可以就这样贪恋着,然后顺势和苏堂玉在一起吗?
和小榆一起,他们三个。
因为日子太温馨,类似异想天开的想法,最近总是在白荔的脑海里反复出现。
他一面害怕打破目前失而复得的温馨,害怕苏堂玉不再爱自己最后连小榆也会失去,一面又忍不住在想,如果……可以呢。
但,肯定是不行的。
他太怕了,害怕失去的感觉。
“白荔,你去仓库把放在最顶上的日用品搬下来,明天做活动拿来清库存。”
最忙的时候,白荔被同事喊了一声。
他看了眼货架,发现已经有人在搬,便抽空跑过去帮忙,想快点解决掉眼前的麻烦。
“递下来给我吧。”
白荔仰头,往扶梯上踩了一步。
坐在扶梯上的人不知怎么搞的,举起来的手颤颤巍巍的。
白荔心下有不好的预感,果然还没接到,接手的瞬间,那箱货物便直直落下来,白荔下意识用手去挡,在手臂传来剧痛的前一秒,是货物落地的巨大声响,和仓库里几人慌乱的大叫。
“有人受伤了!快过来帮忙!”
“天哪,你们怎么搞的,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会弄得乱七八糟的!”
“是白荔,先送医院啊,散开散开!”
……
“只是手臂轻微骨裂,万幸了。”
“虽然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你还年轻,肯定能恢复得更快的。”
医院走廊里,小管理语重心长地这样同他道,“医疗费用公司这边会出,你把收据保管好到时候一起交给我到时候保险会赔,就安心养伤吧,这个月的工资到今天为止会结给你的,总之医生说了要静养最近最好不要乱动了,所以工作肯定也得中断才行。”
白荔还因为方才的意外事故感到后怕,有些听不进去。
总觉得耳朵里有虫子似的,嗡嗡不停响着。
他盯着自己手臂上的支具出了神,除了知道自己现在不仅被解雇以外,之后也根本干不了其他活。
一瞬间的绝望再度袭来。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也就算了。
小榆怎么办啊。
这几个月的工资也几乎没存下来,虽然现在小榆开始放暑假了,但是用钱的地方却还有很多。
如果不能赚钱的话,怎么办呢?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意外?
白荔不太敢这样回家。
拜托了苏堂玉今天照顾小榆,两个人现在肯定还在家里等他回去。
要是小榆瞧见他这副样子,肯定要哭得不行。
白荔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就像以前一样,一次一次的,不断重复着错误的人生。
他靠在墙上,疼痛还未消散的无力的手臂,手上裹着的支具似乎开始蔓延,一层一层的也仿佛裹住了他的身体,让人无法动弹。
白荔在医院里待到了天黑才出去,用身上剩余的钱去家附近的便利店买了面包对付了两口,就坐在那里一直待到晚上九点,特地问了苏堂玉,知道小榆睡着了才敢慢腾腾地回家。
站在单元楼楼下,能看见客厅的灯还点着,白荔在那里踌躇了一会儿,再抬头,窗户下苏堂玉藏在光线下的身影已经进入了他的视线。
白荔来不及反应,男人一闪而过的黑影已经消失在窗口,很快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苏堂玉喘着粗气,是奋力跑下来的。
他站在昏暗的路灯下,抬起的手又放下,才嘶哑着问他,不太冷静,“怎么搞的?”
白荔在听到他轻声的询问时红了眼睛。
他低下头去,摇了摇头,却不敢开口说话。
那个晚上,苏堂玉没有逼问他什么,只是道,“先回家吧。”
他们之间的相处变得平和,变得好像是再平常不过的朋友关系。
苏堂玉会关心他,却也不再越界,怕他不方便,那晚才在他的家里睡下了。
那天晚上,大家都睡得不是很好。
小榆更是夸张,在第二天早上见到他手臂上的伤,就哭得喘不上气,白荔帮他顺了好久的背哄了他好久。
宝宝哭得眼睛都肿了,白荔心疼得仿佛碎成了两瓣。
那几天白荔都没有出门干活,在家里变成了保护动物,只要一有大幅度的动作,小榆就一惊一乍的。
不过白荔倒觉得还好,除了一只手不能用上劲,其他生活方面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他在家的那几天,苏堂玉又抽空回了江城,男人偶尔发来消息问情况,白荔回得也并不勤快。
他坐在窗户下的遮光处,小榆趴在地上跟他玩抽积木的游戏。
这时苏堂玉发了消息来,白荔只是瞥见放在身旁的手机亮起,并没有完整的看到其中的内容。
“妈妈,轮到你啦。”
白荔心不在焉收回视线,笑着道,“那我来喽。”
“嗯!”小榆撑着小脸,紧张地看着妈咪的手,在看到积木随着白荔的动作倒下的那一刻,他惊讶地欢呼,“哇,妈妈!小榆赢啦~”
“是小榆赢了呢,”白荔被抱着亲了一口,支着身体要站起来,“那么中午小榆想吃什么呢?不然我们点个外卖吧,由冠军小榆来点喜欢吃的,当做奖励。”
“耶!”
