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泗怀疑可能是出来玩走丢了,结果带着那小孩到附近的几个村里问了一圈也没人认,村里人很穷,不像是能养出这么水灵孩子的模样,问他阿爹阿娘在哪,他那么小也不知道,一岁多连话都不会说,最后实在没法才只好先带回来了。
那小家伙好像不喜欢让人抱,哼哼唧唧地扭动着身子想从人怀里挣脱出来,唐泗只好又将他放下来,他一落脚就迈开小短腿往祁殃那里走,扑到祁殃盖着薄毯的膝头,用小手拽着他的衣袖咿咿呀呀地喊——
“阿爹……爹……抱抱……”
“原来他会说话?”唐泗见眼前这幕,想到自己之前,有些愤愤道,“就是看人呗,这么小就知道专挑好看的喜欢了。”
祁殃眯着眼冷漠观察着面前粉雕玉琢奶乎乎的小人儿。
主要就是那双寒灰色的瞳仁,色泽疏浅又透着种深不见底的幽邃,不论如何凝视都从里面看不出任何生机和影射,让人很难不联想到晏宿雪。
小孩趴在他膝头,湿漉漉的小嘴一张一张地吐着气,叫着他阿爹,想让他抱抱。
九冥宗筑星塔只有历代宗主能进,祁殃曾花好大功夫秘密潜入过里面,隐约记得墙壁上记载的一个诡术——
如果天命之人命中有一必经的凶劫,天道会提前凝天地灵气栽培出一个躯壳,保存其最基本的思考能力和自我意识,但无三魂七魄,直成长至劫难来临时、主角魂灵寄生到里面后才能称得上是一个真正的人……
完全就是为主角破劫保命量身定制的一个器皿。
又或者根本不是因为有什么劫难,只是一种让主角超脱三界永保长生的一种方法罢了,天道可能自认为再找不到像晏宿雪那么优秀又完美的人了,所以干脆绑着一个就再也不换了。
不过目前也不能如此轻易断定,得看看晏宿雪对这小东西是什么态度。
他突然觉得没意思,为昨日的自己,为晏宿雪,包括自己对他一直以来无缘由的怨恨,都没有什么意义。
没有爱恨贪痴的权力,被天道利用一辈子,活也活不到头,命也不在己手,居高难下,他比我这个炮灰还可怜。
祁殃没有抬手抱那个小孩,内心毫无波澜,“他有名字么?”
“我不知道啊,肯定有的吧,但是……”
“先叫他安百一吧,小名叫小白。”
“安百一?”唐泗想了一会儿,眼珠子亮晶晶地看向他,“这个名字好诶!平安顺遂万事圆满,又能保持本真,简单好记又好寓意,叶小公子你可真会起名。”
“但是为什么小名叫小白啊?”
祁殃没说话,低眸顿了片刻,懒懒开口,“好听。”
安百一好像也听懂了,开心地咯咯笑了两声,粉色牙床上几颗没长齐的小乳牙。
陶翎轻挑了挑眉梢,像是意识到什么,看了祁殃一眼。
晏宿雪。
安百一。
拆字而已。
“你嘴里含的什么?”唐泗才注意到坐在桌上的陶翎口中有东西。
“冰块,吃栗子划破了。”他不以为意道。
“你又用牙咬壳,狗一样。”
唐泗视线一转,见祁殃少有地无动于衷起来,无论那孩子如何撒娇都不见他抬手碰他一下,不由得开口道——
“叶小公子,我看他挺喜欢你的,能不能先让他跟着你?”
祁殃抬眼看向他,不可思议地笑了声,“和我一起?你看看我现在什么样呢,还要带个孩子?”
“呃……”唐泗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他坐在轮椅上的腿,“我知道……可他真的不让我抱,只能领着,来时一路上小腿都要走废了,但是他很黏你,一上来就叫你阿爹……”
“给他找个小狗窝算了。”
陶翎哼笑了一声,“真是无情。”
祁殃看着面前小脚一蹬一蹬想要往他腿上爬的安百一,对着那双眼睛实在喜欢不起来,尤其是一想到那个从筑星塔中窃视到的诡术……
想到那诡术,脑中一个想法忽闪而过,他突然张口改变了主意——
“……也好,我先带他回幽绝殿,如果晏宿雪在那里的话,我顺便给他交代下这件事。”
“那就麻烦你了,”唐泗表示道,“三师兄那性子更没法带孩子,我这段时间下山去找人画幅画像,弄个启示看看有没有人认领,或许是仙家的孩子也不是没可能。”
祁殃应了一声,像拎小狗崽一样拎着安百一的后领将人提起来放到腿上,灵力催驶着轮椅不紧不慢地往幽绝殿方向去。
陶翎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背影。
……
路上小东西倒是听话,就揪着他腰间的衣带自顾自地玩,推开偏殿的门到了住处,祁殃将紧贴在怀里的人往外拽了拽,漠然地低头看他。
安百一被他扒拉开也不闹,小脸上满是期待,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奶声奶气道,“……抱……阿爹……”
祁殃的手指揪着他的后领不让他贴上来,静寂的眸中映着那人乖巧期冀的模样,就这样盯着他看了半响,唇边蓦然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他轻轻开口,“……你知道你真正的阿爹阿娘去哪儿了么?”
