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元年, 十月二十日。
沈卿钰率军一路秘密北行,亲自押送粮草。
而与此同时,在他们抵达西北的夜晚。
月色晦暗, 北风呼啸。
北翼敌营西侧粮仓。
一队黑衣蒙面的人伏在土坡后,盯着百米外亮着零星火把的北翼敌营, 看着轮值的敌方士兵,目不转睛。
“亥时三刻,西南角巡逻换班, 只有半炷香空档, 火油泼好了吗?”为首的是一身黑衣,蒙面的陈飞。
“禀将军,泼好了。”身后的人低声点头。
“那就行动!”陈飞朝后挥了挥手, 而他身后土坡中涌现出无数个黑衣人,有拿着火把的、有拿着火铳的、有拿着沾着火星的箭的。
首先站起来的陈飞则挽弓拉箭,箭头上绑着油脂, 在火桶中点燃, “唰——”一声朝着北翼粮仓射了过去。
而他身后的士兵,则乌拉拉从土坡中涌出,以包围粮仓的方式, 朝敌方袭击而去。
随着这一群训练有素的军队袭向西侧粮仓, 冲天的火光从北翼营帐中卷起,而此时守卫薄弱的对方在这漫天硝烟中,终于反应过来, 自己被夜袭了。
敌方守将提刀一声大喝:
“保护粮草!!将士们随我冲!”
在漫天硝烟中,一身黑衣的陈飞沉着一张脸,他眼底倒映着对方燃烧的营帐,看着对方越来越多、不断涌动的大军全部围了过来, 他冷笑了一声。
亲眼看着敌方值守将领朝天空发出求救的信号弹后,他放下了手中箭矢,往身后退去,朝身后的人挥手:“不要恋战!退!”
接着,一群训练有素的士兵,就这样按照原计划往后退去。
陈飞则骑马率军朝着陆峥安说好的地方汇合而去。
而在西北侧粮仓受袭的时候,北翼东南侧粮仓处。
三更天,营帐骤起锣声,地窖守卫踉跄冲出大喊:“闹鼠灾了!米面漏了一地!”
岂料刚刚说完,一群黑衣人涌上,在包裹着黑布的刀刃中,那守卫瞬间倒在了血泊里。
而不知何时躲藏在营帐角落的大棠士兵,如夜空中的蝙蝠包围住营帐,悄无声息地解决掉了值守在粮仓各个角落的守卫。
站岗岗哨的守卫似乎发觉不对劲来,刚抽出烟火要发信号,就被一只破空的长箭刺穿咽喉,信号弹还没有发出去,就从高高的哨岗坠落而亡。
此时不远处的山坡上,陆峥安放下手中箭弓,从被炸出来的山洞中走出来,一声冷笑:“今日爷爷就要搬空你们这伙贼寇的棺材本。”
沉声喝道:“行动!”
“遵命!”
紧接着,从山洞后,涌出一群推着轮轴上裹着棉布的独轮车,每车由两人值守,沿着排好路线的小径朝粮仓训练有素地推行,直冲粮仓而去。
而本应该轮班值守在各个粮仓的北翼军,此时却被调到了西侧粮仓支援,所以剩下的守卫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掉了,一众推着独轮车的士兵竟如入无人之地。
等进了粮仓后。
李重首先拿出长刀往面前堆积成山的粮袋上一扎,颗粒饱满的粟米和白面就这样流了出来,粮食的香味瞬间扑面而来。
朝为首的陆峥安说道:“没跑了老大,都是真材实料。”
“那必须的,我胡斯打探消息就没错过。”胡斯有些得意地挠了挠头。
“一起搬,速度,不要多做停留,我们只有半炷香时间,不要有无谓的伤亡,胡斯你推个车过来。”陆峥安朝胡斯示意,不消片刻胡斯便推着一辆独轮车来到他们面前。
陆峥安首先往肩上扛了两袋粮面,然后就往独轮车上放下,李重也不遑多让,也扛了两袋粮食朝独轮车放。
就这样,放够了六袋粮食后,胡斯便推着车往山洞后跑去。
一来一回,半炷香时间,三个人便已经搬了二十四袋粮食。
陆峥安朝还往山洞那边还在往这边推车的士兵说道:“够了!时间到了,立刻撤退不要耽误时间。”
几人面面相觑:“陛下,敌方还没赶到,我们不趁机多拿一点吗?”