白荔正准备打开手机,一通陌生电话随着敲门声响起。
“您好,您点的餐到了。”
手机里的回音和门外女人温柔的说话声前后脚传到耳朵里,白荔吓了一跳,自己分明还没点怎么会有餐来。
那些新闻不断进入白荔的脑海,他正要拒绝,才看见通知栏里,苏堂玉发来的消息。
原来是苏堂玉买的。
某家高级餐厅的餐盒,一个接一个的摆在餐桌上。
服务周到,“您慢用。”
“谢谢,麻烦了。”
送餐的人服务完毕随之才走,小榆开心的哇哇声已经一声接一声地响起了,“妈妈,你好厉害呀~妈妈会魔法耶,饭饭一下就到家啦。”
白荔瞧见小榆蹦蹦跳跳,雀跃的兴奋的,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开心。
他不敢否认能够做到这一切的并不是自己,只是硬着头皮应下来,笑,“去洗手来吃饭吧。”
中午的这顿饭,是他受伤的这两天,小榆最高兴的时候。
吃完饭领着他看了会儿电视,白荔便带着他回卧室休息。
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未拉的窗帘的窗户阳光直白了当地照进客厅的一角。
厨余垃圾还摆在餐桌没有收拾,狭小的屋子里弥漫着高级料理的香气也还没有挥散。
苏堂玉发来的短信他同样还没有回,他也暂时没有打算回。
渐渐的,白荔有些坐不住了,他倒在沙发上空洞而漫无目的地盯着沙发一角,思绪开始涣散。
他的生活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样的,好像已经记不清了。
白荔从来没有让自己这样静下来过,只要一停止忙碌,疼痛就好像会攀附而来。
没有条理的,像根带刺的藤蔓,越是挣扎,尖锐的刺便会扎破皮肤刺进血管。
明明他这么努力地生活着,却根本没用。
在奶奶离开他的时候他也应该……竟然还把小榆带到这个世界上,让他一出生就过着这种有上顿没下顿的生活。
可是,他明明是想让自己的生活添上花色的,连同小榆的一起。
可是、他根本没有那个能力,让小榆跟普通孩子一样快乐地长大。
好痛苦。
想起小榆因为中午的一顿高级料理而久违发自内心的喜悦而感到无比的痛苦。
他的小榆,应该去过更好的生活,不能因为他的自私,而失去他纯真快乐的童年。
……
那之后的每天,苏堂玉订的餐都会在饭点准时送达。
白荔从一开始的稍微难以接受,到后来平心静气的和小榆开心地用餐。
“吃吧。”
小榆发现,妈妈最近变得有点怪怪的,虽然和以前一样总笑着,但眼睛好像总是湿湿的,瞧着他的时候宠爱的,却像是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他不喜欢妈妈那样的表情。
小榆难过得瘪了瘪嘴巴又不敢哭,他觉得妈妈一定是手手太疼了。
于是总是跟妈妈腻在一起,扮鬼脸讲故事哄他开心。
苏叔叔这次离开家已经有一个星期了,妈妈说叔叔太忙了所以才没来看他。
小榆知道的,大人的世界就像小老鼠搬东西,一次一次总也搬不完。
如同往常一样的中午,小榆没等到苏叔叔回来,但是那天久违的,他看到了小柳爸爸来家里做客了。
“好久不见,老板。”
“哇喔,白荔,你的手?”
“没事,”白荔笑,“不小心摔到的。”
“你也太不小心了,”柳今尧心疼地皱起眉头来,呲牙挑眉,“这是从哪摔的,摔成这样,医生怎么说?”
“就是骨裂,不碍事,都没怎么治疗医生说过段时间就会好。”
“那就好,”柳今尧看见小榆,笑着过去抱他,“小榆宝贝,有没有想爸爸?爸爸给你带礼物了,大飞机,喜不喜欢?”
