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碧桃确实忌惮, 但若是人,就等于没有任何威胁。
她就说嘛, 她这么闭月羞花的美人,那群人还未来得及利用她,怎么舍得把她和野兽关在一起搏斗?
碧桃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这个男人莫说像野兽一样暴起伤人,他甚至没有离开那张床的能力。
她把血色已干的簪子,重新插回了自己的头发上面。
走到被捆住的男人身边,拿下了床边上不远处的油灯, 调整了一下灯芯,让其更加明亮一些,凑近男人, 查看他的状况。
啧。
有点惨啊。
身上多处刀口, 且有几处还不浅,大概是根本没有处理过, 伤口有恶化的趋势。
四肢也有多处骨骼错位。
而且这人大概是个真的“硬茬子”, 挣扎的迹象非常剧烈, 多处皮肉撕扯开裂,捆着他的绳子自然也就为了防止他挣脱, 越扎越紧。
手脚都开始因为血液不流通变得淤青了。
这位应当也是“天君”。
虽然脸遮着,连什么模样都看不见, 可这副身躯即便是这样惨烈, 依旧有种令人触目惊心的颀长健美。
可弄这么惨怎么伺候有钱的老爷们啊?
碧桃垂着头, 仔仔细细地观察着男人,推断他的喘息声是因为高热,而高热是因为伤重。
殊不知她在观察着面前的男人,也有其他的人透过银汉罟, 从天上观察着她。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有古仙族的高阶仙长,忍不住出声喃喃。
“她把自己卖进邪教里……那么明光天仙也是不慎落入了邪教!”有偷偷追踪她的仙人恍然大悟。
他们之前还在猜测到底是何方歹人如此胆大凶残,竟然将明光天仙捆绑藏在地窖,不知意欲何为。
现在总算是明白了,明光天仙居然是落入了邪教之手,自古有正位神仙,自然也有邪神。
邪教徒从来都是残暴凶狠,手段通常也是卑鄙无耻不择手段。
这就怪不得明光天仙这等清如冰壶之性,会不慎失足了。
他定是经过了激烈抵抗,才会落得如此惨烈的境遇。
有古仙族的仙长们从发现明光天仙落难开始,就凑在一起讨论,需不需要让监考随赛的仙位从中干预。
“冒青华大帝之名,行淫邪之事,即便不在赛中,也应当由人出面阻拦,以正青华帝君之名!”
“可现在是在赛中!上万仙阶下界,正是为正天界仙位之名!”
“随便碰到个落难的就出手干预,还竞什么仙职?都带回自己族内吃奶去吧!”
“你!”
“你什么你?!古仙族德不配位的‘奶娃娃’还少吗?!”
有古仙族高阶仙位,在这等险恶之言的攻击之下,捂住了自己的后颈,跌坐在椅子上。
一时间气息喘得比银汉罟上面的明光天仙还要粗。
是啊,原本就是为了证明这些出生在天界的仙阶能够胜任仙职,才开启竞赛,中途干预算怎么回事?
而且凭什么?
凭什么有人连产道都未出便已经一败涂地,古仙族高高在上的天仙落难了,就要让随赛的监考出手相助?
仙帝之子有什么了不起?
仙帝从来也不是世袭的!
若是这位明光天仙无能死在下界,未来谁能登顶尚未可知!
他不过仗着有个好爹给他地位,有个好娘给他铺路罢了!
幽天的功德仙位绝不可能同意!
其中反对最激烈的,当属恨不得跳起来把这一群古仙族脑壳都砸开通通气儿的朱明仙督。
此刻争论的声浪愈发强烈,朱明一个脏字都不带,但颇有舌战群儒之风,把那些古仙族的老古董们喷得人人张口结舌。
差点把东王公脑袋又给笑开花。
他没法鼓掌就用自己的脑袋撞桌子,咚咚咚咚好似助阵的战鼓,实在热闹极了。
直到银汉罟之上的画面,定格在碧桃被人给扔进地窖之中。
朱明眼皮狠狠抽搐了几下,即将对古仙族喷出口的“极端之言”,生生噎在了喉咙里面。
连东王公都停下撞桌子了。
他这边战火一停,古仙族那边简直拿住他软肋一般道:“就算是为了择仙竞赛以证仙位,就算明光天仙落入此等境地,也是他一着不慎!”