“不要贪战,兵者输赢,只差毫厘。”
陆峥安没有回头,率先朝着营帐外走去。
一众人不敢违抗,都跟着他迅速撤离。
等出了山洞后,一群士兵迅速将独轮车搬到更大的驴车上,等待陆峥安检索。
在检查上没有多费时间,陆峥安派了四个鼻子灵的士兵,检查没有空袋后,朝身后黑压压的大军挥手:
“听我号令!撤退!”
等沿着此前先安排好的猎户小径上离开北翼管辖区后,天光乍晓。
从不远处峡谷中走来陈飞率领的先行队,和陆峥安等人汇合在了一起。
陈飞亲自向陆峥安汇报了一下西北粮仓的情况,几人便重新上马离开。
看着身后满满的收获和粮食,陈飞不由得有些兴奋:
“老大,你这招是真的妙啊,首先是大肆宣扬我方在种植小麦,提前散布我们不缺粮草的假象放松他们的警惕,然后声东击西、夜袭粮仓,一下就解决了我们近日的难题。”
李重点头:“是啊,自从周大人失踪后,弟兄们已经十天没吃饱饭了,眼见着粮仓要见底了。”
陈飞又策马来到陆峥安身边:“老大,我一直很奇怪,这件事我们为什么不上报朝廷,周大人的失踪,一看就有问题。”
李重问:“是因为顾念陛下施行新政,忙于朝务,不想让他担心?”
“也不仅仅只是这个原因,从战略上来看,偷袭他们的粮仓充实我们的粮仓是一个风险收益都很大的决策,也可以从后方断掉他们的粮食供给,压制他们的心里优势,侧面让敌军在和我军交战中失利。”陆峥安抱着长枪,弓着眉宇,“更主要的是,恶心一下北翼,谁让他们没完没了的。”
“没完没了?”
“对,跟苍蝇一样的这群人。”陆峥安捋了一下头发,眼里沉着烦躁的光,“杀也杀不完,真是烦死了妈的。”
李重懂了:“想媳妇孩子了?”
陆峥安没说话,但眯起来的一双桃花眼却望着远方即将落下的月亮,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
李重道:“自你从景都回来,分开有两个月了吧?陛下和小陆鸣肯定想你了。”
陈飞没见过陆峥安的孩子,不由得有点好奇:“老大,小皇子,长得像你还是像陛下?”
“更像我一点。”陆峥安从路边揪了根狗尾巴草含嘴里,提起就有些头疼,“一点都不像阿钰,一看就很调皮。”
“小孩子调皮一点好,调皮才说明他活泼生命力旺盛啊。”胡斯策马来到他身边,“我家小宝也是,长得很像芸娘,又活泼又好看,从小就跟其他女孩子不一样,喜欢舞刀弄剑,还说以后要做女将军呢。”
——自从他来景都后,便把芸娘也接了过来,在出征之前二人便成了亲,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娃,胡斯被封为二品将军,芸娘也做上了将军夫人。
一提起这个陆峥安就有话聊了:“我跟你说,我可太羡慕你了,我家那个臭小子……”
两个有家有室的男人,就这样开始你来我往聊起来了。
被晾在一旁的陈飞和李重:……
见到刚刚嘴上说嫌弃的男人,眼睛里的光却看不出丝毫嫌弃,反而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炫耀的劲儿。
有那么一刻,他们真的觉得自己孤寡又多余。
无语,真的无语。
而他们还在自顾前行,却突然从身后传来疾驰的马蹄声。
震彻山谷的怒吼从几人身后响起:
“你们这群不要脸的家伙!站住!”
陆峥安几人回头,只见在漫天尘土和将破的天光中,一群黑压压的北翼军正在朝他们追来。
为首的是北翼将领慕容尤,此刻他们身后跟着无数的士兵,朝着他们急速奔来,尤其是气急败坏的慕容尤,脸红脖子粗的样子一看就是气急了。
“撤退!”陆峥安沉着声音下令,挥起马鞭便带着众人急速跑。
“不准跑!”那慕容尤骑着马边追边骂,“你们这群无耻的大棠人!不是说自己在种小麦吗?还偷我们的粮草!”
