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后, 修士们于孟夏村村口聚集,并结队出发, 一同前往问心阁方向。
碧桃遛一晚上“鸟”实在是累,和占魁骑一匹马,整个人都趴在占魁身上。
她在路上时回过头看向身后的明光。
两人在马上对视。
明光的金瞳在晨曦之中非常明亮,比天边的太阳还要耀眼,他并没有刻意躲开碧桃的视线。
但那双眼睛里面充斥着漠然,穿透了碧桃看的是其他地方。
仿佛碧桃是一朵花一棵树,路边随便一棵小草, 根本无法引起他的注意。
碧桃并没有收回视线,趴在占魁的后背上扭头盯着他肆无忌惮地看。
没过多久,明光绷着一张冷肃的面皮, 勒马转头, 跑到队伍的后侧方,云川和冰轮的身后去了。
碧桃再盯着他的方向也就只能看到他半个高出众人的脑瓜。
啧。
碧桃收回视线, 趴在占魁的后背上面昏昏欲睡。
占魁小声嘟囔, 嗡嗡的声音透过两人相贴的身体传递给碧桃:“明光的表情简直是想吃人啊, 你究竟怎么把明光给得罪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他不会玩诛九族那一套吧?”
占魁真情实感地担忧:“我还没活够啊!”
碧桃哼笑了一声, 头枕在占魁的肩膀上很快睡着了。
这一路上碧桃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昏睡,走了整整一天到晚上众人在林中寻了一处空地休息, 碧桃终于睡醒了。
睡醒之后她就走向明光休息的方向。
碧桃逐渐走近, 那边交流的声音就越来越低。
眼看着被众人围拢在中间的明光身形越发挺拔僵硬。碧桃就停在一行人的面前, 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
看到明光忍无可忍,抬起那双布满凌厉之色的金瞳看向碧桃的时候——
碧桃笑了,笑得特别欠揍。
她当众对着明光抛了个媚眼,没什么暧昧之意, 倒是挑衅意味十足。
明光放在自己膝盖上面的双手,在袖子之中攥成拳,绷得手臂之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
但碧桃开口,却是对着他身边的云川说:“云川,你跟我来一下,我有些事情跟你说。”
碧桃说完了转身就走,云川愣了一下,本能侧头去看明光,结果明光已经闭上了眼睛。
云川犹豫了一下,起身朝着碧桃离开的方向跟过去。
之前碧桃帮助他找到秀娘的魂魄,在他最崩溃失智时给了他支撑,云川很感激她。
碧桃走到了一处无人的林边,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云川就过来了。
碧桃并没有转弯抹角,直接问云川:“到了问心阁,你是不是要亲自跟随流星下幽冥,将秀娘的魂魄送入轮回?”
云川面上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回答道:“是的。”他总要亲自看着秀娘进入轮回才能够安心。
他嘴唇动了一下,为了报答碧桃的恩情,主动说:“明光也是因此才会跟着我一起去问心阁,顺便领那一百地品灵石,以免引起旁人的怀疑。”
确实,他们这些修士本就是因为问心阁出的灵石不菲,才会聚集在孟夏村一同诛杀伥鬼。
如果不领那一百地品灵石直接就走了,确实会引起旁人的怀疑。
碧桃又说:“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云川的神情有片刻的紧张。
碧桃立刻摆手:“放心,不是你想的那些事。”
“我只是对此星界的冥界很好奇,等你下去送秀娘入轮回后回来,给我好好描述一下那边如何?”
云川表情一松:“没问题。”
他还以为碧桃要让他盯着明光,或者是报告关于明光的一些事。
他到底是明光的侍者,无论明光和碧桃之间是什么关系,未来又会有怎样的纠葛。他那样做的话,都等于背叛。
“嗯,你回去吧。”碧桃对他挥手,说完也转身回到占魁那边。
云川回到了明光的身边,刚刚坐下明光就睁开眼睛,看向了他。
云川的后背瞬间绷紧,心中思索着碧桃并没有说两人之间的谈话不能告诉明光,如果明光问的话……
明光又闭上了眼睛。
云川再度松了口气,心想现在的侍者真的太难做了。
云川一口气还没有松到底,旁边的冰轮就伸过脖子来,一脸严肃地问:“她找你做什么?”
“跟你有什么关系?”
云川也闭眼打坐,根本不搭理冰轮。
冰轮一噎,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的明光,又瞪了一眼云川,起身去找冰镜说话了。
短暂休整后,众人继续赶路。
两天半的时间回到问心阁。
领完了一百地品灵石,碧桃直接跟着占魁上了楼。
晚饭的时候,没用两个人下楼,问心阁的修士把晚饭送上来了。
食盒打开,有烤猪蹄。
烤猪蹄!!!
焦香软烂,软糯弹牙!
碧桃吃在嘴里的时候,感觉自己仿佛经历了一场轮回,得到了新生。
“我就说吧,只要和流星说,他什么都能弄到!”
占魁不爱吃烤猪蹄,但是食盒里有她喜欢吃的东西,根本没用她交代,流星就为她准备了。
占魁一边吃一边说:“他现在也变帅了,如果他不是那谁的话,我真的会考虑嫁给他。”
占魁也饿了好多天,虽然流星总能在山里找到一些果子给她,但是那玩意儿怎么能充饥?
占魁把嘴塞得满满的,说出“考虑嫁给他”的话,简直像是一个帝王在说“赏他个官儿做做”。
“嗯嗯。”碧桃空不出来嘴说话,啃完了两个猪蹄之后停下来,舔了舔手指。
状似无意地说:“有引魂香的味道。”
占魁夹了一大块鱼肉塞进嘴里:“啊?”
“问心阁就是生产引魂香的地方,会有味道很正常吧?”
碧桃点头。
她在占魁的碗里抢了一块鱼肉吃。
而后又拿起一块外焦里嫩的烤猪蹄,沉吟了片刻,一大口咬上去。
两个人很快将一大桌子好菜一扫而空,分别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坐在桌子两边。
马匹的咴咴声突然传来,占魁到窗户旁边将窗户推开朝下看了一眼,然后对碧桃说:“明光他们在整装,等云川从冥界回来就要走了。”
“你真的不跟他们一起?”
“在天界之时,连人家边都沾不到,想要摸一下碰一下还要拼着仙元开裂,这么好的名正言顺缠着明光的机会,你居然和我腻在一起……”
碧桃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刚入口占魁又说:“不会是明光恢复记忆之后,那方面不行吧?所以你一下子就腻了!”
占魁感觉到自己窥见了真相,一拍桌子:“我就说明光看着就一副冷淡至死的样子,那领口高到快给自己锁喉了,一看就不像个那方面能行的!”
碧桃一口茶喷了出来,头也不抬,抓起茶杯就朝着占魁砸过去。
占魁连躲避的姿势都没有,一抬手那茶碗稳稳落进手中,连水都没有洒出来。
她没脸没皮嘿嘿嘿笑。
片刻后压低声音说:“这一次功德仙位还有古仙族一起合作,就算他不行你也忍着点啊,可别在这个节骨眼上跟他吵架。”
碧桃并没有放低声音,又给自己倒了杯茶送到嘴边,灌了几大口总算把嘴里引魂香的味道压下去一些。
懒得跟占魁争辩明光究竟行不行,行不行的明光恢复记忆之后碧桃也没试过。
索性道:“吵架了也不影响两方合作,我是那种意气用事的人吗?”
“再说此次就算我不让幽天那些人同古仙族合作,他们也不会听我的。在此界合作是唯一的,最好的归天方式。”
碧桃笑着问占魁:“明光开出的那些条件你也听到了,你不想蹭他的谋划归天吗?”
占魁就着手里的茶碗喝了口茶:“想啊,有明光带着一定能够顺利归天证位,连脑子都不用动,听安排就行了,还能功德圆满升仙阶,这种好事去哪找?”
不过很快,占魁话锋一转,关起窗子说:“但是如果你说不让我和他们合作,那就算有通天路摆在我面前我也不会上的。”
碧桃笑得愉悦:“不愧是好姐妹,这么相信我,那如果我耽误了你,你不能归天怎么办?”
占魁大眼睛眨巴着,满脸倨傲:“你开什么玩笑?我可是锦鲤仙,若是我不能顺利归天,其他人就算踏上了通天路,那路也会半路断掉。”
天道的宠儿,就是有这样的自信。
“而且我要是回不去,那你肯定也回不去呀,我们两个在此星界,潇洒一生慢慢老去也很好玩啊!”
“到时候我们就在人间搜罗他百八十个的美人,夜夜换新郎天天做新娘嘿嘿嘿……”
“不过说真的,你不跟他们走,难道是有其他的计划?”
碧桃眯起桃花眼看着占魁,慢慢摇头:“没有啊,就是因为……嗯,明光不行嘛,看着他心烦。”
碧桃说:“你再去给我弄点纸钱啊元宝啊什么的来吧。”
占魁指着碧桃:“哦哦哦!我就说他不行,原来你把明光甩开,原来又要夜会地煞鬼王!”
“啧啧啧……”
碧桃正色:“别的人你胡说我都由你,这两位鬼王不可以冒犯。”
占魁连忙用手把嘴捏上了,表示不会再胡说。
碧桃又说:“再帮我拿一套针线过来。”
她说完,低下头拉起自己的袖口,刺啦一下就给好好的衣服袖子,撕了个快到胳肢窝的大口子。
占魁莫名其妙,但是碧桃交代的事情大多时候她都猜不到目的,也懒得去问,只管照办。
没多久,流星还有云川从冥界回来了。
云川的眼睛有些红,碧桃在下楼的回廊里面等着他。
两个人交谈了几句,大都是碧桃询问,云川作答。
说到送生魂的方式,碧桃确认道:“你是说,送生魂入轮回,需要在断桥上搭道独木桥,让生魂自己走过去?”
云川点头:“对的。”
说起这个云川还有一些心有余悸。
有一些其他的小鬼,是流星收集起来带下去准备送入轮回的。
但那临时搭建的独木桥不稳,且桥下业火流淌,桥上还有其他魂魄不全的残魂试图抢夺轮回之路,实在是凶险非常。
一共几十个小鬼,有一半都跌入了业火之中。
秀娘差一点就没过去,云川当时和流星两个人无法在秩序崩塌的冥界驱动灵力辅助,只能用蛮力驱逐那些试图抢夺轮回路的恶鬼。
当时万鬼同扑,魂悲魄啸的惨状,实在令人触目惊心。
碧桃又问了一些其他的细节,之后对云川说:“秀娘心善,入了轮回,定会有非常好的来生。”
她从未点破云川生母一事,但每次一语双关,都能让云川心中熨帖温暖。
云川笑了笑,对碧桃真挚道:“谢谢。”
两人分开之后,云川跟随着明光他们的队伍离开。
碧桃回到房间,就站在二楼的窗边,把窗户撬开一道非常小的缝隙,眼睛贴上去看。
心中开始数数。
数到十八的时候,看到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明光微微侧了下头,似乎是想回头,但很快又扭回去了。
数到第五十个数时,一行人走到了长街的尽头,转过了弯就会被树丛遮挡再也看不见了。
但就在转弯的时候,一群已经远去的人中,身量最高的那个,快速转头朝着这边看了一眼。
碧桃“啪”地关上窗户,头抵在闭合的窗扇上面笑得像一只偷到了鸡的狐狸。
明光就只迅速看了一眼很快将头扭回去,但是表情却比刚才更加冷肃,甚至到了有些可怖的森寒境地。
他什么都没看见。
她果然只爱卫丹心,一点都不在乎他。
占魁很快抱着一大摞纸钱元宝回来,看碧桃靠在窗户旁边,笑得满脸开花,有心想调侃但又想到碧桃不允许她调侃鬼王,就又闭嘴。
三更过后,所有人都休息,碧桃抱着东西,带占魁出去。
走到离问心阁很远的地方,蹲在一片四通八达,生长了数不清的返魂树林旁去烧纸。
让占魁离得远一些给她望风。
才烧了一半,碧桃想见的人就出现了。
她立刻起身,开心喊道:“白堕爹爹!”
白堕矜持地一点头,嘴角抿住笑意,侧头向后方看了一眼。
一个身影比白堕矮一些,容貌清俊得像个书生一样的男子,顺着拐就走过来了。
碧桃把剩下的纸钱,全部扔进了火堆,迎着两个人走了过去。
白堕抬起手正要给碧桃介绍,碧桃就径直走到那男子的身边,张开双臂,快速抱了一下人。
后退一步,才乖巧地开口叫道:“浊贤爹爹。”
浊贤:“……哎。”
他好歹也是个死了多年的老鬼了,可如今竟然再度体会到什么叫手足无措。
要不是死鬼的面皮足够白,没有任何血色,他现在一定脸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三个人本应该非常生疏。
但是没多久,三个人就亲亲热热,围坐在火堆旁边不远处。
其中两个人抻着脖子,看着浊贤给碧桃补衣袖。
“有爹爹真好。”
碧桃一双温良的桃花眼,钦慕地看着浊贤:“我长这么大,就只有浊贤爹爹给我补过衣服。”
其实碧桃的衣服很多,在此界卫丹心上瘾一样,给她置办了一大堆衣裙,出任务坏损的程度,用不着补,直接扔就行了。
至于在天界,没听说哪个仙位需要人补衣服。修为高一些的仙位,随便截取一段云雾都能做法袍。
但是碧桃真的非常迷恋这些凡间最普通的,和亲人之间的互动。才会在来之前主动扯坏衣袖,还带了针线。
她甚至觉得这缝补的针迹本身就像一种标记。
承载着亲人最单纯的关切和爱,能够随时随地带在身上,是这世间鲜少能看到摸到的真情。
两个鬼王,何尝不知道仙位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缝补衣物。
碧桃故意扯坏衣服,还带了针线,只是为了缓解三人之间的尴尬生疏。
若碧桃不是真心喜欢同他们相聚,还需要专门找这样的“话题”,纵使女儿体贴,但处不到一起的人,何苦相互为难?
可此刻两位鬼王对视了一眼,都能感觉到碧桃的钦慕和依恋毫不作假。
灵魂之中传递出的情绪,是骗不了人的,更骗不了终日与灵魂打交道的鬼王。
那么女儿的这种行为,就能解释成小孩子故意“摔倒”,渴求长辈的关切与关怀。
实在可怜可爱。
两个鬼王窝心得很。
碧桃又说:“我记得浊贤爹爹很会做发带,有空的时候,爹爹再给我做一条吧?”
浊贤:“啊……好。”他笑得面色有些僵硬,捏着针线的手都有一点轻微发抖。
他做的发带很丑啊!
小孩子戴着还行,尤其是乡村里的小孩子,就算绑一条虫子在头上也没谁关心。
可现在的女儿是天界仙位,要是带一条丑发带招摇过市,岂不是会被人嘲笑?
浊贤暗自下决心,回去之后他一定要苦练女红……
不过碧桃这样一说,倒是勾起了三个人共有的美好记忆。
袖子补完了,三个人也对坐着,自如地讨论起了从前的事情。
“你都不知道,有一次你白堕爹爹被抽调走,我临时回去,发现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当时我一睁开眼你就逼我吃东西……”
浊贤一脸苦恼的样子: “凡间的东西是真的好难吃……”
“哈哈哈哈哈哈”碧桃笑得开怀,“冥界的人吃不出凡间食物的味道吧?”
“何止吃不出?味同嚼蜡,还不能消化。”
浊贤性情温和,相比白堕来说更加健谈,更像“人”一些。
若不是碧桃身为修士,能感觉到两人身上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汹涌鬼气,简直要怀疑他只是一个风骨灵秀的白面书生。
白堕没有浊贤那么健谈,但也见缝插针地说:“难吃得要死!”
碧桃笑得脸疼,双手捧着自己的脸揉:“害怕的是我好吧,换个小孩子早就被你们两个吓死了,哪有正常人七八天不吃饭的哈哈……”
“我最开始以为‘婆婆’是个什么灵婆,村里经常会有从其他地方来跳大神的,据说能通灵。”
碧桃说:“那已经是我能想象到,最异于常人的身份了。”
“后来时间久了,才慢慢怀疑,养育我长大的恐怕不是一个人。我发现村子里请来的灵婆也要吃饭……”
浊贤伸出手,轻轻拍了一下碧桃的脑袋:“那你为什么那么多年,执着地到处打猎换钱,给我们两个找大夫?”
碧桃挠了挠鼻子说:“因为我只有一个婆婆,我总想着,万一能治好呢。”
那时候一个生下来就被父母抛弃的小女孩,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亲人,小小的年纪心里装着大大的心事。
知道身边的亲人异于常人,却也不想失去,所以竭尽所能,想要将婆婆继续留在身边。
鬼不会哭,哭便是消耗魂体。
但是浊贤和白堕都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碧桃下一句就是:“可是我很想问一句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多年都是面饼啊?”
“面饼也好难吃!”
提起这个,两个鬼王顾不上感慨什么,分别出现了尴尬的表情。
最后还是浊贤跟碧桃说了冥鬼去人间讨生活有多么不易。
“就只有杂面饼最便宜……”
“哈哈哈哈!”碧桃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是这个原因,笑得前仰后合。
白堕开始“诉苦”,绘声绘色地说起来鬼王在人间赚钱,还不能扰乱人间秩序,更不能显露异常,艰难程度堪比登天。
三个人聊得火热,从四更天聊到了五更天。
从在人间赚钱艰难,聊到了主冥界和星界之间的诸多趣事与规则。
一直聊到了天色将明,望风的占魁实在无聊在不远处睡着了。
碧桃不舍得回去,两个鬼王也不舍得走。
浊贤不舍地说:“下次再见,也不知道要何年何月。”
碧桃笑着说:“我一有时间就找爹爹前来相聚。”
“等竞赛结束,更是随时都能相见。”
“我栖身的大桃木根系通达万界,横贯幽冥,我还未曾去主冥界玩过,届时还要两位爹爹带我畅游一番,我好回去能和朋友们吹嘘。”
两个人虽然觉得冥界一点也不好玩,也不觉得仙位会对冥界感兴趣,但都是满口答应。
两位爹爹离开之前,碧桃送了两人很远,都快走到林子的尽头了。
天边泛出了鱼肚白,碧桃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
白堕回手按住了碧桃的肩膀:“乖女儿,别送了,你如果不送,我们两个现在已经回到冥界了。”
三个人相视之后又笑了起来。
碧桃看着两位爹爹依依不舍。
但是天都快亮了,他们两个人必须离开了。
碧桃又看向浊贤问道:“对了,浊贤爹爹,上一次你没来,白堕爹爹说你去出公职。”
“说是有一个……鬼王立了大功,却魂魄受损,以功德塑魂,不知道成功了没有啊?”