“可如今他同那‘虎狼之女’遭遇一处,谁人不知她为朱明仙督侍者,仗仙督之威行事猖狂。”
“百年来她对明光天仙觊觎骚扰,手段毫不逊色邪教之徒!”
“我等就算不正青华帝君之名,不插手仙阶人间境遇,难道还要坐视无耻之徒对同赛者行淫乱之事,这与证明仙阶能否胜任仙职有什么关系!”
“我等若纵容此等行径,与邪教邪神何异?!”
这个角度真的是有够刁钻。
不光转移了矛盾,还扯上了“公正”大旗。
朱明一时间竟然找不到什么话反驳。
碧桃的声名从来稀烂,为掀起古仙族和功德仙位之间的矛盾,其中未尝没有朱明从中煽风点火之功。
他就是乐得看那些古仙族的“贵公子”们,像奓毛的兔子一样,被碧桃撵得东奔西窜。
碧桃从来表现得不在乎,就像朱明也从不在乎自己的蝇营狗苟受人鄙夷。
可诸天可以嘲讽她异想天开企图飞上枝头,可以因她妄想争夺仙职公然嗤之以鼻。
可这位舌灿莲花之徒竟将碧桃形容得如此不堪!
朱明抬手便祭出仙器玉骨,妃色仙灵罩顶而下——
这一次却不是释放出给碧桃疗愈仙元的生机,而是透骨香风化为凛冽如刀的罡风,欲让这位开口就敢肆言詈辱之徒,尝尝什么叫凌迟之痛!
“金蛇雷将!你失言了,还不向仙督赔罪!”
仙都侍者虽然不算仙职,但那碧桃小仙是跟幽天的“功德狗”穿同一条裤子的。
现在连东王公都站在朱明仙督那边,这位金蛇雷将虽疾恶如仇所言非虚,却言语激辱仙督侍者,确实过火。
仙督之位,辅助东王公监管九天男仙,盛怒之下就算当真废了这雷部小将,也无人能为他申冤。
且若被幽天记了仇,日后在天界不说寸步难行,也是步步荆棘。
兵雷两部仙长立即出手,挡住了朱明的仙器,压着那位小辈金蛇雷将跪地。
看似给朱明赔罪,实则护犊之意溢于言表。
朱明在下界做太子的时候,独断专行行事酷烈,胆敢冒犯他的人全部都见了阎罗王,此刻是真的要被气疯了。
可是……他看向银汉罟,看着碧桃垂头久久地站在那床前不动,想到碧桃痴恋明光百年,因仙阶差距,从来难亲芳泽。
他闭了闭眼睛,收回了仙器。
吞下了这口恶气。
心中理解碧桃对明光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得了此次亲近的机会就算真的做了什么,也是情不自禁,可以理解。
喜欢的,想要的东西就是要不择手段,朱明也向来如此。
而那雷部小将,虽然道歉,可眼中与生俱来的高傲与鄙夷,刺痛了朱明。
朱明甚至不受控制想起自己还不是太子,而只是一个任由宫中皇子公主们欺辱的舞姬之子那时。
也曾无论做什么,都要这般受人恶意揣测羞辱。
好像他生而卑微,血脉低劣,就要什么都是错的。
然他纵使理解碧桃,此刻心中说不难堪是假的。
他死死皱眉,闭目端坐,妄图强迫自己入定,不再去看银汉罟。
短暂的风波看似平息,银汉罟之上的画面也再度轮换为其他参赛者的境遇。
可是几乎所有人都在私下追踪明光天仙和碧桃。
仿佛是要印证她的恶行,狠狠地将幽天的功德仙位,钉在“卑鄙淫恶”的耻辱柱上。
然而无知无觉的碧桃,在无数仙阶的银汉罟之上此刻呈现的,也正如他们所想所料的那般浮浪。