他大喝一声:“你们使诈!无耻!”
喊到最后都破音了,可见其急火攻心。
“我北翼的粗粮你们吃得惯吗!不怕吃了拉肚子啊你们这群白那奇!”
——白那奇是北翼人骂中原人的脏话。
眼见眼前的人带着自己的粮草跑的没影,慕容尤冷下脸来,从身后弓箭中拉弓,直接朝着陆峥安一行人的粮车而去。
当然还没接近,就被陆峥安一群人给挥刀展开了。
眼见对方越来越近,交战不可避免,骑着马的陆峥安却突然调转马头,挥断了几道箭矢,秣马停在粮车后。
“老大你做什么?”陈飞首先回过头,急道。
“我在后面保护粮车,你们在前面走。”
“我和你一起保护粮车!”李重也跟了过去。
看他跟过去,陈飞和胡斯没有丝毫犹豫:“我们也来!”
而此时的慕容尤怒喝声响起:
“你们谁都跑不了!”
随着他一挥手,从峡谷山头,突然冒出一群黑压压的弓箭手,万箭齐发将箭对准了他们。
陈飞等人仰头看见包围着他们的一群人,脸色瞬间变了。
而从峡谷山头滚下簌簌巨石,挡在了他们前面,迫使他们不得已勒住缰绳,停下脚步。
慕容尤则在他们身后气急败坏地骂:“你们这群无耻的中原人,偷袭我粮仓!不讲武德!”
对于他的嘲讽,陆峥安悠悠一笑:“兵不厌诈慕容将军没听过?你是来打仗还是来过家家的?还讲起武德来了。”
慕容尤手持长刀,冷目斥向他:“哼!我必杀了你这个无耻的中原皇帝!”
说着就朝身后黑压压的北翼军挥手,一冲而上,战斗不可避免。
陈飞和李重胡斯则挽弓对准头顶峡谷上的一群弓箭手,朝陆峥安说道:“东西两侧一共有二十三个弓箭手,我们先解决他老大。”
“你们先别冒险,那慕容尤性格刚烈、眼里不容沙子,我先引那慕容尤和我单打独斗,单独擒下他,你们再趁机杀掉那些弓箭手。”说完,陆峥安便擦拭着银枪上的剑刃,直指慕容尤,“来战!”
见他犹豫,陆峥安冷笑一声:“你不会不敢和我打吧?怕打不过我?”
慕容尤果然被他刺|激的满面通红:“谁不敢!你这个卑鄙小人!”
说着,吹胡子瞪眼就要和他单打独斗。
二人交战一触即发,却听不远处的苍穹,突然传来震天的马蹄声。
那马蹄声回荡在山谷中,震起山谷的阵阵激荡,碎石坠落尘土飞扬,带着一众黑压压的援兵,犹如金石击碎长空出现在众人面前,势不可挡。
而随着这群援兵的出现,埋伏在山谷高处的弓箭手如被吞噬的黑雾,迅速被控制起来。
这巨大的形式扭转,让一众人都不由得仰头去看。
却见那站在高处的人一身白袍,眉目凛然,气质出尘,在这山谷中,骑着马屹然而立。
在千军万马中,那人视线朝着峡谷地上逡巡,待注意到马背上的陆峥安后,陡然定住:
“陆峥安!你没事吧!”
迎着他的视线。
陆峥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阿钰!”
第62章 调笑 “只是更黑了?没有更大?”……
慕容尤观来人气质斐然, 却非常眼生,竟是从未见过,不由得有些诧异。
可见到瞬息间扭转的局势, 心火骤起,油然而生出一股怒意。
大喝一声:“你这个小白脸又是谁!放了我的人!”
沈卿钰冷冷瞥了他一眼:“我是谁没必要告诉你。”
说完, 袖袍一挥,让手下的士兵控制住对方的弓箭手,将其取而代之后, 数百人挽弓对准了峡谷地上的北翼军。
不待对方反应, 他冷声下令:“放箭!”
