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哥哥们


    “银汉罟当然不会有判罚, 这群人又没死。”


    东王公的那颗脑袋在桌子上蹦来蹦去,给朱明的小侍者解释。


    “况且这位碧桃仙子, 只是将他们引出来,若他们不存在杀害旁人的心思,没有一路穷追不舍到山里,怎么会落入陷阱?”


    “这些陷阱可都是给‘野兽’准备的,这群人怀着歹心和歹意追来,落入其中那就是自食恶果。”


    “云川真仙亲手杀那么多人,可以说是杀人如麻了, 银汉罟不也照样没有判罚?”


    “只要立场是对的,弄出来的烂摊子,不是有随赛的仙阶们还有冥界收拾吗。”


    东王公没说的是, 这用作竞赛的星界本就是星盘移转, 苍生命盘离乱。


    下界竞赛的这群年轻一辈的仙阶,到这样的世界获取信仰力的同时, 也是在辅助随赛仙, 祛人间祸星, 扶正星轨以及苍生命盘。


    而且这样的星界,或者说这第一场比赛, 不过是牛刀小试。


    九天仙阶还是固步自封太久,只顾着盯着自己负责的那一部分仙职, 认为拉好眼前的磨, 就是恪守仙职本分, 闭塞五识,不容异端。


    见识太少,才会整日在银汉罟上面大惊小怪。


    朱明把玩着自己的仙器玉骨,敲了一下身边侍者的脑袋, 让他关闭了银汉罟的追踪。


    而后从床边站起身,将玉骨别在腰上,抱住了东王公乱跳的脑袋。


    把他的头搁在了属于朱明的,大到简直离谱的妆奁面前。


    拆开了东王公头发上的紫玉发冠,给他换上了一顶繁丽无比,奢靡精美的珐琅彩金冠。


    浮云仙鹤被细小的金丝支撑漂浮,动作间摇摇轻晃,宛如活的祥瑞萦绕他鬓发之间。


    若是只看头不往下看的话,东王公这番装扮,配上他那张稚嫩如少年的脸,深沉似幽海的眼睛,一点也不显浮夸。


    反倒是十分相得益彰,仙姿玉色的仙者顾盼之间,法相显现,宛如蓬莱仙岛的仙山琼阁已与他合为一体。


    然而……怎奈何这仙姿玉色只有个脑瓜壳。


    “好好好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这里有好东西!”


    “顶着这玩意儿我去上清境参加宴饮,一定会万众瞩目!扬我太清境仙家威仪!”


    朱明的表情差一点就没绷住。


    一想到上清境那帮掌控六界的真君们,坐在长桌旁看着东王公的脑袋在桌子上蹦会是什么表情,朱明就只能隐忍地咬住自己的嘴唇。


    不过东王公被邀请去上清境,对朱明来说是一个非常好的信号。


    要是这颗四处捣乱的人头,被调去上清境任职,那么统御蓬莱以及监管九天男仙的职权,就是他朱明的了。


    “把你的表情收一收吧,野心都写在脸上。”东王公啧了一声。


    他想喝朱明的酒,总觉得那酒有一股梅花味。


    于是他幻化出全身,仙云缭绕的法袍落地,他如云雾一般轻飘现身,落座后端起酒杯举头畅饮。


    三杯下肚,姿态似醉玉颓山,神情沉痴,身为九天男仙之首,酒量实在令人无语凝噎。


    一双历遍沧桑的眼睛,带着些许水雾流转。


    似乎将朱明那点盘算都看得透彻,又毫不在意,语气甚至带着对小辈的宠溺:“你也别急,如今择仙竞赛刚刚开始,古仙族表现得好似黄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代。”


    “待到所有仙职竞赛完毕,说不定这九天之上仙职势力就要重新排列了。”


    这话朱明爱听,于是对着他的上官露出温和笑意。


    东王公过足了酒瘾,又开始撒上酒疯。


    用指节敲桌子说:“哎?怎么把银汉罟关了,快打开,我还想看看那碧桃仙子后续怎么处置这些人。”


    朱明只能让侍者再度开启银汉罟的追踪。


    而由于天界同下界一天抵十年的时间差,待到他们说几句话的工夫,再行追踪,方才蹲在陷阱旁边杀气腾腾的碧桃,如今已经从山里出来了。


    她此刻正在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里面……呃,啃猪蹄。


    桌子上放了数个盘子,荤素尽有,却全都空了。


    猪蹄的骨头也落了一大堆,碧桃的腮帮子里面塞着骨头,用牙齿和舌头剔着肥嫩的肉,抬起头来,看向了对面坐着的苍灵。


    “大哥,你怎么又回来了?”


    碧桃说得含糊,但这一声“大哥”可谓是“振聋发聩”。


    苍灵身边的几个人表情各异,有人瞪大眼睛,有人“扑哧”一声笑喷。


    也有人拍了下苍灵肩膀,暗自钦佩——兄弟你可以啊!


    都在小碧桃的面前混成大哥了。


    苍灵眼见着胸膛都因为这两个字挺直了。


    片刻后看着碧桃说:“放心不下你,找到他们后,就又结伴回来看看。”


    因为这第一场竞赛诸位仙阶都带着记忆,不仅是古仙族那边定下了寻觅同僚的手段,功德仙位也有寻找同伴的秘诀。


    “这不是正好帮上忙。”


    确实帮了大忙。


    昨晚上碧桃抓住了那群人,只让人把邪教的胖管事拉了上来潦草救治,剩下的人全都交由那些流民处置。


    接着她带自己雇佣的镖师回城,打算从搜刮邪教过后的那群城门守卫的手中,坑一部分钱出来。


    毕竟她处理了这些邪教徒,放掉了他们抓到的天女天君,还得回去接武医师和孩子们。


    没钱不行。


    但是待到碧桃带人回城后,才发现那群守卫兵,确实杀到了邪教的院子里面,也搜刮了好些钱财。


    却被当成了“螳螂”,被后来的“黄雀”按住了。


    一群平日里在城墙上耀武扬威的卫兵,都被揍得鼻青脸肿蹲在地上,双手被捆到身后,好不凄惨。


    而碧桃一冲进门,就迎面对上了数个看上去就很能打的,猿臂蜂腰的俊俏郎君。


    碧桃见势不妙,当即带着打算撸袖子上去交手的镖师足下一拐就要溜。


    结果她一转头,便听到那群选美一样,个个身高腿长的郎君后面,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开口叫道:“碧桃,你要去哪里?”


    碧桃这才看到了去而复返的苍灵。


    这俊俏郎君都是苍灵带来的!


    于是打算“坑一点钱”的碧桃,又一次大获全胜,包揽金银。


    还增加了七个身手非常利落的可用之人。


    天亮之前,她带着这些人把所有的尾巴处理完,将那群打落门牙只能往肚子里咽的守门卫兵给点好处打发。


    “鸠占鹊巢”地再一次占据了邪教窝点,吃上了丰盛的大餐。


    “对了,给你介绍,这些都是幽天的朱明仙督手下,也是在天界时同你我的关系都非常好的仙阶。”


    苍灵正欲挨着个给碧桃介绍一番,便有一人越众而出,宽大的手掌朝着碧桃吃得狼藉的桌面上一撑,因为他身形格外高壮,力气也大,“砰”一声。


    差点把桌子给掀翻。


    而他另一只手,则是直接摸上了碧桃额头。


    “让哥哥来看看,桃儿脑子真的坏掉了吗?”


    他声音和他的身形相得益彰,一样的洪钟盖顶的效果。


    片刻后,他和碧桃近距离面面相觑。


    他才想起来他仙灵不在,看不出天魂损伤。


    于是“啪”地拍了下碧桃脑门。


    这一下拍得那叫一个实诚,碧桃都后仰了一下。


    这个壮硕如山的男人,才开口说:“哇,这都不躲?看来脑子真坏了,我自己介绍吧。”


    “我叫太阴,灵仙上阶仙位,也是你哥……”他顿了下,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跃跃欲试的同僚们,而后话锋一转道,“……哥哥之一。”


    众人都看着碧桃的表情,碧桃把啃得满是油污的手细细擦干净,才点头。


    然后竟然开口乖乖叫道:“太阴哥哥。”


    实际上碧桃心想这哥们儿的形容气质,何必叫太阴?应该叫太阳。


    阳气过盛,气壮山河呀。


    “噗!”


    “哈哈哈哈哈——”


    “真傻了真傻了!”


    “天魂有损这么好玩吗?”


    “哎哎哎,起开!我,我叫晚秋!你……大哥哥!我年岁最大,飞升时日最长!你们别抢!”


    碧桃也乖乖点头:“晚秋大哥哥。”


    心里也给他取了好记的名字,大嘴哥哥。


    他笑起来“秋高气爽”得过头,都能看到胃袋了。


    “我叫端阳,你嗯……三哥哥吧。”


    碧桃也开口:“端阳哥哥。”


    心中跟着取名字:虎牙哥哥,一笑起来怪可爱的。


    “我我我……你五哥哥……荷月!”


    “你七哥哥暮冬……”


    ……


    一行人争先恐后,上前自我介绍,等着碧桃叫哥哥。


    碧桃也十分配合,几声哥哥而已,把人哄高兴了,好给她干活。


    苍灵被同僚们的无耻震惊,两次试图阻拦,都被人群挤走。


    最后揪住了一个看上去就是娃娃脸,分明年纪很小,但是也想上前凑热闹的人。


    “秋白!你分明比碧桃还小,别得寸进尺啊!”


    被叫秋白的娃娃脸无耻道:“那我就是她小哥哥!”


    反正现在是在下界,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且到时候回到天界“法不责众”。


    而且凭什么他们都是哥哥!他也要当哥哥!


    按照下界飞升的年纪算,他怎么也有数百岁!


    偏碧桃还非常给他长脸,开口就是“秋白小哥哥。”


    秋白浑身舒坦,抖了下手臂甩掉苍灵,看向碧桃:“哎,好妹妹,有什么事情跟小哥哥说,上刀山下火海,小哥哥都帮你办!”


    苍灵叹息。


    分明他是第一个找到碧桃的,现在他被排到了第四位,成了四哥哥。


    碧桃倒是一副接受良好的样子,每个哥哥都叫得亲热。


    不过他们也就能在下界抖擞,待回到天界,照碧桃那笑眯眯“杀人于无形”的手段,不十倍百倍找回来,算他苍灵输!


    碧桃倒是真的很高兴,这些人都是幽天的功德仙位,在天界排位如何无所谓,但是在下界,每一个拉出去都是能以一当十的好手。


    而且碧桃同他们交好过,如今就算记忆全无,对他们也没有任何的恶感。


    自然是因为他们本身就很对碧桃的胃口。


    有了钱和人可用,碧桃当夜把半死不活的胖管事好好审了审。


    得到了几条比较重要的消息。


    “先行者”在崇川找到落脚地。


    待后来者带毒人进入崇川,按照先前七管事没有做完的顺序开始布教。


    布教完成后,再利用天女和天君,将崇川本地的豪绅和世族都收入囊中。


    再留下一部分人镇守新的分部,剩下的和总部派过来的人去大源州会合,护送“大帝侍者”,去面见大源州异姓王戴德容。


    拉拢异姓王戴德容入教,下一步便是让清华神教的分部遍布大源州。


    “你们的野心还不小……”碧桃坐在椅子上面,脚下就踩着那个胖管事。


    碧桃并没有对他用刑,只将人捆得严严实实。


    就在脚底下踩了几脚,他就一股脑如竹筒倒豆子一般,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入邪教的大部分都是恶徒和狂徒,自然有硬骨头和滚刀肉。


    可若清华神教的神迹是真,信仰也是真,那才是真的难以对付。


    没有什么比存在于精神之中的信仰更难以打败磨灭,若信仰是星火,只要放出去便可燎原。


    但是这清华神教,教内除了那一句念给外人听的“济救苍生苦厄,慈度万魂升天”的教义之外,并没有任何诸如佛教那般,日常可以念的经,给僧人规定要做的早课或者晚课。


    没有信徒们可遵守的规条,没有要坚守的道义,没有能追溯先人编撰成册供人仰止的事迹。


    更是连清华大帝的出身,生平、有过什么功绩都懒得编撰传播。


    创教的是一个赤脚大夫外加一群土匪,他们根本就不注重,或者说没有想到以什么来黏合教内教徒的关系。


    更不知道,真的传教至少要有供信徒们作为精神寄托和向往,甚至是引起共鸣的东西。


    因此与其说清华神教是一个邪教,不如说就是一帮鸡鸣狗盗形如狗彘之徒,利用权色笼络人心,利用瘟毒壮大势力的乌合之众。


    邪教分部兵微将寡,接了任务也像无头苍蝇一般,只知道生搬硬套教内流传的那一套行事方式。


    所有的邪教徒整日满肚子男盗女娼,教内下发的布教任务,也全部都是以散播瘟毒害人为主。


    生而为人,人性本善还是本恶一直都是亘古不变的争议。


    但即便是大奸大恶之徒,又有几个真的会对整日害人的同伴,产生共鸣和坚固的情感联系?


    恐怕只会害怕同伴手中抓着的那把屠刀,随时都会调转方向刺向自己吧。


    “我听七管事说,你们的背景非常厉害。”碧桃踩着脚底下的胖血葫芦,脚尖专门朝着他的伤口里面戳。


    “你说说,究竟是什么样的背景啊?”


    他哀哀痛哭,痛得整个人想要蜷缩,但是又因为太胖了根本缩不起来。


    很快在地上翻滚着说:“是大皇子!是朝中的大皇子啊!”


    “主教那边和大皇子多有往来,这些年替大皇子大肆敛财排除异己,干了不少的脏事!”


    “哦对了!这一次拉拢大源州封王戴德容,也是大皇子的意思,大皇子利用清华神教勾结异姓王,估计是要谋朝篡位!”


    “别踩了别踩了!好痛啊呜呜呜……”


    他昨天扬言要把碧桃等人穿成人串烤得外酥里嫩,结果此刻窝窝囊囊地哭成了一个涕泗横流的大号春蚕。


    碧桃:“……”好吧。


    碧桃以为还得费点力气,结果这个胖管事,浑身上下所有的骨头和肉都是软的。


    踩一脚就什么肝肠都吐出来了。


    碧桃原本没打算留他性命,但是一个人如果能软骨头成这个样子……


    倒是还可以暂且留他性命,好生利用一番。


    碧桃第二天便整装出发,带人亲自去把武医师还有那群孩子们接回来了。


    待到将院子里的天女和天君都放出来,有去处的照旧分钱离开。


    这一次没有去处的,碧桃选择将人都留下。


    大眼儿被人从四面都钉死的黑漆漆的屋子里放出来,再见到碧桃,当场泪崩委顿在地。


    她后来顺服得很,并没遭太大的罪,但是精神上近乎被摧毁。


    可就在她决定彻底放弃自己后,那一扇截断她所有为人尊严的门,再度被打开。


    而救赎她出地狱的,依旧是那个人。


    不,或者说是神仙。


    她很快嚎哭着,爬到碧桃的脚边上,紧紧抱住了她的腿,以头抢地,“哐哐”给碧桃叩头。


    不知道其他的那些天女和天君是不是被她感染,还是觉得想得救必须拜这个女子,竟然全都先后跪在地上,对着碧桃磕头谢恩。


    碧桃站在那里,没有后退,受了他们的大礼。


    伸手摸了摸大眼儿的头,天神恩赐一般问她:“还有去处吗?没有的话,以后可以跟着我了。”


    大眼疯狂摇头,而后又疯狂点头。


    她喉间宛如堵着巨石,让她一句感谢的话也说不出。


    可是她知道,此身,此生,她必将为面前的这个人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碧桃抹掉她额头上磕出鲜血沾染的泥土,把她拉起来。


    看向其他没有去处的天女天君们说:“若没有去处,可以跟着我。”


    “我名唤碧桃,出身青辽国,阳江县,石嘎村,不是什么人物。但可以保证,从今往后,只要我不死,再没有人能将尔等作为鱼肉羔羊,肆意宰割烹杀。”


    而在碧桃将一部分天女天君放出后,收容了大部分人的消息却不胫而走。


    一些和她“并肩作战”过的流民,听到她会收容无处可去的人,也陆续上门自荐。


    碧桃用三天的时间,又收整了许多流民。


    邪教徒的院子安置不下,便将老弱妇孺留在城中,其他的青壮年暂且安置在城外。


    她的队伍从接回武医师的三十人左右,变成了百余人。


    但这些人大部分是流民和妇孺老弱,且每日吃掉的米粮和用于治病的药材,是一笔非常巨大的消耗。


    所有人都心甘情愿跟随着碧桃,也对她的安置和优待满意非常。


    只是苍灵等人,身为碧桃的哥哥们,却不得不为自己的妹妹操心。


    “日后你打算怎么办?”苍灵时隔数日,再一次问了碧桃这个问题。


    碧桃正伏案不知道在写什么东西,闻言慢慢抬起头。


    她又穿上了邪教徒的白底青纱教袍。


    高冠束着长发,鬓边纱带垂散肩背。


    明明是道骨仙风的装扮,却因她容色太鲜妍靡丽,看上去仿若藏在玉骨冰肌的人皮之下,作乱惑人的妖魔。


    一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顾盼之间狡黠顿生,蛊惑人心。


    不得不说,这个衣服比她高价定制的那件夹袄要舒服保暖得多。


    内里的白底加棉,外罩的青纱又飘逸宽博,丝毫不显得臃肿。


    这恶徒聚集的邪教,别的不说,个人享受方面是一等一的。


    苍灵看着碧桃有些失神,倒不至于被他在天界日日相对的“妹妹”容色蛊惑。


    就是觉得她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同在天界的时候不一样,甚至同前些日子说要回乡上坟的她也不一样。


    无法形容。


    好似钧天大桃木经年孕育的花骨朵,一夕间正竞相盛放,灼灼烈烈,香风漫卷,清风吹过,便漫天漫地,笼盖一切。


    “坟上不成,纸钱已经烧过了。”碧桃语调洋洋,声如灵钟幽响。


    “苍灵哥哥,如今这么多人跟着我,我回不去那个‘家’了。”


    “但是我想回到那里去看一看。”


    碧桃伸出手指,指向他们的头顶之上。


    指向那仙者盘踞争夺的九重天。


    苍灵下意识仰头看了一眼,却只看到了圆木交错的屋顶。


    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欢喜道:“你决定好好比赛了?”


    “嗯。”


    “但是苍灵哥哥,乱世人如刍狗,若是‘好好’比赛,恐怕难以博得好名次吧。”


    先前明光给她规划的那条路,她当日尚在“为人”,乍然听到他居高临下的“训导”,只满心抗拒,逆反升腾。


    后来打算竞赛时,这几日又拉出来,仔细琢磨了一番。


    虽然明光傲慢刻骨浑然不知,但不得不说,他所言的方式,是结合了如今青辽国的民生,物价,乃至四时气候做出的最合理“假设”。


    那日他温语潺潺,所列之事,囊括了选址择人,揣人心所善,测人性所恶,千般风险,万般解策,都倾囊相授。


    确实设身处地地替她着想过,若按照他规划的那条路去走,几乎是温平祥和的一生。


    既没有性命风险,耐下性子,来日桃李天下,声名远播,名利双收,也自然是功德无量。


    可碧桃既然决定竞赛,便不想做半低不高之辈。


    她便问苍灵:“我听人说,十万信仰力便可归天,但归天的先后,也是有分别的吧?”