她正在伸手触碰明光天仙。
碧桃在面前的这个男人大腿的一处颇深的伤口上面按了一下。
血水伴随着脓水涌出来,假性闭合的伤口红肿地翻开。
接着碧桃把他身上的伤口都按了个遍,力气用得不小。
碧桃从小就自己处理自己的伤,对于伤势还算了解。情况没有碧桃想象得那么糟糕,只有两处伤口有化脓趋势。
好在这些都是刀伤,至少不是野兽带着泥土和腐肉的爪子抓挠的,要不现在肯定全部都化脓了。
男人大概是过于痛苦,本能发出的痛哼有些不堪入耳。
“真是……卑劣!”有人一边看着银汉罟,听着明光天仙的痛苦哼声,耳朵都红了,一边小声骂着碧桃。
而碧桃几乎把男人身上伤口戳了个遍,大致估算出他不至于太快死掉。
她手上沾染了一些浊血,皱着眉轻轻啧了一声很是嫌弃。
虽然不致死,但伤口还是得尽快处理。
她走到床头边,放下了油灯,伸手去揭开蒙着明光天仙头脸的布。
“真的不阻拦吗……仙帝……坤仪左将军也不管吗……”
“她肯定会……明光天仙好可怜……”
议论声如潮水不绝于耳,朱明被烦得睁开眼睛,召出银汉罟,追踪碧桃。
他越想越气,忠于自己的欲望有什么好羞耻的?!
就要看着碧桃糟践那个高高在上的天仙,他心里才会舒服呢!哼!
碧桃揭开了那块盖着明光脸的布,然后果然如众人所想那般,痴痴地盯着明光的脸出了神。
她的手不受控制般摸到他额头,黏腻地贴着他的额角滑向面颊,最终停在下颚上。
她碧桃抬起了明光的下颚,明光高热昏沉,色如春桃。
潮湿的热汗,让他凌乱发丝贴附侧脸颈项,微微张着双唇呼吸短促急切,看上去同素日冰冷严肃的模样大相径庭!
过度纤长的睫羽颤抖如溺水的蝶翅,简直……简直引人怜爱!
而钳着他下颚的碧桃,现在这时,对着他毫不设防的艳色双唇,低下了头——
看着这一幕的诸仙:“!”
果然!
卑鄙!
无耻!
放荡!
混蛋啊!
那可真是万众瞩目并唾弃的一幕。
但是就在众人都以为碧桃现在终于如偷到鸡的黄鼠狼一样,一定会狠狠地撕扯开鸡脖子,痛饮鲜血的时候,她却停住了。
就停在距离明光的头脸不足一掌的上方。
她微微歪着头,似乎是在认真看什么东西。
像逮住了猎物不下口,却偏偏要玩个够的野兽那样!
此刻所有看着银汉罟的仙位,心都被狠狠地吊了起来。
事实上碧桃就只是单纯地在看明光。
跟所有人的猜想都没关系。
她没有一丝一毫淫邪的想法,只是检查完男人的伤势,发现他头上有块布,想扯下他脸上那块布把手上的污血擦掉。
然后碧桃不经意间就看到了这男人下巴上的一点红。
不可否认,作为“天君”的备选,这个男人确实长得非常好。
碧桃从未见过如此俊美的男人。
可是吸引碧桃的却并不是他丰挺如山的鼻梁,艳色微张的双唇,更不是他优越到无与伦比的轮廓。
而是他下颚上面的小痣。
碧桃钳着他的下颚,拇指抠了好几下,发现那不是血点,真的是一颗小痣。
一颗红色的小痣。
小红?
碧桃不知道自己脑子从哪儿冒出来的这两个字。
她凑近是因为光线太暗,看清了之后……便也不再稀奇。
她甚至还想着自己怎么就没长一颗美人痣呢?