浊贤笑了下回答道:“成功了,那位鬼王,已经登临阎罗之位,新官上任三把火,正好是我与你白堕爹爹的顶头上官。”
“所以你若再不放我们两人回去,擅离职守整夜,我们两人恐怕要被那位阎罗问罪了。”
碧桃讪笑:“白堕爹爹,浊贤爹爹,下次再见!”
“对了,若是有什么凡间想要的东西,不用再去摆摊赚辛苦钱,只管与女儿说便是。”
“孝敬两位爹爹本就是女儿分内之事!”
白堕一开始还矜持着,现在笑得简直见牙不见眼。
他和浊贤都是死了千年以上的孤寡之人,竟然能因为一次公职,再次有了亲人,何其幸运?
而且女儿桃花粉面,玉雪可爱,又那么黏人……
他和浊贤都欢喜极了。
白堕屈起指节,回头看一眼浊贤,调笑着轻轻敲了一下碧桃的脑门:“凡间能有什么鬼王想要的东西?恐怕也就只有功德了吧?你能送?哈哈哈……”
浊贤也笑,温和对碧桃说:“我们两个什么都不缺,下次也无需烧那么多纸钱,一两张我们便会前来,回去吧。”
他说完,向前走了一步,动了动嘴唇,忍不住想提醒女儿一句。
她身上引魂香的味道太浓了。
他们这些随赛的,看竞赛如透过清澈水面看游鱼。
他生怕自己的女儿一个不察吃了大亏。
但是被白堕及时掐住了胳膊。
白堕甚至祭出了赤红鬼眼,无声警告浊贤。
就算他这个鬼王不想做了,随赛的仙长向竞赛者透露任何信息,都会导致竞赛失败!
下一瞬,两位鬼王化身为阴气,当着碧桃的面,迅速遁入了地下。
碧桃这才转头往回走。
她面上的不舍依旧未曾散去,她真的很爱和爹爹们相聚。
他们嘴里说的冥界好有意思,他们坐在那里什么都不说,也会让碧桃感觉到从未体会过的温暖。
占魁幕天席地地睡了一夜,脖子都睡歪了。
歪着脖子走到碧桃的旁边抱怨:“你能不能快走两步?我回去找流星给我揉一揉脖子,他会推拿……”
天光乍泄,碧桃被占魁扯着往问心阁里面走。
碧桃仰头看向天际,目光落在问心阁的八角飞檐之上。
她脑中思绪,和她的脚步一样卡顿,总有那么几处,就像从问心阁的八角飞檐上面垂落的锁链一样,有些“锁扣”搭不上。
占魁推碧桃:“你好好走路,我脖子都歪成这样了,你就好意思把全部的重量都挂我身上?”
碧桃回神,看着她问:“问心阁玄门老祖的画像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占魁歪着脖子瞪大眼睛,神神秘秘压低声音凑近碧桃:“流星他们都在呢,不行!”
碧桃问:“有什么不行?”
占魁觉得碧桃简直糊涂了:“已经在密谋除掉玄门老祖,问心阁也在怀疑之列,你这么大张旗鼓地去看人家玄门老祖的画像不好吧?”
碧桃的手指点在占魁的脑门上,心说玄门老祖盘踞此间两千余年。整个世界恐怕都在他掌控之内。
不论他夺舍的是谁,如果要杀他们,他早就动手了。
他显然在等一个“机会”。
在这个“机会”没有到来之前,碧桃现在就算是叉着腰把玄门老祖的祖宗十八代拉出来骂个底朝天。
也不会有任何危险。
何况只是看一个画像?
占魁最后又光明正大又鬼鬼祟祟地把碧桃带去看画像。
她的策略就是她先用“美色”缠住流星,让流星给她推拿,然后碧桃偷溜过去看画像。
画像就挂在第八层的一间名为“玉清殿”的正殿之内。
画像几乎同常人等身宽长,高挂于香案之上,香案上香碗无数,香灰满溢,香火显然还颇为鼎盛。
玄门老祖玉俊郎在修界地位斐然,来往驱邪的修士都会来给他上一炷香,以求平安。
碧桃仰头,正对上画像之中的玄门老祖垂眸之时,温睟流转,悯然生悲的神情。
他彩袍翩飞,长发曳地,占魁曾经形容他美色的那些词汇,远不及亲眼看到这画像的神韵。
正巧此时一阵清风从大开的殿门外卷进来,鼓动墙壁上画像。
一瞬之间,那画中之人仿佛活了。
清雅高华,皎然出尘,不足以形容他鲜活纸上的万一。
画像尚且如此,若是真人,不难想象该是怎样的琼林玉树,风华绝世。
碧桃盯着画像看了很久,尤其是那双眼睛。
脑海之中所有的人脸,神韵和神色,都无法与之匹配。
她又转开视线,看向香案之上罗列整齐的瓜果供品。
以及占据了大半个香案的兵器架,还有兵器架上面,玄门老祖的武器通天锏。
碧桃走上前,伸手去抓通天锏的手柄。
有人在她身后急急出声,声音本就粗嘎,故意压低更显鬼祟:“祖宗!你别乱动啊!”
碧桃回头,就看到占魁双手举在半空,大惊小怪地挥舞让碧桃放回去。
碧桃没放回去,还拿起来掂了掂。
看向了占魁身后,或者说是占魁身后地面上的影子。
很快那影子动了,流星从走廊之中迈步进入堂内,音如清泉击石,格外温润:“没关系的,老祖不会怪罪。”
“再说那一把也不是真正的通天锏,和现在修界各宗门之中供着玩儿的一样,是仿制品。”
流星走进来,占魁吓得贴在门口,这一会儿脖子倒是不歪了,但眼睛瞪得滴溜圆,小脸抽得宛如一条鱼干,磕磕巴巴:“你你……你不是,去给我买竹叶糕了吗!”
流星神情无辜:“如今这世道,哪有卖竹叶糕的?我若要买,需要骑马日夜兼程十日以上,去日照或是文昌国的国都才能买到。”
“你嘴那么急,等得及吗?再说一来一回也无法保证食物不腐坏。”
流星对占魁笑得宠溺:“我来取些风干的竹叶,先用水泡了,晚点包给你吃。”
然后他就神态自若,走到了大殿里面,钻进侧间的一个小门里,没一会儿真的拿出了一捆风干的竹叶。
他关门的时候碧桃往里面看了一眼,那里放的都是各种干菜,还有盛装各种米粮的坛子。
一看就很热爱生活。
而且这并不诡异,甚至有点合情合理。
因为这问心阁的八楼,四面通风,最适合存放这些需要保持干燥的物品。
占魁:“……”她疯狂地给碧桃使眼色。
流星是重点怀疑对象,两个人现在被他抓了个现行,不跑吗?!
不去和明光他们会合吗?
碧桃一时之间都无法形容占魁究竟是胆大还是胆小。
说她胆子小,流星明明是嫌疑最重的,她还跟流星回到问心阁,又是让流星给她弄各种吃的,又是指使流星给她揉脖颈命门这样的地方。
说她胆大吧,她这会儿终于想起来要跑了。
碧桃没有理会占魁的“暗示”,她提着通天锏,走到了流星的面前,抬起通天锏抵在他之前被天滑割掉一半的脖子伤疤之处。
阻止了他的去路。
占魁“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其实是不怕的,她一个锦鲤仙她怕谁?
她就怕生活过得不舒服。流星什么都能弄来,什么都会做,她肯定要抓紧时间回问心阁享受啊。
可是碧桃向来运气不好啊!
看见碧桃用通天锏指着流星的脖子,占魁在心里嗷嗷直叫。
完了!碧桃这个运气不好,还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她要一个人单挑玄门老祖!
但占魁也反应非常快,视线在屋子里面胡乱一扫,抓住了角落里放着的一把扫帚,摆出进攻的姿势。
第92章 毁了。
碧桃再怎么狂妄, 在此间星界也只是一个人重极阶的修为。
连地重都到不了,勉强遛一遛明光那个傻鸟都会筋疲力尽, 怎么可能一个人单挑盘踞此间两千多年的玄门老祖?
很多时候,比起占魁的胆大包天,碧桃都显得有些怯懦无能。
比如此刻……碧桃只是想试探一下流星的反应,顺势提出和他对战比试。
之前在对战伥鬼时,流星使出的剑法很奇怪,碧桃想再好好探寻一番。
结果她还没等把话说出来,占魁就以为碧桃是要单挑玄门老祖。
连个武器都没有, 提着一把扫帚,冲上来照着流星的脑壳就“邦邦邦”打了三下。
每一下力道都非常重,显然是奔着拼命去的, 扫帚的木头杆子都打折了。
听声音嘎嘣脆。
……是个熟瓜。
碧桃:“哎!哎哎!”你干什么呀, 你才是我祖宗吧!
碧桃赶紧拦住了占魁,或者说是拦住了占魁继续打流星。
占魁拿着那根已经打断的扫帚杆子, 断掉的尖头对着流星, 反手把碧桃护在自己身后, 说:“你先走,这里交给我!”
流星捂着脑袋, 看着占魁的表情一言难尽。
占魁瞪着一双大眼睛,“恶狠狠”回视流星, 就算做严肃的表情也显得可爱而不冷厉。
她没说的是:他爱我, 他舍不得杀我。
碧桃哭笑不得, 赶紧解释:“我只是一时兴起,想和流星师兄开个玩笑,我们两个没要动手!”
“流星师兄,你没事吧?”
碧桃把通天锏扔在地上, 走到流星面前,扒开他捂着后脑袋的手一看,咬住了嘴唇才没笑出来。
好大三个包。
流星的俊容微微扭曲,看着占魁的表情一言难尽。
而他纵使无缘无故被这么揍,看向占魁的眼中也没有什么恶意和晦涩,只是无奈。
碧桃和流星的距离非常近,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细细揣摩分辨。
还抓着棍子准备和流星大战三百回合的占魁:“……”
占魁赶紧把棍子扔了,冲上前来,一把就搂过流星的脑袋,压着他弯下腰低下头,小手往上一按就开始给他揉。
“哈哈哈哈……误会了误会了,我以为你们两个要打架,师兄你后脑勺一点事,都没有就是嗯……就是有点鼓。”
流星个子不低,腰背修挺,被占魁这样一按,眼看着都要跪地上去了。
但他竟然也没挣扎,龇牙咧嘴地任由占魁胡乱给他揉了几下子。
等占魁松手之后,才慢慢挺直身子,叹了口气,把地上干燥的竹叶捡起来。
对着碧桃拱手:“乐道友,不知你方才是……”
碧桃讪笑道:“我……哎,就是那日一同在林中对战伥鬼时,流星师兄一剑打落猛虎獠牙救我,剑法精妙,我看到这通天锏一时手痒,想请流星师兄赐教我几招。”
流星闻言好脾气道:“原是如此,不过……晚一些时候吧,竹叶糕需要泡米和蒸米,还得研磨一些细糖和细盐。”
流星说着回头看向占魁:“你这一次是想吃甜的还是咸的?甜的是要豆沙还是蜂蜜?咸的是包鱼肉,还是肥瘦的猪肉?”
饶是占魁的脸皮那么厚,做什么事情都理直气壮天经地义。
流星被她无缘无故地打完,还这样温柔软语地询问,也让占魁不好意思起来。
她挠了挠头说:“……那就都来点儿吧?”
流星点头,对碧桃道:“那我先去弄这个,晚一些吃过了竹叶糕再同乐道友过招。”
流星脚步从容悠然,不紧不慢提着一捆干竹叶下楼去了。
碧桃和占魁两个人站在大殿中面面相觑。
占魁:“你不是要单挑他呀?”
碧桃:“我是长了三头六臂吗,我还单挑?”
片刻后,碧桃把通天锏捡起来,放回了玄门老祖的香案之上。
占魁把打成两截的扫帚杆子试图往回拼,一边拼一边说:“桃子……其实吧……我觉得吧……”
“流星大概真的不是‘那谁’,那谁把这个星界都搞成这个样子了,肯定是穷凶极恶,流星……你觉不觉得他有点太好了?”
占魁叹息:“他有时候好到我都不忍心霍霍他。”
碧桃闻言,眉梢高高挑起,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惊诧。
这是占魁生平第一次……或者说在碧桃在记忆之中,占魁第一次替他人说好话。
还是在这种竞赛场上,众人全都怀疑流星的状况之下。
占魁看了碧桃一眼,把那个拼不上的扫帚杆子扔在地上。
说道:“在我还没有解除雷纹咒印之前,我是真的打算嫁给他的。”
占魁皱皱眉认真说:“你知道的,我有多么好色,那个时候流星像鬼一样,丑得天怒人怨。”
“可他……”他太好了。
“他会做人间所有叫得上名号的食物,叫不上的他也会,每一样都很好吃。”
“无论我要求什么,无论那件事情听起来多荒谬,他都会想办法满足。”
“我跟着他出去历练时,就是游山玩水,到最后也能分到灵石,都是他把他的那一份给我。”
“我的衣食住行,甚至我每一件贴身的小衣都是他亲手缝的,我喜欢红色,问心阁之中的服制也只有我的衣物是特制的。”
“是他亲手缝的。”
“我从没有穿过别人一针一线,亲手缝的裙子。”
“我那时候想,丑就丑吧,反正关灯最后都一样……”
占魁走到碧桃身边说:“我当着他的面说过,他太丑了我不想跟他成婚,下不去嘴,让他做我爹,他都同意了。”
碧桃:“……”那你还真是蛮过分的。
占魁又轻声说:“他这么窝囊废,不可能是玄门老祖啊……”
碧桃突然伸手,把占魁抱住了。
一针一线缝的裙子……她身上正穿着,如何不明白占魁的动摇。
占魁……也应劫了。
占魁刚被碧桃抱住,莫名其妙哈哈笑了两声,很快她沉默下来,也抱住了碧桃。
紧紧的。
内心之中,是从未有过的酸涩和一个向来横行无忌的人,不应该有的恐慌。
她真是为了享受回到问心阁吗?
天道威武。
碧桃揉着占魁的脑袋,再次在心中感叹。
天道就算是给占魁十个八个绝世美男,占魁都未必会沉沦“劫”内。
她好色如命,天道偏偏给她配了个丑八怪。
碧桃最开始的时候,还以为占魁又和第一场竞赛一样,因为自身的气运,没有吃到任何劫难的苦头。
可她们这些野生野长的仙灵,毕生最无法抗拒的,正是全无底线的纵容和支撑。
无关情爱,流星的好,也足以让占魁在劫难逃。
她每一次闯祸有人担着护着,开玩笑喊的那一句“我早晚嫁给你”。
原来是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从未有过的真心。
可碧桃如今却找不出任何一句话能安慰她。
不过占魁的心向来大得能包裹天地。
晚饭的时候吃竹叶糕,占魁又开始挑三拣四:“这豆沙都没磨碎,我还能吃到豆子的皮!呸呸呸!”
流星默默拿巾栉把占魁吐在桌子上的豆子皮擦掉。
有些抱歉地看向碧桃说:“时间仓促,没完全去皮。”
“你可以尝尝这个。”流星拎着绑着竹叶的绳子,放在碧桃不远处,“是糯米猪蹄馅。”
这玩意儿还能弄成猪蹄的?!
碧桃本来没有什么胃口,一听是猪蹄的,她就高低要尝一尝。
真他大爷的好吃啊……
糯米应该是用油浸过,跟软烂的猪蹄胶质混在一起不分你我,甚至更胜猪蹄的口感。
桌子上除了竹叶糕还有好几道其他的菜,流星也吃了两块竹叶糕,然后就给占魁挑鱼刺。
碧桃很想恶意地揣测流星是演的。
可看占魁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百忙”之中,自如地张开嘴,就被投喂了一口摘好了鱼刺还蘸了汤汁的鱼肉,吃得心满意足眯起大眼睛,碧桃就知道,他们平日里的相处一定也都如此。
而流星即便是做这种谄媚甚至有些暧昧的举动,也是姿态优雅流畅,丝毫不会令碧桃这个旁观者感到任何不适。
因为他看向占魁的眼神没有任何男人看向女人的侵占感,只有纯粹的,像照顾一个不能自理的小孩子,一只咬不了硬骨头的小狗儿一样自然。
碧桃竭力去忽略嘴里引魂香的味道,又吃了俩甜口的豆沙竹叶糕。
竹叶包裹紧实,用细细的麻绳绑着,打开之后,看不到豆沙馅,只能看到零星的果干的碎料。
咬下去之后能吃到甜甜的豆沙馅,偶尔咬到一些果干,碧桃能尝出是山林中长不开的酸涩果子晒干制成。
这种酸味和豆沙的甜混合,酸酸甜甜还解腻。
碧桃感叹:“没想到流星师兄不仅剑术绝伦,还这么擅长制作点心。”
流星勾唇笑笑没说什么,占魁接话道:“他会做的东西多了去了!”
流星用巾栉压了一下嘴角。
温声道:“乐道友不是说想与我过招吗,此刻月上中天,我让人倒一壶茶来,我们几个把这小桌搬到廊下,让师妹吃着,我与乐道友切磋一番。”
于是三个人就真的把桌子搬到了廊下,占魁在那里吃,但盯着碧桃和流星两人目不转睛。
生怕两人真的打起来,打起来她还是要第一时间帮助碧桃的。
碧桃拿着一把问心阁的剑,而流星……他直接拿了一把通天锏。
开始动手之前,他提着通天锏,灵活地用手臂带动腕骨,在半空甩了半圈,而后通天锏锏身之上的四棱与鳞甲一样的锏身,就全部都活了一般,嗡嗡转了起来。
流星沉腰屈膝,星眸皓齿,对着碧桃微微勾唇,做了一个极其赏心悦目的预备战式。
嗡嗡的转动之音,卷动了流星身上的木灵跟随着通天锏一起流动起来。
他身未动,但衣袍翩飞,正如白日那一阵清风震动问心阁八角飞檐第八重的画像。
浑厚浩瀚的木灵朝着碧桃扑面而来,却并不像明光的金灵一样,动则肃杀,凌厉无边。而是饱含朴拙和包容万物之意,沉重又轻柔地将碧桃包裹其中。
碧桃出剑,木灵当成金灵用,肃杀之气撕破包裹。
两人迅速交上手。
“铮”一声,碧桃后退两步。
手中的佩剑断了。
占魁紧张地把竹叶糕往桌上一拍,碧桃看了她一眼她又坐回去了。
继续吃。
碧桃低着头,看着手里的断剑,一时间有些愣怔。
她的佩剑并不是什么好剑,流星的修为确实比碧桃高不少,但也仅仅只是地重。
佩剑包裹着她的木灵也不该断得这样轻易。
异形或者是重武器在对战中某些时候是有优势的,却大多时候不够轻盈,对体力的消耗和应用武器的技巧要求极高。
这也正是,为何剑修和刀修在万界的修界是最普遍的原因,因为这两种武器足够轻盈灵活,容易掌控。
但方才流星和她交手,甚至没有变换什么花样。
且剑锋断口整齐,不是生扛上像通天锏这样的重武器而不堪折断,是被通天锏旋转之时,带起的旋风扭断的……
碧桃目露惊讶,抬头看向流星。
流星又扔了一把剑给碧桃,两人再度交手。
碧桃这次开始尝试躲避通天锏带起的旋风,两个人身形迅疾,眨眼之间便撞了百余招。
“铮!”