    “自然是有的,”苍灵说,“归天的获胜排名先后奖赏不同。”


    “若归天在先,获取十万信仰力的同时,功德也足够厚重,届时迎接五雷,引仙灵入体之时,会将所得仙灵翻倍。”


    苍灵说完之后,生怕最爱钻天规空子的碧桃急功近利,走了岔路。


    安慰碧桃:“不过倒也不用着急,无论早晚,总之最后归天,便可获胜。”


    “哥哥们都会帮你。”


    碧桃笑着点头,“哥哥们”的帮忙她确实眼前急需。


    而后当夜,碧桃又“审”了一次胖管事。


    他这次没有那么可怜,近日碧桃让武医师给他治疗过身体上的伤,他拥有了“战俘”待遇。


    能吃饱,不挨冻,除了整日会被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曾经他迫害过的流民揍一顿。


    至少性命无忧。


    被碧桃带到他曾经的屋子,现在碧桃的屋子里,他面色发白,凳子只敢坐个边边儿。


    以己度人,他不觉得碧桃给他治疗,是大发慈悲。


    他总觉得等待他的,是更加非人的折磨。


    因此碧桃问话,他还是乖乖将所有知道的都和盘托出,也对碧桃的命令令行禁止。


    “按照这个,给过两日便到崇川,带着‘毒人’准备布教的清华教徒回信。”


    碧桃把自己写的那封信放在桌子上,让人给胖管事拿了纸笔。


    “别耍花样哦,且不论你们教内管事倾轧严重,把事情搞砸后,私下向那边求救,会不会有人真心救你,但就我个人来说……”


    “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法子,我有不下上百种。你皮肉丰满,不似骨瘦嶙峋的流民一折腾就死,不听话,我就给你挨个试试。”


    碧桃看着他笑,颜如夏花,赏心悦目,半点不扭曲凌厉。


    只是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亮得像那日深夜,他落入陷阱时一样,透着令人胆寒的兽性。


    胖管事确实不敢耍花样,因为就像碧桃说的那样,他们教内领了布教差事才有银子拨下来。


    想要穷奢极欲胡天胡地,就要争抢布教任务,教内管事无数,按照字数排列。


    死一个,提一个,从来不曾有谁无可替代。


    因此他把事情搞砸,至少对着要来布教的人求救,是没用的。


    他们只会趁机独占功劳。


    若他死了倒好,不死回到教内,搞砸了任务也是个惨死。


    因此他颤巍巍地拿起笔,照着碧桃写的那封回信,誊写一遍,又战战兢兢交给碧桃检查。


    咦。


    字真难看。


    宛如鸡爬!


    她原本担心这些邪教徒之间有什么私下传递消息的方式。


    例如句子藏头藏中藏尾等等。


    如今见了这手字,碧桃还拿起来左右看了看,也不成什么图。


    算是放心了。


    她还是高估这群人了。


    碧桃让胖管事誊写的信,是说崇川城内出了点岔子,让那些人带着“毒人”在抵达之前,在城外一条荒废的官道上等待。


    而事实证明,何止高估?他们简直如见风即溃的沙堤。


    接了碧桃让人送的信,不仅没怀疑,也没回信。


    那带着毒人来的一行人之中,就一个识字的,还认不全!


    勉勉强强明白了什么意思,啐骂了几声“何人这么猖獗,胆敢和清华神教对抗”。


    直接就带人去那里等了。


    碧桃带着人将这群人拿下后,他们除了叫嚣“我们是清华神教的!尔等胆敢与清华神教作对,不要命了吗!”


    就没什么能撑腰支胆子的理由了。


    把这些人抓住,又盘问了一番。


    让武医师接手毒人,暂且住在隔绝人群之处,碧桃他们又在崇川城中盘踞了数日。


    而后将人分批,带去大源州附近的建丰城。


    碧桃从邪教头口中撬出,“清华大帝侍者”会亲自带领教徒,路过建丰城,去往大源州腹地风铃城,拉拢容安王戴德容。


    一路上她要做什么,除了苍灵等人,没跟任何人透露。


    他们很多被碧桃救过两次,对碧桃笃信不疑。


    银汉罟上,碧桃的信仰力从十几个,一路上涨到了上百人,排位往上蹿了一点点,就不动了。


    反倒是古仙族似乎厚积薄发,在云川真仙带着明光这个遗落“皇孙”回到皇城之后,先前那些信仰力不动的,整体都有不同程度的上涨。


    尤其冰轮,一跃从千人左右信仰力,飙升为一万五千六百四十人。


    他在明光的举荐之下,进入了皇城著名的少爷兵御林军,做了个副都统。


    没人比傲慢入骨融血之人,更知道怎么对付这帮不学无术的少爷兵。


    而且冰轮在天界是照着统领雷部兵将培养的,自然最懂怎么带这种和古仙族如出一辙的纨绔子弟。


    只要不让他吟诗作画,冰轮仅用几天,就坐稳了这个副都统的位置。


    恰逢二月末春猎,他在拳脚和十八般兵器之上,简直炉火纯青。


    即便在天界没有学习过的兵器,上手之后也是只消片刻就能使得出神入化。


    于是一个春猎,他在营中样样头筹,成功让一干整日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少爷兵们,对他信服彻底。


    有时候获取人的信仰,就是这样简单。


    而其他的那些雷部小将,也被明光这个“帝王眼前红人”新晋丹曦郡王,按照个人擅长之事,悄无声息撒网一般,送入了擅长之职。


    皇城那边的内斗多年来未曾断过,帝王年迈昏聩,贪恋皇权,多年来朝臣无论如何催促逼迫,他宁可装病罢朝,都不曾立下太子之位。


    但是自丹曦郡王归皇都,得了避暑行宫为郡王府,一时间盛宠无度,一股强势崛起的新势力也在皇都那寸土寸金的地界盘踞了下来。


    众人都在猜测,老皇帝究竟意欲何为。


    大皇子二皇子等几位这些年斗成乌眼鸡的皇子,如今皆已年过四十,难不成皇帝是想要封这年富力强的丹曦郡王为皇太孙?


    总之一时间银汉罟之上,因为古仙族隐隐压了功德仙位一头,又是一番烈火烹油的议论之声。


    而在古仙族鲜花着锦之际,碧桃带着一行伪装成邪教徒的流民和天女天君老弱妇孺汇聚成的队伍,先后抵达了大源州的建丰城外。


    他们紧赶慢赶,在那“大帝侍者”带的队伍之前赶到了这里。


    沿途做了许多无关痛痒的布置。


    小打小闹,却会拖慢行进速度的绊马索。


    说不定哪里埋着的兽夹,针对车轮所挖的掉进去十有八九掰断轮轴的细窄坑洞,还有四面铁针拼凑的刺马钉等等。


    众人虽然对碧桃花样百出的手段叹为观止,可是知道她要带着众人去对抗那有着正规军一样实力的“大帝侍者”队伍,还是人人心肝儿发颤。


    “碧桃,你小哥哥已经骑马夜奔,带人去查探过了,那群人是戴德容为展示实力,从主教盘踞的昌山州带来的一些昌山守军。”


    “大概有六百人。”


    “我们对上他们……恐无胜算。”


    碧桃啃着一颗桃。


    这玩意是连番刺探“大帝侍者”队伍的几个哥哥,给碧桃从他们带着的东西里面偷出来的。


    这可是贡品,这群邪教手里还真有!


    还要拿着去拉拢异姓王。


    碧桃尝试挤桃汁,想要享受一下金贵人的矜贵癖好。


    但是挤成汁水就不好喝了。


    还是干啃着爽。


    她咔哧咔哧,等到苍灵说完之后,才道:“那不正好?昌山守军擅离职守,这种事情捅出去,我们就能解决他们一大半。”


    “可是来不及。”


    苍灵说:“而且如今青辽国腐烂入骨,官官相护,我们根本不知道上报哪里,才能让真正能管得了的官府出动抓人。”


    “他们还有不到三日就要到这建丰城外,过了建丰就是大源州。”


    “等到他们当真到了容安王地界,两方狼狈为奸,到时候难不成要长途跋涉,告到皇城去?”


    “当真告到那里,层层相护不论,待皇城那边派人过来,这群兵将完全可以快马回到昌山,装着无事发生。”


    “毕竟这里距离皇城,远远没有昌山州近。”


    “嗯。”碧桃点头,把一颗桃子啃完,桃核“啪嗒”扔在桌子上。


    说道:“那就让他们走不了。”


    苍灵眼神一沉,接着一厉。


    以为碧桃的意思是要硬拦。


    他虽然不赞同,但他们几个幽天的功德仙位,哪一个不是人间地狱尸山血海爬上来的?


    就算带着一群未曾战斗过的流民和平民,当真要拦,也未必不能拦上一些时日。


    行路这段日子,他们已经分别对队伍里的青壮年也做了一些训练。


    况且一路上碧桃一直在吸纳投奔流民,他们的队伍已经壮大到了接近两百人。


    其中可用之人,凑一凑也能过百数。


    虽然死伤难免,却不至全军覆没。


    大不了不正面迎敌,有的是滋扰战术。


    “只是这样一来,开战之前,妇孺老弱须得先寻一处……”


    “苍灵哥哥。”


    碧桃对他眨眼,“你想岔了。”


    “我把人千辛万苦带到这里,一天光是让这些人吃饱,每日就消耗整整两根金条。”


    碧桃伸出两根手指。


    “我把他们都带着,还喂这么饱,不是让他们去送死的。”


    “只是拿他们充个数。”


    “我们不需要迎敌。”


    “武医师应该已经把那些邪教徒的“病”治得差不多了。”


    “我等是天上神仙下界,自然慈悲大度。”


    碧桃抓的所有邪教徒,包括胖管事在内,这些天都好好地活着。


    活蹦乱跳的。


    偶尔还吃补药呢。


    他们只是“不慎”在运送毒人的时候感染了瘟毒还没好利索。


    “我决定今天晚上就把他们放走,让他们去和他们的‘大帝侍者’们会合。”


    苍灵何其敏锐,瞬间通彻!


    “所以你打算用那一招!”


    他亲身经历了当时邪教内瘟毒爆发,那群人几天之内就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


    “以己之矛攻己之盾,这样绝妙的法门,我倒是没想到可用第二次。”


    “怪不得你要让这些人分开走,原来是为了避免内部传染。”


    “还非要拉着那几大车药材,路上一路吸纳流民,我以为你是打算给流民温补。”


    苍灵只把那当成积德行善。


    “待他们瘟毒爆发,自行消灭,我们下一步还要如何做?”


    苍灵实在是猜不到碧桃下一步究竟想做什么。


    在不远处听到了两人谈话的,几人,兴冲冲过来。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那个壮实如牛,阳气蓬勃的“太阴”。


    他满眼兴奋地问:“我听苍灵说过你之前这样弄死过一院子的邪教徒,大快人心!我觉得此法妙极!接下来是要把所有的邪教徒,都用这种方式杀光吗?”


    “我们大可以多抓一些邪教徒,让他们染上瘟毒再回到他们的老巢去做毒人!将他们一举歼灭!”


    “太阴哥哥慎言。”


    碧桃温良笑道:“我们可不杀人的。”


    “我们只做善事。”


    第32章 面见“容安王”


    碧桃当晚让人先把那些邪教徒放走。


    那胖管事实在是惜命, 明明胆子那么小,那么害怕碧桃, 却在被放走的时候,忍不住跪在地上,远远地喊话询问碧桃:“如果我们按照你说的做了,你真的会给我们一条活路吗?”


    “将他们都传染上之后,我们可以拿到活命的解药吗?”


    “你在说什么傻话,那些药不是一直在给你吃吗?”


    “只是武医师跟我说,你们几个的体质不太好, 还需要连续服用几天药效比较强的汤药,才能够彻底痊愈。”


    碧桃站在一处山坡之上,居高临下语调幽缓:“但你们又有任务在身, 主教那边不是让你们和清华大帝侍者的队伍会合吗?怎好耽误你们的任务。”


    “你知道应该怎么和清华大帝的侍者解释吧。”


    “知道知道!我们就说……有贼人, 呸,有人和清华神教作对, 已经被我们剿灭。”


    “大部分人留在崇川城里面驻守, 防止再起波澜, 只剩我们几个来跟他们会合……”


    碧桃的双手轻轻搭在身前,一身邪教徒的服制, 衬着她此刻温良恭俭的神情,好似普度众生的菩萨一般, 道骨仙风。


    但若是有人近距离看着她的眼睛, 就会错觉自己在被猛兽盯着, 身上哪一寸的筋骨足够韧性,哪一部分内脏营养又鲜嫩都在她的眼中评判。


    碧桃隔着一段距离,满意地对着几个邪教徒挥手:“你们且安心去吧,等你们完成任务之后, 我就让武医师给你们熬制药效更强的汤药,一定能够药到病除。”


    碧桃字字句句不提她的谋算,因为她也是在前几天和几个哥哥们谈话的时候,才知道他们不仅下界比赛有很多随赛的仙位跟着,记录功过。


    还会实时留影,传送到天界,被那些评断胜负的尊长们裁断言行,受那些未曾参赛的同僚们议论举止。


    仙冥两界的人都盯着他们,碧桃想要搏得一个好的参赛名次,自然不仅要自己谨言慎行,还要约束她队伍之中的人,再不可随意喊打喊杀。


    她甚至还抽空把自己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过去都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虽然行事有所偏激,却除了牲畜之外,从未亲手杀生害命。


    这要归结为她骨子里那仿佛自出生就刻在其上的无形“教条”。


    碧桃如今回想起来,那恐怕就是一个为仙者,即便转世重生,忘却一切,也会下意识遵循的准则吧。


    待到几个邪教徒被人远远“护送”离开。


    武医师吭哧吭哧地从山坡底上爬上来一些。


    隔着一段距离问碧桃:“就这样把他们放走真的可以吗?这群人虽然表面上被吓唬住了,但骨子里全部都是邪佞之徒!”


    武医师担心:“若是他们不肯按照你说的办,反而出卖我们怎么办?”


    碧桃笑道:“本来也没有指望着他们对我们效忠,他们不出卖我们也会自行暴露,武医师不必担心。”


    反正碧桃放他们回去的目的就是传染那群人,又不是指望这几个狡诈邪恶之徒卧薪尝胆。


    “倒是武医师,身体近来可好?”


    “老朽没事,好得很呢!”武医师说着,还伸手照着自己的胸膛砸了几拳,表示自己身体尚且结实。


    他这些天都在照顾毒人,碧桃颇担心他的身体,毕竟他年岁大了。


    但是自从碧桃把扛在武医师身上的那些“照顾小崽子”的重担卸下之后,之前看着马上要吹灯拔蜡的武医师,又恢复了从前行走人间,济世救人,还能路见不平的顽强体魄。


    这些日子,在队伍里面一边控制毒人的瘟毒状况,一边还能给那些中途救治的流民对症开方。


    甚至还抽空收了个小徒弟,让他从认字和辨识草药开始学。


    这些日子帮着武医师打下手,竟然也帮了不少的忙。


    碧桃本来要走了,看了一眼武医师身边仰着头,露出一只眼,殷殷望着碧桃的阴阳眼小崽子,脚步又一顿。


    隔空对他笑了笑,满是温和:“你做得很不错,你一直都很不错,跟着武医师好好学吧。”


    那仰着头的小孩,黑眼睛瞬间亮得如同天上星辰,但是很快又羞涩地低下了头。


    似乎根本无法适应,不知道被人夸赞究竟要如何受用。


    毕竟他短暂的一生到此,只有这些时日才算是过上了能安心睡觉,不用担心被卖掉、被野狗撕咬,被同为乞丐的人抢走身上御寒衣物的日子。


    碧桃夸完小孩子后,又侧身对着跟在身边的娃娃脸小哥哥秋白说:“再观察个三五日,照顾毒人的队伍里无人再发病,便可以编入正常队伍。”


    “放心!哥哥懂!”


    待到派去护送的人回来,确定那些邪教徒到了那清华大帝侍者的队伍里。


    碧桃他们开始如火如荼地“做善事”。


    让几位好哥哥组织人马,以不正面交锋,只是滋扰和偷袭的方式,将这个“大帝侍者”亲自带的队伍,给逼停在建丰城郊外。


    生病了就要好好休息,彻夜赶路,或者妄图进入城中,万一累及了自己或者他人的性命可怎么好?


    同时碧桃派人去给附近的官府送信,让他们口言在建丰城一带,碰到了昌山州数千守军取道山林,往皇都方向而去。


    怀疑是昌山州的守军反了,要举兵直指皇都。


    人数是杜撰,目的也是夸大过的。


    但是如果不这么说,这群本就相互勾连的官府,恐怕没有人出面敢管昌山州守卫军擅离职守的事情。


    毕竟昌山州可是大皇子的封地,大皇子封仁亲王已有二十多年。


    到如今仍在皇城之中辅佐朝政,说好听点是皇帝舐犊情深,不忍同皇子们分别,始终没有令他去往封地。


    说难听点,大皇子根本不敢从皇城离开。


    生怕他一离开,他已经老糊涂的父皇,立刻就要“听信谗言”封了其他的皇子做太子。


    他们几兄弟已经斗了几十年,明面上称兄道弟,暗地里早已经仇深似海,除了他以外任何人登位,都不会容忍他苟活。


    而如今竟然有流民来报,说看到了昌山州的守卫兵要造反,那不就是大皇子终于熬不住了要谋朝篡位吗?


    涉及谋逆,可是要诛九族的,这些官府不敢轻易揭过。


    如今老皇帝尚且在位,几个皇子年岁也已经大了,因为老皇帝不肯立太子的事,一个个眼珠子憋得都是绿的。


    虎视眈眈地望着那龙椅,虽自己都登不上去,但若有其他人胆敢觊觎,一定会群起攻之。


    因此四方州府,都是在接到消息之后,又分批将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送入了皇城。


    大皇子接到消息之后勃然大怒,一口气将自己卧房里面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遍。


    “蠢货!”大皇子年近五十,两鬓已然有了霜色。


    他剑眉鹰目,颧骨眉骨皆高。


    这副长相年轻的时候看着英气逼人,能称一句俊冷无双。


    但是年纪大了,骨相尚在,却因为长年浸淫权势,争权夺利,日夜难以安寝,导致身形消瘦,愁眉难展。


    如今那优越眉目轮廓,只显得他刻薄寡情,阴鸷残酷。


    “那群蠢得冒油的东西!”给个鸡毛就敢当令箭,竟然真的敢调动他的昌山州守卫军!


    既然调动,又为何不曾乔装,这么轻易就被流民给认出来了?


    大皇子确实这些年靠着清华神教捞了不少钱财,利用他们铲除异己最是顺手不过。


    所有的权势和统治,永远离不开宗教和信仰。


    二皇子怡亲王仗着同佛宗那老方丈朋比为奸,这些年在朝野内外,对他多番掣肘。


    又利用那群秃驴霸占观星台之便,引领百姓舌喉,对他的言行多番明褒暗贬指桑骂槐。


    甚至在观星台那边,还给了他叛了一个行事暴逆,德不配号的断语。


    他的封号为仁!


    佛教源远流长又如何?待他揪住那群秃驴中饱私囊,行不仁不义之事的证据,未必不能以其他宗教取而代之!


    仁亲王把屋子里的东西都砸得差不多,这才叫来了手下,踩着一地碎瓷片,挥袖怒道:“给我查!”


    他额头消瘦的筋脉鼓起,突突跳动:“本王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谁胆敢给本王扣上谋逆的帽子!”