这颗小痣未免长得也太标致了,像画龙点睛,像给朦胧的山水画上色,让他俊美到不真实的眉目一下子就鲜活起来。
碧桃直起身,扯过那块布狠狠地擦了擦自己的手。
银汉罟上众仙:“……”
没亲?
为什么,平时不是一看到明光就要扑上去,玩命也要占一点便宜吗?
紧接着,碧桃又端详了男人片刻。
找到他伤得最厉害的大腿处,又摁了一下。
虽然她有点嫌脏,还是准备帮他清一清创口。
碧桃刚才摸他脸,高热烧得挺厉害,可别今天晚上就死了。
碧桃从小就打猎,受伤是常事,被野兽抓了很容易化脓,在没有药治疗的情况下,将创口清干净,伤势通常就不会再恶化了。
这是在没有治疗条件下唯一能做的事。
但男人裤子上的布料碍事挡着伤口。
碧桃手指穿入布料的破碎处,用力朝两边一扯——
“刺啦!”
看着银汉罟的诸仙——高位仙阶非礼勿视,转而恶狠狠地瞪向功德仙位们。
简直像是在说——看吧!果然如此吧!
而有些诸如碧桃好友的低阶仙位,目不转睛,忍不住喉咙发出“鹅~鹅~鹅~~”的嚎叫。
那可是明光天仙!
这世上有谁能扯明光天仙的裤子?!
早说了跟碧桃一起玩的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当中甚至有人在为碧桃得逞而高兴!
这些老古董何必那么认真古板?反正是在下界嘛!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也影响不到未来的仙位择选。
爱欲也是身为仙者要跨过的劫,我们桃桃这是在帮明光天仙渡劫呢!
碧桃这个时候单膝跪在床上,看上去要上床了!
接下去如果呈现的画面真的有关男女交媾,银汉罟自然会暂时关闭追踪。
然而又一次出乎众人所料,关于碧桃和明光的追踪没有关闭。
想象中令人脸红耳赤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发生。
碧桃跪在床边上是为了施力。
她双手按上明光腿上的伤口两侧,狠狠挤压,脓血涌出,明光痛苦地提高声音,身体也不住地想要蜷缩起来。
但是碧桃十分残忍,不光没理他叫唤,甚至连他剧烈挣动,又扯出血的手脚绳索都没有松一松。
猛猛地挤压伤口不算,发现伤口感染处有粘连结痂的地方,还伸手进去挖。
在化脓情况下,伤口结的痂不能留。
直到明光大腿上最深的伤口终于流出了鲜血为止。
顶着银汉罟的诸仙,大多目瞪口呆,也有一些依旧嘴硬。
说道:“原来她不是真的喜欢明光天仙,她是个彻头彻尾喜食痛苦的妖魔!就是喜欢看人疼!嘶!”
这个嘴硬的人被身边人抽了一巴掌,捂着脑袋不吭声了。
碧桃还在继续,挤完了这个伤口,又去挤明光腰腹上的伤。
这个伤口位置更微妙,而碧桃好像一个无情的刽子手。
腰带一扯,先用手指在伤口处探挖了一下,看一看腐烂的深度。
没办法只能用手,毕竟现在条件有限,碧桃没有刀子。
等出了鲜血自然就权当是冲洗。
结果因为高烧昏迷多时的明光,终于在剧烈的疼痛和身上布料逐步减少的悚然之中,艰难睁开了眼睛。
他虽然睁开眼睛,神志却因为高热混沌不已。
淡金色的眸子下意识带上凌厉,只可惜他此刻的形容境遇,根本威吓不到任何人。
尤其吓唬不到现在根本就不记得,不认识他的碧桃。
碧桃扫了他一眼,有些惊异于他居然是淡金色的眼睛,挑了挑眉。
难道这位“天君”还有异族血统?