然后在两人自半空中回身相击时,碧桃的佩剑又折断了。
“通天锏锏身沉重,与寻常的刀剑相抗确实有优势。”
流星气息沉稳,抬手朝着廊下招了招,很快又有问心阁的修士送上新的佩剑。
碧桃原本就是要试探流星,更是被两次折断佩剑激起了野性,两人再度战在一处。
这一次对战时间更久一些,碧桃已经迅速规避前两次断剑的对战招式。
“铮!”剑断。
占魁撑得肚子溜溜圆,半靠在椅子上看着两人对战,一开始还提心吊胆,现在只当两人在为她舞剑助兴。
赏心悦目得很。
碧桃一袭妃色的衣裙,仿若狂风之下倾折的桃枝,手中长剑如臂使指,姿态流风回雪,却招式疾风骤雨,好似银蛇乱舞。
流星身着问心阁红黑服制,起跃翻转,姿态翩翩,皎若玉树临风前,通天锏多为守势,却也动若千钧,势不可当。
“铮!”
“铮!”
“铮!”
两人打得酣畅淋漓,到最后甚至不再驱动灵气,而是纯粹招式拼杀。
碧桃不知道折断了多少柄剑,流星也有数次被她击得后退,通天锏飞落。
待到占魁都快坐在那里看睡着了,两个人才停下。
流星对着碧桃拱手:“乐道友的剑术已臻化境,举世无伦。”
碧桃看着流星,也拱手道:“流星师兄使用通天锏俨然出神入化,包罗万象,登峰造极。”
两人相互吹嘘完毕,相视一笑回到桌子旁边。流星又让问心阁的修士送来温茶。
此刻三更已过。
占魁一觉醒来,这两个人终于打完了,打了个哈欠说:“完事了谁赢了?”
碧桃没说话,端起茶盏一饮而尽,伸手拉起占魁对流星道:“多谢流星师兄赐教,今日受益良多,我先带她回去睡觉了。”
流星点头,起身帮着碧桃扶了一下占魁,将两人送到屋门口才转身离开。
占魁在外面就睡了一会儿,现在精神了,追着碧桃低声询问:“你到底试探出什么来了?你们两个谁赢了呀?”
碧桃坐在桌子边上说:“我与明光自小修习天界顶尖功法,若我跟明光不用灵力纯靠功法拼杀,他打不过我。”
碧桃的厉害之处,就是她能在对战时随时切换她所修习过的任何功法。
甚至将两种功法融合变形,或者当场学习对方的招式用于反击。
碧桃说:“但我跟流星对战数次,有胜有败,他的很多招式,我未曾见过,应当是他自创。”
“哇,他还挺厉害,所以你到底试探出什么来了?”
碧桃看她一会儿,沉默片刻道:“就是……他挺厉害呀。”
占魁一脸迷茫。
碧桃转而说:“他做饭真好吃,明日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
占魁摸了摸还没消化的肚子,深表赞同:“你想吃什么我先去跟他说,让他准备!”
碧桃还真点了两个爱吃的,都是肉。
占魁乐颠颠地去吩咐流星准备明天的菜谱。
一连数日,占魁和碧桃过得简直比在天界还要逍遥的日子。
吃各种好吃的,撑着了就和流星切磋对战,从小阅遍万种绝妙功法的碧桃,每一次同他对战都有所受益。
后来也不局限于招式,碧桃还和他对法印。
流星耐心得令人发指,他挑灯连夜画图,给碧桃绘制了一番,适合碧桃木灵的法印。
替换掉了她用金灵生搬硬套的法印,结印之后不仅消耗的木灵减半,运用起来更是威力大增。
碧桃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流星在修界之中那么受修士的敬重和追捧。
他像一缕暖风,存在感并不强,在炎热夏季,偶尔拂过你的面颊,你甚至没有任何特殊的感觉。
但在某个瞬间,比如你正跨过寒冬,浑身冰冷,这一缕拂面的暖风,就会悄无声息地吹进你的心头。
这样一个人,只要和他相处上几天,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碧桃这短短五六天的工夫,都长胖了一圈。
和占魁两个人躺在三楼廊檐之下,饮着清茶,偷得浮生半日闲。
占魁嘴里吃着拇指大小一口一个的茶点,问碧桃:“流星师兄不是去砍木了吗?这问心阁周边就有很多返魂木,怎么还没回来?”
碧桃收回视线看向占魁:“又有魂魄要送入轮回吗?”
“嗯,昨天回来的一批驱邪修士送来的,大概有十几个完整的魂魄可以送入轮回。”
占魁早就对问心阁送魂魄入轮回的事情习以为常。
半眯着眼睛靠在椅子上说:“我今天晚上想吃野菜馅儿的糙米面蒸饺。”
正这时,问心阁远处的那片返魂木的树林,响起了一阵雷声。
一束雷光自天际被引下,击在返魂木之上,很快那边飘起了青烟。
碧桃趴在回廊旁边,将灵力聚集在双目之间远眺,看到流星就站在那返魂木不远之处,指挥问心阁的修士把那棵被雷击中的返魂木砍下来。
碧桃又仰头,看着问心阁八角飞檐垂落的那些重叠交错的锁链,盯着上面已经褪色的符布说:“扣上了。”
“什么?”占魁问碧桃。
碧桃说:“我要回一趟无上剑派。”
占魁坐直,原本闲散的表情顷刻变严肃。
碧桃看着她,神情也是这些天从未有过的严肃:“有些事情要你去做。”
入夜。
流星下冥界送魂魄入轮回。
碧桃骑着马,马背上放置着好几个包裹,直奔无上剑派。
碧桃日夜兼程,两天两夜就回到了无上剑派。
在她入山不久之后,也有一行伤势惨重的修士,跑到了问心阁求助。
为首的乃是雷霆宗的一位体修,浑身染血,冲进问心阁之后就抱住了流星的大腿,哭道:“流星阁主!日照国无满山有鬼母作恶,日啖生人三百个!”
“白日食了生人,夜里便又能生产出三百恶鬼,恶鬼入城食人生魂,周遭城镇上报不及,已经成为数座鬼城!”
“我等回门派的途中听到消息,原本结队前往诛戮鬼母,却因鬼母过于凶悍,大半修士受困于鬼母巢穴!”
“已然通知了各个宗门的宗主和长老前往……”
这修士声泪俱下:“流星师兄,当日诛杀希恶鬼之时,你曾说来日若各宗修士有难,问心阁自当犬马相报,可还作数?!”
“于道友快快请起。”流星小心避开这个修士的伤口,扶起他说,“自然算数。”
“且给我些许时间,召集问心阁修士,挑拣法器整装。”
“你们伤势不轻,天狗,快带这几位道友到里面去治伤……”
占魁从二楼下来,看到这些人之后,瞳孔骤然舒张。
这些人……全都是仙位。
之前在孟夏村,明光计划一旦寻好了设阵之地,就会捏造“恶鬼祸事”,引各宗门掌门长老,还有问心阁的人前往。
以阵法来确定玄门老祖,究竟夺舍了谁人之身在众人背后搅弄风云,残杀人命。
这些仙位现在过来,就证明……对玄门老祖的猎杀开始了。
占魁看向恍然无觉的流星。
有那么一刻,她的神情是凄切惶然的。
流星正一如既往,急他人之急,忧他人之危,已经调动问心阁的修士忙活起来。
勒令众人整装待发,还亲自给这些人处理伤口,温声询问鬼母作恶的细节。
占魁也明白了为何昨夜碧桃要连夜离开,碧桃应该是去和明光他们会合了。
占魁想到碧桃分明看出了她对流星的动容,却还将那么重要的事情交给自己……
她闭了闭眼睛,再睁眼,眼中所有的动摇都化为狡黠。
捂着肚子,“哎呦哎呦”地抱怨道:“师兄,你是不是给我吃了什么隔夜的东西,我肚子好痛!”
占魁说着,跑到了楼上,钻进解手的小屋,坐在恭桶上面,一直等到下面整装完毕都没有出来。
流星准备出发之前,跑屋子里面来找占魁。
占魁把手臂堵住自己的嘴,模仿出噗噗放屁的声音,还发出痛苦的哎哟声。
流星并没有进到里屋,他站在房门口,听到声音之后沉默片刻,表情竟然是自责。
他说了实话:“今天早上确实有两道菜是昨天晚上剩的……我重新又热了一下。”
世道艰难,流星不舍得浪费得来不易的食物,自己又实在是吃不下。
想到占魁又能吃肠胃又好,早上在那两道菜里加了些新菜进去,伪装成新的端给她吃来着。
流星心虚地叫了占魁一声:“师妹啊……”
他说:“我现在必须尽快出发,鬼母出现的无满山,距离这里不算远,去得快或许还能救下那些受困的人道友。”
“我已经留了人留守问心阁,也让他们给你煎药了。”
“喝了药肚子就不痛了。”
“啊。”占魁把手挪开,盯着地面,眨巴着大眼睛。
在听到流星的脚步离开的时候。
占魁动了动嘴唇,像一条渴水的鱼那样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她身为仙位,就算从来未曾领过仙职,可以说没有对天下的苍生做出什么大贡献,但她终究是仙位。
就像冰镜再怎么爱她的夫君,得知她夫君为恶鬼所化,一样会亲手以雷灵送他魂飞魄散。
九天为仙者,如何能为一己私欲置苍生苦恶于不顾。
就算占魁对流星有所动容,也不可能在这个紧要的关口上说出任何提示对方的话。
碧桃这几日绝口不提任何计划,只每日陪着占魁吃吃喝喝,这是留给占魁最后的“享受”时间。
占魁闭眼,坐在恭桶上面,听脚步声消失在回廊。
这才开口,气若游丝一般说:“师兄,我等你回来……就嫁给你哦。”
流星已到楼下,翻身上马的时候,动作微微停滞了片刻。
而后带领一众修士,纵马直奔无满山。
与此同时,碧桃正在无上剑派后山的罡风崖,被张玉鸾吐了一脸的唾沫。
“呸!我早就应该看出来你夺舍了我师妹,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究竟是何方妖魔?!”
“有种你把我放开!咱们俩拼个你死我活!偷偷给我下药你算什么本事?!”
碧桃正在张玉鸾的面前给她捆绳子呢,没能躲得开,伸手抹了一把脸,继续把绳子勒得紧紧的。
把张玉鸾给从头到脚捆成了一个只能蠕动的“肉虫”,还把她身上多处大穴给封死了,让她没有办法调动灵力挣脱。
张玉鸾一直都在叭叭叭,把碧桃形容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妖魔鬼怪。
等到碧桃终于把她捆好,把带来的几个包裹拽过来,从一个包裹之中掏出来……一张巨大的面饼。
她专门吩咐厨房烙的,还热乎着呢。
碧桃把中间的部分掏空,朝着张玉鸾的脑袋上比了一下。
然后又把周围撕成了均匀的一个中空的圆圈。
然后将这张饼套在了张玉鸾的脑袋上。
张玉鸾:“……三师妹,我收回我刚才说的那些难听的话,只要你把我放开,我可以自己打自己的巴掌给你认错。”
“或者咱们门派里面有草药堂,一位老大夫坐诊,你要不然去看看呢?”
碧桃对她的话充耳不闻,撕下来的饼也没有浪费,狼吞虎咽就给吃了。
她前几天还跟爹爹说面饼难吃,但现在吃了几天的山珍海味,碧桃觉得面饼其实也挺好吃的。
而且又抗饿又不容易坏。
就是有点干啊……忘拿水了。
好在修士几天不喝水是死不了的。碧桃只是封住了张玉鸾调动灵力冲破绳索的穴位,剩下的流畅经脉足够她活下来。
碧桃伸手砸了几下自己的胸口,好不容易把那几口面饼咽进去。
张玉鸾吐她吐得都没什么唾沫了,看到碧桃被噎得直抻脖子,也跟着抻了一下脖子,艰难咽了口口水。
但她看碧桃的眼神像看着一个失心疯。
“你到底要干什么啊?!”张玉鸾崩溃地咆哮。
碧桃把面饼给咽进去,被张玉鸾正了正身脖子上面的饼,压着她的脑袋测试了一下距离,非常满意。
然后说道:“二师姐,这个是你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口粮,渡命用的,千万省着点吃。”
“你是不是和大师兄吵架,被大师兄给甩了你气疯了?”
张玉鸾声音尖锐地嘶吼: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自己脚踏两船,翻船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没有乘虚而入试图挽回过大师兄,什么大师兄四师弟的都给你,你一个人包圆算了!你以为我稀罕啊?!”
“你不至于如此狠毒,要让我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碧桃把那几个包袱拖过来,扯出其中一个包袱里面的储物袋。
拉开储物袋,朝前一送,张玉鸾登时就没了声音。
眼睛瞪大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母鸡一样,嗓子里发出嗝的一声。
碧桃说:“天品白灵,像这样的储物袋有十几个,全都给你。”
张玉鸾转动着眼珠子,看碧桃的眼神更加震惊难言。
碧桃说:“这些白灵足够你修炼到地重极阶,等你修炼到地重极阶……之后也就不需要这种灵石来修炼了。”
“你果然是疯了,你是把你娘亲的老底都掏出来了吗?要给我?”张玉鸾的声音都有一些颤抖,“师妹,你要不然还是去草药堂那边看看吧……”
碧桃伸手捧住了张玉鸾哆嗦的脸,对上了她的眼睛说:“不要害怕,师姐,你的天赋技能是明心见性,这是一个非常厉害的能力,能一眼看穿事情的本质。”
“你对事情的判断很少出错,保持你敏锐的洞察力,你想的都是真的……”
张玉鸾的嘴唇颤抖得不像样子,她问碧桃:“是不是……是不是门派里出了什么……唔唔唔唔唔唔!”
碧桃直接把包袱上面的布扯下来了一块,把张玉鸾的嘴给塞住了。
“这布料你顶一阵子就顶出来了不耽误你吃东西。”
碧桃说完,又拉过了另一个包袱,拍了拍说:“那些天品白灵也不是白白给你,这世上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等你挣脱了束缚,你需要按照这包袱里面我留给你的字条上写的去做。”
碧桃无比严肃地看着张玉鸾说:“我就是夺舍了你师妹的恶鬼,本事大着呢,要是不按照这包裹里面说的做,到时候你怎么吸入身体的白灵,我就连你的魂魄一起给你抽出来!”
“听到了没有?!”碧桃凶狠地喊了一声。
张玉鸾一直在唔唔唔唔唔唔,喉咙声嘶力竭,听上去骂得很脏。
但她的眼泪簌簌而下,看着碧桃的神情焦急无比,哀绝非常。
她又露出了那种碧桃第一次见到她哭的时候的表情,凄凄楚楚,眉毛呈现可怜的倒八字,看上去仿佛一个人把这世上所有的苦都给吃了。
只不过那时候的张玉鸾是装的,倒没有此刻情真意切,楚楚动人。
碧桃本来眼眶也有点泛酸,见状轻笑出声。
伸手给她的好师姐抹了一下眼泪。
而后起身,把除了给张玉鸾的另外两个包裹背在身上,大步走出了罡风崖。
张玉鸾被堵着嘴,从喉咙之中发出咆哮。
涕泗横流,歇斯底里,碧桃却始终没有再回一次头。
碧桃快步下山,回到天水院搜刮了一圈,把不二道人乐君雅的所有法器都带上。
又跑到了烟岚院,正准备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叮叮哐哐的打砸之声……
金灵在天然的石室里面横冲直撞,所过之处磐石开裂,摆设轰塌。
碧桃看到一个高大身影,持剑乱劈,金灵暴虐,眉目霜冷,仿佛这个屋子和他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他恨不得将这方寸之地搅成飞灰,扬散于天地之间。
碧桃没进去。
她察觉到远处有人,侧头望去。
独臂的冰轮,手中提着一柄长枪,站在无上剑派的入口之处,似在等人。
长长的吊桥,在半空随着山风轻轻摇晃,两个人隔着索桥对视。
短短数月,时移世易,他们再不是当初驱邪归来,一进山中便如同四散的鸟兽一样,直钻自己老巢的“欢快鸟雀”。
他们之间没有你爱我我不爱你,我爱他他又不爱我的可笑情感纠葛。
冰轮眉目沉凛,俊容忧郁,他率先挪开视线,不知道怎么面对碧桃。
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一个,和他本仇怨深结,却又分明有过同生共死的同门情谊,甚至引动他不为人知的情潮的……
谁呢?
他该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碧桃呢?