    “重点给我盘查丹曦郡王的动静。”大皇子盘踞皇都这么多年,就算没有登上真龙之位,也已经在暗地里化为了“蛟龙”。


    这么多年没有人敢这样贴着他的脸,搞这样的栽赃陷害。


    这丹曦郡王侥幸逃生,回来皇城之后,一时间风头无两,说不定胆子大了想吞天呢。


    而碧桃尚且不知,她这无意间的穿堂风,引了皇城之中的“地蛟翻身”,让那群“金贵人”之间掀起好一场声势浩大的山洪。


    皇都那边各股势力做出反应的这段时间,那清华大帝侍者的队伍,也已经全面爆发了瘟毒。


    碧桃稳居山林,每天就派一些人抓住那些想跑的,灌一碗不怎么好使的药再给送回去。


    美其名曰“救人”。


    几天下来确实没几个死的,但一行人被圈禁在一个地方,此刻正是三月初,乍暖还寒,他们并没有准备在野外扎营的东西和足够的食物,很快内部因为争夺吃的和铺盖就爆发了严重的内乱。


    到这个时候谁还管对方是什么高高在上的邪教侍者。


    谁还管对方是什么大皇子封地横行霸道作威作福的守卫军。


    生死面前,身份的作用被剥离掉,为了抢一口吃的,一个个都从天上的“龙”,成了地上的滚地虫。


    人脑袋都快打成狗脑袋了。


    这时候碧桃估算着时间,又派人去做“好事”。


    索性就在山林旁边,支了个棚子施粥放药。


    这群人一开始还一哄而上想要争抢,但是很快被施粥的人几大铁勺子就抽一边去了。


    他们都病了好几天了,现在能爬起来的已经算是身体素质好的了,可也在饥寒交迫之下摇摇欲坠。


    不过碧桃派人送的粥很稠,药也是真正治病的。


    那群人一开始还不敢喝,还是那个胖管事不知道从哪钻了出来,认出施粥的那个人是碧桃的人,率先捧起药碗咕嘟咕嘟就干了。


    他真的不想死!可再熬下去必死无疑!


    而他喝了一段时间之后没有被毒死的迹象,第二天甚至开始好转,其他的那些人也都开始纷纷喝药了。


    有人自诩机敏,同施粥还有控制他们往城中跑的人搭话,言明他们的身份,许诺很多很多的好处。


    还有人想要套出这群半路杀出来神出鬼没,将所有人感染击垮,又没有趁着他们虚弱将他们全部杀死的背后之人,究竟是谁,以及其有什么目的。


    只可惜,他们什么也问不出来,也没有任何人因那些许诺,乃至当场拿出的钱财而动心。


    不过这些自作聪明的人倒像是提醒了什么,很快有一群人杀到他们中间,把所有的值钱东西都搜刮得一干二净。


    他们全体感染病症用了三天不到,喝上这解药之后两天便已经感觉症状痊愈。


    身上没有力气是因为那米粥从稠的变成了稀的,就算是身强体壮的,几天只喝稀的也会脚底发飘。


    何况还是大病初愈呢?


    这群人像是彻底被圈禁和驯服的野兽一样,每天除了领粥,渐渐很少有人试图突破围堵。


    第八天,清早上没有了粥吃,煮粥煮药的棚子撤掉了。


    不光铁锅没有了,连地上被火烧着后的痕迹都被处理过。


    那群圈禁围堵他们的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开始有人不敢走太远,生怕这又是一个陷阱阴谋,走远了就要被杀死。


    他们当中甚至有人怀疑这是某位权贵的恶趣味,将他们当成一群兽类圈禁于山林中,看他们相互攻击,最终不得不被驯服。


    但是很快有胆子大的,发现确实没有人拦截,先前那些被圈禁山林的遭遇就像是一场梦。


    但是还没等他们集结成队准备逃跑,便很快听到马蹄声响彻山林。


    数不清的马蹄声,听上去简直像是数千人的军队!


    这群人迅速被围拢其中!


    皇城那边接到消息,势力拉锯,反应不算及时,但最终出动数股军队。


    绕过大源州戴德容的封地,汇聚成了数千人队伍。


    在建丰设下道道关卡,拦截抓获妄图谋逆的昌山州守卫军!


    只不过等到这些人都杀到之后,才发现举报消息有误,根本没有数千人只有几百人而已。


    但其中一些人以身为大皇子封地的守军为傲,虽然乔装并没有傻兮兮地穿着昌山州守军的衣服出来,却还佩戴着昌山州守军的腰牌。


    他们数百人擅离职守,盘踞山林图谋不明,被拿下之后,这几股势力又发现了一群清华神教的教徒。


    还在附近山林里面,搜到了许多逃跑的士兵和清华神教教徒,索性全部都抓了带走!


    “你看,我们不是一个人都没杀吗?”


    碧桃不知道是说给身边的人听,还是说给那些记录他们言行功过的随赛仙长们听。


    碧桃身边的虎牙哥哥端阳开口说:“我知小妹心善,只是这些人本就死有余辜,为何只是将他们陷入牢中?”


    “这些清华神教的邪教徒之中还有什么狗屁的清华大帝侍者,到时候说不定会被他们主教那边从牢里捞出去继续作威作福!”


    碧桃摇头:“不会的,你没发现出动的,是建丰城附近几座城池的守卫军吗?”


    “那里的郡守未必是一股势力,多股势力联合出手只有一种情况,那便是他们有共同的目标。”


    “清华神教的主教在昌山州,他们背后的大树正是大皇子啊。”


    这几股势力拧成一根绳子,此番势必要从大皇子的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身边苍灵一拍手,我知道了:“这清华大帝的侍者带着一群昌山州的守卫来到建丰城,本就是来拉拢安容王戴德容的,一审就能审出来!”


    “届时这清华神教背后的大皇子,就算是能把昌山州守备军擅离职守之事撇清,他又如何向所有人解释清楚,他的人伙同清华神教,试图勾连安容王?”


    “皇子勾搭坐镇一州的异姓王,古往今来只有一个目的——谋逆!”


    “哈哈哈哈!这次那位大皇子的谋逆之罪是很难洗清了!”


    “而这群邪教徒,就算有人想保,大皇子也会为了自己的声名,让他们有去无回。”


    “此计妙极啊!小妹!你这是一出手,就要将邪教连根拔起啊!”


    “若是大皇子同清华神教割袍断义,清华神教又能成什么气候?”


    碧桃的肩膀被她太阴哥哥拍了一下,没什么防备,肩膀一歪直接朝下摔倒。


    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幸好被身后的一位叫荷月的好哥哥,及时架住了两个胳肢窝,又给提了起来。


    荷月道:“太阴你那一身牛力收着点儿!再把咱们妹妹骨头架子拍散了!”


    “哈哈哈哈!”太阴笑得实在是豪爽,“忘了忘了。现在是个脆桃儿!”


    他在天界的时候还没有碧桃的仙阶高,这么拍碧桃肯定是没事的。


    通常有动手的意图就会被震开,碧桃是不会让他碰到的。


    但是下了界,仙灵都被剥掉之后,个人实力就要综合多方考虑。


    比如在天界的时候,如果勤勉练习功法招式还有手印,到下界后,没有了仙灵至少还有招式,等闲三五个人难以近身。


    碧桃就挺厉害的,至少比下界一些从小习武的人要厉害。


    之前一个人单挑那几个镖师也是不落下风的。


    可这位太阴哥哥,他胜在天生身体条件好,长得和在天界的时候一样强壮。


    正所谓一力降十会,可不就一拳头把碧桃这个脆桃儿砸趴下了。


    碧桃重新站直,若无其事地整理自己的衣服,丝毫不生几个哥哥的气,依旧笑眯眯的。


    接上了几位哥哥刚才谈论的话。


    “根据那几个邪教徒交代,大皇子一党在朝中树大根深,这么轻飘飘的一次危机,对他来说虽然痛痒却根本不致命。”


    连断一臂都算不上。


    “清华神教强势崛起这么多年,和大皇子之间利益纠葛颇深。


    这次送进牢房那一行邪教徒可能出不来了,但其他的分部,甚至是在昌山州的总部,并不会受到多大的影响。”


    “啊?那我们岂不是做了无用功吗?”


    碧桃笑笑:“也不是。我们这次的计策非常成功。”


    “什么成功?”


    碧桃笑道:“走吧,他们人被抓走了,但准备勾搭容安王的行头不是还在山里吗。”


    “收拾收拾,装扮装扮,把队伍里所有的青壮年收拾出来,我们去会一会那个容安王戴德容。”


    几人跟在背着手走在前面的碧桃身后,陆续恍然:“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所以我们是要打入邪教内部,从内部瓦解他们吗?”


    “怪不得朱明仙督再三交代,下界之后如果碰到了碧桃,全都听她的!”


    碧桃回答:“嗯……走一步看一步吧,先找异姓王要点钱,我们最近金条花得太凶了。”


    人口越来越多。


    这几天又陆续收入一些流民,已经过了三百人。


    必须得找地方安置,总这么带着,也不是个事,很多人都拖家带口的。


    碧桃刚刚帮这位素未谋面的异姓王躲过了一场谋逆风波。


    若他识相,且是个好的。


    让碧桃满意,答应碧桃提出的条件,碧桃还能助他躲过无数场风波。


    如今祸乱四起,皇城权势倾轧,独霸一州的异姓王就算想要置身事外,恐怕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事实上碧桃都不理解为何皇帝会敕封四方异姓王,这不是等于给自己的皇位安了四个轱辘吗?


    不过她现如今对皇城之中盘结势力知之甚少,尚需一些时日细细了解。


    真的要拔除邪教,必得先砍断他们身后的大树。


    况且那赤脚大夫和土匪们起家的邪教徒们,都知道找个靠山找一棵大树靠着,碧桃也需要在这风雨飘摇的乱世,为自己的人寻求一处避风港湾。


    而且碧桃自从被“推着”,迈出了这一步。打算在那九天之上争得一席之位,自然是时刻不忘获取信仰力的。


    但是就算走最快的途径去参军入伍,战场杀敌,也需要时间累计军功。


    碧桃倒不是没想过去做个女将军痛快杀回天界。


    但无论是青辽国,还是其他国家,女将能杀出头来的,本就稀少。


    常人从底层杀上去,成为军中老将,带领十万人以上的队伍镇守一方,没有个十年八年也熬不出来。


    就算你行,年岁太浅,皇帝也不肯把那样庞大数量的军队交给你。


    若是碧桃此刻能够看到银汉罟,一定会对排名第一的云川真仙如今的信仰力,毫无羡慕之意。


    因为至少五年之内,除非国破家亡山河破碎,否则他这么十八一朵花的将领,根本别想再往上动了。


    天界下来那么多仙位投入下界,从军之路各国肯定是挤破头。


    这百年会进入一个屡出奇将,群雄逐鹿的黄金时代。


    走那条路也太慢,碧桃像排除明光给她列举的信仰力渠道一样,排除了从军。


    不过目前,他们得先确保身处之地足够太平,再谋其他。


    而且碧桃既然生而为人,那就要吃饱穿暖!


    吃好的喝好的!


    猪蹄儿也要吃大个儿的!


    当然了,但若这位有幸被碧桃‘选中’的异姓王不识相,或者也是个无可救药的奸恶之徒……


    碧桃也有其他安置流民的办法。


    待到他们整装完毕,再将流民也挑拣出来一行“精兵强将”。


    碧桃坐着之前清华大帝侍者坐着的那辆豪华马车,带着这群人,进入了大源州腹地,风铃城。


    马车非常宽敞,但是碧桃却很挤。


    因为她旁边放着一尊清华大帝的神像。


    碧桃就没有见过这样的神像,虽然她没有记忆,但是根据她从家中出来遇到的所有仙位来看……


    天界的神仙没有长成这样的吧!


    碧桃被这胖到离谱,丑到令人发指的神像挤得有点上不来气。


    不过为了伪装成清华神教的教徒,勾搭异姓王还得用这玩意儿,毕竟他们还是要借着清华神教如今的威风,才好和这位异姓王平等对话,广提要求的。


    要不然碧桃早就让人砸碎了。


    但被挤了好几天,眼看着要到风铃城了,实在忍不住,打开马车的车窗,指着这个丑东西,问跟随在马车旁边骑马的哥哥们。


    “天界不可能有这种丑东西对吧?”


    “没有的。”开口的是七哥哥暮冬。


    碧桃对他印象还挺深刻的,因为他是几个哥哥里,算是比较沉默寡言的。


    而且他的长相是又俊又冷的那一挂,和明光有些相似。


    碧桃觉得几个哥哥里面他长得最好看。


    暮冬说:“太清境掌管三界,为人界,天界,冥界。”


    “为显天界威仪,诸仙位容貌不得残缺怪异,仪表不强制统一,但不得着奇装异服。”


    暮冬骑在马上,隔着马车的车窗又看了一眼那清华大地的神像。


    才从薄唇慢慢吐字:“胖,也是一种残缺。”


    碧桃安心放下了车帘。


    但她问的是丑,没问胖。


    甚至没忍住,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肚腹。


    她这段时间吃的不少好像确实胖了一圈,得控制,得控制啊。


    万一归天的时候因为体重被卡掉了该怎么办。


    事实上碧桃只是忘了,身为仙位,移山倒海翻云覆雨只在弹指之间,改换容貌自然也是轻而易举。


    这种要求对仙者实在不算苛刻。


    待到了风铃城,碧桃未曾下车,便已经体会到了城中的热闹繁华。


    商铺云集的主街就有三条,鳞次栉比,人欢马叫。


    街道整体是青砖青瓦,四通八达,叫卖声和人声,还有属于各种各样食物的香气,打着旋儿地卷进马车。


    让碧桃有种一脚迈入人间鼎盛人间烟火的愉悦和放松。


    相比之下,崇川城都只能算是县镇。


    他们在城门口接受一番盘查,进入城中,便找了一间上等的客栈先安置下来。


    而后碧桃命人买了文房四宝,端端正正礼数周全给这位异姓王容安王写了拜帖。


    并且派了她认为最为体面的暮冬哥哥送去了容安王府。


    而后便坐等容安王接见。


    只不过碧桃不知,他们一行人一进城中,盘查的守卫便已经进入王府中通报了一番。


    容安王早知道这群人会来。


    但接到了规矩拜帖,字迹行云流水矫若游龙,还有一些惊讶。


    因为他得到的所有消息之中,清华神教的教徒都十分粗蛮无礼。


    每每用一些天女天君作为拉拢手段,狐假虎威粗野低俗。


    容安王折起拜帖,朝着桌子上面一扔,冷笑一声。


    笑声还没落地,书房外面就探入了半个脑瓜。


    很快半个脑瓜变成整个脑瓜,露出了尖尖的下巴,大大的眼睛,樱桃小嘴,唇红齿白。


    顶顶可人的一个小美人。


    “爹爹!我听城门那边说,清华邪教的那些邪教徒来了!”


    可奈何小美人一开口,好似那怪叫了一宿的嘶哑老鸦。


    容安王着一身绛紫色王袍,蛟龙纹盘缠肩头臂膀之上,虽已经年逾半百,却是龙精虎猛不减当年。


    他蓄着络腮胡,高鼻深目,眸光炯炯。


    本还带着几分对清华神教来意的鄙薄恼怒,结果抬头一看到门口露出的脑瓜,威猛之仪骤然消失。


    仿佛猛虎缩爪,野兽拔牙。


    “乖女儿!不是一大早就跑去别庄野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快过来!”


    小美人噔噔噔跑过来,手撑在容安王的书桌上面,轻轻一跃就坐在了桌子上。


    胆大包天盘膝对着自己老爹,歪着头直抖腿,半点没有身为郡主的仪态可言。


    说道:“我就知道他们一定会来试图拉拢爹爹,这次我去!我倒要会一会这群淫邪奸恶的王八蛋!”


    容安王就差被人蹬鼻子上脸骑脖子了,但此刻还是露出一脸根本不符合他容貌和身份的慈祥笑容。


    坐在那里仰着头看着自己的乖女儿,说道:“成成成,说什么都依你,不是说要去别庄里面钓鱼吗?钓到了没有啊?”


    “晚上让人烧了,将你娘叫过来咱们一起吃。”


    “没钓到哈哈哈哈!不过我在街上买了桂花鸭,叫娘来一起吃?”


    “好好好……”容安王一迭声说好。


    容安王戴德容曾经与老皇帝征战沙场,立下汗马功劳,一生育有三子一女,三子皆战死沙场。


    封王之后,唯有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似的小女儿,早早就向皇城请封为明珠郡主。


    平素更是将这位掌上明珠的郡主宠得上天入地,恨不得给她插上一双翅膀直飞九天。


    她说要替自己见那些邪教徒,容安王便由着她“胡来”。


    容安王晾了这群人数日,看他们究竟如何行事。


    在客栈里每天除了吃吃吃,就是去外面逛一圈看戏听书的碧桃倒是一点也不着急。


    不过几个哥哥,还有那些流民他们比较着急。


    “诸位稍安勿躁,诸位哥哥也安抚一下手下之人。”


    “毕竟是位王爷,给个下马威很正常。”


    碧桃估算的时间也差不多了。


    果然当天晚上,容安王派了一辆马车,来客栈接碧桃这位“清华神教大帝侍者”入王府。


    并且只让碧桃随身带两个人。


    几个哥哥们不放心,碧桃倒是非常淡然。


    “哥哥们安心,我难道是一个什么毫无还击之力只能任人宰割之辈吗?此次就苍灵哥哥,还有太阴哥哥随我去吧?”


    马车一路顺利到了王府,碧桃和两位哥哥被带到了一个水榭之中。


    此刻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碧桃一身清华神教道袍,临水而立,望着河里漂浮摇晃的水灯,心情颇好。


    太原州虽然不如南方四季如春,城也不多,却横跨两江,水利通达。


    进入容安王府之后,处处阁楼台榭,雕栏玉砌,一看就很有钱。


    有钱好啊。


    碧桃被晾在水榭里,整整晾了一个时辰。


    旁边为她护卫的两位哥哥面色已经逐渐扭曲,这位容安王未免太过气焰熏天。


    难道将他们接进王府就是为了蓄意羞辱吗?


    碧桃倒是看上去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将王府之中假山奇石,曲水环绕之景尽收眼底,越品越觉得这位容安王有品位。


    有品位也好啊。


    眼看着两位哥哥已经焦躁地换了好几次姿势,再等一会儿说不定要带着碧桃杀出去了。


    终于有人来了。


    但两位哥哥远远望去,却发现来的人根本就不是容安王。


    ——而是一个身着烈火般的红衣,满头珠翠,行走之间却颇为豪放不拘小节的……女子?


    碧桃也跺了跺发麻的双脚,慢慢转过头来带上了微笑。


    她又把腹中的话术捋顺了一遍,远远看到那红艳的人影,不觉得被冒犯怠慢。


    碧桃这几日在街面上也没有白白乱窜,将容安王府内状况也打听了不少。


    已经猜到了这抹艳影是谁——应当是容安王的掌上明珠,明珠郡主。


    据说明珠郡主性情泼辣,行事狂莽,碧桃将自己的笑容端得恰到好处。


    打算等会儿就算被羞辱几句,也绝不会露出不愉之色。


    她总有方法让容安王一会儿就亲自出来见她。


    然而等那人影走到近前,碧桃正欲上前见礼,突然那明珠郡主爆发出一阵杀猪般的嚎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碧桃——”


    然后碧桃只感觉余光中什么东西嗖一下一闪,下一瞬,她就被人死死抱住。


    紧接着,额头眼睛眉毛脸鼻子下巴,全都被“么么么么么”亲了个遍,且响声巨大!


    两位哥哥在那个红裙女子冲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有所动作,但是手中佩剑抽出了一半却卡在那里。


    两个人表情诡异无比,仿佛已傻在当场。


    而碧桃将千种形式,万种情境都猜想到了,唯独没猜想到眼前这种状况。


    莫不是这容安王如今仅存的一个小女儿是个疯的吗?!


    碧桃也被亲傻了,跌坐在栏杆上。


    但是很快她伸手掐住了这位明珠郡主的脖子。


    没用劲儿只是把她推远一些。


    因为实在是不行,这位郡主发疯就算了,有一下甚至亲到了碧桃的嘴上。


    “碧桃!唔唔唔呜呜呜~”紧接着这位郡主的喉咙里就发出了门轴下坠,刮蹭门框一样扭曲又匪夷所思的声音。


    “我终于找到你了嗝儿啊!”