碧桃在小山村长大,只听村里的人说过有异族血统的人眼珠子和正常人颜色不一样。
见他神志混沌不清,碧桃很快漠然收回视线。
是的,不记得,不认识。
诸天仙位,就连朱明都包括在内,只记得碧桃对明光百般渴求,万般骚扰。
却不知碧桃情之何起。
也不知天魂损伤,等同抹消了她在大桃木下凝灵之时,与明光相伴百年的情谊。
更不信碧桃并非见色起意之徒。
没有了大桃木下的记忆,明光在她的眼中,不过是一个被拐入邪教的倒霉催的“贵公子”罢了。
至于为何是“贵公子”,盖因明光身上穿着的衣物虽然破损,却触手丝滑。
而且不像碧桃穿着的麻布衣服那样好撕扯。
肯定是好布料。
邪教徒不可能给“天君”们穿这么好的衣服,就算是穿了也不可能捅这么多个窟窿。
而且……碧桃从明光内腹的腰带里面,摸出了一个被细绳吊着拴在腰带上的,玉坠子?
不对……
“这是个……印章吗?”
剔透的白玉雕刻,还带着男人身上异于常人体温浸染的热度。
碧桃抓在手里扯着绳子反复看了看。
看到底部的篆刻,朝着自己的手背上使劲压了一下。
而后对着油灯辨认:“明……光?”
碧桃攥着小巧的白玉印章,又打量了视线从凌厉变得空茫的明光一眼。
然后利落地把拴着白玉印章的绳子,从他的腰带上解下来,系在了自己腰带上。
这俊俏的小白脸还挺聪明,把这一看就值钱的坠子贴身坠在内腹处,才没被收走。
碧桃慢声开口,也不管那个神志不清的人能不能听到。
“这个算治疗诊金。”
碧桃在小山村里到处给婆婆找郎中,那些郎中一个个医术稀松,但是收诊金的时候从不手软。
碧桃跟那些没心肝的野郎中学了个十成十,人还没等治完,先把丰厚的诊金拿了再说。
不过好歹拿了治疗伤势的诊金,碧桃处理起伤口来就更卖力了。
她这一卖力,倒是把神思被高热冲击游离的明光再度硬生生疼回了几分理智。
“呃……”他疼得挺起腰身,碧桃却将膝盖都跪他腰上,顶着他又迫使他躺好。
“忍着。”碧桃冷酷地说。
这一幕,让很多人隔着银汉罟都在替明光疼。
明光眼神被迫聚焦,看向“折磨他”的人。
他以为还是那些妄图驯服他的邪教徒来了,又找到新的折磨方法来对他上刑,逼他低头。
结果在看清身上人的那一刻,明光的瞳孔骤然舒张,眼中淡金色似被阴云急速遮裹的日轮,只剩一圈淡金。
他张开干渴无比的唇,愕然挤出一个:“你……”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但很快,他就在碧桃的“认真治疗”下,出口的话为了一声变调的:“呃啊——”
“叫,”碧桃淡淡说,“大点声叫。”
正好她愁怎么把外面的人引过来呢。
而且碧桃有经验,喊叫确实能止疼。
“腿别夹,你小腿不想要了?”
碧桃又换了个伤口挤压出血,结果在他小腿后面,发现了一处之前没看到的很深的伤。
碧桃只得解开捆着他这条腿的绳索,然后为了方便处理伤口,把他这条腿扛在肩上。
她并没有给他四肢全部解开,是避免他疼痛乱动,妨碍清创。
明明碧桃是认真在处理伤口,但银汉罟上呈现的画面就是有些不堪入目。
明光疼得浑身颤抖,这种疼痛和五雷阵中骨肉分离的疼痛还不一样。
他身为天仙,可以在五雷之下生死肉骨,可他如今为凡人,才知病痛并非只有单纯的疼痛。
更可怕的是感染的痛痒,无力,无法自愈。
而他直到如今,再想逞强忍耐,也是咬不住齿关。
尤其这般“折磨”他的人,不知道为何变成了……她。
明光绝望闭目。
但是她越来越过分,甚至骑在他腰上……
当然碧桃还是为了好用力挤压伤口的污血,才会选取这个姿势。
而且有一部分也是习惯使然。
碧桃习惯在猎到猛兽之后,用身体全部的力量压制。
免得兽类装死反击。
对她来说,这是最安全的姿势。
可惜被压制的明光不能理解。
就像此刻观看银汉罟的诸仙,也不能理解一样。
有那么瞬间,明光总算凝聚了些许力气,不管不顾将手腕生生撕扯脱落,挣脱开了绳索。
用没有被折断的三根手指,死死抓住了身上人要解开他衣领的手腕。
“啪”一声轻响。
听在明光的耳朵里面震耳欲聋,是他用尽的所有力气。
力度落在碧桃手上却可以忽略不计,因为他高热汗湿的掌心,只在碧桃手腕上贴了一下就坠下去了。
碧桃的感觉,像被一只小狗的舌头舔了一下手腕。
但她还是很震惊。
碧桃:“……哇!”