冰轮始终无法定义他们之间究竟算什么。
碧桃也收回视线,迈步进入了已经面目全非的烟岚院。
明光察觉到有人触动禁制……那是曾经卫丹心为了防止碧桃进来专门设下的禁制。
后来两人相好也没有解开,全当成情趣反正也拦不住碧桃。
明光持剑转过头来。
他站在被他亲手摧毁的残垣断壁之中,周身金灵未消,法袍翩跹,长发无风飞舞,雪胎梅骨,孤标傲世。
他看到进来的人竟然是碧桃,金瞳骤然收缩成一点,攥着长剑的手青筋暴起。
但他岸立在废墟之中一动未动,仿佛在无声且决绝地在跟碧桃宣布决裂。
他恨极了小桃枝看着他,却想着卫丹心。
更厌恶透了这个烟岚院,承载着小桃枝和卫丹心之间所有的美好与纠缠。
他将自己残忍地割成两个,将其中另一个杀死,湮灭,不容许他存在。
他绝不做任何人的替代品,哪怕是他自己。
好在这星界的一切都要结束了,他毁了这里,卫丹心和小桃枝之间的一切也很快就会随着众人归天而埋葬。
他甚至想好了第二轮竞赛结束之后,如何用正当的理由,不允许那一段荒唐的过往,再被诸仙追溯评断。
明光带人寻到了结阵之地,亲自回门派,是为了安排师弟和师妹们守山,更是为了亲手将这里毁掉。
碧桃一点都不惊讶。
明光的掌控欲和她一样,事情失去掌控会让自己崩溃厌恨,非要将一切重新抓在手中不可。
尤其碧桃蓄意引他误会,他归天之前,把整个无上剑派遣散,一把火给烧了都不奇怪。
明光浑身紧绷,没想到碧桃会在这个时候回来……明明十月十五日,她该和卫丹心大婚的那一天都没回来。
明光已经准备好了碧桃会为了卫丹心,和他吵架动手,浑身紧绷。
金瞳死死盯着碧桃,却一度有些看不清她的神情。
最后将头执拗地扭到一侧,用灵力逼退眼中的红丝。
片刻后,碧桃走到了明光的面前。
明光屏住呼吸,将头扭回来,居高临下地看她,眉压雷霆,眼积霜雪。
如果她还敢提卫丹心……
“砸完了吗?”
碧桃语调幽幽,一点也没有明光想象之中的,被毁掉和心爱之人爱巢的激愤与痛苦。
她走到明光身边仰头看他,对他伸出手,中指的指尖几乎要戳到明光下巴的小红痣上面。
“把我们两个人结发的头发还给我。”
明光眼中泄露片刻怔忪。
而后怒道:“我们?指你和卫丹心吗?!”
明光深吸一口气,冷漠道:“毁了。”
碧桃不缩回手,执着地看着他,手指尖戳到他的小红痣上面。
明光咬牙,侧脸的轮廓绷得犹如陡峭险峰。
气极反笑:“不知道扔到哪去了,或许就在这屋子里随便哪块石头下面压着呢,你想要,你自己找啊……”
第93章 “鳖”已入瓮
明光行事向来光明磊落, 几乎从不意气用事。
可见他现在已经被气到何种地步,才会负气说出这种故意戏弄人的无稽之言。
碧桃知道, 他肯定没舍得把两个人结发的小锦囊给毁掉。
说不定现在就贴身藏着,只要碧桃伸手在他怀里掏一掏就能找到。
碧桃和他对视了片刻,在猝不及防把东西找出来戳穿明光,让他无地自容恼羞成怒,和继续把他气得昏头涨脑之间选择了后者。
碧桃把手收回来,按照明光说的去翻找了。
她找得认真,在一堆碎石之中扒拉来扒拉去, 故意把手蹭得脏兮兮,背对着明光蹲在地上,一副很可怜的样子。
实际上心里愉悦极了。
亲眼看着一个循规蹈矩的小棺材板, 因为你的一句话而失魂落魄, 方寸大乱。碧桃心中某种不为人知的控制欲被狠狠满足。
她就和占魁说明光爱惨了她嘛。
屋子里一时间只剩下拨动碎石的声音,而明光一直死死盯着碧桃的后背。
如果眼神能够化为实质, 简直要穿碧桃胸口而过。
让她也好好体会一番自己此刻的感觉。
激荡的金灵缓慢收束回身体, 明光都不知道自己站在那里看了多久, 终于“平静”地接受了小桃枝真的只喜欢卫丹心的事实。
明光迈步,走到碧桃身边, 伸手把正在试图费力搬动的一块巨石的碧桃拉起来。
声音静如死水一般道:“别找了,被我毁掉了。”
明光其实还想说:你死心吧, 天上地下, 从来就没有过卫丹心, 永远也不会再有卫丹心。
可是明光薄唇微张,最后却没有将这种继续相互伤害的决绝之话说出口。
明光松开碧桃,率先走出了残垣断壁。
换成碧桃看着明光高大的,却难掩落寞萧索的背影。
手肘撑在被利剑的剑锋削断的半块石屏风上面, 指尖快速地在屏风的断口上面敲动。
碧桃心想:把他气成这样,他之后就不会再受自己的影响而作出错误决定了吧?
碧桃很快也跟随着明光的脚步,出了烟岚院,然后像一个小尾巴一样坠在他的身后。
在明光走上吊桥,直奔无上剑派出口,他察觉到身后的“小尾巴”,在桥上回过头,看向碧桃。
他面如死灰,青白非常。
语气漠然:“你跟着我做什么?”
碧桃神色轻松道:“不是一起合作诛杀玄门老祖吗?当然是跟你一起去驱邪。”
“怎么?因为我没有跪着求你原谅我,没有指天画地发誓我只爱你一个人,你就要把我剔除计划,不允许我蹭功德一起归天?”
明光才刚刚如死灰一样平静下去的表情,再度被碧桃这番话给激得额角青筋鼓起。
他之前要小桃枝和他一起寻找结阵之地,她不肯,现在又来怪他吗?
明光这辈子没有被这样误解,这样恶意揣测过,也是生平第一次明白何为百口莫辩。
他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时,碧桃就将一个包裹扔进他的怀里。
“我虽然没有参与寻找结阵之地,也没有参与结阵,但是我带来了大量天品白灵。”
碧桃说:“想要确定谁是玄门老祖,你肯定会启用‘北斗溯灵阵’,追魂溯魄,方能得知入阵之人是否为夺舍之人。”
“北斗溯灵阵启阵需要非常庞大的灵力,此间生机不足,欲借此间危宿星神之力,也得有接连‘路费’嘛。”
明光看着碧桃,没有去翻包裹,也能感受到包裹之中,天品白灵传来的浩瀚灵气。
明光立刻就想问:你执意留在问心阁涉险,是否就是为了拿到这些白灵助我结阵?
但这番自作多情的疑问还未出口,碧桃便说:“你也知道占魁是流星师兄的心尖肉,占魁取用这些东西正如探囊取物,我让她随便给我装了一些……”
“这些天品白灵拿来结阵,你身边的那些古仙族,总不会说是我什么都没有做就要白白蹭功德归天吧?”
明光的喉头仿佛被方才烟岚院的那些碎石给哽住了。
北斗溯灵阵已成,虽然灵石越多越好,但没有,也未必不能行事。
明光紧紧抓着包裹,片刻之后他轻笑一声,极尽嘲讽。
他笑的,嘲讽的都是自己。
但他并没有把包裹给碧桃扔回去让她滚蛋。
而是将包裹拎着,转过身之后大步走向了无上剑派的出口。
碧桃“顺理成章”,跟着明光和冰轮,以及几个古仙族修士,一路纵马去往无满山。
途中日夜兼程,明光再没有跟碧桃说任何一句话,甚至也不再看向她。
行路之时他一马当先,停下休整的时候他闭目打坐。
显然,他已经伤心透顶。
而和他一样同样“伤心透顶”之人,还有银汉罟上曾经支持碧桃的那些人。
他们对碧桃的攻讦和鄙夷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真没有想到碧桃神仙竟然是这种人,她说了那些猖狂的话之后,我只当她是气急了。”
“我真的后悔死了曾经跟她说话,还觉得她很潇洒,她根本就是个浑蛋!”
“她不肯去寻找结阵之地,执意要留在问心阁,我还以为她是有什么别的计划,结果她在问心阁好吃好喝那么多天,临走偷一些天品白灵出来,就仗着明光玄仙心软,还真要蹭功德归天!”
“其他的功德仙位好歹跟着忙前忙后,又是出动人力又是挖空了自己和身边人的老底凑出灵石,现在阵法已经结成,眼看着归天在望,还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要跟着鸡犬升天了!”
“话也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嘛……那碧桃神仙不说了吗,她要站在九天的极处,她要和明光玄仙比肩,我倒要看看她是怎么爬上天顶的!”
“桃桃真的不是这样的人啊……”
“我也相信碧桃神仙不是这样的人,但就目前发生的事情来说,我找不到什么话来为她辩解。”
“既然自己没有能耐,终归是要蹭的,前面还装什么?明光玄仙甚至为了对她负责,已经打算打破和古仙族之间约定俗成的婚约娶她,结果她拒绝了还口出那样的狂言,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明光玄仙碰到她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被骗身骗心,竟然还让她跟着蹭功德,我好生气!”
“怎么了怎么了?!明光玄仙求婚就一定要答应吗?我们桃桃不做未来仙后,直接做仙帝不行吗!”
“我的天哪,原来碧桃神仙是要做仙帝啊,失敬失敬!”
“可是如果碧桃神仙当时不点头合作的话,幽天那些功德仙位以她为先,合作也做不成啊?而且我始终觉得碧桃神仙这样做有她的道理! ”
“我呸!野仙灵闻着味儿就来了是吧?现在连功德仙位都不为她说话了,她可是要踩在所有人的头顶,登到九天极处,那不就是想做帝君吗?功德仙位都觉得她是痴心妄想耻与她为伍了吧。”
“怎么她不点头就没有办法结盟了?这又不像第一个星界,没有办法一起做件事情平分信仰力。幽天的那些功德仙位就算碧桃神仙不点头也会和明光玄仙合作,她不点头,她一个人才会被孤立。玄门老祖盘踞这个星界两千多年,眼见着针对的都是仙位,除了合作诛杀根本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反正我还是支持桃子,她行事从来都有自己的道理。”
“哇偶,行事有自己道理的未来碧桃‘仙帝’,有种怎么不自己一个人行动呢?”
“第一场竞赛我就觉得她和邪教搅和在一起投机取巧,在天界如果没有朱明仙督护着,早就成为众矢之的了。为仙者走的却是歪路,又如何能长久呢?”
……
银汉罟上一如既往吵得不可开交。
碧桃的忠实支持者还是在为她说话,但数量相比古仙族简直犹如杯水车薪。
她之前那一番言论得罪了一大半古仙族。碧桃的那些支持者,现在也在隐隐被孤立和嘲讽。
朱明这个“碧桃的后盾”,更是被仙位们轮番挑刺,还有人私下里又把他飞升之事拉出来质疑,说他得位不正。
虽然没受到什么实质的攻击,但被判罚下界的仙位有人对着朱明吐口水。
说他和碧桃两人狼狈为奸搅动九天风雷,意图谋篡帝位,戕害苍生。
当时云层之上风雷滚滚,重霄六御台上诸仙皆在,朱明倒不至于因此愤怒,但脸皮也算是被人撕下来踩在地上反复碾磨了。
“要是我和碧桃两个人就能谋篡帝位戗害苍生,那这天界和凡间幼童过家家也差不多了……”
朱明伸手揉着自己的额头,头疼至极。
他倒不是在乎自己的名声,也不是不相信碧桃的本事能够扭转局势。
就算她扭转不了,蹭功德归天又怎么了?
那明光不是追着撵着让她蹭吗。
朱明比较头痛的是面前的这个太极。
他看着对面才刚刚从囹圄宫被捞出来,又因为听到有人对碧桃口出恶言,跟人打得鼻青脸肿的太极,狠狠叹了口气。
苦口婆心道:“现在这个关口之上,碧桃会被攻讦再正常不过,你难道没看到她干的那些事吗?这也就是她九天胜友如云,到如今还有人替她说话摇旗,换成其他仙位早就被人给骂出屎来了!”
太极一脸不服,阴阳眼全被打肿了,看上去好像脸上顶着两颗硕大的黑白棋子。
他愤愤不平道:“碧桃神仙心怀苍生,她这样做定有她的道理!什么时候轮到那些尸位素餐屁用没有的仙位对她评头论足?!”
朱明看着太极,指着他那猪头一样的脑袋说:“你真不愧是她的侍者,她在下面说要当天帝,你一个小小至仙,飞升天界还没到十天,在上面和护法神将起冲突。”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不分青红皂白冲上去殴打的那人,乃是六丁六甲神之中的阳神玉男?他要真跟你动手,能把你打成肉泥。”①
“我管他什么玉男处男,他竟敢说碧桃神仙拒绝了明光玄仙就再也嫁不出去!”
“我呸!想娶碧桃神仙的人能从这里排到上清境!”
朱明表情一言难尽。
太极嗤笑:“他把我打成这样也没占到什么便宜,我把他的头发都薅下来一块!哼!还做玉男,我看他做和尚去吧!”
朱明哭笑不得,最后还是笑了。
用手指指着太极说:“你小子是真赶上好时候了……”
现在九天仙位被清查出了错处的数量蔚为壮观,像下饺子一样被判罚下界。已经演变到对着同仙吐口水,都能被人歪曲成残杀同仙,一个至仙放在从前,如果敢和六丁六甲神动手,那就是找死。
而如今这种形势,就算是走在路上说句话就被揍了的六丁六甲的阳神玉男,也不敢对着太极下手太狠。
尤其太极还是一个至仙。
现在的天界,至仙和灵仙这些低位仙,也因为碧桃的一顿乱搅和后,“血脉觉醒”地位超然起来,个个仗弱行凶,但凡是吃到一点亏就抱团扯大旗。
说什么高位仙视低位仙为蝼蚁,他们全是天道衍生,承天命降生为仙,蔑视他们就是蔑视天道,居心不良什么的……
这个关口谁也不想沾腥,因此太极把六丁六甲神给揍了,直接上在九天“一战封神”。
之前还有人跑到碧桃的苍生殿里去找麻烦,现在倒是没人敢去了。
朱明最后也没有劝太极收敛,这个时候不猖狂更待何时?
况且碧桃现在处在风口浪尖之上,若是她的宫殿里面真没一个人能够撑起来,待她归天之后估计就没地方住了。
到时候搞不好要举家搬到玉骨宫来,朱明想想都能烦死。
朱明把太极打发走之前,还是“交代”了一下:“你下次再遇到什么事,你先别急着动手,你是没长嘴吗?好好利用你的嘴,只要他先对你动手……”
朱明给太极使了个眼色——只要对方先动手,无论你把篓子捅得多大都算互殴,我都比较好捞你。
太极不是和朱明狼狈为奸多年的碧桃,看不懂。
但不妨碍他自行领会。
他惊喜说:“我懂了,有人先跟我动手我就能往死里打他!我可以用刀吗!我刀法很好的,还会飞刀!”
太极说着摸了摸自己腰上的刀袋,那里面装的全都是各种样式各种大小的刀具。
他本身就是个大夫,而且是那种“逆天而行”,把人直接开膛破肚,剜心切肝的大夫。
形容凡人武艺高强刀法精妙,有个词叫庖丁解牛。
太极了解人身体上每一块骨头、肌理、血管,筋脉。
扯掉一块头发算什么?他能眨眼之间庖丁解人。
朱明搓了搓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因为太极眼中的戾气而皱眉。
伸手朝着太极的眉心一点,裹挟着梅香的木灵,就如浩瀚海水一般,倾倒进了太极的灵台。
瞬间冲散了太极的魔障。
“你与魔障只有一线之隔,你这样极其容易授人以柄,要知道你现在代表的是碧桃,若不能克制自己,又要如何保护她呢?”
太极一双转轮眼阴阳两色旋转片刻,恢复了一片清明。
对着朱明拱手道:“谢朱明仙督指点。”
太极走后,朱明摇着头坐回自己的桌子旁边。
重新打开银汉罟,嘟囔道:“一个一个,天上地下,没省心的。”
朱明皱眉盯着银汉罟,也猜不到碧桃现在是怎么回事。
“你是怎么回事?”碧桃走到打坐的明光旁边,看着他行路以来,越来越青白的面色。
若说之前在无上剑派打砸烟岚院时,好歹还有几分因为愤怒而被激发的血色,现在明光的脸白得好像一个吊死多时的吊死鬼。
明光睁开眼睛看向碧桃,开口声音平缓,不带一丝感情:“我怎么样,跟你没关系。”
他又不是卫丹心。
碧桃伸出手要摸他的手腕探脉,结果明光霍然起身,直接走向马匹。
然后翻身上马,对还在休息的众人下令道:“继续赶路!”
他不理会众人是否跟上,也不回头看碧桃究竟如何,直接纵马离开。
一行人又跑了整整一夜,一路上再没有停下。
碧桃后来纵马追上了明光,发现他的面色又恢复了,就没在意。
天黑之前,他们终于抵达了无满山。
还未等入山,碧桃就看到山中鬼气弥散,阴风四荡,看上去比希恶鬼和伥鬼的阵仗还大。
而比阴气更加强横的,是如今已经被激发的阵法——五行危宿阵!
五行灵光自山中五个方位腾起,合围阴气最重的山峰。
符纹游龙于阵法周遭和穹顶之上若隐若现,腾飞咆哮——那是缚灵阵之中,用于加固的镇恶龙。
碧桃等人一下马,很快有人朝着他们围拢过来。
云川带人径直冲向明光:“太虚楼和雷霆宗的掌门和长老提前到了,都已经进入山中,我等放置的诱饵被识破,我只能启五行危宿阵和缚灵阵,先将他们困在其中!”
云川看着明光专门道:“还有无上剑派的掌门卫肖……也没能拖住,跟随众人已经入阵了。”
明光点头,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带领众人过去。
碧桃紧随其后,苍灵自云川身边过来,迅速把目前的状况和碧桃说明。
碧桃问道:“你们以鬼母作恶为由引各宗门的掌门和长老过来,真的有鬼母吗?”
苍灵点头:“确实有一位鬼母,是由难产而死的妇人所化。日落生产,天亮之前再将孩子吃掉,如此轮回往复,颇为可悲。”
“只不过此山中阴气,并非来自那位鬼母,这些阴气,都是我等这些日子在各地搜罗来的恶鬼,令其重伤无法抵抗,捆成一堆,再以符箓激发他们的鬼气,扔在阵眼之中当作诱饵。”
碧桃一边走一边又问:“除了北斗溯灵阵,五行危宿阵,缚灵阵之外,山中还有其他的阵法吗?”
苍灵等人也摇头:“我等全程都跟随古仙族设阵,没有其他的阵法了。”
苍灵亲自带人跟随明光设阵,也见识了阵法叠加的威力,颇为有信心:“只待修界所有宗门的掌门和长老齐聚,再加上阵法借大地五行之力,和危宿星神之力,只要揪出玄门老祖夺舍之人,一定能将龟缩在此间作恶的玄门老祖诛杀!”