    很好,又变成了驴叫。


    碧桃脸上的神情惨不忍睹。


    因为这位明珠郡主的嗓音实在是……呕哑嘲哳难为听。①


    第33章 “开荤”


    这位明珠郡主实在是热情得过头, 碧桃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对方给制住。


    把她的模样看清楚后,碧桃也着实愣了一下。


    这明珠郡主无疑是一个美人, 但她的眼睛真的太大了。


    大到……大眼儿在她的面前恐怕只能叫小眼儿了。


    这么大的眼睛长在一张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脸上,美是美,但是一直盯着看的话甚至有点瘆人的非人感。


    而且这位小美人被掐着脖子,却一直笑得像朵花一样。


    她的脖子没有办法再靠近碧桃,也不能用撅起来的小嘴表达欢喜,就把四肢朝碧桃的方向纠缠,双臂把碧桃死死搂进怀里, 连双腿也想往碧桃的身上盘。


    “一会儿掉水里了。”碧桃摁住了她一条腿,额头上细小的筋脉有要鼓起来的趋势。


    这也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小美人嘴里倒是不发出怪叫了,只是一直高兴地嚷着:“碧桃, 碧桃碧桃……碧桃你有没有想我啊!我真的想死你啦!”


    “我们三个当时在天界定下了相互寻找的暗号, 说好了只要转世投胎之后有了记忆和能力,就要尽快找到彼此。”


    “我从六岁就驯养了自己的飞鸽队, 派出去的人几天传书回来一次, 几乎把青辽国给翻遍了!好容易在平山州安石河边上, 找到了做渔女的玄甲,可我们两个人无论如何都根本找不到你的踪迹……”


    碧桃这一会儿也想起来了, 占魁这个名字她在明光的口中听到过一次。


    那时候明光在试探她,说出的名字肯定都是平时和她要好的人。


    而且碧桃虽然怀里抱着个热情似火的小美人, 但是到现在也没有放下警惕之心, 朝着两位哥哥投去目光的时候, 发现他们两个人的表情也很奇怪。


    更多的是讶异,却没有警惕。


    抽到一半的佩剑又插了回去,只能说明占魁对碧桃来说,是没有危险的。


    而且看他们丝毫也不打算上前阻止的样子, 难道两个人平时就是这样的?


    碧桃只比占魁高那么一点点,坐在临水的栏杆上面双足还能落地。


    她把占魁抱在自己怀里,让人坐她腿上,稳住身形,以这种男女情人月下缠绵的姿态,慢慢松开了压着占魁的脖子的手。


    占魁立刻就双臂缠紧,把碧桃抱得结结实实。


    像只小狗一样在碧桃的脖子和脸上乱蹭。


    幸好没有再上嘴乱亲。


    否则碧桃都要怀疑,她在天界的时候是不是有磨镜之好。


    然而碧桃才刚刚要松口气,就听到怀里的占魁抱着她的脖子说:“碧桃,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漠?这么久不见了,你为什么都不抱我!”


    “你怎么像个木头一样!”


    碧桃:“……”


    占魁已经做好了会被碧桃给推开嫌弃的准备。


    碧桃对谁都很好,在天界的时候,就连那些没有什么交集的人求到她的头上,只要她力所能及都愿意帮一把。


    碧桃朋友非常多,可是朋友之间的关系都有一个无形的尺度,有人试图逾越时,碧桃都会不着痕迹地躲开。


    就连关系最好的占魁,也不会如此刻一般,和她过度亲近。


    她不喜欢,这可把习惯用肢体表达情感的占魁憋坏了。


    下了界,她就让亲让抱了?


    占魁故意又等了一会儿,骑在碧桃的腿上和她贴贴,碧桃竟然纵容她肆意亲近。


    不对劲儿啊……


    “你……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不会是……”


    占魁捧住了碧桃的脸,两只大眼睛近距离把碧桃锁定。


    碧桃心说可别再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之言,她虽然对从前的事情没有记忆,可是当真没有磨镜之好啊。


    占魁就这么看了碧桃好一会儿,碧桃还是没有推她,片刻后她问道:“你傻了吗?是不认识我了还是不记得我了?”


    碧桃:“……”


    她“傻”得那么明显吗?


    碧桃之前碰到的那些“天界”人,没有一个刚见面就发现她不对劲,肯定是因为碧桃伪装得和在天界的时候还挺像的。


    这个明珠郡主怎么这么快就发现了……


    “你把我给忘了?那你还记得玄甲吗?”


    “不对啊,这两位不是你在幽天玩得比较好的弟弟们吗?你傻了是怎么跟他们混在一起的?”


    两位护卫着碧桃的哥哥:“……”你才弟弟!


    要不你闭嘴吧。


    占魁起身转了一圈,一双大大的眼睛咕咕噜噜,像在思考着什么,片刻又看向碧桃恍然道:“我知道了!是雷部的冰轮真仙给你扔的那个东西把你弄傻了!”


    “我就说古仙族这帮秃孙子,为了不让你纠缠明光天仙,一定会绞尽脑汁让你在下界回不去!”


    “当时传送的时候,我眼看着那个东西已经被焦急赶来的朱明仙督给捞走了,没想到还是把你弄成这样!”


    占魁痛心疾首:“我这些年找你的时候只要碰到古仙族,一定在他们获取信仰力的路上放上一块绊脚石,好让他们不能太快发展起来以免找你的麻烦,没承想我从娘胎里就晚了一步啊……”


    这时候如果两个人能看到银汉罟,就会发现银汉罟上面又起了一番波澜。


    ——怪不得古仙族前期信仰力大多数一动不动,原来是你这“死鱼”在从中作梗!


    碧桃本来是想和遇到苍灵的时候一样,先伪装一阵子观察对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结果这个自称占魁的小姑娘,一个照面,三言两语就推测出了碧桃忘记了从前的事。


    殊不知如果碧桃现在有记忆,一定会翻一个白眼。


    因为占魁根本不是推测,她就是胡乱猜的。


    她就那么大一个小脑瓜都用来长眼睛了,哪有地方长脑子?


    一来她和碧桃在天界相处的时间算久,对于碧桃的容忍限度很清楚。


    更何况碧桃从不会用如此“严肃”的眼神看占魁。


    她看占魁永远是带着一点无奈的纵容。


    二来但是有些人运气好到碰到两难之题,随便选一个就是正确的。


    遇见理解不了的棋局,抓起一把棋子往棋盘上一扬,棋局大概率就赢了。


    就好像下界竞赛的仙位们,几乎把这星界千百种生老病死之苦都吃了个遍。


    结果占魁投生在了独霸一方的异姓王府内,原本是个小妾之女,出不了头,上不了台面。


    怎奈何她刚投生没几年,上面一二三个骁勇善战体壮如牛的嫡亲哥哥,一夕之间死了个干干净净。


    而且从她之后,无论容安王再娶多少个妾室,也种不出一个豆儿来。


    她就理所当然,成了容安王唯一的后代独苗苗。


    如今还没领略到占魁气运之强的碧桃,被识破失去天界的记忆。


    也不需要再伪装了,不怎么客气地把她从自己的身上推下去,拍了两下发麻的双腿。


    占魁站到地上轻微踉跄了一下,却笑着说:“这感觉才对嘛!你平时不都不让我抱吗?你刚才还让我亲,我差点以为你和我分离一段时间发现你喜欢的不是明光而是我!”


    碧桃:“……”敢情她不让抱不让亲才是对的。


    碧桃面无表情站在那里,眼神里却无意识带上了无奈和纵容。


    把占魁给看得浑身舒畅。


    能让一个狂徒无奈的,只有比她更狂的狂徒。


    如果说碧桃是有计划地搭梯子登天,占魁向来是那个蹦起来就想把天给捅漏了,还嫌天不应该那么高的。


    “没事儿没事儿,傻了也没事。”


    占魁说,“来跟我混!我现在可是明珠郡主,这大源州,我跺一跺脚,怎么也要颤三颤的!”


    “我们姐妹还是头一次分别这么多年,快点随我来,我让人置办一桌席面,我们把酒言欢醉生梦死去!”


    “哦对了,两位仙君,我让下人们带着你们自去吃喝,就不跟你们一起了别怪罪,我们姐妹有一些体己话要聊呢!”


    两位哥哥被扔下。


    碧桃回过头,给两位哥哥使了个稍安勿躁放心离去的眼神。


    她不了解这个占魁,根本没有办法揣测到她的目的,对她这过于外放的性格也不敢判定几分真假。


    但是观察最好的办法就是接近。


    索性跟着她,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占魁拉着碧桃的手说:“我把醉仙楼做饭最好吃的厨子弄到府里来了,那厨子走南闯北,甚至还出过国境,所有你能叫得出名字的菜肴他都会做,每一道都堪称人间美味!你一定要好好尝一尝!”


    碧桃跟着占魁离开水榭,一边走,一边借着庭院灯光,默默地将王府内的格局记在心中。


    “你在外面这么多年一定受苦了……我感觉你比在天界的时候瘦了不少呢!”


    前几天还害怕太胖归天回不去的碧桃,听到这句话,心里也舒畅了起来。


    占魁又道:“当初我找到玄甲的时候,她简直像一个苦菜花,在河边没日没夜的打鱼就算了,还心善收养了好几个孤儿,吃不上喝不上的,真的,快瘦成一个王八壳了!”


    “来人啊,给我把步辇抬过来,走路实在太慢了,我住的院子在前头。这王府当初还是我扩建的,但是实在太大了每次走起来都好累哦……”


    出生在山沟里面,吃不饱穿不暖,好容易出来了却又到邪教里面隐忍蛰伏,屡经艰险的碧桃,上了能容纳八个人的步辇,被垂落的帘幔糊了一脸。


    有种从心底里仇恨富贵人的情感在滋生。


    但是很快这种情感就在悄无声息中熄灭了。


    因为她不过迈了一道门,就变成了“富贵人”之中的一员。


    占魁拉着她的手,指着私库里面数不清的盛装着珠宝的大箱子,对碧桃说:“我们还和在天界的时候一样,钱都放在一起,我的就是你的!这是钥匙,这里的一切你随意取用!”


    在天界的时候,她们的钱确实是放在一起的。


    主要是碧桃把钱放在那里,如果有哪个朋友急需了,就可以不问她取用。


    天界流通的钱财并不是凡间的金银,而是一袋袋精纯的五行灵气。


    碧桃跟随幽天的功德仙位下界行走,这些经过提纯的灵气袋,大都是完成仙职的奖赏。


    而占魁在天上大大咧咧不思修炼,自然也不会费力去提纯五行之力,几乎都是花碧桃的,吃碧桃的,用碧桃的。


    现在她终于能反客为主一次,别说是把私库共享,就是让她把整个王府交出去,她卖老爹也不眨眼的!


    碧桃抓着钥匙,被那简直堪称金山银山的珠宝堆晃花了眼睛。


    原谅她这辈子只是一个山沟里出来的村姑。见到的都是凡人为了争一口吃的,头破血流亲眷反目。


    她想她和占魁一定是非常非常好的关系。


    否则她怎么会愿意共享这样的私库?


    “以后你就跟我住在这个院子里面,我们住一个屋子嘿嘿嘿嘿,走,先吃饭!”


    碧桃至少是这一辈子,没有吃过如此丰盛的酒席。


    美酒佳肴山珍海错不要钱一样往偌大的四层人力旋转的桌子上面堆。


    光是伺候两个人吃饭就将近十个人。


    碧桃有那么一瞬间,张嘴接过一个俊俏男仆递到嘴边的食物时,靠在椅子上,觉得自己好似小范围登基了片刻。


    就连皇帝也体会不到这样的极致享受吧。


    且寻常人得知了碧桃的饭量,都会略微惊讶。


    但是占魁却见碧桃快吃饱时吃得慢了,会奇怪地问她:“怎么转世投胎,饭量也跟着缩小了?吃啊!还有两轮没上呢!”


    而且她完完全全不在意碧桃记不记得以前,待她熟稔又亲近至极。


    嘴里絮絮叨叨,快要把大源州所有好吃的好玩的都对碧桃一口气倒个底掉。


    许诺了无数个“明日我带你去!”,兴奋得一张美人脸红若晚霞。


    最后待两个人都酒足饭饱,啃着点心躺在软榻上,由着人给捏脚的时候,才哼哼唧唧开口询问碧桃:“跟我说说你这么多年都在哪里,怎么我找不到?而且你怎么和邪教混一起去的?他们恶事做尽,我们可是还要归天的。”


    碧桃正斟酌着要怎么回答,占魁也不在乎她的回答。


    自顾自又说:“以后你就待在我这里,我想办法把那群邪教徒都赶走,到时候我们随便撒钱做点善事信仰力就哗哗地来,在凡间潇洒一生,而后舒舒服服地归天去……”


    屋子里灯火通明,摆设极尽奢靡贵重,暖气自足底的火龙传来,酌金馔玉,胃袋胀满,将人的意志力都给腐蚀掉了。


    碧桃时不时掐着自己的指节,才没有被这种极尽享受给腐蚀掉理智。


    她的警惕之心,猜忌之意,在占魁恨不得把胸膛挖出来,心脏给她当暖手袋的浪潮般汹涌的好意之中,几番挣扎,勉强存活。


    她此生长到一十八岁,遍识人间险恶,却是第一次见识有人如此毫不掩饰的好意。


    而且她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和观察,发现占魁此人,也不是故意示好想要图报什么。


    毕竟如今的碧桃只有将近三百个嗷嗷待哺的流民。


    她伪装成清华神教的大帝侍者,可是这大源州的容安王和这位明珠郡主,显然根本没有同邪教勾连的意图。


    碧桃对占魁来说,无可图谋,只剩下单纯亲近好意。


    粗哑的嗓音在耳边聒噪,不像老鸦一般不祥,甚至有些可爱。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恐怕是人世间最美好的愿景了。


    碧桃躺着被人揉捏身上因为数日紧绷酸涩的肌肉,感叹了一番这占魁当真好命。


    她遇见的所有仙位恐怕占魁是唯一一个来人间后,反倒比在天界过得好的。


    别人蝇营狗苟,她斗鸡走狗。


    别人苦命小白菜,她让厨师整日轮换着做菜。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而凭借占魁的亲近和全无保留,碧桃不需要兢兢业业同容安王“上天要价落地还钱”了。


    她看着占魁笑脸,想大源州关于明珠郡主的各种传闻。她有的是方法利用占魁对付容安王。


    想要在这大源州安顿下来,作为大本营,就容易多了。


    而占魁问的问题,碧桃并没有正面回答。


    或者说她根本一个都没有回答,席间喝了几杯,稍微有那么一点酒气上涌,却绝不至于喝醉了。


    她此刻因着屋子里有些热,面颊绯红,醺醺然的装醉,看上去想说什么但是一张口,倒在软榻上。


    索性装成睡着了。


    占魁一点都没有怀疑,还让人来给碧桃盖上一些。


    “先让她睡一会儿吧,把热汤都备上,等她缓过了酒力再洗漱吧。”


    紧接着占魁就出门了。


    碧桃索性翻了个身放松,脑子里阴谋诡计轮番上演,实际上躺在那里尽职尽责的装醉一动不动。


    没多久,外面就有脚步声隐约传来。


    很快外间的房门被打开了,有两个人错落的脚步声一先一后进来。


    紧接着传来了说话声。


    “不行,你必须让我进去看一看。”


    “我倒要看看,今天晚上到底是哪一位郎君迷得你这般神魂颠倒,连门都不让我进了。”


    这声音悦耳得很,声线华丽,光是听就能猜想出应当是属于一位容貌不俗的男子。


    说着拈酸吃醋的话语,却并没有几分真实的恼怒,倒像是在和人打情骂俏。


    很快另一个人的声音传来,是占魁:“我说不能进就是不能进,并不是什么新得的郎君,你快点回去吧,我明天再找你……”


    “明天也不行,这些天我都没有空,你去陪我爹爹吧,想让他举荐你,就要多讨他老人家的欢心。”


    占魁说完之后,就按着那人繁丽纹绣的低领领口,将人朝外推。


    但她才是真的酒气醺醺,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今天晚上实在开心,眼睛更是亮得灿若明星。


    一看就是有了“新相好”。


    被推搡的男人不肯相信占魁的话,更不肯出门。


    低头抓住占魁双臂,将她扭转身体,反身扣进怀中,推着硬是挤进了里间的门。


    “我跟你相好了这么久,都没有见你动今日如此大的阵仗招待我,流水似的席面都差点被吃空了,你这位新郎君是一头猪吗?”


    “还是我伺候得不够舒服?”


    男人的声音压低,凑在醉酒的占魁耳边,唇瓣抿住她的耳垂,温柔软语,却强势得很。


    “我又不是要扰你的良宵,我只是看看。”


    “你该知道的,城中那些楼中的新郎君,都不知道怎么伺候人,我可以手把手教他,或者我们三个一起啊?”


    碧桃装作被吵醒,从软榻上爬起来,听着外面越发不堪入耳的交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伺候的仆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下去了,屋子里面的灯也灭了很多,只剩下暖黄的光线,不刺眼,正适合睡眠。


    两个人影跌跌撞撞进门,进门的时候已经重合成了一个。


    倒不是有什么不堪入目的画面,只是这两人胸膛贴着后背地紧紧抱在一起。


    占魁看到碧桃醒来,本来被灌入耳中的“淫词浪语”弄得有些昏沉意动,这下陡然醒神。


    猛地挣扎开了身后之人,却见他看着盘膝坐在软榻上的碧桃僵愣住了。


    占魁哼了一声,眼珠一转,有点幸灾乐祸:“我都跟你说了不是什么郎君……”


    占魁故意倚靠到那个人的怀中,从他微微敞开的领口,将手指一路向下滑。


    “广寒神仙?碰见熟人不好意思了嘛?碧桃啊,你应该比我熟悉的,怎么样?现在还要不要三个人一起共度春宵啊?”


    广寒神仙?


    碧桃听着这个名字,眉头无意识皱得更深。


    这个人也是天界的仙位吗?可他方才出口的话,可跟一个正经神仙半点不搭边。


    碧桃用近乎审视的眼神看着门口僵硬的男人。


    看形貌果然非常优越,同他的声音一样浓艳华美。


    可是气质实在浪荡轻浮,这乍暖还寒的三月初,竟然穿着敞怀的薄衫,领子一路向下,尽情暴露他优越的皮肉和肌肉轮廓,都要开到耻骨了。


    他哪里像个神仙,他像个花楼的头牌还差不多。


    男人和碧桃对上视线,想到占魁和碧桃的好友关系,倒不是羞涩,只是有点心虚。


    他确实还算了解碧桃,她对朋友向来很好,尤其是这个占魁。


    而他在九天之上浪荡声名远播,广寒知道碧桃素日见了他客气归客气,却是不许占魁和他胡混的。


    下界之后两个人之所以混到一起……其中曲折离奇不堪回顾。


    广寒神仙收敛神情,对着碧桃点头示意:“碧桃仙子……别来无恙。”


    而碧桃还是那样严肃看着他,那张桃花粉面冷淡起来不知为何竟有些像明光。


    好似在无声责怪他哄骗了她家“无知小孩”。


    广寒神仙逐渐头皮发紧,很快说了一句:“我想起我今晚和友人还有约……”


    然后迅速把占魁伸到他衣服里面的小手抓出来,飞快退出了内室的门,逃也似的离开了。


    “唉唉唉怎么走了?真的不三人一起玩吗?”


    他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跟碧桃玩什么三人行。


    前段日子他还接到了明光的飞鸽传信,说他的人失去了碧桃的踪迹,要他掐算寻找碧桃的方位。


    广寒神仙乃南斗星君后人,即便是被剥去了仙灵,掐算活物的方位本事还是有的。


    可他还没开始起卦盘找人呢……


    虽然广寒神仙并不知道下界之后,碧桃和明光是怎么又搭上线的。


    但哪怕在天界时,广寒也从未对碧桃轻视过。


    能在九天每一重天都混得开说得上话的人,即便是今日尚且蛰伏,来日又能是什么等闲之辈吗?