厉害啊!
他怎么挣开的?
怪不得被绑成这样,折磨成这样,他可真是个硬茬子啊。
殊不知“士可杀不可辱”,明光能忍受痛苦死亡,却不能忍……一丝不挂。
尤其是在她面前。
他对碧桃的印象,比九天诸仙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刻板。
追溯到上一次两个人的接触,是她不顾死活来亲自己。
明光此刻不是天仙位,没有能冲击开她的仙灵,甚至毫无还手之力。
他此刻甚至不怕死,但怕死了她。
可惜最后明光当然还是什么都没挡住,四敞大开被处理了所有伤口。
银汉罟都屏蔽追踪了一刻钟。
明光不知道是被刺激太过,还是不敢面对现实,总之又昏过去了。
碧桃从床上跳下来,把用完的破布,朝着床上的男人胸口上随便那么一扔。
简直像完事之后抹嘴就跑的浪荡子。
碧桃走到了这个土洞地窖的破木门旁边,朝外面观察。
还是没给床上的男人解开手脚,免得他乱动挤压伤口,影响新鲜血液凝固。
至于错位的手脚,碧桃倒也会处理,但并没有急着给他归位。
他应该是许多天没有吃喝,加上高热体力完全耗尽,不适合再继续消耗。
碧桃曾经在树上摔下来把自己的胳膊摔断过,因为太疼了不敢碰,所以就长歪了。
后来治疗的时候,才知道要把长歪的骨头掰断扭回正位。那一次疼得尚且年幼的她满地打滚。
受伤感染之后清理创口,和那种正骨的程度不可同日而语。
那个男人错位的骨头已经有些时日了,像当初碧桃一样长上了些许,现在掰断扭回正位,没有东西固定也是白搭。
而且他现在体力也承受不住那种痛苦了。
最最重要的是,他在那种情况之下都豁出去把手拽下来挣脱绳索。
此人危险程度在碧桃的心中被提升到跟野兽差不多了。
碧桃同他共处一室,在确保自己绝对安全的情况下还是拴着他吧。
碧桃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又把那盏油灯拿过来,从破木门的缝隙伸出去朝着外面照。
她被扔进来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地窖不小,这会儿才发现这个地窖何止是不小,简直像是一个狡兔窟。
有很多分散的小土洞,虽然那些洞里面都是黑漆漆的,但是碧桃凝神细看,那些洞里似乎都有人影。
很偶尔的,从不知道哪个方向,还有隐约朦胧的孩童哭声传来。
而刚才碧桃把那个男人折腾得叫得那么惨,也没有任何守卫进来查看阻止。
碧桃又仰起头,朝着小土洞中间的空地上方看去。
出口恐怕只有她被送进来那一处。
碧桃神情并不凝重,没有被关押的人的焦灼和恐惧,甚至非常的平静。
而一直透过银汉罟追踪碧桃还有明光的仙位们,却不平静。
又吵起来了。
这一次终于没人能再给碧桃泼脏水,碧桃并没有伺机对明光做任何过分的事,她甚至在帮明光清理创口。
碧桃无意间又做了一次“导火索”。
让千辛万苦飞升却被看不起,同碧桃归为一类淫恶之徒的功德仙位,好生地扬眉吐气了一次。
阴阳怪气把那些笃定碧桃要行无理之事的古仙族仙阶,给刺激得够呛。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满心污浊之人才只能看到污汤秽水!”