“喜欢!谢谢爸……”小榆话都随着柳今尧的引导赶到嘴巴边边了,想起妈妈之前的告诫,他又改口,“谢谢叔叔,小榆很喜欢!”
“下楼走走?”柳今尧眸光扫过白荔的手臂,“今天天气挺好的,不热还有点风。”
八月,台风还在沿海飘荡。
黎市没有太受台风的影响,不过天气也总是在变化无常。
小榆下楼后很快找到了小伙伴,开始一起玩耍。
白荔和柳今尧站在小区的儿童室外滑梯旁站着,风穿过树梢,来到他们身旁。
“决定离开黎市了?”
“嗯。”
白荔讶于男人知晓自己的想法,想想这么久没见,又忽然约出来见面,能够猜到也不奇怪,“想着,以后可能都不会见了,离开之前应该再见你一面,相亲还顺利吗?”
“白荔,以前没发现你这么会挖苦人。”
白荔噗嗤一笑,“我分明是在关心你。”
“还有谢谢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救济了我。”
柳今尧摆了摆手,“最后我不也害你受苦了吗?”
“没有这样的事。”
白荔看向小榆的方向,柳今尧看着他,伸手帮他挽起耳边过长的碎发,“决定去哪儿?”
“回老家,爷爷奶奶的房子应该还空在那里,不知道好不好呢。”
男人的指腹触碰到他的耳廓传来痒意。
白荔的低下头去,声音像是碎在风里,听得柳今尧莫名的发慌,“带着小榆?”
“……”白荔答不上来,他不习惯撒谎,停顿了很久,才点头,“嗯。”
“我转你一点钱,那么久没回去,就算是故乡,也是人生地不熟了,”柳今尧拿出手机,“以后我会去找你的,你相信我。”
“不用老板,我会自己看着办的,我想见你一面不是为了卖惨。”白荔阻止了他转钱的动作,摇了摇头,“只是想谢谢你,好好地道别。”
柳今尧感觉到他的手有点颤抖,冰凉的,没有什么温度。
他抬眸,问,“什么时候走?”
“就这两天,”白荔说,“房租也快到期了,刚刚好。”
“晚上一起吃饭吧,我请,”柳今尧转移了话题,弯腰去找他的视线,摆了一个pose试图让气氛变得活跃,“我们不是很久没有约会了吗?”
白荔被他没有正形的样子逗笑,刚要回复,在抬眸的瞬间,苏堂玉已经从风中走来,他戴着来不及摘掉的眼镜,白荔更是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阴晴不定的台风天,风招惹得树梢沙沙作响。
远处山顶的峰峦,被暗下来的天空遮掩,没有温度的阳光隐匿到乌云后方,一场即将来临的大雨。
天气预报说,大雨预计在十分钟之后来临。
白荔转头看向柳今尧,“不好意思老板,今天不能一起吃饭了。”
“嗯,”柳今尧的视线睨向逐渐朝他们靠近的苏堂玉,这次他已经不想逗男人了,在暴风雨来临之前,他正经对白荔告别,“之后我会去找你的,一定要联系我,那我就先走了。”
“好。”
白荔想好好地同柳今尧道别,然后尽快离开黎市,在这之前,他还有话想要对苏堂玉说。
“小榆,要下雨喽,”白荔跑去接小榆,满心满眼的欢喜,“我们回家吧。”
柳今尧的脚步停下,往后望去,苏堂玉正走在白荔父子身后,护着他们往安全的地方走。
雨,很快就落了下来,浇湿大地。
“妈妈,小柳叔叔就走了吗?”小榆抬头看妈妈,“想一起吃饭。”
“下次吧,”白荔摸摸他的头,“下次有机会的话。”
“嗯!”他用力点头,又想到刚刚回去放行李还没回来的苏叔叔,又问,“苏叔叔今天晚上会来我们家吃饭吗?”
“不知道呢,”白荔垂眸,“那……妈妈去问问他吧?”
“好耶!小榆也去!”
站在门口敲响了苏堂玉的门,门后久久没有回应,白荔的心情开始变得忐忑。
直到男人拉开门,眼神阴郁地望了过来,“什么事?”
他的声音很冷淡,一如他们初相识那天。
白荔透过门与男人之间的间隙,看见了他屋子里,打包好的行李箱,一件一件整齐地摆放在门口。
白荔的心陡然惊慌,“晚上,一起吃饭吧。”
小榆像个学舌的鹦鹉,歪着小脑袋邀请他,“叔叔,一起吃饭吧。”
“……”
*
小榆睡后的安静的夜里,白荔打开卧室的门,还能看见坐在沙发上等着自己的苏堂玉。
他走过去,在男人的身边坐下。
“公司的事忙好了吗?”