    只有冰轮那个脑子一根弦的,才会总是不顾后果地找人不痛快。


    且明光那种性情中人,对她屡次退让,便可见两人之间并非全然只有相斥。


    广寒跑回自己的屋子里面,就开始提笔给明光报信。


    而占魁等到广寒神仙走了之后,才笑着走到碧桃身边问:“睡得怎么样?软榻终究还是不舒服,起来洗漱一下,跟我一起回屋里睡吧,我的床可大可软了!”


    可不是大吗。


    碧桃想,说不定能放下三个人。


    她看着占魁的眼神有点严肃,占魁咳了一声说:“你怎么都不记得了,还不让我勾搭他。”


    “下界了嘛,玩玩嘛”


    “情爱的苦早晚都要吃的,他长得那么俊,技术还好,我又不亏。在天界的时候人家是神仙位,我只是一个低阶的至仙,想跟他玩玩他还看不上眼……”


    占魁坐到碧桃的边上,脑袋靠在碧桃的肩膀上,说道:“而且下界之后,我才发现,人世间竟然还有那样的极乐!”


    “怪不得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


    “我院子里也不光只有他一个,还有两位郎君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儿,风铃城楼里我还养着两个呢。”


    占魁一脸的痴态:“男人太好玩了,爱不过来,根本爱不过来哈哈哈……”


    碧桃看着占魁的笑脸,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没忍住被她逗笑了。


    占魁嘴里说着吃爱情的苦,结果是一吃就吃了盆里碗里的,还惦记着锅里的。


    碧桃心想这位明珠郡主,看来名副其实地得容安王的宠爱。


    都宠到任由她一个未出嫁的郡主在家中豢养面首的地步了。


    和她搞好关系,日后无论做什么都会事半功倍的。


    而且经过短暂的相处,碧桃发现自己是真的喜欢占魁。


    人总是会反复喜欢上同一样事物,同样的人。


    她手中拿着占魁私库的钥匙,钱财之上燃眉之急已经解了。


    第二日清早,便让两位哥哥带了些许金银出王府,先带人回去安置那些流民在风铃城周边的村镇暂且住下。


    同时也是为了测试占魁的态度。


    若她只是耍嘴……


    “就拿那点钱够吗?让他们搬一箱子走吧。”


    碧桃:“……够了。”


    只是先安置下那些人,后续自有他们合适的去处。


    而占魁甚至没有问碧桃拿钱出去做什么。


    “你的事情处理完了那就跟我出去玩吧!早上的花楼也有不一样的风采!那群公子们才刚醒,未经装扮,更能看出谁天生俊美肤质好!”


    “走走走,我们直接去那里吃早饭。先去春风楼吧,那里面的桂花鸭可是风铃城一绝呢!”


    “而且有公子们喂,滋味更绝!”


    于是碧桃在遇见占魁的第二天,就被她带着去花楼“开荤”了。


    远在皇都的明光接到了广寒神仙的传信,知道碧桃和明珠郡主占魁相逢的消息,已经是五日后。


    才将将安下心,结果第六日早朝之前,就又接到了占魁带着碧桃去“逛花楼开荤”的消息。


    彼时明光一身蟒纹朝服,玉带金冠,雄姿英发琨玉秋霜。


    盖因前些日子大皇子暗中寻拿他错处,要找他麻烦,结果被明光设计反间,借大源州那一场昌山州守卫风波,从他身上狠狠撕下了一块肉。


    礼部侍郎落马,今日明光便会在朝堂之上举荐自己人任职,这职位看似不如兵吏两部职位实权助力大,却也是一枚重要棋子。


    来日“合纵连横”之时,自能发挥它的妙用。


    原本他踌躇满志,可是自从看了那飞鸽传来的细窄纸条,眉心便夹出了一道剑刻般的竖纹。


    山雨欲来,乌云盖顶地上马车。


    天色未明,明光在马车摇晃的风灯之中,狠狠捏着袖口之中的一个物事,片刻后伸手勾住一根红色的细线,那东西很快掉落他的掌心。


    他用指甲又掐了两下。


    掐在那东西上半部分,像是隔空扼住了谁的咽喉。


    那是一个……不,或者说一截儿光滑的树根。


    指节粗细,上面刻了一些不知所谓的纹路,也可能是树根盘踞在山林之时,自然形成的岁月痕迹。


    有种粗犷原始的美感。


    这拇指大小的树根下面,被打磨平整,刻着两个字。


    ——明光。


    字迹不是他惯用的任何一种,颇为龙蛇飞动,透着不羁之意。


    是碧桃当日在明光临行之前,说赔给他的小玩意。


    这是一枚木印。


    明光抓着木印,在自己的手腕上盖了一下,上面印泥未曾彻底干涸,却印出两个反字。


    可见刻印之人并不知道印章底部要刻反字,印出来才是正的。


    这印上明光两字是正的,印出来的字就是反的。


    明光嗖地又把印章缩回袖子。


    抬腕之间,手腕之上红线一闪,那木印不是单纯装在他宽袖里的,竟还系在他手腕上。


    仿佛生怕这么个不值钱的玩意丢了一般。


    明光盯着那两个反字,心想果然一眼看不到,小桃枝就要弄出些荒唐的事情来。


    虽然在下界不再执着对他诉说那些情爱之事,他觉得很好。


    但他不能让她同凡人厮混。


    因为……


    因为仙阶若是不慎在下界有了身孕,便是沾染了洗不脱的因果。


    来日她即便是信仰力足够,功德圆满,回去天界之时,要重过脱凡之劫,伤毁仙骨,痛苦至极。


    于是皇城之外,马车停下。


    明光敲击了几下车壁。


    一道人影不知从何处悄然跃下,掀开车帘,跪在明光面前听令。


    此人身形之轻灵,宛若没有活人的重量,从高处跃下,连车辕都未曾动摇半分。


    明光对他说:“你即刻动身去大源州,帮我看着一个人。”


    第34章 建造生祠


    碧桃和占魁在春风楼里面, 整整待了六天。


    这里不是寻常只吃喝寻欢的花楼,而是吃、喝、玩、乐、宿、酒、色、赌博、表演全方位的大型娱乐酒楼。


    在风铃城的南面街道紧邻正街, 占地面积宽达半条街,高七层,楼内日夜笙歌,是个非达官显贵无福消受的销金窟。


    要是论起悲苦穷困,人间可称为炼狱。


    若是论起穷奢极欲,人间也可称为极乐。


    碧桃觉得自己就算是在天界做仙子的时候,定然也没有过过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行走坐卧皆由人搀扶的……宛如残疾人一样的日子。


    她的骨头都在这幽兰飘香仙弦轻舞的楼里泡软了,酥了。


    有那么短暂的几个瞬间,碧桃甚至在想, 做人不好吗, 为什么要做仙?


    人人都用这种方式做人,谁又会贪恋仙位?


    但也仅仅只有那么几个瞬间, 很快她顽强的意志力, 又会如同残灰之中被卷起的火星那样, 死灰复燃,迅速星火燎原一般让理智重新占据大脑。


    毕竟……她又不是锦鲤命。


    是的, 碧桃已经知道了占魁在天界凝灵之前,本是接连幽天与钧天的水椿桥下的一尾锦鲤。


    九天仙位人人投生在乱世都是身世凄惨, 这种世道, 确实容易出英雄, 可乱世人如浮萍刍狗,也很容易出师未捷身先死。


    偏偏她直接成了异姓王独女,被宠得简直不知天高地厚,口出的狂言连碧桃都难忍惊诧。


    碧桃之前还在想, 小妾之女成了独一无二的明珠郡主,上面三个哥哥还都战死沙场,她运气实在是好。


    但是知道了占魁是锦鲤之后,碧桃觉得运气好的恐怕是异姓王戴德容。


    若不是占魁投生他家,天道觉得这小鲤鱼需要一个疼爱她的父亲,昔年他那连丧三子的战役,恐怕会连容安王一起埋了。


    碧桃这些天无时无刻不在找机会套占魁的话,占魁实际上也不用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碧桃不仅将大源州七城情况了解透彻,对朝中时局初步掌控,占魁甚至还给碧桃写了一份容安王与朝中大臣的来往名册。


    且关于天界的许许多多碧桃不知道,却应该知道的事情,隐形规则,占魁都细细说与了碧桃听。


    而且碧桃更为了解的一件事,是容安王对自己的这个明珠郡主,已经不是宠爱,而是过度溺爱了。


    任凭哪个正常的老父亲,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同一个邪教教徒厮混在一起,还在闻名风铃城的花楼里面日日寻欢作乐,乐不思蜀。


    这期间容安王派王府之中的人来找了占魁六次。


    每天一次,接她回家。


    占魁次次说句“还没玩够啊”,接她的人就打道回府,从不勉强。


    而且占魁还跟碧桃说:“放心,如果我爹爹不待见你,你完全可以不见他。这春风楼里头我投进了不少钱,我们如今待着的这一层,平素只偶尔接待贵客,其余时间都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你就住在这里,我偶尔回去应付一下也和你一起住在这里!我再把府内的那个大厨给叫过来……”


    于是碧桃又很快知道了,占魁这些年还会做一点生意。


    她库房里的那些钱,包括如今容安王府内所有超出封地收入和朝廷俸禄的奢靡开销,全部都来自占魁“随便”开的一些铺子之类赚的。


    碧桃听得深吸一口气。


    问她:“你是说……你就是觉得什么好玩,就投点钱让人去搞,然后很快就会赚得盆满钵满。”


    那她在山野里面不分寒暑打猎,和婆婆吃不饱穿不暖的那些日子算什么!


    她冒着生命危险,和一群人来来回回绞尽脑汁同邪教徒周旋的这段时日又算什么!


    占魁点头:“对啊,做生意不就是这样吗?”


    怪不得容安王根本不管自己的女儿如何花天酒地,不管她在府里面堂而皇之地养男人,这不就是一个点金手,一个活着的财神吗?


    碧桃默默仰头灌了一杯酒,压下心中难言的羡慕。


    六天了,试探容安王的态度到了极限,她现在所有的阴谋诡计迂回曲折都决定打消。


    她直接挟占魁以令容安王。


    对这种穷奢极欲的享受沉迷也该停止了。


    毕竟……她没有锦鲤命!


    于是碧桃吁出一口酒气,手肘撑着窗台,微微把自己的姿态端正了一些,终于准备和占魁说正事。


    碧桃和占魁临窗而坐,此时节虽然未曾春暖花开,但窗外人工湖上,系着五色绸带的画舫成群,丝竹管乐之声靡靡不断,悠悠入耳。


    水灯如同星辰一般错落湖面,垂目望去,好一番“姹紫嫣红春正好,繁星错落银河中”。


    碧桃指了指两人旁边的屏风后依次跪着的几个俊俏男子:“让他们几个下去吧。”


    他们本来正在合奏,听到碧桃开口说要他们离开,纷纷缓慢停下手中乐器,等待吩咐。


    占魁酒气正酣,面色同唇色红成一片,醉眼迷离。


    闻言对着碧桃挑了一下眉说:“你不喜欢他们几个?都是按照明光找的哎……”


    占魁满脸贼心不死:“还是你最喜欢第一天那个?我让人把他给你洗干净……”


    碧桃抬起手阻止了占魁,又顺势掐了掐自己的眉心。


    她来这春风楼里面第一天就闹了笑话。


    第一天的时候,占魁晚上吃过饭以后找来了几个“男乐师”解闷儿。


    碧桃本来新鲜着,但是其中有一个抚琴的男子,从头到尾都冷着脸,一副谁欠了他一千两银子没有还,满脸透着被逼良为娼的气质。


    碧桃承认这人确实有那么一点点清高之气吸引了她。


    她想到自己见遍的那些“人间险恶”,想到自己曾经身为天女,到现在身边还有很多天女和天君。


    于是她开口问那男子:“你是被逼至此吗?若是你有苦衷,我可以……”


    我可以给你赎身,还你自由。


    天道为证,碧桃真的不是有什么救风尘的臭毛病,只是她恰好“力所能及”,又恰好生了那么一点恻隐之心。


    结果她说完,那抚琴男子就愣住了,一脸的冷漠霜色顷刻之间变为了慌张。


    而本来在旁边被人用嘴喂着喝酒的占魁,一口酒直接喷在桌子上面,笑得前仰后合,最后直接笑到桌子下面去了。


    闹到最后,碧桃才知道那个人根本不是不情愿,人家卖的就是这一副“逼良为娼”的色相。


    来这里的人寻求的都是一个“高雅”,不兴真的逼良为娼的那一套,但这种高不可攀的冷美人却十分炙手可热。


    还不是谁都能演出这股劲儿呢。


    而且想要在这春风楼里面挂上号,须得经过重重选拔,才情样貌身高气质……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有尺度,可以说比皇城里面考探花郎还要严格。


    他好容易考进来的,平素想给他赎身的人也不知凡几,他只当听笑话。


    毕竟他偶尔好的时候,一天赚的,有时候是这些手头宽裕了才能来的人一年的收入。


    但碧桃是跟着他老板一起来的,眼见老板对这个女娘挖心掏肺。


    莫说是“放他归良”,看那架势,就是这女娘让老板歌舞愉悦她,也是使得的。


    显然这是一位真的“金贵人”。


    这位“高冷俊郎君”,发现金贵人几次三番看他的时候,心中还觉得窃喜,以为自己又攀上了一位财神。


    结果“金贵人”张口就要放他归“良”,如何能不慌张呢?


    到最后闹了个大乌龙。


    碧桃的脸皮都快被扒干净了,占魁一点也没眼色,取笑起碧桃来可真是不遗余力。


    这件事占魁都笑好几天了,如今又提起,实在是……


    碧桃的手撑着额头,看她实在是开心,一脸无奈任由她笑。


    占魁又说:“你不想见他也行,那小子拿腔拿调的。这几个不喜欢的话,我再给你找几个其他的?”


    占魁说着,挥挥手,那些安静在屏风后的人,就悄无声息地退出。


    碧桃摇头。


    占魁顿了顿又说:“你不会是在为明光守身吧?”


    碧桃闻言眉头一跳,忍不住笑了一声。


    为谁守身?


    碧桃只是单纯看不上而已。


    她身为一个村姑的时候就自命不凡,如今又知道了自己本是天界神仙,这群人在碧桃眼中,一定要形容的话,就是一群“凡夫俗子”。


    东西可以乱吃,但是换种吃法的话,她还真不是什么人都吃得下。


    “哎对了,我应该都问你好几遍了吧,你之前一直都在哪里呀,为什么我找不到你?”


    “下界之后,你有没有碰到明光?在天界的时候他那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下了界你还怕什么,我帮你把他逮住,搞一搞嘛!”


    占魁一脸兴奋,仿佛只要碧桃点个头,她立刻就调动人马去搜索明光,将他抓来洗干净剥光,任由碧桃享用。


    碧桃撑着手臂,还是没有马上回答,看了占魁半晌,才说:“你之前一直让人找我,找的都是正常人家吧?”


    “我出生后因为是个不能传宗接代的女娘,被我的亲生父母扔进山里,差点被狼啃了。”


    碧桃说:“被一个婆婆捡了养大,十八年,我都在山里打猎为生,你当然找不到。”


    占魁都惊呆了:“怎么这么惨?!比玄甲还惨!”


    “玄甲至少还有一对打渔的爹娘!虽然死得比较早……”


    碧桃耸肩一笑,接着像是实在好奇一般,问占魁:“至于明光……我在天界的时候真的很喜欢他吗?”


    “什么叫很喜欢?你那叫玩命喜欢!”


    “你追了他可是整整一百多年!跟踪尾随,送花送礼,他从来不肯收下你的好意!”


    占魁想起来都觉得碧桃追人追得实在是辛苦,而且从前她不理解男人哪里好,如今知道了男人的好玩之处,想到碧桃人没搞到,蹲了三百多次大牢,替她感到不平。


    碧桃却问:“那么喜欢啊……我还做过什么?”


    “那可多了……”


    占魁把碧桃在天界追求明光天仙的那些“英勇事迹”,全都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把明光形容成了高傲的仙鹤,任凭碧桃怎么蹦起来都够不到。


    简直丑态百出。


    碧桃:“……”她深深吸了好几次气。


    怪不得那时候冰镜见了她,第一面态度就那么恶劣,且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要拿棍子抽她。


    碧桃只是听占魁这样说,也很想拿根棍子抽自己。


    这贱的!


    她不可能是这种人!


    碧桃听到占魁说:“你为了接近他,仙元被他震裂了两次,两次!就在下界比赛之前!”


    “你甚至还为了他才做古仙族与功德仙位之间矛盾的导火索,结果他半点不领情,连亲都不让你亲一口!”


    碧桃听的额角的青筋乱跳。


    占魁说着说着一拍桌子怒而暴起。


    “不行!我现在就让人把他给找到抓住!”


    “玩那些肖似他的人有什么意思,羞辱他本人才带劲儿!”


    她说着就要冲出去喊人,碧桃赶紧伸手把占魁给拉住了。


    “算了,你先坐下。”


    “我大概是因为仙元孱弱,才会不堪传送伤了天魂,下界之后,我已经不记得那些事了。”


    “自然也就不喜欢他了。”


    “而且我前段时间,在邪教的时候,碰见过他……”


    碧桃终于肯把自己之前的一些事情告诉占魁。


    结果占魁越听越激动。


    听到明光被捆在床上,碧桃都没有上,反而给他治疗感染的伤口,简直痛心疾首到直拍自己大腿。


    “姐妹你是不是不行啊!你管你下界的时候喜欢还是不喜欢他,你先上了再说呀!”


    “你不上一下你都对不起那么多年你追他遭的罪!”


    碧桃哭笑不得。


    “可我那个时候根本就不认识他,我见着个人就上吗?”


    “你就算不认识也不可能不喜欢呀,你来这里第一天要放出去的那个琴师,不就是因为长得像明光天仙吗?”


    碧桃表情一言难尽:“能不能不提那个人的事儿了?”


    她这辈子的脸,在那一天都丢干净了。


    “哎呀,还是好可惜。”占魁说,“所以他后来被你照顾痊愈,就那么走了?你就那么让他走了?”


    “你见到了冰轮真仙,怎么没把他脑壳给他砸开?”


    “这天界的人要是通过银汉罟看到你在那种情况之下都不敢碰明光,不敢报复冰轮,你的‘一世英名’恐怕要毁了呀。”


    “我不是不敢,是不记得,不喜欢。”碧桃纠正。


    “屁!你不喜欢你追一百年?”占魁觉得碧桃的嘴比死鸭子还硬。


    碧桃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同她解释,她真不是一个见色就能起意之徒。


    索性不再纠结在这个问题上面。


    “而且冰轮真仙朝我扔东西的那件事,等回到天界的时候自有分晓。”


    “就算真不喜欢了,那抓住羞辱羞辱也算是出口气。”占魁反倒在这件事情上过不去了。


    仿佛百年痴心喂了狗的人仿佛是她。


    碧桃笑着道:“那你恐怕出不了这口气了,他现在也不是轻易能抓住的人。”


    “你昨天还同我说,皇城那边有个丹曦郡王是最新加入夺位的新势力,那你恐怕不知道,那个丹曦郡王,就是明光。”


    “什么?!”


    “凭什么他命那么好?一投生就投生个嫡皇孙?是不是古仙族那边动手脚了?”


    碧桃摇头,不知道明光怎么回事,但若古仙族当真动手脚,回了天界,其他的参赛者也不会容他。


    且明光是丹曦,碧桃也是靠猜。


    这不难猜。


    明光从崇川城走的时候是跟着凯旋班师的云川将军一起走的。


    占魁和碧桃说皇城之中的形势时,提到那个被从边关寻回的皇孙,被皇城之中多股势力联合截杀。


    最终却完好无损地跟随凯旋之师风光回朝,封了丹曦郡王,赐府更是直接给了避暑行宫。


    这些当初截杀丹曦郡王的人,当初还试图拉着容安王一起,承诺此事若成,许容安王大源州附近,建丰、陵水、郁南三城。


    “当初拒绝和他们合作,还是我劝爹爹的。”


    “我们在这大源州不愁吃不愁穿,天高皇帝远的,跟他们那些人有什么好掺和的?”