碧桃神色凝重,不置可否。
一行人很快进山,却只在阵外。
阵中几个长老,还有两个宗门的掌门人发现被小辈所骗,又被困在阵法之中,正怒火冲天,有人攻击阵法,有人质问阵外之人。
“丹心,你这是为何?这阵法是你带人所设?”卫肖看着带众人走到阵法旁边的明光,虽然神情有些不解,却依旧温润平和。
他对自己的儿子充满骄傲信任之情,看到“卫丹心”那一刻就已经放松下来。
然而他后面的人就没有这么好脾气了。
鹤发白须的太虚楼掌门人,冲过来一掌打在缚灵阵上,横眉怒目。
对着明光等人咆哮:“你们串通操纵我门派弟子,利用什么狗屁的鬼母说法,将我等骗到此地以阵法束缚,究竟意欲何为?!”
太虚楼掌门人身后的雷霆宗掌门人也冲过来,声如洪钟气冲霄汉,一脚踢在阵法之上,力道之大,整个阵法都为之一震。
只不过他这一脚激怒了缚灵阵上面的镇恶游龙,游龙游弋到他面前张口咆哮。
凛冽的灵气化为剑刃,朝着雷霆宗掌门人刺去——
雷霆宗的掌门人是地重巅峰的体修,修的便是刀枪不入,可这灵气幻化出来的剑刃,借的乃是叠阵之上,此间星界的五行之力,幻化而出的剑刃,正克这体修的灵属。
他急急躲避,胸腹竟然被擦出了一道血痕,立刻目眦欲裂地咆哮:“你们这群小崽子……难道是要造反翻天了吗?!”
明光站在阵法之外,对上卫肖的问询眼神,开口说道:“父亲,诸位仙长,稍安毋躁。”
“等人到齐,诸位仙长自然就知道我等为何这样做。”
卫丹心说完不再理会阵中之人的咆哮和叫骂,交代其他人准备“好好表演”。
今夜所有修界仙长和问心阁的修士,都会先后抵达,务必顺利将他们引入阵中。
碧桃这时候站出来,说道:“仙长们不断攻击阵法,对阵法灵气消耗太大。我带来了足够的天品白灵,可以将阵法再加固一番。”
碧桃身上还有两个包裹,拆开其中一个把白灵分给众人,也不拘是古仙族还是功德仙位。
而后一起跟着,去加固阵法。
碧桃对阵法涉猎颇深,变化叠加起来比明光有过之无不及。
起先还是跟在众人身后,后来主动提出并补足了几处小缺漏,把身上剩下的那个包裹之中的白灵都用完了。
看到加固过后的阵法灵光更胜,那些因为碧桃没有出力,还姗姗来迟的一部分古仙族,面色总算好了一点。
而此刻金乌西沉,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陆续有各宗门的长老被自己家的“弟子”骗过来,成功送入阵法。
阵中的仙长们简直要气疯了,云川已经和其他几个弟子提前解释了为何会这样做,也提出了玄门老祖在此间作恶之事。
但是这些从接手宗门,或者说从小就供奉着玄门老祖长大,以玄门老祖为标杆为信仰的此界修士,完全不相信这种说法。
还觉得众人全部被鬼怪迷惑了心智。
他们被小辈愚弄欺骗,怒不可遏,联合在一起攻击缚灵阵。
只不过此界修士,修为实在和正常的修真界之中修士动不动就能“翻天覆地”无法比拟。
对付一个希恶鬼要出动那么多人,足可见修界已经凋敝式微到何种境地。
联手攻击缚灵阵,也无法攻破结合了五行与危宿星神之力的阵法。
待到天际半月在云层之后羞怯露脸,便只剩下问心阁的修士还没有到达。
众人严阵以待。另启匿息之阵,尽数藏匿其中。
碧桃趁着人员混站,凑到冰轮身边,问他:“四师弟,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啊,难道是之前和仙长们交手受伤了吗?”
冰轮连和碧桃主动说句话都不敢,对视都要很快挪开视线。
此刻碧桃主动找他说话,还如此温言软语,他表情先是一怔,然后如一只骤然遭受了雷击的小兽。
猛地一下就把自己脊背抻得笔直。
接着“嘶”了一声,下意识伸手扶了一下胸口位置。
之后想到什么,又赶紧把按住胸口的手臂弹开,背到身后。
白着一张脸,犹如拨浪鼓成精般摇头:“没有啊!”
他大概是因为心虚或者实在没有办法面对碧桃,这一句喊出来的声音尤其大。
所有人都看向他和碧桃这边……众人这才发现碧桃神仙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到他们古仙族队伍里面来了。
冰轮立刻趁机转身,到了人群的后面远离碧桃。
碧桃对上众人看过来的视线,抽了抽鼻子。
明光回头,视线刀一样刮在碧桃的身上,又从碧桃的身上刮向身后的冰轮。
简直要用目光将两个人剁成肉馅。
小桃枝和冰轮之间有什么话可说?
冰轮舔了舔嘴唇,把脑袋都要低进胸膛里了。
碧桃又揉了揉鼻子,很尴尬的样子,而后走回了功德仙位站着的地方。
碧桃回到苍灵他们的身边,环视身边的人。
低声地问苍灵:“他们之前跟谁动手了吗?个个小脸煞白……”身上还有一股子血腥味。
苍灵茫然摇头:“没有啊,就之前抓那些恶鬼时动过手,但是没有人受伤啊……”
“救命啊!流星师兄救命啊——”
“鬼母开始吃人了!好多人都被杀了,好多人……”
所有站在隐息阵法之中的人,全都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问心阁的人到了。
把问心阁的人骗进阵法之中,轻松得难以想象。
流星面上永远是那种忧悯苍生的神情,带着人跟随着那浑身是血的求救修士,一路冲到了大阵之前。
稍有迟疑,但随即看到阵中各色灵光大炽,还未等那引他入阵的人解释催促,就和前面那些赶到的宗门长老一样,以为里面的人,在同妖邪混战苦战。
流星正巧也见过明光带人结五行危宿阵,在对付伥鬼的时候确实为诛邪之阵。加之此山中阴气冲天,诱饵始终都在发挥作用,鬼气浓重如雾,风吹不散,灵光闪烁之下竟也不减弱。
流星救人心切,没再细问,带人直接就冲了进去。
缚灵阵可进不可出,至此,所有人都到齐了。
“鳖”已入瓮。
第94章 玄门老祖
众人入阵之后, 北斗溯灵阵开启。
大阵之中,镇恶龙疯狂地游动, 对着每一个阵中之人张口,喷吐不停。
但这一次镇恶龙吐出的并不是武器,而是追溯魂魄,与阵中的仙长们灵属相同的灵气。
修士本就时时刻刻都在吐纳天地间的灵气,这镇恶龙吐出的灵气,与天地间的灵气混在一起,悄无声息, 又不容抗拒地钻入仙长们的身体中。
一时间很多宗门的掌门和长老们不顾形象,对着自家的弟子咆哮不休。外面的众人怎么解释里面的人都不听,只是一味让众人开启阵法。
问心阁的流星也意识到被骗, 但相比其他暴怒的仙长, 他显得尤为理智。
没有发疯一样地试图突破阵法,而是带人走到了阵法边缘, 隔着大阵, 询问的却是碧桃:“乐道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碧桃未等回答,明光身边有人过来, 给流星等问心阁的弟子们解释。
流星听了之后,第一反应也是:“不可能!”
“就算此间当真有人作乱, 那人也绝不可能是玄门老祖!”
他的这个反应, 倒是和修真界众人的反应如出一辙。
他们都对玄门老祖玉俊郎, 有着绝对无法动摇的敬仰和信任。
碧桃开口:“流星师兄,是否有人遭遇夺舍很快便见分晓,这夺舍之人究竟是谁,等其被抓住, 审问便知。”
北斗溯灵阵的灵气入体之后,在阵中如野猴子一样暴躁的众位仙长们,也很快就意识到了,这灵气无害,却能让他们的内府经脉,变得可以灵眼透视。
换句话说,他们的灵相会渐渐地显露出来。
有些人依旧恼怒,很快便有人发现,这人恼怒的缘由不再是被关起来,而是他利用丹药修改过容貌。
原本玉树临风的仙长,灵相却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矮胖中年人。
众人再顾不得同阵法之外的小辈们争吵,而是相互探看,警戒着每一个人。
可见他们之前对“自家”小辈的说法,未必没有相信,只不过被挑战了身为仙长的权威,突然间接受不了罢了。
北斗溯灵阵的灵气,没到一炷香的时间,便让所有人的灵相无所遁形。
灵相即魂魄。
为了追求威严或者是美丽,改换过容貌的仙长们,虽然有些丢脸,但他们的灵相与身体依旧是毫无缝隙相容的。
这也说明他们的灵魂没有被人动过手脚,没有被夺舍过。
碧桃看向了站在阵法边缘的流星。
他灵相圆融,与身体紧密契合,且灵相的容貌,极其俊秀出尘。
木灵潺潺环绕他的灵相,他完美得简直像是被精雕细琢的神像,和碧桃看到的那一幅玄门老祖的画像,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很快有一人的灵相与身体之间根本不相容的状况,被众人发现。
“田道友?你的魂魄是怎么回事?”
“田道友被夺舍了!”
“原来真的有人被夺舍,还是太虚楼的掌门人……”
“田道友,你为何不说话?”
一众仙长虽然都抄起了武器,渐渐围拢,蓄势待发。
但因为太虚楼掌门人素来性情温厚,平日与各宗交情都不错,太虚楼又都是阵修,多年来各宗门的弟子们每每历炼驱邪,组队里面别的修士可以没有,却一定得有阵修。
而在如今逐渐流落的修界,存活下来的宗门掌门人,相互之间都是多年的至交老友,如何能仅仅发现了灵相有异,就立刻对他群起攻之?
有人替他着急:“田道友你快解释清楚!”
但之前还和众人一起焦急,跳得比谁都高,一脑袋的白毛和长须都要被自家小辈给气得冲天的太虚楼掌门,现在像是突然之间被抽掉灵魂一般,站在原地。
他面上的焦怒之色还未退,眼中非人一般的冷漠和幽诡之色,便慢慢犹如水落石出般显现出来。
他环视众人,一句话都没说,径直对着他最近的一个宗门长老动手——
众人见状再无法侥幸,一拥而上。
这次大阵之中的刀光剑影只持续了很短时间,太虚楼的掌门人就被压制在一件束缚灵气的法器之下。
这时一众仙长之中,再度有人对着外面的小辈命令道:“被夺舍之人已经抓住了,速速将阵法打开!反了天了你们!”
“既然发现有人被夺舍,为何不上报宗门,要用此种方式联合冒犯各宗仙长?!”
说话这人正是雷霆宗的掌门,他嘴上骂着自己宗门的小辈,实际上话里话外已经在为自己宗门的小辈开脱了。
把这一遭拘禁仙长的行为,轻飘飘地定义为冒犯。
陆续也有其他仙长发话,在外围观了全程的众人,以“卫丹心”为首,都被骂个狗血淋头。
卫肖又站到了阵法前面,满脸严肃地对着“卫丹心”说:“还不将阵法开启?待回到山门,罡风崖的惩戒你别想跑掉!”
这个卫掌门更厉害,他嘴上呵斥“卫丹心”,眼中还是一片如水的温情,甚至带着为自己儿子带队揪出被夺舍之人而骄傲之意。
具体的惩戒绝口不提,看上去也不打算让他儿子挨家道歉,回山就要把他藏到罡风崖之中,“受罚”之后,这件“带头冒犯仙长”的事情就能顺利含混过去了。
碧桃看向明光。
明光长到如今,他的父亲仙帝青冥,连一句话都没有跟他说过。
他的“求不得”,正是卫肖这样性情温柔,事事偏袒,为他而骄傲的父亲。
果然,碧桃在明光的眼中看到了动容之色。
明光抿唇,吩咐身边的人:“开启阵法,请诸位仙长们出来吧。”
北斗溯灵阵、缚灵阵、五行危宿阵相叠的三阵交错之灵光,相继黯淡下去。
阵法灵光收束,这些仙长们“押着”太虚楼的掌门人走出阵法。
有人一出来,对着自家的小辈就是一脚踹过去:“狗胆包天的东西,还不给各位仙长们道歉!”
也有人一脸威严恼怒,却也朝着自己小辈们走过去。
问心阁的流星也带着人出来,对明光躬身拱手:“卫道友实在是敏察入微,洞若观火。”
“我身为问心阁阁主,竟然丝毫未曾察觉修界竟然有高位仙长的灵相遭人动了手脚,实在惭愧。”
明光微微躬身回礼。
流星就又转头对着碧桃笑,几日的相处,每夜的切磋,让他们之间熟络了不少。
流星道:“那日我送魂魄归来,还很奇怪乐道友怎么突然间就离开了。师妹当时说你有要事要做,原是与卫道友一起共谋大事。”
碧桃笑了笑,一副惭愧的样子:“事以密成而泄则败,流星师兄不要怪罪我有所隐瞒。”
“不过流星师兄……此番为何天保没来?”
流星闻言表情一僵。
片刻后他走近一些,和碧桃面对面,微微倾身,压低声音,对着碧桃说:“这件事情怪我,我将隔夜的剩菜拿给天保吃……”
碧桃听得认真,和流星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也离得有些近。
仿佛他们之间真的很亲密。
不远处,正与自己父亲说话的“卫丹心”,不受控制地侧头看来。
“儿啊,你这次的事情实在是办得不错,就是手段过于极端了些……”
夜色依旧浓重如墨。
没有阵法的灵光,无满山天地沉寂。
众人细密的交谈之声,“其乐融融”地传来。
“呃……师尊!”有人捂着自己的胸腹,踉跄后退,不可置信看着自己的师长。
这时周遭的人还未曾察觉到什么异样,毕竟这些小辈们之前做的事情,就算被长辈们追着打也不过分。
但很快,众人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道,那个众人以为只是被自家的长辈踢了一脚的修士,跌坐在地上,手松了一下,肚腹之上鲜血横流。
而那突然下界狠手的仙长,正是出阵之后,第一个护着自己小辈的雷霆宗掌门。
“呃……”
“啊!”
“长老——”
一瞬之间——异变陡生。
碧桃面前正与她轻声说话的流星,突然出手成掌,一掌拍向碧桃的丹田之处。
——竟是要直接碎了她的内丹!
她反应算快,在察觉到流星的动作之后,气沉丹田微微侧身,却还是被拍中了腰腹,整个人飞了出去——
而就在她不远处,正在同明光温声细语说话的卫肖,也突然出手,猝不及防地袭向了明光。
明光和碧桃一样,对面前之人未曾设防,躲避不及只险险避开了要害,横飞出去。
交错的灵光剑影,再度闪烁林间。
只不过这次也未能持续多久,毕竟这一次是“仙长”们对小辈们动手。
功法和修为的巨大差异,让这一场仗,以仙长们碾压式的胜利,迅速结束。
小辈们每个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神情惊恐,节节败退,还有人在低声地求饶。
“师尊我错了……我真错了,师尊你别杀我……”
只不过他哀求的长辈,已经像一尊提线木偶,眼中空茫一片,同之前那个太虚楼的掌门一样,失去了一切“人”才会有的神情与温度。
在一众小辈惊惧视线之内,各宗的掌门和长老们,将众人围堵逼迫在一片空地之上。
眨眼之间,先前的局势天地扭转。
碧桃捂着腰,在地上坐不直,不知道靠在了谁的腿上,很快那腿就缩走了,她差点摔倒,但是要栽倒的前一刻,被一条手臂稳稳托住。
碧桃回头,对上了明光在幽暗夜色之中,熠熠如日轮的目光。
但是他一手托着碧桃,另一只手也捂着自己的腰。
刚才卫肖要碎他的丹田,他和碧桃一样,躲开了又没有完全躲开。
他们可真是……一对腰子受损的难夫难妻啊。
若是论起武力值,修界无人是剑修的对手。无上剑派作为唯一幸存的剑修大宗,之前碧桃也在张玉鸾那里领教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明光被卫肖拍了一掌,一定很疼。
受伤也一定很重。
碧桃都有点恼了,打哪儿不好非打腰啊!
腰对女人和男人来说多重要啊!
碧桃看着明光,不合时宜地开始心疼和担心他。
“你……没事吧?”你的腰还好吗?
碧桃满脸关切地问。
明光一手托着她的后背,垂眸看着她,眸色微动,偏开视线。
然后默默地把碧桃推着,让她自己坐直。
碧桃才刚刚坐直,围拢着一群人的仙长们,就齐齐朝前迈了一步。
众人就像一群可怜的鹌鹑,被这压迫“威赫”得又朝一起聚拢一些。
紧接着,仙长们的掌心分别祭出了五行灵光,在半空之中交织成网,朝着众人兜头罩了下来——
——九转炼魂阵!
这次换成众人被阵法束缚其中。
阵成之后,有人拨开仙长的围聚,越众走到众人前面。
他手中提着剑,步态潇洒闲适,微微歪头,看着众人似是满脸的不解。
但是出口的声音依旧是清泉叮咚,温润悦耳:“九天仙位,就这点本事吗?”
碧桃抬头看向那人,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占魁。
占魁说过,她是真心想过要嫁给流星的,她觉得流星特别好。她还是第一次为一个人说话。
碧桃当时没有反驳,可碧桃向来通晓人性,流星完美得过头了。
像一场酣畅淋漓的刻意表演。
明光扶在腰侧的手挪开,盘膝坐在众人之间。
仰起头看向流星,开口道:“果然是你。”
“玄门老祖,玉俊郎。”
流星闻言,神情恍惚了片刻,说道:“这个名字……太久远了,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听到了。”
流星看着众人,又道:“奇怪……你们为什么不抵死反抗呢?”
明光身后不远处的冰轮接话:“你在放什么屁,我们若不是下界被压制了仙力,我一个人就能把你砍成八瓣儿!”
如今众人的修为……若不借助阵法,很难抵抗此间修界的仙长。
众人脸上的惊恐讶异之色也毫不作伪,他们知道玄门老祖盘踞此间两千余年,始终没有被天道发现诛杀,一定是树大根深,所涉甚广。
但他们未曾想到过,玄门老祖,竟然是将整个修界的修士都掌控在手了!