“不用客套,说吧。”
苏堂玉的话语生硬,直直地打断了白荔温软的言语,“你还是跟他在一起了,想说这个?”
不在黎市的这几天,白荔对他的态度比之前冷淡了好多,苏堂玉不愿催促对方的回答,想着快点回来见他,没想到会撞到那样一幕。
白荔笑得那样开心,纯粹地在为那个男人感到高兴,苏堂玉想,自己肯定再没有机会了。
“不是、不是那样……”白荔否认,“只是朋友见面。”
“那是什么?”苏堂玉捂着脸,侧着头,眸光从指缝间朝向他,紧紧凝视着,“主动找我,为什么?”
明明是两个人的空间却变得如此寂静。
白荔握住自己颤抖的手,极力掩饰着自己内心的不安。
“我刚刚看见你的行李……你是要回江城吗?不会再回来了吧?”
“嗯,累了,”苏堂玉的语气似乎是冷淡的,又似乎是带着饱满的情绪,他说,“反正无论如何,你的心也没有偏向过我,不想再继续了。”
意料之中的回答,白荔的脸色还是在瞬间变得苍白。
“没了?”他说,“我走了,明天开始如你所愿,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那个!”
白荔的话还没开始说,而苏堂玉已经准备离开。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才能挽留住对方,只能浅浅开口,说一些没有意义的话,“我还没说完。”
白荔瞧见男人的皮鞋在这时停留在自己微垂下的眸光下,想到自己接下来的要说的话,他的声音也跟着打颤,“我想你走的时候,能不能……”
白荔不断地舔着唇,说到一半,便愈发地把脑袋压在胸前,他的指尖陷入掌心,哽咽着说出宛如剜心的话,“能不能、能不能带走,带走小榆……他很听话,已经长大了带着也不费心,所以……”
短短的一句话,他分开了好多次也没能够说完整。
胆小的,怯弱的,说出这样祈求的话。
“呵。”
白荔听见他冷笑了一声,“养着你的儿子我能得到什么?”
“你凭什么认为我能够无条件照顾你的孩子?”
“就因为我带了几个月,巴巴地缠上了上来,白荔,你不爱我为什么一面推开我一面又这样给我希望?”
“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
“我也不会养你跟别人的孩子,那个小孩我不会管,到此为止。”
苏堂玉坚定的话语一字一句分外清晰地传进耳朵里。
随着白荔模糊的视线,苏堂玉的脚步声也逐渐远去。
“是……”
白荔听到大门被拧开的机械锁的咔哒声,他的心一跳,湿润的眼眶砸下泪来,“是你的。”
他像是寻不到路而迷途的羔羊,实在找不到出路,红着眼眶坐在原地不安地哭泣。
“小榆是,是先生的孩子……”
第60章 老婆,嘿嘿老婆,你好甜喏
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滚在地上震出不断地声响。
白荔背着苏堂玉的身体一颤,好久,他都不敢转身,却听见男人脚下的皮鞋倒转回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急促的,频率不齐,像是喝醉酒的人似的,控制不了没有规律。
“你说什么?”
纵使白荔低着头,也能感受到苏堂玉落在他的身上的目光,视野里裹着男人小腿的昂贵西裤,和他脚上的皮鞋,强硬地闯入他的视线。
“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吧?”