“唰唰唰——”几声,箭如急雨,朝着慕容尤而去。
“将军!我们先走!”他身边的人拉着他, 便要离开这个地方。
慕容尤回头看了粮车好几眼,再次挥刀斩断几根冲自己来的箭矢后,终于挥鞭骑马走了。
“哪里跑!”陈飞挥着马鞭, 便打算乘胜追击。
“不用追了。”沈卿钰及时制止住他, “这里是北翼的地盘,以防他们会设置陷阱。”
闻言,陈飞也停下了脚步。
陆峥安沉声下令:“先带粮草回去。”
说完, 便勒近马缰, 先策马来到峡谷前的夹道小路上等沈卿钰。
沈卿钰让人将北翼军捆好抓起来后,从峡谷下坡和陆峥安他们汇合。
见他来,陆峥安勒紧马绳, “阿钰,”声带焦急,“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来了?”
沈卿钰:“周大人那边出事了,我担心你粮草供给不上, 亲自率兵来送了。”
自二人汇合后,他们各自率领的人马,从马上下来,朝着二人恭恭敬敬行礼:“参见两位陛下。”
“免礼。”沈卿钰点头,然后朝还欲说些什么的陆峥安道,“这里形势复杂,先回去再说。”
说完,没有过多逗留,先骑着马往前走了,陆峥安则策马跟上了他。
不消片刻,俩人便并排骑着马走到了一起。
陈飞和李重则远远跟在后面,见二人的马越靠越近,不知在说些什么。
又见陆峥安似乎伸手想够那抹白色身影,又被避开了,好似顾忌着什么一样。
陈飞不由得有些好奇:“哎李重,你说,老大和他媳妇在说什么?”
李重淡笑道:“还能说什么,人夫夫两这么久没见,说悄悄话呗。”
此时天光大亮,陈飞看着前面二人越走越远。
见那抹白色的身影披着晨光,凛然出尘,清冷如雪,周身带着晨霜一样的寒气,只有在旁边人靠近的时候,身上的寒意方才消散一两分,露出一点暖意来。
不由得啧啧称奇,爱情这玩意,果然神奇。
……
沈卿钰在来援助之前,便已经兵分两路,把自己带来的粮草首先放到了陆峥安驻扎的营地上。
等陆峥安再带着北翼粮草回来,两个人的粮草就安置到了一起。
白日间,沈卿钰来的匆忙,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和诸位将领交代,于是便先召开了一个临时的军会,听他们现在的战况和汇报,陆峥安则在旁边作陪,两人一起忙到了晚上。
此次陆峥安行动虽然冒着风险,但好歹最终有惊无险,收获满满。
再加上沈卿钰带来的粮食,本来空荡荡的粮仓,突然都塞不下了。
所以,在沈卿钰的提议下,陆峥安决定先消耗一部分,也算犒劳这段时间辛苦的将士们了。
晚间的大棠军营,篝火堆积,火星子夹杂着肉香味,勾得众人垂涎欲滴。
李重本以为沈卿钰带来的粮食,只有普通的米面,没想到沈卿钰还带了几车风干的腊肉和秘制的熟肉。
肉香味飘荡在这座大营中,让不少路过后厨的士兵,都伸着脖子往里面看。
李重朝周围瞄了一眼,对沈卿钰笑道:“陛下心细如发,知道我们很久没吃肉了,真就差这一口。”
陈飞点头:“是啊,这里的走禽肉又老又柴,难吃的很,还是咱家乡的肉到味。”
说着,就站起身来,想去厨房催:“我去看看肉好了没,馋死了。”
没走两步就被旁边喝酒的陆峥安|拉住:“行了,多大人了,还跟那些士卒抢。”
“当将军就有个将军的样子,急吼吼的,像什么话。”
陈飞:……
得,就吃个肉,他还不算将军了。
这时,胡斯端起酒杯朝沈卿钰敬酒:“敬您一杯。”
“好。”沈卿钰抬袖挡住酒杯,一饮而尽。
这时,伙夫和几个士兵,端着一大盆肉上来,还没放桌上,就被众人给围住了,还有几个人忍不住想伸手拿。
陆峥安“啧”了一声,用筷子敲了下碗:“军纪、军规!没教过你们吗?抢什么抢?排好队一个个来!”