这些宗门的仙长,显然全是他手中的提线木偶,可北斗溯灵阵下,只有太虚楼掌门一人灵相有异,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流星恍然:“原来是敌不过就放弃了……”时隔两千余年,九天仙位依旧如此不堪啊。
“那也好。”流星在袖口之中,掏出了一个小鼎。
以灵力催动后,祭入阵法。
在炼魂鼎升天之后逐渐变大,最后变为了一座小山一般的巨鼎,悬浮在众人头顶之上。
这和他们对付希恶鬼时的那个炼魂顶一模一样。
所以当时也是流星在背后作乱,是他供养了希恶鬼。
炼魂鼎入阵,众人顿觉浑身压迫如加千钧,有人不堪重压,趴伏在地上。
明光开口,声音以灵气催动,判罚之音声如雷霆,滚滚入耳:“玉俊郎,此界两千余年前,你功德圆满飞升天界,因不满仙职安排,舍弃了仙位散灵归凡。”
“你既已舍弃了仙位,又为何要中途反悔,存留仙骨沦为堕仙,降临凡世殃祸苍生!”
碧桃在明光身边,都被他蓄意催发的判罚之音压得弯了脊背。
流星听了之后却没有任何的反应。
他微微挑眉,发现了什么稀奇的事情一样:“你的声音……你这个我也会。”
他开口,也以灵气催发声音,说道:“尔等皆为九天仙位,为何不思苍生苦厄,尸位素餐,挥霍仙灵供奉,该当自绝以谢苍生。”
他的声音相较明光的肃冷,显得犹如暖泉漫过人心。
但是其中裹含的并非判罚,而是蛊惑。
有仙位心神受侵,竟然在这“惑音”之下,欲拔剑自刎!
幸好他身边之人阻止及时,喝破了他的“迷障”。
一时间,众人看流星的神情更为警惕惊恐。
流星看着众人,片刻后叹息了一声,说道:“好吧,都是一群年岁尚浅的孩子,不吓唬你们了。”
他这一声叹息,虽然音调和语气,未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听在人的耳朵里面,却如同亲历了沧海桑田,人间百苦。
众人心神不受控制,为之一沉。
流星道:“我确实是玉俊郎,是你们猜测的玄门老祖。”
“可我从未戕害过苍生,这世间繁丽本为我一手建立。”
他将佩剑插入地下,也盘膝坐下,面向众人,与众人平视。
心平气和道:“两千多年前,人族生机勃勃,凡间飞走千万,鸟鸣蝶舞……美不胜收。”
“那时候的修士也能御剑腾飞,呼风唤雨泽被苍生,而不是如现在这般,想要动身去哪都要劳动马儿四蹄。”
他唇角笑意如春风般卷起,却又顷刻凋零。
他说:“我是为了让一切恢复到从前,这才需要你们的帮忙。”
“卫道友,或许我该叫你……明光?”
“明光为日轮,光耀万物,高悬于天,多好的名字。你又生而为仙,你父母一定很宠爱你。”
众人:“……”
天界的古仙族,随便拉出来一个,谁算被父母宠爱,唯有明光,从生下来开始就是独身一人。
要不是流星未曾在天界与明光相识,也未曾见证他的成长,众人都要怀疑他是故意刺激明光的。
“对不起,我的毛病,”
流星见众人神情诡异,竟然道歉说,“我许是年岁太大了,总是精力难以集中,被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吸引注意。”
“说回我要请你们帮忙的事情。”
“明光道友,我确实曾飞升天界,因不满天界的公职安排,散灵想要回归凡人。”
“天界如何,我既不在其位便不多评断。”
“可我散灵下界之时,并从未起贪婪之心留存仙骨,我捏碎仙骨投入五雷后……”
“天狗……去给那位道友先止血。”
流星说了一半,指着明光身后的一个脸上淌血的仙位说,“看着也太吓人了,流血生机也会跟着流失的,太可惜了。”
他的语气明明那么温和,却又那么令人毛骨悚然。
他说流血会流失生机,就像杀猪宰羊的时候,那些屠夫会平静地说血放不干净肉不好吃一样。
天狗本是一个性情有些刻板,做事却非常认真的普通修士。
平日里总是跟随流星鞍前马后,满眼崇敬。
可如今,他双眼无神,像被人提着四肢一般不自然地走向了那个仙位。
僵硬抬起手,给那仙位扔了一瓶止血药。
众人的神情更加诡异。
流星哄孩子一样,又说:“诸位不用担心,炼魂的过程没有任何痛苦。”
“诸位都是天界仙位,魂魄生机旺盛如海,一人能抵千万凡人,我这个炼魂鼎不是什么太好的东西,还是早年间一位道友的手作残品,原本有个好的,在对付希恶鬼时……被碧桃仙子给击碎了。”
流星提起这件事还颇为惋惜:“估摸着要炼化个大半夜才能将诸位的生机抽干。”
他满脸诚挚说:“既然我请诸位道友帮忙,出于礼貌也应当与诸位道友说明缘由。时间充裕得很。”
“我当时乘雷劫归凡,本该重新变回凡人。”
“当时送我下界的雷将警告我,我一落地便会开始天人五衰,凡人一生短暂如弹指,舍仙归凡,等同藐视天道,并非没有惩戒,我只剩下几年的寿命。”
“我并不贪恋长生,我只是贪恋我自己创造的美满人间,在这里终老,对我来说并不是惩戒而是奖赏。”
“只是不知为何我一落地,便被此间的日游神抓到了冥界。”
“他们像你们一样斥我为堕仙,说我私留仙骨,妄图祸害苍生……”
流星叹息一声,回忆起往事,他眉头微锁。
可当时他并没有什么仙骨,这冥界的鬼将,把他全身上下的骨头都挖出来看过也没有找到一块仙骨。
他当时痛不欲生,却也根本没有怀疑过什么,想是他自己捏仙骨没有捏干净所致。
他对掌管此界的鬼判官提出,可以通禀天界,哪怕重新让他过一次雷劫变为凡人也好。
可是等来的并不是被天界提审,而是通过轮回桥被送到了主冥之界。
而后再度遭遇了一次挖骨之刑,始终未曾寻找到留存的仙骨。
后来阎罗十殿,他过了五殿,虽然始终未曾找到仙骨何在,但流星竟然也没死。
若是一个正常魂魄遭受如此重刑,就算不魂飞魄散,也会魂魄严重受损。
到这时候想要重回人间做人已经不可能了,受损的魂魄也不能进入轮回。
流星一度绝望,可正因为他怎么折腾都不死,冥界之人不肯放过他。
将他一次又一次投入各种地狱之中试验,他分明一生什么恶事都没有做过,功德圆满本该位列仙位,却将十八层地狱过了不知几轮。
到最后在阿鼻地狱,流星被一个幽冥之兽吞入腹中。
他以为他死了,冥界之人也以为他死了。
他魂魄身躯被幽冥之兽消化完全,却依旧还保有意识未曾死去。
他到最后,只剩下了一颗心脏。
他在幽冥之兽的肚腹之中,日夜承受腐蚀之痛不知多少年,最终却让那幽冥之兽越发强大,以至于逃出阿鼻地狱,在冥界作乱。
在幽冥之兽被冥界的鬼将斩杀之后,众人才发现了他的心脏。
是一颗光芒万丈的众生之心。
众生之心并不是实物,而是承载着万千百姓的祈愿与信仰,幻化而出的心脏。
灿烈如一轮平地而起的日轮,将整个冥界一切丑恶,映照得纤毫毕现。
所有靠近他的幽鬼,既能感受到明亮刺眼,又不会被他的光芒所灼伤。
甚至还能从他的心脏之上得到力量。
因为这是众生之力。
万界万物,皆是因众生而生。
原来不是他仙骨没有捏干净,妄图在人间长生不老,窃夺生机扰乱轮回。
而是他曾经亲手创立的美满人间,因他受益的众生,始终信仰着他,祝福着他。
不让他死去。
那个时候的玉俊郎以为,他的冤屈被洗清,经受过那么多的苦难其实都不算什么。
等到通报天界,就能放他回归人间了。
哪怕是让他直接死了也好,轮回之后再入人间,就算不记得一切,玉俊郎也对新生期待非常。
只是他依旧未曾收到天界的任何处理决策。
他沦为了冥鬼之间相互争夺,轮番利用的力量之源。
他以一颗心脏的形态,在冥界无数人的手中辗转,没有任何人知道他还保有为人的意识。
更没有人知道,玉俊郎生前涉猎百家道术,更是天生蛊惑之音。
为人之时,只要同人说话就能令那人对他好感加倍。
入道之后,只要他想就能够令百家仙门为他折服统一。
哪怕为不人不鬼一颗心脏之态,沦落幽鬼之手,也能在日积月累之下,彻底蛊惑幽鬼,为自己所用。
可是即便能够控制幽鬼,玉俊郎唯一的愿望也还是回到自己的世界。
他兢兢业业做鬼,通过甄选,又过了一百多年之后,经过他的努力,终于被派遣到曾经的星界任职。
成了一名夜游神,负责游荡人间,捕获轮回往生之魂。
若是一切终结在这里,未尝不是得偿所愿。
他无法转世为人,至少能寄生在一只鬼身上,继续为他的人间服务,亲手送他的臣民众生轮回新生。
可他回到了自己的星界之后,才发现,他已经沦落地狱一千多年。
世事更迭,一切不复当初。
而他很快发现,此间的鬼官居然在偷偷地释放恶鬼到人间,扰乱人间秩序,再串通修界之人驱杀恶鬼,“救百姓于水火”。
此间修界因为没有一个“玄门老祖”统领人间百门道术,修士之间分裂严重,和冥鬼勾结祸害百姓只为了声名远播。
为的是在独立开宗立派的时候,能有更多的修士因“盛名”投入其门下。
而冥界的鬼官,则是为了用这种方法来获取功德晋升。
那些因为这圈套,被无故打断命盘害死的凡人,到了冥界之后,却也得不到公正的裁判。
此间冥界的鬼官,因为害怕自己以不当手段获取功德的丑事被发现,会给这些魂魄安上一些十恶不赦之罪。
再将他们送上轮回之桥。
打上十恶不赦标签的鬼魂,是不允许说话的,不能为自己辩解的。
进入主冥之界后,也会很快被打入畜生道。
做了一世畜牲,哪怕再度投胎为人,也已经彻底忘却了前尘,不会再揭露自己被冤害的事实。
就这样,此间星界在玉俊郎被调回之时,人间昌盛十国,已经不存一半。
修界分裂,为争夺资源,修者越过曾经玉俊郎设定的“不可入世”之规,驻扎皇族,操控挑起各国之间的争斗。
玉俊郎痛心彻骨,着手整治此间的冥界。
可因为他不肯与其他鬼官狼狈为奸,还欲要揭穿他们,他很快也被扣上了罪名。
不仅丢了鬼职,还因为导致一城之人横死的“大过”,再次被投入了幽冥地狱。
万幸的是玉俊郎死不了。
他身怀众生之心,人间越是纷乱,那些曾经怀念他创立盛世的民众,对他的信仰就越深。越坚不可摧。
而他的众生之心,力量就越强。
他在幽冥地狱之中夺舍恶鬼,以蛊惑之天赋,统领一众恶鬼杀出地狱。
他依旧只是为了拨乱反正。
恰逢当时此界鬼官还差十万功德就可调任主冥之界做鬼王,勾连人间修士,挑起两国战乱。
活生生将十万护国将士,扣上谋逆之十恶不赦之名,坑杀边关。
寒风凛冽,天雪埋骨,冤情如海,却无论如何激荡,也触及不到那高高在上的天。
那时的玉俊郎带领一众阿鼻地狱的恶鬼,与此间冥界的鬼官杀了个乾坤倒置,地裂天崩。
流星说:“我当时为了阻止这些冤死的,被打上了十恶不赦大罪的将士们被投入畜生道,才会在情急之下砸断了轮回桥。”
“你们生而为仙,能够想象地狱数十万冤魂同悲共啸的锥心刺骨之景吗?”
“而后我杀了所有鬼官,替换上我能够操控的恶鬼,才让此间的冥界安定下来。”
“又是数年,我才琢磨到了以人身留存人界之法。”
“我没有夺舍过任何人,我生前为水灵,如今这具身体是我利用返魂木雕刻而成。”
流星回手,指向一众木偶一般的仙长:“这些修士本也是必死之人,是我为他们遍寻人间,以各种灵物雕刻道体,封其魂魄入内,才让他们得以续魂继命。”
“我也终于借他们之手,安定了人间与修界纷争。”
“可是轮回桥断裂之后,业火横流,想要送魂魄进入轮回……需要用生机来铸桥。”
流星看向众人,提起此事,眼中是犹如实质的悲悯与痛苦。
“一命换一命,才能进入轮回……多么可悲,多么可怜啊?”
众人听了如此惨烈的故事,俱是神情共悲。
流星即便在同众人讲述过往的时候,也没有忘了利用他的蛊惑之音。
他希望最后这些仙位是心甘情愿地“帮忙”。
只不过明光的天音有判罚之能,更有破妄驱障之效。
他音容肃冷,显然并未因为流星饱含悲情,身临其境般的讲述而动容
他质问:“轮回桥断裂,是你力挽狂澜挽救十万百姓魂魄,罪在鬼官群体作恶,你为何不上报主冥之界?”
流星猛地看向明光,眼中终于流露出那么一分威严厉色。
“上报哪里?你忘记了我是从哪里回来的吗?”
“主冥之界中,若无人包庇星界冥界的鬼官,他们哪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一次性坑杀数十万人?”
“星界之中的鬼官,若无人做后盾,又怎么敢在数年之内用人命把自己堆到鬼王,乃至阎罗之境?!”
流星对人从来礼数周全,从无疾言厉色,此刻却似被明光一句“何不食肉糜”之言激怒。
他声带压迫,咄咄逼人:“你生在天界,你们都生而为仙,我当年入了天界之所以宁愿散灵归凡,正是因为我不想做那尸位素餐,高高在上享受万界供奉,却永远不知人间疾苦的仙!”
“我一眼就能看透他们贪权窃柄,心无仁爱的本质,我实在耻与他们为伍。”
“这么多年……整整两千多年,我一直都在等待天界发现此界的异常,等待所谓的救苦救难的仙位来拯救我的苍生。”
“我在地狱不人不鬼的那些年,我甚至祈祷着一个仙位来不由分说地将我杀死。”
“可是没有。”
“天道不仁,天道不慈,天道昏蒙,助纣为虐!”
“你们可知,什么叫人间众生,有怨难诉,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这芸芸众生的哀鸣,连幽冥地狱都穿不破,如何能穿过层层阴云,上达天听?!”
“即便是天上听到,那些被天道喂养的不谙世事,脑满肠肥的仙位,又真的会垂顾低头,怜悯苍生吗?”
“岂不还如人间权贵,夺权固位一般,官官相护,伞伞遮天。”
流星说完之后,撑着他先前刺入地面的长剑起身,转瞬之间又恢复了他一贯的温良柔和之态。
“如今修真界已经不能再入世鼓动帝王发动战乱。”
“我这么多年,为了送魂魄过轮回桥,腾挪辗转,左支右绌,几乎洇灭了此间飞走生灵,也填不满渡魂魄所用的生机,更浇不灭冥界焚烧不尽的业火。”
“我始终未能够凑齐修补轮回桥的材料。”
流星笑起来,笑得依旧春风细雨,仿佛刚才的激愤只是众人的幻觉,他说:“幸好,此间苍生随我坚持得够久,我们现在等来了你们。”
“虽然你们有点笨,我从未隐藏自己的一切,甚至蓄意引导,你们还是用了这么长时间,才聚集到此。”
“但我理解,是你们的好仙长,好父母,为了你们下界玩得愉快,封禁了你们的记忆,甚至还给你们加了一道护身咒印。”
流星说:“但是好歹,你们还肯下界,还肯亲手为苍生开太平,纵使能力有限,也和天上那些只知道握拳固位的仙位不同。”
“上古仙位,有共工怒触不周山,有女娲以身补天,有夸父逐日而死,有神农尝百草而亡……”①
他最后道:“仙位所成,来自万界苍生信奉供养,本就该为苍生所祭。”
“你们这些小仙天生地养得尽宠爱,虽享受苍生供奉多年,未曾对苍生有所贡献。”
“待将你们的生机灌满这炼魂鼎,天生仙位的精纯五行之生机,就可用于浇灭业火,修补轮回桥。”
“到那个时候你们也算不负苍生了。”
他说完,双手快速结印,催发炼魂鼎加速熔炼诸仙的魂魄。
众人受他惑音影响,心志不坚,修为太浅之人,都自心底产生了愧对天地苍生的思想。
碧桃听完了这个波澜壮阔,身魂洇灭仍存众生之心,受尽苦厄依旧坚持救济苍生的故事,感叹一声。
“啊,原来如此啊。”
怪不得诛杀希恶鬼的时候,出动了整个修界高阶修士,结果就祭出个炼魂鼎,要把所有的生魂都熔炼成一锅稀粥。
恐怕从那个时候,流星就想把他们一起都炼化。
结果发现了仙位身上有雷纹护身咒印,这才暂缓计划。
怪不得对付伥鬼时,大部分都是仙位,而且接二连三被伥鬼追杀,破除了雷纹护身咒印,但最后仙位却死伤甚少,死的大都是本界修士。
原来那两次九死一生的驱邪,是流星“吃鱼”之前,在挑他们身上的“刺”。
原来不是他们这些仙位比此界的修士厉害一些,才幸存,是流星在蓄意“豢养”和“驱赶”他们。
直到他们走到如今,“自己”挖的陷阱里。
怪不得流星总是可疑得太明显,好像故意引导,原来就是故意引导。
只不过碧桃过于多疑,因为他表现得太坦荡,反而觉得他没有嫌疑。
怪不得流星能频繁来往冥界,身被鬼气浸染至深,却依旧能在引天雷劈返魂树的时候,站得那么近还不受天雷所伤。
怪不得碧桃试探流星时,流星和碧桃交手不曾藏拙,还指点碧桃的剑术与结印手势,丝毫不遮掩自己通晓万类的事实。
他根本不屑和他们这些小仙小心翼翼。
若不是万界天道的那些雷纹护身咒印,他们这些仙位下界之后,用不上两个月,就会全部被发现,驱赶到一起熔炼到炼魂鼎里了。
也怪不得此界出现问题这么久,天界却始终未曾发现,就连星汉轮转阴阳晷,也未对此界示警。
原来不是邪鬼作恶,不是堕仙祸世。
而是一颗在苍生的信仰与渴望中不死不灭的心,始终心怀苍生,在疯狂“救世”啊……
到此刻,一切才都变得合理起来。
不过碧桃揉着还有点痛的腰,唏嘘之余,也不忘提出疑问:“故事很精彩,对你的遭遇也深表同情。但是流星师兄……或者说我应该尊称你一声老祖,我还有一个疑问想要问。”
流星看向碧桃:“你问,就叫流星师兄罢,我也称不上什么老祖,只不过一个死不了,也活不成的怪物罢了。”
碧桃说:“你既然已经控制了鬼官,如今还能自如行走人间,有一手随便能雕刻修士,拘禁死魂的绝技,甚至操纵了整个修界,那你为何不暴露自己就是玄门老祖玉俊郎的身份?”