    “扩大一些封地也是多不了多少收入,不如多开两个店。”


    “你劝得对。”


    “独霸一洲的异姓王,本就是不该存在的,如今的青辽国却有四个。”


    “其中容安王因为死了三个儿子,再未生出传承子嗣的世子,在这四个异姓王之中不算出头鸟。”


    “可若他再收周边三城,便是撩火加油,会成为众矢之的。”


    “我不懂那些,反正不跟他们掺和,过自己的美美小日子不好吗?”


    占魁给自己又倒酒,倒一半发现酒壶空了。


    回头对着外面便喊:“再来一壶琼花酿……”


    碧桃抬手阻止:“算了,来碗汤醒醒神吧,我有些事情同你细说。”


    “不能边喝酒边说吗?助兴啊!”


    碧桃伸手弹了下她脑门,表情严肃了一点。


    这时候送酒的打开门,占魁捂着被弹的脑袋说:“算了算了不要酒了,给我们两个煮两碗醒酒汤来吧。”


    “是。”那个端着酒的人又退出去了。


    碧桃看着占魁,正色道:“这些年你除了找我还有玄甲之外什么都没有做,就单纯享受?”


    “享受不就是人生最大的事吗?”占魁说,“我们好不容易做一次人,肯定要尽情享受啊!”


    “可我们总要回到天界。”


    碧桃说:“十万信仰力,你想好怎么获取了吗?”


    “哎,那急什么,我们先尽情享受人生,然后随便做点什么善事,信仰力不就哗哗哗来了……”


    占魁说得很轻松。


    事实上她如果真的做起来,可能也是这样轻松。


    “但归天的排名分先后,我听其他人说,若是先行获得信仰力归天,功德足够厚重者在过雷劫之时,仙灵奖赏翻倍。”


    “你难道就不想拔头筹?”


    占魁:“……好碧桃,你知道我们此番下界参赛有多少人吗?”


    “一万多众!九天的仙位下来了整整一万多众啊!”


    “说不定现在就有人已经信仰力十万归天了,我怎么拔头筹?”


    “只要赢不就行了吗,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可我想拔头筹。”碧桃一语定音。


    占魁:“……”


    她看着碧桃好一会儿,甚至揉了揉醉酒后有些模糊的眼睛。


    最后发现碧桃是认真的,就像她在天界每次为了升仙位,遭五雷轰顶也乐此不疲,一直坚定。


    就像她为了追求明光天仙,仙元开裂也一样不退缩的那种坚定。


    碧桃想要做的事情,似乎……很少有什么做不到的。


    占魁半晌清了清嗓子,说:“可是万一有人已经……”


    “没有。”碧桃说,“我确定没有。”


    “我遇见的所有仙位,除你之外,没有任何一个投生好胎。出身低微,在十几年的时间之内想要获得十万信仰力,就是痴人说梦。”


    占魁一想,她找碧桃的时候,遇见的那些仙位,无论是古仙族,还是功德仙位……确实都过得挺惨的。


    有些稍微好一点,但是没有谁能有十万信仰力是真的!


    占魁正要为碧桃高兴但随即又想到了什么。


    “可是你说明光天仙是丹曦郡王,他肯定是第一个归天吧?”


    “一旦来日他当真坐上了皇太孙的位置,届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到时候只消他随便弄些军功啊,或者其他为国为民的功绩,都不需要实在的政绩,百姓们对未来的君王天生崇敬又信服,信仰力还不流水一般涌向他吗?”


    “是这样没错。”


    碧桃说:“但是皇城数子夺嫡,多年来你来我往杀得头破血流,尚且无人上位。”


    “他一个遗落在外的皇孙,他的父亲元后之子到死也没有封过太子。说好听了他是皇孙,说不好听血脉尚且存疑,想要上位,哪有那么容易?”


    占魁确实没有什么野心,若说明光是古仙族的楷模,她就从来就是混吃等死的翘楚。


    唯一算是梦想的,就是待来日仙阶高了,尝试一下飞跃神龙门。


    但见碧桃有理有据,笃定又野心勃勃地要拔头筹,她自然不会给她泼冷水。


    她向来比碧桃更狂妄。


    甚至觉得碧桃这么想,必定心中已经有了谋算。


    碧桃想要,碧桃就一定能得到!


    “那你想怎么做?”


    占魁也被她轻易点燃了热血,“我一想到你拔了头筹之后,那些古仙族的表情,就……”


    “哈哈哈哈哈桀桀桀桀桀……”


    占魁甚至提前笑上了,仿佛碧桃已经赢了:“不行不行,我一想到到时候的场面,就笑得肚子疼……”


    碧桃看着在桌子的另一侧捂着肚子拍桌子的人,也笑了起来。


    送醒酒汤的来了,两个人喝完了醒酒汤,开始撸起袖子谋划。


    “你不能等到未来享受够了,再想着随便弄点信仰力糊弄过去,万一凑不够呢?”


    “皇城权势倾轧,四方异姓王都是活靶子,老皇帝昏聩年迈,万一突然死了,其他皇子上位,第一个开刀的就是异姓王。”


    “到最后没了这明珠郡主的身份做后盾,你要靠什么获得信仰力归天?”


    占魁抓耳挠腮,她就没想过那么多。


    做不成郡主她还能做生意嘛,有钱随便撒撒,就有信仰了。


    碧桃见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想什么,又伸手弹了一下她脑门。


    “我知道你运气好,或许真的可行,但是归天的雷劫不仅需要信仰力,还需要足够功德才能获得翻倍奖励。”


    信仰追随易得,功德却不容易。


    碧桃问过几个哥哥,他们是功德仙位,功德判定的准则在天界四值功曹和冥界六案功曹手里,要结合境遇难易和功过来评断。


    自身富足的人将钱撒出去,能够收回的功德寥寥可数。


    若是本身艰难又坚持做善事,才会容易增长功德。


    占魁最难的不是获取信仰力,而是获取功德,因为她这样的运气,不太可能有什么艰难的境遇。


    这些天的考察,占魁表现得让碧桃非常满意。


    她对碧桃的慷慨,和为碧桃着想的好意,碧桃自当投桃报李。


    因此她早就替占魁想好了她归天的路子。


    “让容安王在大源州境内七城,为你建造生祠。”


    碧桃连理由都替容安王想好了。


    “理由便用他在早年的征战建国期间,痛失三子,如今又因旧伤再无生下继承人的可能,因此作为容安王唯一的女儿,他生怕老天再将你夺走,于是决定为你建造生祠,祈封地内万民之祝愿,让你得以长命百岁,安乐无忧。”


    占魁一脸迷茫,但想到她爹爹和她一样众多的后院说道:“可是他才娶了第十九房小妾……”


    容安王虽然宠爱自己的乖女儿明珠郡主,却从来没有放弃再育男嗣的想法。


    碧桃用指节敲了两下桌子,看着占魁说:“娶一百零八房小妾,他也生不出来。”他这条命恐怕都是靠占魁锦鲤投生的气运保下来的。


    “关于遣散后院,我有办法说服他。”


    碧桃说:“就算他不遣散,这也不重要。”


    “待他为你建造了生祠之后,你的祠堂之内设立你的人像,但不要设立香台。派人大肆宣扬你的气运昌盛,诸如点石成金一类,再在祠堂之内,设立功德箱。”


    “这个箱子不是用来收封地民众供奉的,而是收民众祈愿的纸条绸带。”


    “而后你可以让你的人挑拣一些其中比较好完成的,不违背人伦和道义去帮助民众完成。”


    “还可以在每月固定的日子,在你的生祠门口设棚施粥。救济乞丐灾民。”


    “在你凡间诞辰的时候,抽取幸运的民众,为他解决一切烦忧。”


    “平常人烦忧多为钱财,你随随便便指缝露出一点,就能为他人逆天改命。”


    ……


    碧桃一连列举了很多条维系生祠人气昌隆的方式,占魁听得简直目瞪口呆。


    碧桃最后对她道:“这生祠一旦人气昌隆,信仰力和实打实的功德便会如江河入海一般源源不断。”


    “甚至连香火都不用付出,只需要说出自己的愿望,便能得到好处,这种好事,会将你塑造成一个活着的‘神仙’。”


    “一旦你在民众心中立身,即便是有一天你的爹爹被皇帝清算,他也要顾及民意,不能轻易处置你。”


    “来日无论风浪多大,为你保命,是建造生祠的好处其一。”


    “人人都期望好运,尤其是在这乱世,当你成为好运的代名词,你的信仰力会在数年内达到一个巅峰。”


    “说不定大源州之外的人,也会为了祈求好运,为你建造生祠。我猜测不到十年,一定会超越十万信仰力。到时候你就可以功德圆满躺着等待归天。”


    “这是建造生祠的好处其二。”


    “容安王一旦为你建造生祠,就表明将他对你的看重和溺爱昭告天下,也对皇都那边隐形表明他不会再有后代,也就没有了争夺皇位的资格和野心。”


    “届时容安王会从隐忍蛰伏一朝噬主的猛虎,变成拔去利爪和獠牙的吉祥物。成为一个众人哄抢拉拢的香饽饽,届时大源州也会成暴风中心之眼。”


    “这是建造生祠的好处其三。”


    碧桃说完,占魁忍不住“啪啪啪”给她拍起了巴掌。


    她自己就算把脑子想破了,也想不出这种一石三鸟的妙计。


    “可是你替我想得这么周到,甚至连我爹爹和大源州的民众都顾及了,那你自己呢?”


    “你用什么方式获取信仰力,然后功德圆满归天?”


    碧桃笑了,面若桃花,手指在喝空的醒酒汤碗边上,缓慢地转了一圈,说道:“山人自有妙计。”


    实际上她是嫌弃生祠获取信仰力的方式还是太慢了。


    明光手里拿着的,才是所有下界仙位之中最好的一副牌。


    碧桃虽然不记得自己喜欢他的事,但是不得不佩服他身为古仙族的表率,确实有几分本事。


    碧桃不相信古仙族敢在第一场竞赛里面动手脚,明光的身份,肯定是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取而代之了本来的皇孙。


    而这条路不仅是获得信仰力的途径最快的,他甚至还能借此带动古仙族的下属一起信仰疯涨。


    至于功德,身为一国储君,朝野上下所有为民请命之事由着他挑选,做得不好无功无过,做得好了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竞赛第一,简直如探囊取物啊。


    可是碧桃偏偏不信那个邪。


    她当夜又和占魁蛐蛐到了半夜,定下了许多后续的细枝末节。


    而后第七天的早上,容安王府内再次派人来接的时候,两个人就上乐颠颠地上车回去王府了。


    碧桃总算是迟了数天,见到了容安王。


    彼时占魁和她一起,把碧桃昨夜说的事,一股脑地都说给了自己的爹爹容安王。


    “爹爹,我觉得这个方法妙极,你觉得怎么样?!这样一来,再也没有人能够动得了大源州!”


    容安王一身蟒服,高冠玉带,端坐太师椅,眸光沉冷,审视碧桃。


    听到他的乖女儿说这位清华神教的侍者,说他“此生再无男嗣传承,当遣散后院以减锋芒”的时候,眉角微微一跳。


    碧桃还是那一身清华神教的服制,神情温良恭俭,却眼含笑意,看得容安王有些发毛。


    这种感觉,只有在几十年前,他遭人埋伏死里逃生,孤身一人进入深山,被狼群盯上时才有过。


    待到占魁说到喉间干涩,直接坐到了容安王的身边,拎起茶壶仰起头朝嘴里倒的时候。


    一直稳如泰山的容安王,这才开口。


    且一开口,就抓住了事情的关键。


    “大帝侍者如此为我大源州,为我王府,为我乖女儿着想……”


    “敢问侍者所求又是为何呢?”


    总不至于是那暴徒遍地,恶贼聚集的清华神教,跑到他们大源州来做善事了吧?


    碧桃等的就是他问她所求。


    于是也不含糊,笑着说:“还请王爷大开风铃城城门,容我手下三百七十八人入驻风铃。”


    “届时生祠建造事宜,交由我手下负责便好。”


    为占魁建造生祠好处其四:她带着的流民都有事情做,有钱赚,有饭吃。


    生祠建造期间,随时抽调为她所用。


    待所有的生祠建造完毕,他们定然也已经找到了融入大源州的方式。


    这是她建立大本营的第一步。


    容安王冷笑一声,心想果然,清华神教这群贪婪悖逆之徒,来到他大源州,不是为钱便是为权。


    如今打着为他们好的诸多旗号,要替他的明珠郡主建造生祠。


    届时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岂不是钱权都要抓在手?


    做梦!


    容安王当场就拒绝了:“想都不要想,我容安王府,我大源州,绝不与清华神教此等残害平民,奸淫掳掠之徒为伍!”


    碧桃差点就拍手叫一声“好样的”。


    她还真怕容安王半点气节也无,是个见风使舵,不自量力,又野心勃勃图望大位的莽徒。


    如今看来,当年为万民开泰立国的忠臣良将风骨犹在。


    碧桃转了转脑子,脑中有数种方式说服容安王


    但是她选择了走捷径。


    能“挟天子以令诸侯”,能直接登高台,谁还一步一个脚印去爬梯子啊?


    她对着刚放下水壶的占魁使了个眼神,意思是——交给你了。


    而后径直退出了门外,还贴心地给他们父女将房门给关上了。


    “爹爹!你怎么能这么说我的好姐妹!”


    “什么好姐妹?你跟她素未谋面萍水相逢,一起花天酒地几天而已,她怎么就成了你的好姐妹?!”


    容安王虽然纵容自己的乖女儿,可是他太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个什么东西。


    和自己的女儿这么一拍即合臭味相投,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不愧是清华大帝侍者,真真是有几分蛊惑人心的本事!


    他这乖女儿虽然素日行事猖獗无度,却也对清华神教那些恶徒鄙夷不屑。


    当日乖女儿说要见一见清华神教的侍者,要亲手把人给赶出大源州,容安王还觉得如此正好。


    若是他出面的话,对方背靠大皇子,少不得要留一两分体面。


    若是他平素便行事无状的乖女儿出面,就算让那些人下不来台,到时候容安王也有方式去回转。


    可是谁承想,这清华神教的侍者竟然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且仅仅只是一面,就让她的乖女儿一见如故,掏心掏肺,恨不得将整个王府整个大源州都捧在手上送给人家!


    “我不管,我就要建造生祠!爹爹难道不希望我长命百岁吗?”


    “乖女儿,你清醒一点,难道她是给你用了什么巫邪术法不成?爹爹这就叫人来为你检查一番。”


    “砰砰砰!”


    “哗啦啦——”


    屋子里不知道什么东西碎了,两个人吵得很激烈。


    容安王向来对明珠郡主言听计从,今日却是不肯再溺爱。


    甚至还要喊人将她先关起来。


    “你先回你自己的屋子冷静冷静!她与你素昧平生,怎么可能是真心为你着想?”


    “她分明是要借机从你我父子二人手中捞取钱财,顺势建立邪教分部!”


    “我赚的钱给她!我愿意!”


    “她捞点钱怎么了?她要我的命我都给她!都给她!”


    “建立邪教分部怎么了?那邪教落入了她的手里,就肯定不是邪教了!”


    “你居然要把我关起来,这么多年了,我们之间的父女感情终究是假的吧!我不活了!”


    “我现在就上吊去!”


    “哐当——”


    不知道什么东西倒了,发出巨大的声响。


    接着是容安王惊恐的叫声:“乖女儿!你没事吧?!”


    “来人呐快来人啊!明珠郡主受伤了!快传府医!”


    一阵兵荒马乱,有很多下人朝这边冲过来。


    都没用得上一炷香,头发花白胡子老长的府医,就被两个健壮的小厮给架着直接送进了屋子里面。


    里面容安王一开始坚决的态度和嚣张的气焰已经彻底没有了,正在温声软语地哄人。


    好女儿乖女儿,好祖宗乖祖宗……


    碧桃就站在门外面,靠在一个粗壮的廊柱上,闭着眼睛晒太阳。


    清晨的阳光真好啊,暖融融地洒在身上,碧桃闭着眼睛但眼前却是火一般的红。


    “碧桃仙子倒是安逸,当真不怕容安王一怒之下,将你抓起来问罪,同占魁离了心吗?”


    碧桃睁开眼睛,虽然闭着眼面对阳光,但是乍一睁开,眼前有些看不清楚东西。


    不过她已经通过声音听出来是谁了。


    那个同样来自天界的广寒神仙。


    碧桃靠在廊柱上任凭里面如何地覆天翻,连姿势都没有换一个。


    此刻更是只睁开了一点眼皮,居高临下眯着眼看向了广寒神仙。


    片刻后,她不答反问说:“从七天前我到这里开始,你每天都在飞鸽传书。”


    “把我的消息送给了谁?”


    碧桃想到占魁说广寒神仙是古仙族。


    且报告给碧桃此事的人,是跟着她来王府的两个哥哥,说了那鸽子的方向是往皇城。


    她又问:“送给明光吗?”


    广寒的神情一僵,随即很快恢复正常。


    他人在容安王府内,言行举止被监视再正常不过。


    就算飞鸽被截下来也没什么,他又没有写关于容安王还有明珠郡主的任何秘辛。


    他只是……每天都在向明光告状。


    今天早上还送出去一封呢。


    而日日接收飞鸽传信,远在皇城的丹曦郡王府,这几日俱是阴云笼罩,愁云惨淡。


    明光每天都收到一封飞鸽传书,内容基本上差不多。


    小桃枝居然一连流连花楼数日,且每日都找不同的男妓伺候,日夜笙歌,骄侈暴佚。


    明光心口仿若堵着一块大石,放不下去,提不起来。


    他恼怒小桃枝竟真的同凡人纠缠交媾,实在轻浮浪荡,不肯自爱自惜。


    却碍于两人相隔甚远,她如今又没有从前记忆,无法隔山隔海去约束规训于她。


    更没法亲自将她从那等腌臜之处抓出来耳提面命。


    这几日每日下朝之后,同幕僚属下扎进公事之中,然每夜休息之前,想到小桃枝行那等淫乱之事流连忘返,便常常气得半夜提笔书信。


    措辞犀利尖锐,恨不得隔着信纸叫她痛彻掌心。


    从前两人之间如果有分歧或者矛盾,最终认识到错的那个人会受到打手心的惩罚。


    打完手心两个人就会和好。


    可信写了十几封,盖满了反印,明光一封也没送出去。


    他之前并未同她相认,不曾说过两人本为挚友,曾亲密无间,也许一世相护。


    她都不记得他,连在天界对他的荒唐爱慕都已经忘得干干净净,恐怕已经与旁人尝遍男欢女爱兴味正浓。


    他有什么理由给她寄信,对她的言行举止,规劝制约?


    她曾同自己那般亲近,连化形都不能,却冒险在暴风雨之夜,穿过可能会将她击杀的仙帝宫结界来看他。


    后来他记忆被封,她有了诸如占魁一般的好友,乃至后来九重天的友人多如牛毛,他都能接受理解。


    可他不能理解她下界忘记了一切之后,就这般自我放纵。


    更无法忍受,更不敢去深想她所做之事。那种事情,怎么能随意同人……


    明光天生自苛自束,思想古板守旧,甚至觉得随意行那种事情等同牲畜无异。


    他所有侍者之中,唯独不喜广寒神仙,不曾频繁带他处理公职历练,正是因为嫌弃他为人浮浪,品行不端。


    以至于他跟在自己身边许久,却还是个只比灵仙高一点的神仙位。


    若非他为南斗星君唯一的后人,也是占卜测算,最为擅长之人,明光甚至会因为嫌他轻浮,不肯与他为伍。


    此番下界,最后一个找的也是他。


    明光只是想一下小桃枝变成他那样,抓着笔的手指便“咔”一声,将上等的白玉笔杆捏得粉碎。


    他感觉浑身如有万千蚂蚁在爬行。


    他手臂上的青筋渐次鼓起,额角的青筋也开始隐隐跳动。


    不行!