“就是!满心淫邪之人,才看谁都是淫邪之徒!”
这几句话简直像炸了鸡窝,那些自视甚高的古仙族仙阶,自然是听不了这样的指桑骂槐。
可这一次哑口无言的人变成了他们。
有人还欲强行狡辩:“她刚刚分明就是蓄意折辱明光天仙!求而不得因爱生恨!”
和碧桃要好的人也顺势下场,不接茬争辩,专门捡这群人的心窝子戳。
“呦……你们古仙族果然知识渊博,还知道爱而不得因爱生恨呢……”
场面一度十分难看。
不过吵起来的都是低阶仙位,高阶仙位都在闭目假作入定。
他们拉不下来脸参与这样的争辩。
而且若明光当真折在下界,他们现在最重要的,是看好自家的小辈,筹备在第一场竞赛结束之后,暗中推举下一位仙帝继承人。
无论如何,仙帝只能从他们古仙族之中出!
可是有些六部高阶仙位古仙族,暗自开始挨个追踪自家小辈,很快神色却越来越难看。
这种变化,若是放在往日朱明肯定第一时间就能注意到。
并且迅速纠察出他们因何而色变。
但此刻朱明没有分出注意力去看那些“老古董”。
他看着银汉罟上的碧桃的表情诡异。
他到现在才想起,碧桃天魂受损,恐怕已经不记得明光是哪号人物。
她先前对明光的举动,确实是在救明光,可是手段未免太过粗暴,丝毫不“怜香惜玉”。
她……不喜欢明光了?
那在天界要死要活地追人家,仙元被震裂也要亲一口算什么?
但随即朱明又很快想通。
他本身就是功德仙位,有那么多的功德仙位飞升之后道心崩裂而陨,甚至自行散灵下界,正是因为境遇改变心境。
而心境催变抉择,甚至不可避免影响性情。
碧桃这辈子,或者说转世为人之后,根本就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玩意儿”。
朱明忍不住笑起来。
她进入邪教还是“自投罗网”,想到碧桃行事吊诡的风格,现在朱明也真的非常好奇,碧桃到底是想干什么。
而诚如朱明所想,碧桃现在根本不是一个下凡竞赛的仙人。
她就是一个土生土长的,自命不凡的乡野村姑。
她不想赚取什么狗屁的信仰力,好回到仙界去竞争仙职。
她的想法单纯粗暴到令人发指。
她就是觉得邪教徒们有钱,而且来路不正。
她可以毫无人性地来这里搞点钱,买点好吃的。
最好是猪蹄。
她现在想吃猪蹄。
炖得软软烂烂,最好再过一遍油,撒上佐料的那种,焦香软糯。
夜深了,碧桃抱着很快就能吃上猪蹄的美好愿景,准备睡觉养精蓄锐。
屋子里面确实有一张床,但是……碧桃嫌床上那个男人脏,还怕他半夜发疯把自己掐死。
他都那样了,看自己的眼神敌意却很强,像碧桃曾经招惹过的那头狼王。
临睡之前,碧桃甚至把他手脚的绳索又加固一遍,找一个地方窝着就睡了。
幸好她常年在山里混,席地而睡实在寻常。
碧桃这一夜睡得居然很香。
第二天由于天亮之后土洞里面也没有什么光亮,后来油灯也灭了。碧桃醒过来的时候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茫然。
她是被铁器相撞和脚步声吵醒的。
清醒之后碧桃很快就高兴起来。
搞钱的机会来了。
有人来送饭了!