男人声音发涩,低哑的像是从喉管里硬挤出来的,“白荔,说清楚。”
离开江城四年多了,自从知道小榆的存在到现在。
孩子是白荔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动力,他唯一的亲人。
如果失去了小榆,比杀了他更难受,在受伤之前,白荔一直都是那么想的。
白荔小心呵护着孩子长大。
他以为自己能兼顾好父亲和母亲的角色,所以即使苏堂玉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那一刻,他都没有想要把小榆的存在告诉苏堂玉,甚至只是想把孩子拼命藏起来。
就算苏堂玉那么努力的表白,白荔对苏堂玉无比心软的时候,也不敢说出这个真相。
父亲离世,妈妈带着弟弟抛弃他离开,奶奶走后,又和苏堂玉分开,他再也接受不了分别的痛苦。
他更不敢保证苏堂玉对他的爱是永远的。
他怕和苏堂玉在一起,怕失去,更怕以后他们之间的感情出现错误,最后连同他唯一的孩子也要失去。
原本,在发生变故以前,白荔以为自己能做得很好。
他以为自己能给小榆带来幸福,可是现在他连工作也没有,近期不能工作,钱快用尽,往后似乎没了活路。
别说给小榆幸福,就连吃饭也要成问题。
他不能再自私地把孩子困在自己身边,他得给小榆谋出路才行。
除了告诉苏堂玉这个秘密,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
只要小榆能过得好,他一个人也无所谓,要是苏堂玉接受了小榆,他就回乡下去,随便怎么样都能活。
这样就好……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宝宝……先生也从来都不戴……”
“奶、奶奶……”白荔哽咽,握紧着自己的双手,抠进皮肤的指尖泛白,他不知道要怎么说才是最好的,脑子糊糊的只一股劲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奶奶离世的时候,知道宝宝在肚子里了。”
“我想告诉你,但是,听说你要结婚的消息……”
白荔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即使用力地咬着唇,可还是没忍住委屈,话语被啜泣声打乱淹没,“我知道先生现在讨厌我了,可小榆不是别人的孩子,可不可以,也带着小榆走……”
白荔没听见苏堂玉的声音,还以为他不相信自己,半晌慌乱地拉下自己的裤腰,给他看肚子上生产留下的疤。
过了好多年,疤痕已经不如一开始的狰狞,颜色变得浅了一些,可依旧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这个,是生宝宝的时候做手术的……”
“我……不信的话,可以鉴定,我还有小榆的出生证明,什么都有。”
白荔极力想证明小榆的身份,他怕苏堂玉这次离开就再也不会回来了,而他也早已在说出口的时候下定了决心,离开小榆,不想让孩子跟着自己,再去过那种风餐露宿的生活。
白荔慌张地想要站起来要去柜子里拿证件,又听见男人说,“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白荔坐在那里抬眸,蓄满泪水的眼眶在抬起时掉下泪来,意料之外的,白荔在模糊的泪眼中,瞧见眼前的男人同样眼眶通红地望着自己,他重复道,“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白荔垂眸,欲言又止,话没说出来,泪却先淌成了河,泪珠从白净瘦削的脸上落下来,溅在了手背上。
“不对,是我不好,对不起。”
苏堂玉身形不稳地屈膝在他身前,发颤的双手拥住了他的腰腹,“对不起,我怎么会没有发现呢?白荔,我怎么没有早点发现呢?”
“都是我不好。”
“在你失去奶奶的时候还一个人为了孩子担惊受怕,对你那么凶。”
“让你一个人面对这种意外吃了那么多苦,对不起。”
“你一定很害怕,这么大的刀口不知道有多疼。”
“我不该怀疑你的,我怎么会那么说呢……我爱你,我不是真的要走,我只是太爱你了,我想你挽留我,我只是想听到你说你还在意我……”
苏堂玉埋在他的腿间这么说着,每个字词都懊恼无比,痛苦无比。
男人的脊背微微发抖。
白荔感受到自己的裤子被他滚烫的泪沾湿,沁进皮肤。
潮湿的,像是跌入深海里,蔚蓝得混淆了天空的颜色。
白荔以为,苏堂玉会就这么离开自己。
没想到男人会比自己还要无措,还要痛苦,用那么鲜明的情感将自己包围,无法挣脱。
爱……
白荔止住了泪水,垂下湿润厚重的睫毛,他不敢将手放在苏堂玉的身上,回应他的爱情,“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先生不要和我说对不起。”
苏堂玉抱着他双腿的手,却在这时愈发地收紧了。
“我想要先生带小榆回去,给他好的生活,就是这样……他现在已经很喜欢你了,所以……”
“那我呢?”
“我怎么办?”
白荔在说出实情,做好了所有准备,却唯独没有想过自己和苏堂玉还会有怎样的以后。
男人抬起的脸上有着不安,那样金贵的脸竟然做出这种伏小做低的姿态。
白荔透过他的瞳眸看到了他眼里的自己,那么渺小却又充满着渴望。
明明那样想有人来爱自己,却还惺惺作态地假装不在意。
白荔说不出话来。
他原本想着把小榆交代给苏堂玉,然后他也会跟着离开黎市,回到故乡陪着奶奶。
在那里,是死是活都可以。
“我,不能跟先生在一起。”
“为什么?”