被军规罚怕了的众位士兵收起跃跃欲试的手,规规矩矩地开始排起队来。
陈飞在旁边看着,心里琢磨着,总觉得他家老大今晚上尤其注重军规军纪,平时都没这么严厉的……他转头看了看面如清雪的人,心里升起一丝猜测,好像是当着他的面老大才这样??
军中的后厨伙夫笑着道:“诸位别急,厨房还有好多呢,够吃的,奉陛下旨意,今晚一定让大家伙吃个饱!”
没安静多久的士兵们一片欢呼:“谢陛下!!”
“陛下万岁!!”
在篝火旁的沈卿钰站起来示意:“诸位为我大棠效力,一路辛苦,是朕该谢诸位。”
说完,便扬起酒杯:“敬诸将士一杯,请各位放开吃,尽兴便好。”
众人站起来回敬:“敬陛下!”
也不用排队了,伙夫们端着一盆又一盆上来,众将士算是吃了个饱。
有陆峥安下令,等伙夫们给其他士兵盛好后,他们这一边的桌子上才有人陆陆续续端着肉过来。
对于这个顺序,沈卿钰颇有些意外,但也没多说什么。
陈飞他们早就习惯了,陆峥安治下的军营,一般是先让普通士兵吃饱,他们这些将领最后再吃。
等肉上桌后,胡斯这才注意到居然是豆干炒腊肉和熏牛肉。
他将面前的肉和陆峥安面前的馒头换了个位置,然后才坐下来开始吃。
这举动惹得陆峥安不由得抬头:“干嘛?”
胡斯吃着馒头:“老大,这两道菜都是你喜欢吃的,你多吃点,你平时要侦查地形、又要指定战略,还要忙着练兵,比我们辛苦多了。”
“没必要,这么多一起吃好了。”陆峥安又抬手让伙夫给他们上了一盆。
陈飞嘴里塞满了牛肉,对胡斯说的不无认同:“对,我才发现,今晚上两道菜,好像都是老大平时爱吃的。”
“这菜单还蛮巧。”
有他强调,陆峥安也察觉出不对味来。
停下筷子,他转眸看向旁边的沈卿钰。
沈卿钰甫一接触到他的目光,就挪开了视线。
面上一派淡然,从容不迫。
唯独雪山一样的耳尖却染上一片红意。
见他这样,陆峥安饭也不吃了,将手支撑在下巴上,悠悠盯着他脸看,像要把他看出个窟窿一样。
迎着他灼热的视线。
沈卿钰却没看他,食不言饭不语。
看他躲自己,陆峥安不由笑了:“躲什么?我记得这菜单不是你安排的吗?”
另一只在桌下的手,却往沈卿钰腿上摸,还没碰到中间就被瞪视一眼,不动声色地被拍开了。
陈飞也反应过来:“对哦,这菜单简直是为老大量身定做的,陛下你有点偏心啊,好不容易来一趟——”
“肉堵不住你嘴啊。”李重往他嘴里塞肉,“什么量身定做,这些不都家常菜吗?你没吃过这几道菜?”
说着,就去抢陈飞碗里的菜:“你不吃给我吃,看你一点都不饿。”
陈飞连忙去拦:“李重你别欺人太甚!跟狗一样还抢食,自己碗里没有吗?”
他们这边抢的你来我往,旁边的沈卿钰却倏然“砰——”一声放下筷子。
刚刚还在闹的两个人停住动作,忐忑不安地看向那白色人影。
“你们慢慢吃,我去换个衣服。”沈卿钰轻轻点头,朝饭桌上的几人示意。
说完,衣袖轻展,转身离开了原地。
盯着他离开的背影,陆峥安舌尖抵着牙关,身体往后倒在椅子上,双手撑着头,一眨不眨地看。
没多久后,他也起身:“我吃饱了,去看看粮仓。”
陈飞看他离开的方向,分明不是往粮仓方向去的,站起身想提醒他:“老大你走错方——”
“好了!”还没说完,袖子就被李重拉住,然后被强行按住坐下,拉他的人好似很无语,“你安静点吧,一路上叽叽喳喳的,人去哪关你啥事啊?”