“众生如此信任你,如此崇敬你,如此渴望你,你想要建立人间何必鬼鬼祟祟,藏于他人身后,只要暴露身份岂不是一呼百应?”
流星正要开口解释。
碧桃便说:“恐怕是你不敢吧。”
“你不敢向此界苍生,暴露你的真实身份,你怕他们发现曾经带给他们繁荣昌盛的玄门老祖,不过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怪物。”
“因为他的独断专行,砸断了轮回桥,又不敢向冥界上报,导致此间生机凋敝。”
“你为了所谓的让生灵轮回,故意将恶鬼投入人间,让想要轮回的人,以命换命。实际上是怕没有生灵轮回,主冥界会发现此间异样,派鬼官来纠察?”
“你怕死。”
碧桃斩钉截铁地说:“你怕此间众生发现了你的真面目,再也不会信奉敬仰你。”
“一旦失去信仰,到时候你的众生之心就会僵化死掉。”
碧桃说完,流星温良的表情彻底僵死在脸上。
而碧桃看向了他的身后。
占魁纵马而来,身上裹着好几个包裹,简直像一个人形大馒头。
她跌跌撞撞地跑到流星身后,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碧桃和流星的对话。
轻唤了一声:“师兄……我来晚了。”
流星回过头去,望向占魁。
就在此刻!
明光双手飞快结印,他身后蓄势待发的一众仙位,也跟随着明光结印。
五行灵光在众人的掌心凝聚而后相连。
明光口中念念有词:“万界溟涬,太上开光。仙骨为契,敕摄九方!”②
“承三清之正脉!启!”
众人将掌心灵光压在地面——顷刻没入!
四面九方灵气被强势抽调,灵光化身土行龙,朝着九个方位迅速游窜。
碧桃早就知道明光一定是有后招的!
她感觉到大地震颤,而后九个方位都升腾起刺眼的五行灵光,一瞬之间九光相织,不仅直接击碎他们头顶之上的炼魂大鼎,粉碎此界仙长合力结下的炼魂大阵,还差点把她的眼睛给刺瞎了。
——是九宫锁灵之阵的演变!
可现在那些本该用灵石或者灵器法器镇守的九宫阵眼,升腾而起的是九根仙骨。
还带着未尽血肉,显然是才刚刚剔下不久的——护心骨。
碧桃瞪大眼睛,愕然看向明光。
第95章 神仙法相显现
原本就像冰轮说的那样, 他们当中,随便一个仙位拉出来, 都能制服玄门老祖。
但仙位下界,为了竞赛,也为了适应此界的玄星等级,全部都被压制了修为剥去了仙灵。
他们想要对付如今在整个星界横行,甚至将修真高阶修士都变成他手中傀儡的玄门老祖,单挑就是送死,除了联合在一起, 借用阵法之力,根本没有其他的方式。
碧桃生怕续阵的灵石不够用,也怕明光凑不齐启阵灵石, 自己背了一大堆白灵追上来, 又让占魁落后流星一步,从问心阁又背了一大堆匆匆赶来。
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 明光根本就没打算用灵石来堆砌阵眼, 镇压玄门老祖。
而是直接剜了护心骨。
仙位的护心骨, 乃是他们身上最最坚硬,也仙力最强的一块骨头。
有些爱剑成痴的昆仑剑修, 为了练成人剑合一之境,会挖掉自己的护心骨, 炼制为本命法器。
寻常的仙位, 若是失了护心骨, 即便是仙阶法力不受影响,与旁人对战之时,也会多出一处比灵台还要致命的命门出来。
而此刻自九宫锁灵阵的九个方位,逐渐升腾而起的仙骨, 不是一根而是整整九根!
也就是说有九个仙位,悍不畏死地跟随着明光这个疯子挖出了护心骨来结阵!
难怪她之前看着总是拱卫在明光身边的冰轮等人,个个面色惨白,身上还伴有血腥味。
随着提前埋下的仙骨,从地面一寸寸拔出,以仙骸为媒介,诏令此间的五行之力服从调度,大地发出了轰隆的震颤。
一时间狂风乱卷,地龙翻身,所有人都在剧烈的颠簸和乱风之中,被阵法之力掀到了半空之中。
明光盘膝悬坐九宫锁灵阵的阵眼,周身金灵大炽,人如深渊静默,山岳耸立,周遭却狂风盘旋,虎啸风生,龙腾云起。
而他身后随他一起剜骨结阵的修士们,此刻也悬于半空,手结玉清北斗印,闭目召唤山川之力。
明光周身环绕狂风化为具象猛禽,盘旋冲天,象征着统治天界的金乌仰头长啸,敕令危宿星神注入仙力。
漫天浓墨一般的阴云被音浪层层拨开,天际危宿之星光芒闪烁,承令将星辉投射下界。
星光洒落的瞬间,山野灵风具象成墙,寸寸“轰鸣”自九方收束——如同得令进攻的全甲卫兵,金戈交响,势不可当!
碧桃翻在半空之时,还在咋舌:“这九根仙骨做阵眼灵器,别说封印一个玄门老祖,就是危宿星神亲自下来,也能被困住个半天一天的……”
明光悬于半空,剑指抵唇,再度开口,判罚音出:“吾骨非骨,乃名‘封祟劫柱’!堕魂浊污,犯六天之故炁。一镇万万年,永禁危宿黄壤!”①
音落犹如重锤自天际砸下,音浪将被掀在半空之中的人,尽数掀飞到这“仙骸九宫封灵阵”的阵法之外!
碧桃与一众幽天的功德仙位,以及一些修为不济的古仙族,落地之后滚得好不狼狈。
阵中现在只剩下了挖去护心骨结阵的九人,以及被灵光凝化而成的墙壁拘禁的玄门老祖。
碧桃等人爬起来看向阵中,那玄门老祖玉俊郎,亦是满面愕然。
他却在这个千钧一发之际,一把扣住占魁的后颈,吻上了占魁的双唇。
而后又在阵法闭合之前,一把将占魁拍出阵外。
碧桃赶紧跑到落地的占魁旁边,将她给扶起来,迅速以灵气探入占魁的身体,查看她的异状。
占魁捂着自己的脖子,张了好几次嘴,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吓得眼睛瞪得滴溜圆。
“啊……啊啊啊……”她好容易撕裂喉咙一般,发出了啊啊的声音,却根本不能成句。
碧桃眉头一跳,这声音……
占魁急得不行,一直指着自己的喉咙啊啊啊。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流星不知道朝她嘴里吐了什么东西!
她发不出声音说不出话了,她喉咙疼得要死!
碧桃捂住了占魁的嘴,对着她摇了摇头,眼神安抚,示意她身体经脉都没有异样。
占魁对碧桃极其信任,立刻冷静下来。
而后碧桃指尖汇聚灵力,封住了占魁周身的数处大穴,连同她的五识一起封住了。
占魁安静下来,坐在碧桃的旁边,紧紧贴着碧桃。
碧桃看向九宫锁灵阵中。
玄门老祖流星,双手被凌空无形之力抬起禁锢,脊背被万钧之力压低。
那是一个被强逼着认罪伏法的姿势。
明光音如重杵,寸寸砸向他强挺的脊背:“玉俊郎,汝可伏判?”
流星顶着千钧之力抬起头,看向阵中几个对他鹰扬虎视的小仙。
他到这个时候,神情依旧是满面春风,温良清润。
“我真没想到,你们这几个小仙,还算是有些本事。”
流星跪在地上道:“伏判?就凭你们?”
他自言自语一样呢喃:“我有什么罪呢……”
“你们这些在生在天界的,蚕食苍生供奉的蠹虫,也配让我伏判?”
他长眉一竖,昔日飞升却不屑仙位的桀骜之色尽数显露。
他说着,被吊起的双臂骤然攥起了拳头,他慢慢地,先挣脱开了手臂桎梏,又一点一点地,直起了腰背。
他每一个动作,都引得明光身后坐守九宫的仙位气血翻涌,喉头腥甜。
而随着流星每一个挣脱的动作——那些被明光一道卷出了阵外的,已经没有了意识,集体昏死的各宗门掌门和长老,在一个接着一个的“砰砰砰”自爆灵体。
修士自爆的威力极大,碧桃等人不得不快速结护身阵,抵抗这自爆的威力。
而自爆过后的浩瀚灵力,仿佛认主的狗儿一样,尽数越过禁锢流星的阵法,没入了流星的身体。
——原来这些人不只是流星的提线木偶,更是他储存灵气和力量的“人形灵石”。
结阵的仙位以明光为首,转换手中的法印,闭眼凝神,专心致志推动灵力之墙朝着流星的方向压过去。
流星转了转自己刚才被禁锢的手臂,眼中丝毫未见焦急之色。
站在阵法之中看向明光,说道:“这些力量已经从我身体之中分出去多时,突然回归还有些不适应。”
“嗯……还剩一个卫肖。”
“这些人虽然早就应该死去,但他们留存在躯体之中的意识,却是真实的,他们以为自己就是自己,从未死去过。”
“我记得你很喜欢卫肖,父亲叫得那么亲热,你真的不睁开眼睛看一看他吗?”
明光眼角微微抽搐,眉心拧成了一道竖纹。
对于卫肖,明光的感官很复杂。
恢复记忆之后,他分明知道对方不是自己的父亲,可他一生到此,唯一感觉到来自长辈的无底线纵容与庇护,确实是来自卫肖。
明光慢慢睁开眼,看向了阵法之外无知无觉昏死的卫肖。
他无论是醒着还是昏睡着,神情永远是那样的温和如水。仿佛这普天之下,根本没有什么值得他疾言厉色。
流星说:“他可以继续活下去的,只要你等愿意助我续接轮回之桥。”
明光又闭上眼睛,继续催动阵法。
“砰”地一声,卫肖的身体,和一众问心阁修士都一起化为了“焰火”。
明光紧紧咬住了牙关,心中却未曾因此而动摇。
但因为流星的力量彻底回归身体,他的力量与阵法之中的五行之力对抗,灵气凝化的墙壁一时之间,如同一个犹豫不决的行路之人。
进两步退一步,场面陷入僵持。
随着流星的力量不断回归,他的容貌也开始肉眼可见地产生变化。
那曾经碧桃所见的,跃然纸上的飘然仙君,此刻负手而立站在封印他的阵法之中。
他俊美出尘,仿佛集天地灵气而凝容,他灵魂清透,无半点邪祟之气染身。
一动一静,萧萧入骨,一颦一笑,正如玉树琼林迎风而立。
他身上一股浓烈的幽香弥散开来,正是之前所有的修士都吸取过的引魂香的味道。
只是如今味道浓烈了数倍,穿透了阵法,随风蔓延山野。
嗅到这香气之人,俱是头脑昏沉,神不附体。
心神不定之人出现了幻觉,开始自言自语,或者骤然哭笑。
苍灵等幽天的功德仙位,还坐在地上,看似没有被影响。
可苍灵却忍不住开口盯着明光那边说道:“明光用我们,却根本不信我们!他结这九宫锁灵阵,甚至都未曾对我们透露分毫!”
他身边另一个功德仙位位说:“他分明就是想将我等排除在外,前面说好了要带着我们一同平分功德归天,如今我等未曾参与结阵,最终归天之人只能是他们九个!”
就连他们不远处的一些被排斥在外的古仙族,也开始恼恨起来:“明光玄仙根本没有想带我们一起归天!亏我等为他鞍前马后,他却将我们用完便丢!”
一时间所有人心神恍惚,被萦绕在鼻翼的蛊惑香气,引诱着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
又被产生幻觉之后萦绕在耳边的蛊惑之音,蛊惑着作出各种异常举动。
甚至有人纠结在一起要破坏阵法!
“听凭差遣这么久,结果被耍了一道狠的,既然我等不能归天他们也别想回去,只要破掉阵法,大家都从头开始!”
“对!”有人附和,“我们这就破掉阵法!谁也别想回去!”
唯一没有受到这香气蛊惑的,只有始终坐在角落里面,被碧桃完全封印了五感的占魁。
碧桃蹲在占魁身边,把她身上的包裹全都扯下来背在自己身上。
又从她的怀里掏出了一把符箓,揣自己怀里。
她提前屏息,却也没能阻止香气入体。
头脑昏沉得几乎要栽倒地上失去意识,用匕首在身上连刺好几刀,口中破妄法诀始终未停,生生用剧痛唤回了理智。
她将头抵在占魁肩膀上,装作昏厥,守在占魁身边严阵以待。
流星见众人入幻受蛊,语调轻飘,“此间的山川大地,世间万物,生民冥鬼,皆为我之臣,你们何必徒劳挣扎?”
“停下吧,与我一同续借此间的轮回之桥,造福苍生,才是身为九天仙位应做之事。”
明光等阵中之人,受到的影响最大,他们俱是眉头紧锁,听到了自己心中发出的另一个声音。
明明闭着眼,却看到了本来已经死去的人活生生站在面前。
“平安……”
冰镜看到康平安正站在她的旁边对他笑,对她伸出了手。
……
“秀娘,你为何又回来了?”
“大牛,他们要把我投入畜生道!”
云川声色俱厉:“他们敢!”
……
“师姐,你真的一丝一毫都没有……喜欢过我吗?”
冰轮神情凄绝。
……
“我真的不想生一堆鱼头人的孩子,求你了还不行吗?”
广寒一脸苦笑念念有词:“你去找别的男人吧,你就是找人打死我我也不跟你好了!”
……
明光的面前也出现了碧桃那张狡黠又绝情的脸,她在说:“你就算装得再像你也不是卫丹心,我这一辈子只会喜欢卫丹心。”
“你将他杀了,你竟敢将他杀了。”
“明光,我要与你恩断义绝!”
明光开口,嘶哑低唤了一声:“小桃枝……”
但因为这句话,他悚然回神——他跟小桃枝永远都不会恩断义绝。
他们生来相伴,是这世间最亲密,最不可分割的“一体”。
明光睁眼,金瞳灿烈,开口厉声喝道:“三尸伏首,魑魅遁形,咄!”
喝声并不震天动地,却卷起凛冽金灵罡风,席卷过众人。
阵中之人身上纷纷出现了细小的伤口,金灵钻入其中,令众人迅速醒神。
可这个时候,阵法之外,受到香气蛊惑操纵的仙位们,已经合力击向了阵法——
阵法为封印之阵,最强悍的核心自然皆在内部。
而九宫锁灵阵,这些仙位也都熟识薄弱之处,阵法从外部被撼动,生生撕裂出了一个口子!
流星“身”还在阵中,一道虚影却从阵法的裂隙之中钻了出去——他竟然能够随意离魂而出!
流星直奔占魁与碧桃的方向!
碧桃等的就是此刻!
她疯狂吸收着身后背着的天品白灵,将全身的木灵调动到极致,在流星的虚影冲到占魁面前的那一刻,猝不及防一掌击向他的心口——
“轰”地一声,山崩地裂般的巨响。
碧桃被两股强大的,生机与灵力相撞的冲击力道掀飞了出去。
流星的魂魄,也被碧桃一掌给拍得向后飞去——
他明亮的魂魄,眨眼之间黯淡了一些。
他神色惊诧,他低头去看,他魂魄包裹的胸腔之中,那颗众生之心上面竟然出现了裂纹!
碧桃砸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大坑,从坑里爬出来,鲜血顺着嘴角涌出,长发被冲击飞散,长袍撕裂,其上鲜血裹着泥土,狼狈至极。脸上却笑得极其灿烂。
她胡乱用手背抹了一把嘴角鲜血,面容因为兴奋而嫣红,仿若一枝开到荼蘼,繁盛无极的桃花。
她轻嗤:“众生之心……也不是多么坚硬嘛!”
流星面上所有的温和之色尽数消失,但他却没有第一时间袭向碧桃。
而是再度朝着占魁的方向冲去。
只不过他魂魄冲到了占魁的面前,与占魁额头相抵,正要没入其温养良久的躯壳,夺舍其身之时——却发现占魁五窍五识尽封!
周身穴位也尽数截断!
她现在的状态等同于一个“活着的死尸”,而一个全身封闭的死尸,是无法被夺舍的。
“师妹……你不听话啊。”
流星俊容显现愠怒,抬手悬在占魁头顶,无法夺舍这具自带幸运,令他满意非常的躯壳,他竟是要将她神魂一同捏碎!
所以这世界哪来那么多狗屁的完美之人,完美爱情?
最迷人的永远最蚀骨夺命!
碧桃从一开始就觉得流星对占魁好得不对劲。
后来逐渐了解确认了流星就是玄门老祖,更是不吝用这世间最险恶的目的去揣测对方。
她都没舍得告诉已经心动的占魁,流星对她图谋绝不简单。
一个两千多岁盘踞人间搅弄风云,杀人如麻的玄门老祖,怎么可能还会耽于小情小爱?
果然她想得没错!
而就在此刻阵中——广寒才刚刚因明光的破妄之音,从迷障之中苏醒。
见那流星一眨眼的工夫,竟然跑到了阵法之外要杀占魁。
他身体比脑子动得还快,脱离镇守的阵眼,调动毕生所学所有的攻击招式,直接攻向了流星的“本体”!
他修为相较其他人低一些,脑中还处于混沌分不清真实与幻境的状态,心就只有一个想法——他那成千上万的孩子可不能没有娘啊!
守阵仙位见状暴喝:“广寒,你怎可离位!”
但广寒已经将那孤注一掷的一击,砸向了流星本体——而后眨眼之间便被流星身上过于强横的五行之力给撞得险些肝胆俱碎。
跌倒在地滑出老远,狠狠擦过地面山石,整个后背血肉尽撕,裸露骨骼。
而正在此刻,碧桃也再度冲到了流星的面前。
广寒那一击太过及时,流星本体受损魂魄一晃。
碧桃再调动全身的灵气,并没有袭击流星,而是一把将他魂魄抱住。以木灵将其重重包裹禁锢。
碧桃说:“我那如花似玉的夫君把护心骨都挖下来给你送葬,你何德何能?!你还不给老娘滚回去受封伏罪——”
碧桃对着周遭众仙道:“对我发动攻击,将他送回阵中!”