“你以后*,肯定会后悔的,我已经不是二十岁了,先生也到了结婚的年龄……所以结婚的话不行……只要小榆好好的,就好。”
白荔想起柳今尧父亲的话,想不起那些细枝末节的现实,只能语无伦次地复述着。
不想再经历一次次被抛弃的结局,就算他再怎么坚强,也无法面对,“对不起。”
苏堂玉不知道白荔怎么会有那种想法,和谁结婚之类的事情,他从来没有考虑过。
听见他的话,苏堂玉反而如获大赦地叹了口气,挺直的身体顿时卸了力般埋进他的腰腹,“我爱你。”
苏堂玉直起身来,一点一点试探地挤开白荔的双腿,在他慌乱不知怎么拒绝的自己的无措中,将他抱紧,“我爱你,白荔,我爱你。”
“你不知道,他们说没有谁离不开谁,可是我如果没有你,就要死了。”
“我为什么会后悔?这样不明不白地放手我才会后悔,我爱你白荔。”
白荔的一声对不起,换来的是苏堂玉无尽的告白,热烈的爱意像燎原的火,烧得白荔懵懵的答不上话来。
白荔以为,这次的坦白会很糟糕。
按照柳今尧父亲的话来说,他以为苏堂玉会嫌弃自己给他制造了麻烦。
不对,不是这样的。
是因为他太害怕了,无法预知未来的走向和未知的意外,让他不敢做出任何决定。
他早就已经不坚强了,在风雨中变得愈发懦弱又无力承担任何风险。
这些措不及防的意外,已经快要燃尽了他对活着的期待了。
安顿好小榆就离开,他是这么想的。
可现在,这种情况,他从来没有面对过。
白荔被苏堂玉一句又一句的我爱你说的面红耳赤,那些委屈的泪珠藏在眼睛里,呆呆的被哄了回去。
他坐在沙发上,被苏堂玉的体温包裹,久违的被人全部抱住的感觉,让他的脑子都办法转了。
“我会负起做父亲的责任,你也给我一个机会,做好爱人的责任,可以吗?”
“不要把我和孩子两个人留在这里,他要是找妈妈的话,多可怜。”
怀里的人这会儿不再挣扎,听到这儿的时候已经有些动容了,僵硬的身体柔软下来,软乎乎的靠在他怀里。
因为情绪过大而升高的体温,在两人的拥抱之间扩散开来的热气,几乎快要将白荔融化。
苏堂玉闻到他身上的香味,甜甜的,热热的,让人小腹发紧的味道。
“不要怕我,”苏堂玉握着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害怕的话,你来考验我,掌控我,觉得讨厌再跑开,那时候我不会再拦着你。”
被拿着放在男人胸口的手,手心下的心跳猛烈的似乎没有隔阂的触摸到了。
那是白荔曾经拥有过的心情,在看见苏堂玉的时候就会自动触发的心情。
苏堂玉不受控制的心跳在这会儿似乎也通过手心传给了自己。
他感受着对方的心,迷糊的忘了难过也忘了自己不该这样重蹈覆辙的信念。
“我喜欢你。”
白荔被他清澈的告白吓了一跳,红着脸缩了缩手,又被男人坚定地抓住。
“可以吻你吗?”
白荔几乎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有答应他的告白,紧接着就被推到下一步,他绯红着脸,摇着脑袋,“不行。”
还以为气氛到点了,白荔会半推半就的让他亲一会儿,没想到白荔拒绝得如此干脆。
苏堂玉强忍着,按捺着想让自己冷静点,不断提醒自己忍耐是第一要义。
便瞧见白荔红着耳尖,眉眼颤颤的,那双湿润的杏眼,在偷偷地瞧着他,“因为我晚上、还没有刷牙呢。”
“我受不了,感觉要疯了。”
苏堂玉的话音一落,白荔在下一秒被他紧紧纳入怀里,男人粗粝的手指隔着布料摸着他的脊骨往上,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他被拥着亲吻。
那些不安,逐渐迷失在着激烈的,缠绵的吻里。
“老婆,好甜。”
男人带着蛊惑般的声音压在耳旁,白荔呆呆的张着唇,被人为所欲为地吃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要拒绝,“停下来……”
他的手轻轻捂住了男人要往他衣服里钻的脑袋,男人却贴着他的手可怜兮兮看着他。
白荔想到他对自己的称呼,又被他这么望着,反而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发烫的眼皮。
轻声道,“这样太快了……”
“会怕吗?那我不做了。”
苏堂玉侧眸亲吻他的手心,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带上儿子我们回家吧,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了。”
“老婆,喜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