“我这不是看他走错方向了吗?”陈飞费解,“你拦我|干嘛?”
李重都懒得再提醒了:“非要我直说,老大去找他媳妇了吗?”
刚刚还急吼吼的陈飞顿时:……
李重放下筷子:“去,怎么不拦了?去啊。”
见人沉默,李重摇着头:“我赌你还没接近营帐就被老大揍出来,长点心吧陈飞。”
极其无语:“真不是我说,难怪你找不到媳妇,这心眼子跟木头墩子一样,实的没边。”
“你说的对。”陈飞面色讪然,坐下吃饭,“难怪到现在我都找不着媳妇。”
——爱情这东西,也太弯弯绕绕了。
……
此刻主帅营帐内。
沈卿钰将脱下来的白袍放水盆中泡了起来。
因为某人刚刚饭桌上的胡闹,他刚刚的衣摆沾上了油污。
直到营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他顿住了手中的动作。
放下手中沾水的衣袍,他擦了擦手中的水,淡淡道:“你来了。”
轻笑声传来。
风声刮过耳畔,腰间袭上一只大手,来人将他抱了个满怀,头还往他脖颈上拱。
鼻间涌上青草干洌的味道,那人带着笑意的声音压入他耳间,“你知道我会来?”
“嗯。”沈卿钰没有推开他的手,静静垂眸。
“那就是在特意等我咯?”男人笑意更深了。
沈卿钰攥起手心:“没有。”
“嘴硬。”男人扣紧了他的腰,在他腰际摩挲,声音促狭,“晚上那个菜单怎么回事?”
见怀中人不答,他犹自笑:“我们陛下,夹带私货啊?千里送粮、万里奔赴——”
声音越来越低:“还担心你夫君吃不好,特意让人做了我喜欢吃的?”
沈卿钰神色不变:“不是,突然想到就安排了,不是为你特意——”
还没说完,就被男人扣住下巴吻住。
下颚被掐开,舌关被闯入,炙热的唇舌勾住他的舌尖缠绕,在他口腔内扫荡。
“阿钰的嘴比心硬,想听句好听话都听不到。”陆峥安从腿弯搂住他,一把将他抱在了床榻间,然后就去褪他的衣服,“既然这样,那就用做的吧。”
刚碰到就被沈卿钰拦住手:“陆峥安,这里人来人往的,你注意一下举止。”
“别怕,这是主帅营帐,没我的命令,无人敢靠近,放心。”陆峥安也褪下自己的衣袍,简单沾了一点玉膏后就挤了進去,待相连后,他喘息一声,抱着怀里大汗淋漓的人,埋首在其颈项之间,嗅着蒸腾扑鼻的梅香味,粗喘着气,“想不想我?”边说边圈紧了他的腰,起伏着胸膛,握紧他的臀用力往下按,声音沙哑,“这两个月,我特想你,想你想的晚上睡不着觉。”说着,吻了吻他耳垂,压低声音,“说说,为什么不打声招呼就过来了?准备待多久?朝中到底出了什么事?”
“此行匆忙,朝中变故突起,周大人被誉王所害…… ”沈卿钰抑住声音,平息了一下呼吸后,解释起朝中发生的事。
说完,他握住他的手:“所以,我便亲自来押送粮草了,两军对垒,粮草为重中之重,后方不能出事。”
“竟有此事,你做得对。”陆峥安凝眸,眸中沉着暗涌,“誉王狼子野心不是一两天了,你不处置他我还要处置他。”
“说完朝政,聊聊家事吧。”他问道,“鸣儿呢?留在宫中了?”
“对。”沈卿钰点头,“乳娘和阿林阿牧在照顾他,他太小,不能跟着我一起来。”
“确实。”陆峥安点头,语带思念,“鸣儿还小,不适合跟着我们奔波,只能等我回去后再陪他。”
想到什么,他又笑着问:“那小子还听话吗?是不是很调皮?爱不爱哭?”
“还好,不怎么调皮。”沈卿钰握紧他的胳膊,突然大喘一口气,声音不平,“陆峥安,唔……”
“怎么了?”陆峥安明知故问,压在他耳边调笑,“阿钰怎么比以前还不耐受,难道是因为生了孩子的原因……”随着他的调笑,他身下的人,抬头静静望了他一眼,眼里含着细碎的光。
陆峥安以为他又要斥责他,却没想到,沈卿钰抬手抚上他的眉宇,语气平静:
“你比两个月前,更黑了一点。”
“这些日子,辛苦吗?”