原本在攻击阵法的众仙,因为流星受伤已经醒神,纷纷羞愧得恨不得钻入地下。
他们怎么能觉得明光是故意不信他们不用他们?
生剜护心骨,本就是九死一生,若修为不够,又如何再结阵对抗玄门老祖?
况且这玄门老祖怀有众生之心,功过尚且无法评断,无法诛杀只能封印,阵中之人赌上全部,最后未必能分得一丝一毫的功德。
明光只让身边最强之人,最亲近之人与他一同结阵,并非排外。而是结阵之时若守阵之人不够心坚意定,抱着必死之心,又如何能封印此间身怀众生之心的玄门老祖?
明光还在阵法开启之时,将他们卷到阵法之外,分明是为了保护他们啊……
他们竟然被轻易蛊惑,要为了争夺归天功德,阻碍封印阵法!
众人羞愧以及,但也很快察觉到这未尽香气,正同之前他们每一个人都嗅过的引魂香如出一辙。
这玄门老祖,简直深谋远虑得令人发指,原来从他们每一个人一下界开始,就全都中招了!
他们才是瓮中之鳖!
众人此刻听碧桃之令,围聚在一处,抬手搭肩灵力相连,五感相通。
再度不分古仙族和幽天的功德仙位,为彼此固魂稳灵,涤荡杂念。
也将所有力量串联一处,朝着紧紧抱住流星的碧桃击去——
流星挣脱不能,被碧桃抱着,一起跌回阵法之中——
他叹息道:“都不听话……”
阵法之内众仙位见流星被“押”回来,立刻重新启阵。
广寒爬回阵眼,咬牙盘膝,嘴角鲜血却一直潺潺流出。
众人再度变换结印手势,念诵破妄真言。
阵法灵光再度大盛。
流星魂魄进入阵中之后,被迫归体,封印灵墙朝着他围固,眼见封印将成——
流星人在封灵之阵中心,已经无法逃脱灵墙桎梏。可他竟然还能源源不断地从大地之中抽取,操控五行之力,幻化出五条绳索,将和他一起跌入阵法之中的碧桃拉扯到半空。
欲要将这个阻止他夺舍,断他逃生之路的大胆小仙,五马分尸!
碧桃悬空在半空,丝毫没有挣扎的动作。
她为了试探流星,留在了问心阁数天,别的仙位只是闻过了引魂香,就会被操控神智。
而碧桃吃了那么多流星亲手做的饭,摄入引魂香的量过大,此刻就算浑身鲜血淋漓滴落,这种疼痛也没有办法再唤回她的神智。
她的双眼已经和那些被流星操控的宗门掌门和长老一样,失去了色彩,像一只提线木偶一样,被吊在半空之中。
空荡的双眼,直勾勾的倒映着天际,流转着那因为夜色浓重,无人察觉的,正在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阴云。
她背着的包裹,也在不断散出天品白灵被吸收过后析出的粉末。
这时候,流星在封印的灵墙之中开口说话,声音依旧不疾不徐,胜券在握。
他甚至轻笑了一声,说道:“我记得卫道友与乐道友大婚在即,可惜了……诸多事情耽误,未能顺利举行婚礼。”
专心催动封印法诀的明光再度睁开眼睛,看向了半空,或者说,看向被那些灵光绳索拉到他面前的碧桃。
他看到她双眸失神,犹如待宰羔羊,温顺而无助,明光被生生剜去了护心骨的心脏,简直要撞出胸腔,撕裂身体随她而去。
明光意识到流星想做什么。
他眉目霜雪堆压。
流星说:“卫肖不足以让明光仙君动摇半分,那么这位碧桃仙子……能不能让明光仙君放弃抵抗?”
他说完,那些灵光绳索立刻拉紧,朝着五个方位狠狠一扯。
碧桃无知无觉的身体立刻被绷直,顷刻间面容酱紫,青筋暴起。
流星只拉了一下就放松了,碧桃现在是他手中唯一的筹码。
他确实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又会被人逼入如此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境地。
还是一群他根本瞧不上眼的小仙。
他以为还需要再惨烈一些,才能让这个小仙君心神摇动,引动阵法震荡。
他怀有众生之心,他是不死之魂。
只要阵法有一丝一毫的震荡,他都能撞出一线生机。
然而他刚刚放松,明光便已经毫不犹豫出手,袭向那些悬浮的灵锁。
灵光在他手中幻化为所向披靡的长刃,将那些灵锁斩断,而后他离位,飞身接住了碧桃——
“明……”有人似乎想要喊明光,但只发出来一个字就将剩下的话咽回去了。
就在此刻,流星的笑声传遍阵法。
明光守的乃是主阵之眼,他离位,阵法剧烈摇晃,薄弱四现,流星催动五行之力,让灵光高墙节节后退——
他从阵法禁锢之中冲出,直奔穹顶之上阵法最薄弱之处——
阵法内外众人,见状纷纷焦急万分,若就此让玄门老祖逃窜遁走,以他之能,卷土重来不过瞬息之间。
正如他所说,此间山川河流,生人死魂,皆在他掌心,皆受他操控。
众人身在此间,功德未满竞赛不会结束,此番将他得罪透彻,等待他们的只会是各种形异的惨死。
或许死后魂魄都要被熔炼,去铸造他口中的那一座轮回之桥,归天无望了……
一时间诸仙心神动荡,幽怨迭起。
明光玄仙竟然不顾大局,不顾众人之安危性命,只为救碧桃神仙一人,便将他们置于必死险境!
他如此昏聩无能,怎配为仙帝?!
明光正于此刻归位阵眼,轻柔将碧桃放在地上。
他直到这一刻,才发现他根本无法杀死那个只为一人生死安危,不顾大局的“卫丹心”。
明光抬起头,望向即将冲出阵法的玄门老祖,眉目霜寒,却矜傲依旧。
他盘膝坐好,他并没有徒劳结印,而是以灵光化刃,刺破周身数处大穴与主脉。
顷刻之间,他周身鲜血如注,染透长袍,涌入阵眼之中——
金灵幻化成猛禽金乌,冲天而起,巨爪一把抓住了玄门老祖玉俊郎欲要脱出阵法的身躯。
又从半空急速俯冲而下,将流星再度狠狠地,压在了地上。
他是“卫丹心”,但他也是明光玄仙。
他有办法,也有能力救下他的小桃枝。
明光!
云川见明光周身金灵迅速流失,双唇开合,几度失语。
阵内和阵外的众人,也都被明光的自戕一般的决绝和强横而震慑。
动摇的阵法再度闭合,流星又一次被寸寸推进的灵墙禁锢。
只不过流星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
表情并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走上绝路之时的歇斯底里。
看着明光方向说:“你这小仙倒是有几分血性。”
“只是我很好奇,你究竟有多少生机和鲜血,能够用来填充这已经动摇的阵法。”
明光连头都未抬,说道:“杀你足够了。”
似乎是为了迎合明光的这句话,天际响起了悠远的滚滚雷鸣之音。
山风乍起,卷动水腥之气——山雨欲来。
流星仰头望了一下天,半点未曾在意,接话道:“杀我?”
“我有众生之心,我是杀不死的。”
流星索性靠在距离他最近的灵墙之上,就连这些具象的灵气,都不会腐蚀他。
他确实杀不死。
他抱着手臂,神态悠然地等待这不自量力的小仙,灵气和生机耗尽。
明光则是坐在阵眼之上,将碧桃的头抱到他的腿上……唯一一块没有被鲜血浸染的地方。
他垂眸看着她,金瞳之中倒映着她狼藉的面颊。
他身后,给她把脸上的泥土和血污抹了抹。
神情是恢复记忆之后,碧桃从未见过的温柔。
他在这种情况之下,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他被小桃枝愚弄,欺骗,做尽他绝不肯显露人前的“丑事”。
她对他那么坏,连说一句抱歉的话都不肯,还说……只喜欢那个没有记忆的他。
可明光却无法恨她,无法怨她,更无法弃她于不顾。
这一次并不是因为两人从前的挚友之谊,而是他的心脏,每时每刻都在因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而鼓噪。
即便她对他那么坏,他也不可自控的在她意动神摇。
明光咬破舌尖,口中默念清心醒神的咒诀,引出心头之血,“噗”地喷在碧桃的脸上。
碧桃被强行唤醒,猛地抽了一口气坐起来——
第一反应是抬头看天,劫云还在凝聚,雷声隆隆,却还在远处。
她怎么这时候醒了?!
她回神再看,就对上了身侧明光的视线。
明光眉目沉静,面色惨白,却穿了一身红衣?
碧桃有一瞬间的心神不定,难道她在流星编织的幻境之中和卫丹心大婚吗?
天呐……明光穿红衣的样子实在是美了,碧桃半点也挪不开视线。红衣金瞳,惊心动魄,勾魂摄魄!
但很快碧桃深吸了一口气,被浓重的血腥味呛到呛咳。
她这才发现,明光不是穿了一身红衣……而是他周身喷涌的鲜血染红了衣袍。
这些鲜血,竟是来自他浑身多条主脉和大穴!
“明光,你怎么了?!”
碧桃眉目陡厉,震怒低吼:“是谁把你伤成这样?!”
碧桃调动木灵,疯狂倾泻向明光,却抵不住他生机流失的速度。
碧桃很快察觉到,明光坐在阵眼之上,阵法正在吸取他的灵气和生机。
“碧桃仙子醒了,正好。”
流星仰头看了看大阵的穹顶薄弱之处,说道:“你瞧,那里很快就会出现一个缺口。我们很快就可以下次再见了。”
“哦,我来为你解答,明光仙君,是为了救你才会搞成这样的……”
流星说:“不过我看他生机将近,若是现在收手的话或许还有命在。”总归他马上就要出去了。
留着这些小仙的命,还可以图谋后续。
不用他说,碧桃也迅速根据这阵法之中的状况,猜测出了明光为何会刺破周身的大穴与主脉,灌注阵眼。
然而这绝不在碧桃的意料之内。
碧桃知道她失智之后,一定会被流星拿来威胁明光。
甚至被流星指使,刺杀明光。
可她知道,明光不是卫丹心那种没有理智不顾大局,满心只有男女情爱的傻瓜蛋。
他定然不受胁迫,也会对一直恶语相加,却突然靠近的她怀有警惕之心。
他性格酷烈,若是被威胁,只会强横加速封印阵法。
阵法越强,碧桃能从阵中吸取的生机就越强……这样一来,雷劫的速度就越快!
可是究竟是出了什么岔子?
明光分明之前已经被碧桃故意给气的恨不得与她恩断义绝了。
怎么又会突然为她搞成这样?
碧桃又一次尝到了失控之感,看着简直成了一个血葫芦的明光,心疼得身体都开始发抖。
“你怎么回事啊……”不是还没喜欢上她吗?
怎么就突然……
他这样下去,会死的!
在此间死去,流星现在被禁锢在阵法之中,或许没有办法伤害他魂魄,但那样竞赛就失败了。
他会境界倒退,第二场竞赛失败……他会被自己的母亲亲手抽出仙灵。
他多么害怕母亲的失望,为此自束自苛,甚至自伤自虐,若真的面临那种境地,对明光来说比杀了他还难受!
碧桃双唇颤抖,眼眶潮热。
明光会从玄仙之位退到真仙之位,可他天生就是个天仙啊!
明光对碧桃说:“我生机耗尽之后,你来守此阵眼。务必将他镇压地脉。”
碧桃张口正要说什么,明光也终于支撑不住了,他朝着碧桃的方向倾倒而来。
碧桃拥住了他,抱了一手的黏腻。
她积蓄在眼眶许久的水雾,因为低头的动作流出。
而这时,因为明光生机流失殆尽,九宫锁灵大阵的穹顶之上再度闪现薄弱。
只是这一次还未等流星窃喜,朝着穹顶冲去,阵法再度火灵大盛。
不远处,冰轮也紧随明光之后,刺破了周身数处大穴。
火灵倒灌进入阵法,将禁锢封印流星的灵墙,再度狠狠推进。
又一次将他挤压其中,他没有办法闲适地站着看热闹了。
他声音从封禁的灵墙里面传来,感叹道:“你们这些小仙……”
“竟然到此刻还不知错。”
“宁愿将自己的生机用来拘禁我,也不愿意帮助我去续接轮回之桥,你们根本就不配做仙。”
流星说完,终于使出了绝杀之技。
他双手按在封禁他的灵墙之上,疯狂吸取五行灵气,灵墙顷刻塌毁过半。
阵法以及阵法周遭的狂风再起,卷动水腥之气弥漫天地。
天际阴云密布,闷雷转为响雷,正在众人的头顶!
“我早说过,此间一切皆为我之臣。包括这些五行灵气。”
“我乃天命所归。”
“快下雨了,我晾晒在问心阁楼顶的一些干菜还没收,”流星说,“不跟你们玩儿了。”
一瞬之间,冰轮灌入阵法之内的火灵,就已经支撑不住阵法摇晃!
流星说:“既然不听话,就都去死吧。”
九宫锁灵阵竟然开始溃散,然而火灵将将湮灭,其他的五行灵气,却再度冲天而起,顷刻又强势压过了流星操控的,正在撕裂阵法的五行灵气。
守阵的所有仙位,都跟随着明光和冰轮,决绝刺破周身的穴位,将生机倒灌入阵法。
碧桃抱着明光,心下怵然。
他们竟是全都不要命了……
这样下去,确实可以将玄门老祖封印。
但是这些仙位会死在此间。
若这几位全部竞赛失败,岂不等同一个舍了仙位下界,非人非鬼的怪物,隔空给了天界诸仙狠狠一巴掌?
流星他再度被强悍的五行灵力压得跪在地上。
连头都抬不起来。
灵墙飞速合拢,将他□□挤压粉碎。
他趴伏在地,经历着熟悉的骨骼碎裂之感,顷刻间有种恍惚回到了不见天日的幽冥地狱之感。
但他就算到了此刻,也未曾疯魔嘶吼,失控失态。
因为在过去上千年的岁月之中,他在无穷无尽的痛苦里崩溃了太多次。
他已经不会崩溃了。
他只是说:“也罢。”
“虽然我与此间苍生,两千多年来未曾等到天道垂顾,至少我今日被封禁此地,却能有一众仙位,为我殉葬。”
“想要诸仙为你殉葬,你想得倒美……我的夫君,即便要殉葬也只能是为我。”
碧桃暂时封住明光周身穴位,以免生机继续流失。
将昏死的他放在地上,从地上站起来,仰头望着滚滚劫云已经凝聚到了头顶。
她解开身上包裹,无数被吸收过后的天品白灵粉末散落,犹如仙女抖开的肩头披帛,被山风带着漫卷。
她站在明光刚刚站着的阵眼之上,却并没有被阵法吸取灵力,而是反过来在疯狂吸取这阵法的灵力。
看向流星说:“你不是想让天道垂顾吗,我给你个机会。”
她先前跟随着众人加固阵法,悄悄叠下了聚灵之阵,又将阵眼绘制在自己的后心之处。
她经脉被不断疯狂入体的灵气撕碎,又被灵气重塑。
她下界之后,就一直停留在人重的修为,曾被不二道人乐君雅生生用好东西堆到了人重极阶。
如今终于被这不要命一般,随时会爆体而亡的冲刷经脉方式,冲刷的松动,冲到了巅峰。
雷劫终于撕开浓云落下,碧桃站在进境的雷光之中,从怀里摸出了一把之前让占魁带来的,问心阁所有的五雷符。
她口中念念有词,在雷光之中,悍然将上百道五雷符全部激发——
原本横贯天际,只奔着碧桃一人而下的进境雷劫,在这五雷之符的召唤之下,变为了密密麻麻,数道擎天架地的雷柱。
裹挟着浩浩天威,轰然砸向此界无满山——
“嗡——”
碧桃张开双臂投入雷劫,身影眨眼在雷光之中“分崩离析”!
但这一次,她并没有将自己的意识散入五雷。
而是试着将这通天彻地的雷光纳入自己的魂魄身躯。
重现她上一轮竞赛归天,被万界天道坤仪接引时,容纳雷光并仙灵一道入体的饱胀之感。
而后她便感觉到灵魂像糖人一样,被浩瀚的雷光给吹了起来。
待这欲将天地穿透撕裂的雷光褪去之后,碧桃作为神仙位的法相——顶天立地,显现此间!
她通身桃花甲,手持桃木剑。
眉目刚烈,天威荡荡。
她居高临下,看向因雷劫崩毁打断的九宫锁灵大阵,伸手一捞,便将那用作阵眼的数根仙骨攥入掌心。
而后手中持着的桃木剑,朝着脚边某一处的地面狠狠刺下——
再拔出时,试图借机逃窜的玄门老祖流星被贯穿的魂魄,便从地底之下连同桃木剑和泥土一起被拔出。
碧桃的本命仙器桃木剑之上木灵滚滚,化为万千桃枝,穿透玄门老祖的魂魄,直接将他那颗众生之心捆在了剑上。
碧桃居高临下看着他,像看着一个夹在筷子上的食物,穿在铁签上的肉串。
法相头顶雷劫依旧嗡鸣不散,不断地劈向她的身体。
这时候已然不是渡劫之雷,而是天道在警告着这尊仙位,她已然犯了天规!
神仙法相,不可在下界星界显现!
只不过碧桃仿佛不痛不痒,根本不理会焦糊的后背和脑门。
只把这雷光不断纳入身体,当成支撑法相持续的力量。
她盘膝坐下,将身上的木灵荡开,疗愈方才为了封印玄门老祖,自毁自伤的仙位。
也疗愈那些在她引来的狂暴雷劫之下,被震飞轰昏的仙位。
甚至连此间山川被强抽之五灵,都填补了回去。
大地伴着木灵清风,扫荡林间,层层推覆,簌簌之音宛如草木愉悦的狂叫,山川舒适的呻吟。
碧桃还专门小心翼翼,用两根手指将明光捏起来,托入掌心。
掌心木灵成界,朝着他身体汹涌灌入,借不断击向她的五雷,愈合与明光所有的伤势,补充他的生机。
碧桃为表尊重,举起了桃木剑,和其上穿着的流星平视。
开口声音震彻天地,裹挟滔滔雷霆,震人神魄,说道:“来吧,流星师兄。我就是天界神仙,你有什么冤屈困苦,都可以尽情对我倾诉了。”
“我保证,你的每一句话都可上达天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