    不能由着她继续这样下去。


    光是派人看着不行,要让她专心竞赛获取信仰力。


    至少没时间去那种地方。


    可是怎么办呢?


    他用力攥着碎裂的笔杆,突然垂头看了一眼散落的白玉粉末。


    又用残存的一段笔杆勾出了袖口之中的木印。


    有了。


    他将碎掉的笔和写了一半训斥话语的纸张扫落。


    而后重新拿过一支笔,铺开一张纸,提笔蘸墨写道: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吾闻广寒偶言,知汝今在大源州,容安王府上。


    自归皇都,因失私印,诸事颇感不便……故修书以询,吾之私印已寻获否?①


    写到这里,明光没收住,又写了一段。


    “闻广寒言,汝与占魁二人流连花楼,实非所宜。彼处非善地,汝今后毋得复往!”②


    不过最后盯着看了半天,觉得后面一段语气太冲了,不合适。


    只好又拿了一张纸重新誊写了上面那一段,才装信漆封,派人送出去。


    前些日子广寒飞鸽传书那么慢,是因为一直在下大雪,信鸽受到天气影响,否则大源州距离皇都千里之遥,信鸽最快两天就能抵达。


    不过这种寻常的信没有办法飞鸽传书,派人送信沿途涉及的因素太多,现如今皇都刚刚下过大雪,沿途城镇也是积雪未化,没有个十几天很难送到。


    待到信件抵达,大源州占魁的生祠已经开始筹备动工了。


    碧桃也已经在风铃城里面选了一处大宅院,将一干哥哥们,和一些流民之中得用之人召集到那里,准备商议下一步计划。


    结果一大早,刚从占魁的屋子里面出来,就迎面被大冷天穿着低胸袍子的广寒神仙给拦住了。


    “占魁醒了吗?”


    “何事?”碧桃表面温和,实际上一点也不想见到这位广寒神仙。


    甚至觉得就是他诱哄占魁尝了禁果,才让她一发不可收拾,整日沉溺男欢女爱。


    碧桃从占魁那里了解到,广寒神仙之所以一直待在容安王府上,是因为他需要容安王的举荐。


    他想进入皇都观星台,那地方就连几位皇子也未必能真的伸进手去。


    明光现在的手也伸不过去。


    但是容安王和如今掌管观星台的慈恩寺方丈,曾在多年前战乱之时,有过守望相助之交。


    所以广寒神仙才忍气吞声,哄着占魁吃一口软饭,等待举荐。


    这老白脸心眼儿不少,碧桃也看不上他浪荡之派。


    但是碧桃并不会当面和谁挂脸,只是嘴角的弧度有点虚假。


    广寒神仙聪明绝顶,更是擅长察言观色,知道这碧桃仙子因他和占魁之事,现在恨不得掐死他。


    哎。


    广寒神仙硬着头皮,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


    “这个是……明光让我给你的。”


    “明光?”


    碧桃迟疑接过。


    当着广寒神仙的面,把信封拆开,一目十行看完。


    结果不知怎的,温平的表象都有点维持不住,黑着脸把信朝着怀里一揣,礼节性的招呼都没打,转身就走。


    这一大早上,饭还没吃,就迎来个讨债鬼!


    展信舒颜,舒你个大头鬼!


    他都跑千里之外去皇都风风光光当丹曦郡王了,竟然还不忘记写信朝她要私印!


    这广寒神仙也是个大嘴巴!


    第35章 三载矣


    “这个清华神教分部距离大源州最近, 我们先从此开始。”


    一群人围在一张桌子前面,桌子上放着地图, 人人神色郑重,看上去简直像围在军营中的沙盘前,商议出兵策略的一众将军。


    碧桃就是这群“将领”的主帅。


    她指着大源州附近郁南城的一个邪教分部,手指轻点几下。


    “先把毒人救出来,交给武医师。”


    “而后……郁南城西面不是有一个佛教吗,同这邪教呈现南北分立之势。”


    碧桃一锤定音道:“苍灵哥哥带人围住这里,其他的哥哥们带人带刀进去。”


    又说道:“切记不可杀生害命, 我们以‘劝人’向善为主。”


    “这些人应该已经在郁南城布教过了,设法拿到他们勾连当地官宦权贵的证据。”


    “然后呢,这些人怎么办?”太阴的性子比较急, 没等碧桃说完就迫不及待地询问下一步。


    他还是比较倾向将这些邪教徒全部都杀死。


    虽然下界后仙位不可随意杀生害命, 却能手刃为非作歹阴德亏损的奸恶之徒。


    这不算杀生,而是仙位本身就拥有的判罚权力。


    这些人就算是死后到了冥界, 也是要被判官审判, 被功德簿清算的。


    顶多因为提前弄死这些人, 冥界会在判罚回溯此人生平之时麻烦一点。


    注定会被这些邪教徒害死的人,没能死去, 随赛的仙位处理普通人的命盘也会费些工夫。


    但既然这个星界作为竞赛的场地,便证明此界本就是星盘异常, 苍生命盘易位。


    反正随赛的仙长们都是要将这些一一归为正位的, 也不差死掉这些人弄出来的连锁效应了。


    恶有恶报的现世报, 才是最爽快的!


    有两位哥哥也附和道:“费那么大劲儿弯弯绕绕做什么,我等直接带人去把他们一锅端了!”


    碧桃被打断并无半点不悦,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几位哥哥,等到他们抒发完心中嫉恶如仇之情, 这才重新说道:“凡人生死轮回,也称为因果。”


    “我等乃是九重天的仙位下界,沾染因果事小,诸位哥哥,手上自然也有判罚恶贼的权柄。”


    “可这些奸恶之徒该是积了几辈子的德,才能让九天仙位亲自动手判罚?”


    “若因此脏了哥哥们的手,让本没有来生的人,因我等介入而有了转世重生的机会,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他们配吗?”


    碧桃如果用其他任何的理由劝说这些哥哥们,恐怕就算不会引起他们的不满,他们也依旧会照做。


    但免不了为碧桃优柔寡断,行事不够利落干脆。


    毕竟这些幽天的功德仙位,每一个拎出来,都有一段撼天动地的过去。


    他们都已经超凡脱俗,登上了九重天的至高位,难道杀区区几个残害苍生之徒,还要掰着手指头算计?


    还要在意银汉罟上那些根本不曾入世,甚至都没有勇气舍弃原本的仙位下界参赛,放手一搏的胆小之徒的评断吗?


    可是碧桃劝说的角度却非常刁钻。


    她并未劝这些人不要给随赛的仙长惹麻烦,不要给银汉罟后面看着那些人落下话柄。


    她是在说,那群奸恶之徒根本不配让九重天的仙位亲自判罚。


    更是害怕那些人因为仙位沾染了他们的因果,而得到什么好处。


    这隐形的马屁,把几个原本喊打喊杀的功德仙位,拍得通体舒畅。


    最小的秋白小哥哥,甚至恍然道:“小妹说得对哦!我们为什么要沾染他们的因果,万一白白让那群人得了便宜有了转世投生的机会,岂不恶心!”


    众人纷纷点头同意,苍灵又问碧桃:“那你原本是打算如何处置这些人的?”


    “将他们报官抓起来?”太阴挠着自己的头,觉得将这些人送到官府也行。


    碧桃却摇头:“这一次送到官府恐怕没用,郁南城距离大皇子的封地昌山州很近。”


    “当日丹曦郡王归皇都,大皇子曾经许诺过容安王,言明只要他参与截杀,并且成功将丹曦郡王杀死,便再请奏给他大源州周边三城,其中就包括郁南


    “也就是说这三城,就算明面上还是听命于朝廷,私下里恐怕已经归顺了大皇子。”


    “在大皇子的地盘将他护着的清华神教教徒送进官府之中,和左手倒右手没有区别。”


    几位哥哥全部都看向碧桃,碧桃也不绕弯子,继续说:“但是郁南城虽然暗地里归服大皇子,却不代表没有人想插一脚,阻止他扩大势力。”


    “我听闻二皇子便同大皇子水火不容,多年来斗得你死我活。”


    “且二皇子因为母族同佛教渊源颇深,背靠佛教驻观星台的慈恩寺方丈,掌百姓舌喉,操控民意,笼络民心,甚至连如今在位的老皇帝,也被这群人泼了脏水。”


    “曾经御驾亲征,带着手下立国建业的英雄迟暮,被逼着下了数道罪己诏。”


    “佛教已是青辽国的国教,寺庙遍布皇城,乃至在整个青辽国。势力之大,得民心之深,是任何钟鸣鼎食的世族都难以比拟的。”


    “大皇子之所以为清华神教这样的宗教做后盾,正是因为他不满佛教已久,更不满背靠佛教耀武扬威的二皇子。”


    “我曾为清华神教天女,知道清华神教的教徒日常做得最多的事,甚至不是布教,而是想尽一切办法找佛教那些人的把柄,抹黑其名声。”


    “每每佛教在哪一城有寺庙,在哪个遭了灾的州活跃布施,清华神教就必然要在那一处不惜一切代价建立分部。正如郁南城一般,呈现鼎立之势。”


    “这并非正邪两宗之间的较量,说白了是两位皇子之间的较量。”


    “若我没有猜错,大皇子是打算扶植清华神教,想要在未来的某一天,抓住佛教的致命把柄后,以清华神教取而代之。”


    “这是一个非常可行的方式,佛教如今权势熏天,参与人间事太多,早已不再是“四大皆空”的方外之人。”


    “就算是真神仙,一只脚踩入人间,也难免深陷这红尘万丈的蚀骨俗欲。”


    “佛教不可能真的干净,而老皇帝是一位建国创世的枭雄,因年迈虎落平阳被犬欺,被佛教逼得不得不低头,心中难保暗恨。”


    “因此只要大皇子向佛教发难,第一个支持他的便是皇帝。”


    “而无论清华神教是由怎样的九流之徒创立,只要清华神教取代了佛教成为青辽国的国教,便是一朝鱼跃龙门,飞龙在天。”


    “届时大皇子的地位便再难撼动,储君之位便是他的囊中之物。”


    碧桃说:“可是一个纵容奸邪之徒祸世之人,即便贵为皇子,顺位该由他来执掌天下,他又怎么配成为手握生杀的君王?”


    “一旦他登位,天下百姓才是真的成为刍狗蝼蚁。”


    碧桃悲天悯人地道:“那是何等人间惨剧?”


    “我等身为九重天仙位,既然下界,竞赛重要,为苍生谋福祉更加重要,自然不能让这样的惨剧成真呐。”


    这一番话简直说得要让人潸然泪下了。


    银汉罟之上,和碧桃要好之人听到纷纷感慨碧桃身为仙者的大爱无疆和菩萨心肠。


    然而其他的古仙族却是纷纷沉默无语。


    ——鬼才信她冠冕堂皇的理由!


    ——不过她银汉罟之上信仰力又开始下滑,连之前的几百人都没了。


    那些被安置下来的流民,本就是短暂对她信服,一旦开始吃饱穿暖手中有了余钱,都去过自己的日子,奔自己的生计,对碧桃有感谢,却不会将她奉为信仰。


    有人忍不住说风凉话:“折腾来折腾去有什么用,机关算尽太聪明,功德虽然涨了点,但是一看信仰力,不增反降。”


    “你这人简直……我们桃桃才是心怀天下无私忘我的真神仙。”


    “嗤……我记得她是灵仙吧,就算夸大其词,也不用这么给她长脸,她是给你仙灵花了吗?”


    ……


    这些日子银汉罟之上已经算是非常和谐了,这种低阶仙位之间的口舌之争,每日都会上演,但最终也分辨不出个谁对谁错。


    朱明随便扫了一眼,就专心去看碧桃了。


    他身在九天,位列玄仙,手掌监察之权,这可比人间为皇权力要大多了。


    但他还是听碧桃分析皇子之间倾轧对立听得津津有味。


    朱明曾为舞姬之子,因出身低微受尽兄弟姐妹羞辱欺压。


    在下界之时,就连睡觉的时候都不忘留出几分精神,规束自己的姿态,以免受人嘲笑。


    事实上朱明小时候和母妃在一起长大,母妃不得宠爱,也很少去其他的嫔妃宫中活动,整日陪着朱明,甚至还偷偷教过他好几年跳舞。


    他甚至跳得还不错。


    母妃曾经说过,若他是个女子,也能一舞倾城,博得帝王心。


    只不过朱明从来不想博得什么帝王心,他惦记的只有帝王屁股底下顶级的权势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钱。


    如今随时盯着监视他的东王公去上清境参加宴席,朱明难得松懈露出自己的真实仪态。


    把脚放在桌子上面晃来晃去,哪还有半点身为九天仙督的体面。


    躺在那里恨不得把自己的脊背弯出个九曲十八弯来,甚至有些技痒,想舞上一曲。


    他当年肯学跳舞也不是单纯为了哄母妃开心。


    而此刻他始终开启的银汉罟上,碧桃分析完又在说:“所以我们根本无须手染因果,只需要在拿下郁南城的邪教分部之后,将那些邪教徒全部剃度,劝他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把他们送去佛教当和尚就行了。”


    碧桃双手撑在桌子两边,漂亮的桃花眼带着笑意,环视她的哥哥们。


    碧桃语调悠悠:“正所谓一入佛门深似海……”


    从此因果归他们。


    主打一个搅屎棍。


    其余的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什么,这群哥哥们对她已经五体投地。


    太阴伸出两只手挤压自己的脑袋,将他英俊的面皮拉扯变形。


    甚至在自我怀疑:“这种招我怎么想不到,我当年是怎么飞升的来着……”


    能解出清华神教与佛宗对立之势,实为两个皇子之间对立之势不难。


    能想到借刀杀人也不难。


    可是想出把邪教徒抓了将头发剃光,送到佛教里面去当和尚这种损招,实在是令人自叹弗如。


    看着银汉罟的朱明:“哈哈哈哈哈嗝哈哈哈哈……”


    这碧桃实在诡计多端,且出招大多两头堵,绝不肯轻易授人以柄。


    朱明就喜欢聪明且善用谋略机关算尽之人,自己争抢来算计来的东西,才能满足那种难以言说的掌控欲。


    那占魁锦鲤倒是好运气,可什么都唾手可得又有什么趣味?


    碧桃所作所为,简直让朱明有种自己在下界竞赛的舒爽之感。


    他一点都不怀疑,若碧桃有心在那皇城的势力漩涡之中插上一脚,任凭那些皇子乃至明光,都不是她的对手。


    怪不得他们俩能在九天狼狈为奸。


    这才叫知己。


    几个哥哥们对碧桃心服口服,自然是按照她的指令令行禁止,再无质疑。


    拿下郁南的清华神教分部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接下来几天,几个哥哥们,又依样画葫芦,将大源州附近其他城镇的清华神教分部,一口气端了七八个。


    拿到了许多当地官员豪绅,同清华神教之间的权色交易证据。


    碧桃这才给明光回信。


    “你还真给明光回信啊?不是已经不喜欢他了吗?那还搭理他干什么,没有了爱情你们之间就是竞争对手!”


    “不过他倒是也有点奇怪,在天界你如同见活鬼一般,恨不得离得老远就化灵飞走,这怎么下界之后还转性了,还会给你写信呢?”


    占魁趴在碧桃的旁边,看着碧桃提笔蘸墨。


    碧桃头也不抬地回答:“他是跟我要印章。”


    “我之前在崇川城的邪教分部遇到他,那个时候他被捆在床上昏迷不醒,我把他的私印摸走抵押给了当铺,换了不少钱,苍灵才能伪装成毒人进入邪教分部助我。”


    “估计没了私印,回到皇城多有不便吧。”


    碧桃写下:暌违日久,拳念殊殷。


    占魁靠在碧桃写字的那条手臂上,碧桃提着的笔锋一歪,这张信纸就不能要了。


    占魁说:“不能吧?他现在已经是丹曦郡王了,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印章?”


    “我爹私印就有十几个呢,每隔一段时间就让人新制,而且经常丢,也不影响什么呀……”


    “私印的字体都是有讲究的,每一段时间本来都是要换的,他是不是在骗你啊?”


    碧桃正展开一张崭新的纸,闻言顿住,看向占魁:“印章上面的字体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换?”


    “对啊,我爹说,为了防止有人复刻私印做坏事,每一阶段用的不一样,只有身边非常亲近的人才会知道。”


    碧桃微微蹙眉,悬笔良久,紧接着把笔朝着纸张上面一扔。


    大片的墨迹晕开,她的表情逐渐霜冻。


    占魁并没有发现碧桃的脸色变得不太好,还在继续说:“而且明光可是丹曦郡王,我听我爹说,丹曦郡王虽然如今在朝堂之上看着势力单薄,却“暗桩”遍布整个青辽国,就连大源州也有很多,我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拔除。”


    “你们遇见的时候,明光虽然看似被困在邪教之中做天君,事实上是为了躲避追杀者,待到你拔除了邪教分部,他不就被他的人给接走了吗?”


    “那他说不定在崇川城里面也有暗桩,否则不会将藏身地点定在邪教的分部。


    你当时把私印抵押给当铺,肯定转手就被暗桩买走了。”


    如果换一个人说这些,碧桃未必全盘相信。


    可这个人是占魁。


    是对她恨不得掏心掏肺,且随随便便猜测常常就是事实的锦鲤。


    碧桃想到明光已经找到了印章,却还专门写信跟她要,自己还花了两天的时间给他刻了一个木头的,刻刀锋利,木头的平面太小,她手指头都戳了好几个洞。


    她突然笑了一下。


    人在无语和愤怒的时候,是会下意识发笑的。


    碧桃又想到前些日子,慕寒哥哥对她说,有个身法飘忽,武功不俗的男子在暗中跟着她。


    原本打算抓住好生审讯一番,却发现那男子和容安王府内,明珠郡主养的面首有所联络。


    碧桃就没有让哥哥们对那个男的下手,她猜出了那个人恐怕是明光派来的。


    未必是看着她,估摸着是有什么任务交给广寒神仙。


    如今想来,那个男人时不时跟着她,恐怕就是看着她的。


    那……明光到底想做什么?


    私印找到了还写信要,又派人看着她。


    她如今顶多是寄住在容安王的府上,她身上有什么好盯的?


    遍布青辽国的“暗桩”……


    他难道是在实时掌控所有参赛者的进程,好确保自己是头筹,第一个归天?


    碧桃伸出沾着墨的手指,摸占魁的小脸蛋。


    白皙皮肤落下两道黑黑的长条,占魁浑然不知,还对着她嘿嘿笑,碧桃才又重新愉悦起来。


    是了,以己度人,若是碧桃没有遇见占魁,并以她这个锦鲤的特殊运气来确定其他人不可能比她幸运。


    那她在大源州安置下来,建立大本营之后,第一件事也会设法掌控其他参赛者的进程。


    碧桃想不到明光有任何其他的目的。


    她来了大源州,容安王就开始为明珠郡主建造生祠,负责督建的人虽然是王府的,但流民大批量流入大源州,丹曦郡王的暗桩不可能不知道。


    他恐怕知道了这是碧桃的主意,才会派人看着她,随时报告事情进展。


    碧桃从未小觑过明光,自然也以为明光将她当成了对手。


    于是她稍稍捋顺了一下思绪,重新铺开了一张纸,提笔蘸墨。


    ——得君书,欣悦无已。


    大源州雪止,日渐和暖,树木抽枝发芽。


    近日忙于剿除邪教分部,彼等残害百姓,作恶多端,昔者你我亦深受其害,想必君与吾同仇敌忾也。


    吾已搜集朝中官员与清华神教狼狈为奸之证据,已遣快马送至君处,愿能助君一臂之力。


    碧桃思君甚切,无日忘之。冀与君相见之日。①


    碧桃写完,放下笔,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满意漆封。


    在旁边也跟着看了两遍的占魁,把嘴都要撇到后脑勺去了。


    哼哼道:“还说你不喜欢他?你喜欢死了吧!”