安百一懵懵懂懂地着着他,小脸上满是疑惑,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祁殃微微俯身,凑近他耳边,低声道,“……死掉了。”
小家伙听不懂“死掉”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感觉到了对方冰冷的恶意,脑袋瑟缩一下,眸中漫上层湿气,片刻后小嘴一瘪,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
看着面前放声大哭的小不点,他内心毫无波动,甚至生起一种扭曲的快意,“……死了,就是没有了,不要你了,再也不会活了。”
安百一哭得小脸通红,豆大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砸落在祁殃的衣服上,小手一抓一抓地去够他的衣角,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
祁殃十分恶趣味地弯着唇角,惬意地欣赏着他这副模样,心道这小孩也不是表面上那么迟顿,哭起来反倒比方才顺眼多了,他笑意更甚,终于大发慈悲地伸出一根手指,递到他的小手边。
安百一紧紧抓住他的手指,小手冰凉,身子一抽一抽的,委屈至极地呜咽着。
“……活该,谁让你不找唐泗,非要来找我。”祁殃另一只手轻轻抚摸他柔软的头发,将他往怀里揽了揽。
安百一眼泪糊了一脸,哭得坐都坐不稳,不是因为祁殃的话,而是因为祁殃故意显露出的恶意,好像对他幼小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他不明白自己亲近的阿爹为什么讨厌自己。
怀里的东西小小的,软软的,祁殃低头用手指轻轻抹去他的眼泪,捏了捏他柔软的脸蛋,见对方的哭声很快又渐渐止息,漫不经心道——
“这么小就知道懂事听话了?”
安百一又听出了他语气的不对劲,小嘴一瘪一瘪的,像个小炮仗,好像随时都会再哭出来。
祁殃看他这样子就心情愉悦,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尖,命令式道,“不准哭了。”
小孩好似听懂了他的话,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果真不再掉眼泪了。
“阿爹看看你的牙齿。”
安百一全然忘了上一刻为什么哭了,立马乖乖地张开嘴巴,露出前面几颗雪白的小乳牙,上面五颗,下面四颗。
“还有一颗是乳.尖牙呢。”祁殃笑道。
安百一看到面前人格外好看的笑颜,以为他是在夸自己,也跟着咯咯笑,眼泪还挂在睫毛上。
看起来傻乎乎的,倒真像是没有灵魂智商较低的天道产物。
彼时回山的晏宿雪进殿后听到动静,行至偏殿与主殿相通的门口,就看到怀中抱着一个小娃娃的祁殃,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什么东西。”
祁殃闻声抬头一望,眉眼微弯,摸着安百一的脑袋,“你是说这小孩么?”
晏宿雪不语,只无声地看着他,视线往下落到他抱着小孩的手臂和被坐着的双腿上。
“晏宗主觉得呢,你看看他的眼睛是不是很……”
“扔了。”
本想卖点关子兼试探却蓦地被打断,见他半点不像是随意说说的样子,祁殃唇边的笑意僵了僵,眼神有些复杂地审视着对方。
他想把这小家伙扔了?
如果安百一真是天道为帮他破劫渡劫准备的脱身器皿,他不可能没感应的吧。
以晏宿雪的立场,寄存魂魄的肉.身出现在视野之中无疑比漂泊在人界安全放心得多,毕竟这可关乎到他个人的生死,难道是察觉到被自己发现了其中的联系,故意这样说来迷惑人的?
还是说自己一开始就想当然了,这孩子或许真的是个灵魂完整的普通孩子?
安百一眨巴着眼睛感知到气氛不对,小脑袋往祁殃怀中钻了钻,他还是有点不信邪,继续试探道,“这么小的小孩,扔哪儿?”
“……那就用灵力绞死,扔尸体的地方很多。”晏宿雪眸光淡薄,瞳仁边缘的虹膜带着灰蓝偏白的冷调。
祁殃被他盯得心里发毛,那股要命的寒意又顺着脊椎攀了上来,于识海中给唐泗传音道——
“你家宗主生气了,不知道在闹什么,过来劝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