昨天碧桃杀死牙婆的时候,之所以没有当场反抗那些邪教徒,一方面是因为她要“打入内部”好弄钱。
一方面,是碧桃很清楚自己的斤两。
她虽然能用一根树棍子戳死一头野猪,却一个人打不过那么壮汉。
人与兽最根本的区别,就是人善用谋略,而兽类只会使爪牙。
既然他们要她做“天女”,肯定还会有其他的机会。
机会这不就来了?
送饭的只有两个人,拿着火把挑着扁担,一进来就将墙壁上的油灯点着了。
光线勉强在地窖弥散开。
而且碧桃猜得没错,其他的土洞里面果然也有人。
食物送过去,有人伸手出来拿。
有人狼吞虎咽。
有人嘤嘤哭泣。
也有人……把盘子踹翻,甚至一脚踹开了破木门,冲了出来!
直接抡起棍子就把送饭的俩人砸昏过去了。
“去把人都带出来,我们杀出去!”
喊话的人声音娇美,居然是一个姑娘。
碧桃眼前一亮。
那姑娘手持木棍的姿势飒爽,虽然木棍的来源看似是木门,但她在半空中挥了几下,简直像是手持一柄锋利无比的利剑。
内行看门道。
碧桃自诩内行,虽然她从没有师父教,但她玩棍子也是这么溜!
这姑娘一看就是会武的,她们可以一起杀出去!
然后姑娘带人跑,正可以吸引那些邪教徒,碧桃趁机搜银子。
何况漂亮姑娘还有两个帮手,已经去打开那些土牢房放人了。
稳了!
于是碧桃向后退了几步助跑,也是一脚,“哐当”一下,将木门踹倒。
她冲出去的时候,甚至还看了一眼被放在门口的食物。
碧桃向来是一个爱惜食物的,可现在她觉得这群邪教徒简直罪不可恕!
他们那么有钱,竟然就给她吃猪食!
碧桃朝着姑娘冲过去。
碧桃看着她和她的手下们,解救了几个风中残叶一样摇摇欲坠的人,并没有第一时间冲向门口,而是朝着碧桃的方向来了。
碧桃眼睛又一亮。
心想这群人真是好人啊,这是来救她!
结果嘴角的笑都扬起来了,那个声音娇美,模样在这灰扑扑的土洞都好似明月生辉的姑娘,冲着碧桃就一棍子劈了过来。
“昨夜原来是你!你把明光怎么样了!”
碧桃:“……???”
她向后极限下腰,几乎把自己对折,险险躲过了这裹挟风雷般的一棍子。
紧接着美丽的“明月姑娘”,不给碧桃任何解释的机会,朝着她后脑就又来了一棍子——
这一棍子碧桃没看到,但她听到了风声。
幸好她自小与野兽为伍,直觉支配动作,直起腰的瞬间又朝着地上趴下去。
不过这次没能平衡住直接趴在了地上。
“你们两个快去救明光!”
碧桃在反身解释,还是直接朝门口处跑纠结了一瞬,爬起来就朝门口跑——
而正在此刻,外面传来声音。
邪教徒被惊动。
碧桃正跑到空地上,随手抄起了一个盛着“猪食”的水桶,准备先跟他们拼了。
反正身后拉帮结伙要跑的人,才是大目标!
等出去洞穴,她趁乱找找钱在哪里,拿了钱就脚底抹油!
“里面什么声音……”门口传来一声声如洪钟的暴喝。
听这声音,碧桃心里一沉。
这气息壮的能赶上野猪了。
很快不祥预感成真,碧桃看到了为首的人,好像一座移动的塔。
这是真直立的“野猪”。
而且这样的“野猪”,在地窖的通道里昏暗光线下,一眼看不到头……
他们甚至身着藤甲,手持兵刃,看上去像正规军!
碧桃:“……”你娘的你送个猪食至于出动武装军队吗?
而且这邪教要造反吗?怎么还屯兵!
电光石火之间,碧桃知道今天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从这个地窖跑出去。
碧桃立刻放下水桶。
回手指向身后——
“长官!我要报告,他们几个想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