    “好不容易搜集了那么多证据,结果就这么拱手让人了?”


    碧桃却道:“我拿了这些证据没有用,我并不打算参与朝堂争斗。”


    “清华神教背靠大皇子,这些证据全部都是指向大皇子的势力,无论谁沾染了都是一身腥。”


    “但本身就在皇城的势力漩涡之中的丹曦郡王,却能借此令大皇子断尾求存,让那些官员付出他们真正应该付出的代价,有何不好?”


    “不好是没什么不好……”占魁阴阳怪气,“就是苦了那些幽天的哥哥们,东奔西跑,连个人都不敢杀痛快了,结果是为了古仙族做嫁衣。”


    碧桃:“……你不懂。”


    “嘬嘬嘬嘬嘬嘬……”占魁翘起舌尖,噘起小嘴,嘴里发出一连串叫狗的声音。


    “我是不懂啊。”


    占魁摇头晃脑:“我这种左拥右抱,喜欢哪个男人当天晚上就能带上床的人,又怎么会明白那种苦苦追了人家上百年,上天入地连根毛都没摸到的人,到底在想什么呢?”


    碧桃:“……”


    占魁:“嘎嘎嘎嘎嘎嘎……”笑出了老鸹集会的效果。


    “你要是把他抓来直接生米煮成熟饭,我还敬你是个神仙!”


    “不过你就算给明光送这些助力,他也未必会领情啊?人家古仙族的手下估计已经遍布整个青辽国了。”


    “我需要他领情吗?只是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需要他在皇城为我行一些方便罢了。”


    “哟~~是嘛?”


    “那你信的开头说什么,‘得君书,欣悦无已’,结尾说什么‘碧桃思君甚切,无日忘之。冀与君相见之日……’,如果只是单纯相互利用,这些又是什么?”


    碧桃忍无可忍,一巴掌抽在占魁的后脑上。


    “不是你说他因我在天界对他穷追不舍,畏我如鬼吗?”


    碧桃说:“我就是单纯恶心他,让他不要老是追着我要印章。”


    “你听听你说的这些,换成是我这么做的话你信吗?”占魁表情越发欠揍。


    碧桃扶住额头。也不解释了。


    毕竟根据占魁所说,她在天界的时候确实对明光做出了很多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情。


    现在怎么解释占魁也不会相信。


    何止是纯粹说一些骚话恶心明光,碧桃后面说的期待与他相见甚至是在给他下战书。


    他不是派人看着碧桃,想要知道她这边的进展吗?


    与其让那些人鬼鬼祟祟跟着她,碧桃不如主动写信说与他。这样方能占据主动。


    不过碧桃说的话,不仅占魁不相信,透过银汉罟看到这一幕的所有人,都不相信。


    他们都知道碧桃天魂损伤,下界后没有再对明光天仙纠缠不休,还以为她是改了性子。


    原来是换了方式。


    有人忍不住又开始嘲讽,很快和碧桃的拥护者又爆发了小规模的争吵。


    而就连一直看着碧桃的朱明,也是忍不住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喃喃道:“这可怎么办……又犯病了。”


    在朱明看来,碧桃喜欢明光就是一种病。


    不治之症。


    以为天魂损伤她忘记了一切会好一些,现在明显是又被明光给迷得五迷三道!


    明光也是够不要脸的,明明知道碧桃损伤了天魂什么都不记得了,明明可以直接和她断绝所有的关联。


    却因为一个破私印纠缠不休不说,还缠缠绵绵地写信。


    又不肯答应碧桃,又要吊着人家,呸!


    他要是掉入瑶池里面,整个九天都能喝上浓茶!


    “不过话又说回来,不论你是不是打算对明光继续穷追猛打,这种事情都要瞒着一些幽天的那些功德仙位。”


    占魁说:“否则他们一旦知道在给古仙族忙活,说不定要对你起逆反之心。”


    碧桃:“……我说了我不是……算了。”


    “我会找个机会和哥哥们说明的。”


    碧桃也没有瞒着,过两天把人聚拢在一起就把这件事情给说了。


    生怕这些人有所误会,把她为什么要这样做的种种理由都列举出来。


    说完之后所有人都沉默了片刻。


    最终还是苍灵出头,伸手摸了摸碧桃的脑袋,一脸包容道:“我们都知道了,你想做什么就做吧。”


    慕寒说:“这确实是一个比较好的让那些官员落马的方式,比我们自己人动手要容易得多。”


    荷月却忍不住:“可我还是觉得有点憋屈……但是看在小妹你实在是喜欢明光那个棺材……那个天仙的份上,我暂且忍了。”


    “行吧,就当纯粹是为百姓做事了。”


    碧桃张了张嘴。


    好似她现在说什么都是在为明光辩解,为自己喜欢明光的事实狡辩。


    索性碧桃就不解释了。


    拿出这些天找了一个书坊印制出来的几本小册子,让在旁边端茶倒水的大眼儿分别递给几个哥哥。


    “你们看看,这个是接下来我们要向百姓们分发的东西。”


    “十方救苦天尊都是东极青华大帝化身神……”


    “是东极青华大帝生平?”


    “是的。”碧桃说,“那些被端掉的清华神教分部,肯定还会设法卷土重来。”


    “我们要在他们卷土重来之前,让那个地方的百姓都熟知东极青华大帝这个真正的仙位。”


    “这些生平可以让信徒了解东极青华大帝的过往功绩,让他们明白,真正的仙位,从未停止救苦救难,让他们知道什么才叫真正‘慈救苍生苦厄’,但这只是培养信徒的第一步。”


    “遭受过清华神教那些人荼毒过的民众们,肯定不肯轻易相信和清华大帝名字如此相近的神位。”


    “所以还是要因地制宜。”


    “以我们最先占领的郁南为例,郁南官员同清华神教勾结良久,搜刮民脂民膏,郁南城分明处于土地肥沃,四季分明的地带,普遍民众却穷困潦倒。”


    “很多乡镇的人都外出谋生,几乎空置,只剩下一些年迈老者和孩童留守。”


    “我们将清华神教的那群恶徒处理了,但是官员还在位置上,皇城那边总要积累到足够的证据,才能够一朝发难令大皇子的势力没有逃脱和反扑的可能。”


    “所以短时间之内,郁南城内不会因为少了一个清华神教就迎来繁荣昌盛。”


    “但这也是我们建庙布教最好的机会,民众有所求,才会有信仰。”


    碧桃说:“郁南地处平原,土地肥沃,马上就要春耕,但因为官员不作为,乡绅与大地主将农田租出价,是阴阳二价。”


    “对朝廷统一的土地租价阳奉阴违,佃户们常常辛苦耕种一年,最后还要倒欠大地主地租。”


    “于是连荒的土地成片成山,百姓的日子也是越发难过。”


    “这郁南城,就可以从土地下手。”


    “大地主手上土地荒置却不肯降价租给佃户,我们可以整租他们的土地,再分租给佃户。”


    “至于整租的租金,就用他们同清华神教这么多年往来的那些不义之财先顶着。”


    “官府若是要从中插手,我会让皇城之中那边出手。”


    “而要租种农田的佃户,唯一条件就是信仰新的建庙神——东极青华大帝。”


    “春耕之时,再用之前收拾那些邪教徒们时搜刮来的钱财,买上一些黄牛,同样用于租赁给佃户们用作耕种。”


    “条件是一样的。”


    “若是有人问起清华大帝和东极清华大帝有什么区别,也说是一样的。”


    “你是要为东极青华大帝布教?”苍灵问。


    东极青华大帝乃是九天比肩仙帝的上古仙位。


    本身便在万界十分活跃,在星界之中认真追溯,其信徒必有源远流长的传承。


    清华神教,其实就是一群草莽和赤脚大夫从前听过东极青华大帝的庙祠,又因为自身未曾信仰过,也没有足够文化,更没耐心去了解传承的神位,这才变成了清华神教。


    碧桃如今所做之事,无外乎拨乱反正。


    哥哥们面面相觑片刻,唯一比较疑惑的,是如此他们虽然好事做尽,可为东极青华大帝布教,信仰力又从何而来?


    东极青华大帝又没有参与竞赛。


    不过他们下界才一十八年,按照天界与人间的时间差,竞赛开始还不足两日。


    待到比赛进入中途后期,再图谋信仰力不迟。


    于是诸位哥哥都咽下了心中疑惑,表示没有任何的异议。


    碧桃喝了一口大眼儿给她倒的茶,对着她笑了笑。


    小姑娘如今收拾得干干净净,模样本身就比较漂亮,做事细心又机敏,甚至已经开始学文化了,就是总喜欢在闲暇的时候粘在碧桃身边。


    碧桃这杯茶乃是早春梅花所泡,烧的还是无根雪水,味道极佳。


    非常领情地喝空了之后,这才把杯子递给大眼儿,示意她不用再续了。


    而后继续针对他们清剿掉的每一处城镇,一一说明布教方式。


    “再说这巾州,巾州临海,为青辽国官盐的产出地,这也是为何这里邪教分部足足四个的原因。”


    “私盐屡禁不止,正是因为这些国之蠹虫,同这巾州的官员沆瀣一气,暗度陈仓。”


    “这里我会尽快修书于明光,让他设法动摇巾州官员之间的利益联盟。”


    “只需要撬动一个角,我们便能浑水摸鱼。”


    “这几个点建立神庙,待到疏通制盐官地,先清除掉那些所谓‘外包’,实则是从别处调来捞油水的制盐队伍。


    再设法将这些背靠‘金山’而生,却只能靠着金山要饭的百姓们,名正言顺进入制盐地,发官家财。”


    “一样的,只要他们信仰救苦救难的东极青华大帝,就能一辈子吃上官家饭。”


    众人纷纷点头,小哥哥秋白负责逐字逐句地记录。


    “还有这江钨城,水利四通八达,乃是皇都下四方的必经之地,也是商船乃至输送四方军需补给最重要的地方。”


    “在这建庙后,就以码头的装卸、沿水的渔业、跑商的货船,乃至摆渡乘客去四方渡口的客船等等,普通民众可以胜任的职位,来招揽信徒。”


    “风铃城生祠已经建成两座,诸位哥哥可以去看一看,除却生祠不需要香火供奉之外,其他笼络人气的策略大可以照搬……”


    “建庙途中,一旦同当地的佛教有了冲突,一律暂避。若他们得寸进尺,直接上报清华神教总部。”


    “上报哪里?”太阴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


    碧桃笑道:“上报清华神教的总部啊,咱们并不着急将东极青华大帝还有清华神教区分开。”


    “你们接下来去‘规劝’邪教徒的时候,适当留几个骨头软的头目,捏着他们向清华神教的总部混淆视听。”


    “跟他们要钱布教,抢夺他们发派下来的任务,再设法将这任务报告给当地佛教。”


    “佛教普度众生,他们一定会出面插手。”


    “到时候就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


    反正他们也已经水深火热地相互咬了不少年了。


    还有其他的几个城镇,具体细节我们晚饭过后再仔细聊。”


    碧桃同一行哥哥去风铃城里最大的酒楼,要了一间包间吃饭,一行人都喝了些酒。


    虽然信仰力的事情还没有什么着落,但他们吵吵嚷嚷,每个人都愉悦非常。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这也是只有真正的英雄和神仙,才能做到的事,才能有的气度。


    而随着大源州占魁的生祠遍布七城,大源州之外,东极青华大帝神庙也如火如荼地林立在青辽国国境地图之上。


    他们利用邪教总部那里要来的钱,建立东极青华神教分部。


    由于是真的为民众做好事,做实事,他们这些“分部”上报的信徒往往是那些真正的清华神教分部的百倍,甚至是千倍。


    而因为清华和青华,只要不写在纸张上没有人能够通过读音来分辨。


    碧桃的人浑水摸鱼,只用仅仅三个多月的时间,便悄无声息替换了清华神教上百个遍布各地的分部。


    当然也有人发现端倪,上报过总部。


    奈何新兴的东极青华神教不仅信徒多,扎根深,还将各地佛教那些打着救苦救难的名义,实则光受信徒供奉,不干实事儿的佛教给弄得香火寥落。


    而这些佛教本就是为了打压清华神教存在,有些甚至不是真的和尚,现如今有些地区寺庙已经人去寺空。


    只余无人修筑,几场雨后就因为漏雨导致锈迹斑斑的佛像寂寥端坐佛台。


    再加上新的东极青华神教,建立起来的庙祠之中,供奉的神像,依旧是那胖得走形,丑得天怒人怨的清华大帝神像。


    只是布教的小册子上面写错了一个字,把清华,写成了青华,鉴于教内有文化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这种瑕不掩瑜的错误,无人追究。


    而革新后的东极青华神教,每每接受了总部“任务”,也是总能最快完成。


    清华神教搞毒人,又搞天女天君,最终目的不过是敛财,笼络当地强权。


    而碧桃利用清缴清华神教分部的方式,将敛来的钱财,再“上供”到主教手中。


    几乎是从他们的兜里掏出钱来,再倒个手上供回去。


    把主教那边哄得更愿意给他们拨款,让他们布教建庙。


    至于笼络当地强权,酒色浸染,拉下水捆一起,反而是最低级的手段。


    完全可以是利益联合,帮助他们走正路去获得想要的钱财权力,甚至是民心。


    毕竟如果有阳关大道,谁愿意走独木桥呢?


    诸多原因结合在一起,主教那边不光不曾降罪打压新兴的传教方式。


    甚至要见一见这位“革新”“废弃”教内传统布教方式的能人。


    ——碧桃仙姑。


    碧桃仙姑不是那么好见的,以身在国境边缘城镇布教,车马太慢,无法及时赶回主教昌山州的理由,多次拒绝了主教召见。


    惹得那边不是很高兴,但很快碧桃的手下又“出色”地完成了上面下发的敛财集权任务,主教那边便也不再计较。


    天气逐渐转暖,眨眼之间,便已经步入人间盛夏,繁花似锦的七月。


    夏日的容安王府,更是花团锦簇,绿树如茵。


    碧桃临窗书信。


    吾之佳侣亲启:


    羌州刺史贪墨枉法,私通外邦,鬻国之铸铁,今唯缺确凿之证。愿君助我,扰其皇城内之倚仗。待得铁证,定助吾爱青云直上!②


    “啧啧啧……你现在是完全不装了呀。”


    占魁对碧桃这些时日,屡次帮助明光铲除异己的行为有些恨铁不成钢。


    找到机会就要刺她两句。


    要么就鼓动她把明光抓来,先生米煮成熟饭再给他好处。


    碧桃已经不在意了,占魁无论说什么,她该怎么写还是怎么写。


    至于为何又是“吾之佳侣”“吾爱”的酸话说个没完,自然也是有因由的。


    一来碧桃发现说这些酸话,明光不光不对她“畏之如鬼”,回信的速度总是特别快,办事也比较利落。


    二来碧桃这是在用沉溺情爱的假象,麻痹明光的窥探。


    他遣来看着碧桃的那个死士已经撤走了,在大源州的暗桩,如今能打听到的,也只是碧桃对外展示的真假参半的消息。


    碧桃始终没有忘记明光是她获胜最强大的对手。


    她如今利用明光的人为自己谋方便,同时也对他在朝中的势力、有哪些要职被他捏在手中,以及需要多久能爬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之位,都有了初步估算。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如果得到这些消息和切实的利益,只是说几句无关痛痒的情话,还是隔着千里之遥书写在纸上。


    这对碧桃来说简直堪称捷径。


    因为明光真的很好用。


    两人虽然是互惠互利的关系,可若皇城之中没有一个什么样的地方都能伸得上手的丹曦郡王做辅助,碧桃还真没法将她的东极青华神教推广得如此之快。


    漆封书信的时候,占魁从窗外折了一朵花,搔刮碧桃,被碧桃一打,花瓣同细细的花枝,便落在了火漆之上。


    碧桃懒得重新烤漆,索性落下封印,让人送出。


    五日之后,这落了火漆,甚至还烫了一朵花在其上的书信,才落到丹曦郡王的书案之上。


    盛夏皇都非常热,明光的行宫却是整个皇都乃至皇宫都算在内,最清凉的地方。


    他的手下幕僚皆在他的议事堂中消暑,众人一边吃着冰镇的瓜果,一边讨论朝中的局势。


    商讨已经拿到手中的差事,能给他们带来怎样的利益。


    明光快子时了才回到自己的住处,因他曾经下令,他在堂议事的时候,若非吩咐,下人不可随意滋扰。


    因此他披星戴月地从议事堂那边走回来,才发现他书案上放着的信件。


    明光站在书桌前,并没有第一时间伸手去摸那封信。


    他盯着那火漆上烫得工整的小花枝,无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抿住薄唇,想到其中必然会有过度荒唐的称呼和肆无忌惮对着他倾泻的思念之语……


    他站在那里,几次伸手,又收回来,始终都没敢摸那朵小花。


    是妃色的花朵,细细密密,堆满了花枝。


    有些像……碧桃花。


    方才在议事堂上威严不容侵犯,受人仰止追崇的丹曦郡王,此刻甚至是无措的。


    他盯着那一朵放肆的小花枝,忍不住在想,他是不是太纵着她了。


    他不应该对那些话不予回应的同时,也不加以规劝。


    他这样的漠视不理,简直像是在默许她的称呼和思念。


    但是……明光皱起眉头。


    她自从在信中对他恢复从前在天界时的疯示爱,手下来报,称碧桃这三月再也没有去同占魁过花楼。


    明光最终还是觉得继续漠视那些话。


    以免她又要与凡人纠缠,沾染因果。


    等到……等到回到天界。


    他在与她仔细分说,他们之间不能发展成爱侣关系。


    小桃枝那么聪明,定能明白他良苦用心。


    于是他坐在了书桌前,伸手拿起了那封信。


    指尖在触上那朵被漆封的细小花枝之前,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一下。


    而后他未曾撕开漆印,而是转动信件,换了一头,从旁边拆开了信件。


    展开信件之时,外面的天色昏黑无边,只有书房的几盏孤灯,见证他微红的耳根。


    这时烛心陡然“噗”的一声——灯花爆了。


    光影晃动之间,外面的天色由黑转明,又由明转暗。


    继而茂盛的大树枝叶伴着秋风坠落,落地之时,又变为了一片片带着凉气的雪花。


    雪花被阳光融化,再度化为盛日的蒸汽徐徐上行,如火星点燃莽原那般,浸染得枯枝发了新芽。


    寒暑在窗扇之外,方方正正的一片天空更迭,日月在爆开的灯花中交替。


    似乎一眨眼,便已经是窗外的树木穿脱“新衣”三次。


    又是一个盛夏的夜晚,繁星在天际闪烁争辉。


    明光依旧坐于书桌前,在同一个对着窗口的位置,从漆封的信件旁边,撕开了信件,取出了信纸。


    屋内依旧是孤灯几盏,昏黄的灯火将他的侧脸映在窗边的墙上,被岁月精心雕琢的剪影投射出他越发修挺成熟的轮廓。


    他的指尖在触碰到信纸之时,依旧带着不着痕迹的轻颤。


    被昏黄灯火掩盖住的潮红耳根,依旧是连窗外时隐时现,却从无位置更改的繁星,也不知道的秘密。


    然而今日的明光注定要“大惊失色”地泄露出他的秘密。


    因为他看到信上说了什么之后,竟是没忍住,猛地从桌子旁边站了起来。


    恰逢夜风卷过树梢,繁茂的树叶沙沙作响,同明光心中的鼓点龙争虎斗。


    信纸上此次没有让明光每每不敢直视的那些表达情思的话语。


    更没有要与他协作铲除哪个为祸苍生勾连邪教的官宦权贵。


    而是只有寥寥两行,似流星划过天际无声,又似星界陨落银河般天地摇颤。


    三载矣,闻君将封皇太孙,吾岂能不面贺?


    印章已寻得,适可亲付于君,吾已在途,不日即至。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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