他的眼神太过专注,还带着一丝平时看不出来的温柔,看得陆峥安喉结滚动,眼热不已。
伸手抓住他抚摸着自己的手,放在唇边轻柔吻了吻:“不辛苦。”
沈卿钰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空气沉寂了片刻。
陆峥安又倏然扬起一笑:“阿钰……”
“嗯?”
男人笑的不着调:“只是更黑了?有没有更英俊一点?”
见他不答,还特意追问:
“那里呢?有没有更大?”
第63章 练箭 “拿着玉佩自渎…”
对于陆峥安的调笑, 习以为常的沈卿钰,并没有回应他,当然, 他也不会回应他。
对他的沉默不语,陆峥安却没太在意, 只是一味地埋头苦干,待一切结束后,他替浑身是汗、鬓发皆湿的沈卿钰仔细清理了一下, 吻了吻他的额头, 将其重新抱上|床,再次拥住了他。
此刻营帐外的篝火渐歇,月亮也高挂山坡, 营帐内除了噼里啪啦的火星子声,和床间二人偶尔的交谈声外,一片寂静。
床边衣服乱了一地, 有风偶尔拂过帷帘, 露出里面静静相拥、一浅一深的两道人影。
气氛除却刚刚的热烈,沉静又温馨。
陆峥安压着沈卿钰的腿,亲昵地啄了啄他耳垂, 低声道:“新政实施可还顺利, 进行到哪一步了?”
沈卿钰抬眸看向他,轻声说道:“不太顺利,和我当初设想的差不多, 在改革田税这一步上,就遇到了问题。”
陆峥安皱眉问他:“是民众的问题?还是地方官员阻拦?”
“都遇到了问题。”沈卿钰平静陈述道,“我先前私访的时候,发现还有很多田地没有被丈量入册, 而这些未记录在册的田地,竟被当地豪绅霸占,而更意外的是,他们背后的靠山是那些地方……”
就这样,沈卿钰详细和他说着这两个月来遇到的问题和做过的事。
陆峥安神情认真听着,遇到关键处也会反过来问他,在这过程中,他发现,一向寡言少语的沈卿钰,在说起民生民政的时候,话就变得很多,虽然提到问题的时候,脸上会浮现出焦虑担忧,但神情却不见疲惫,反而神采奕奕格外认真。
那双潋滟狭长的眸子里,好似微微闪着光。
陆峥安静静看着他,心海起伏。
这样朝着自己心中目标前进的沈卿钰,比平时还要夺目。
他喜欢这样的他,因为看到这样的他,他就会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坚持做的,都是对的,一切努力也就有了意义。
轻轻抚摸上他垂在枕边的发丝,他在他光洁的额头印上一吻:“不急,这些问题和我们当初设想的差不多,西北战事已近尾声,等我到时候回去,我们一起施行,两个人的力量比一个人大。”
“好。”沈卿钰淡淡点头,神色认真道,“新政毕竟刚开始实施,所需耗费时间和人力物力不在少数,也不是一日可以完成的。当务之急西北战事更为重要,待战争结束,能安置的流民也要尽量安置,战线拉的时间越短越好,但也不能操之过急。”
他又道:“经此粮草一事,我已在朝中颁布新的诏令,特设督察使一职,在粮草运输线上加了一道督察的关卡,往后不会再出任何差错了。”
陆峥安看他言辞谨慎,把之后的事也想的一清二楚,不由得问道:“阿钰?”
“嗯?”沈卿钰回过神。
“你打算几时回程?”
“三日后。”沈卿钰没有犹豫。
陆峥安:“……”
沉默片刻后,他卸下力来,枕在他肩上,声音带着丝不高兴:“怎么这么早。”
恋恋不舍地:“都不多留几天,好不容易见到面,下次见面只能等战争结束了。”
“不想让你回去。”说着,就圈紧了沈卿钰的腰,开始撒起娇来,和刚才一本正经分析朝堂局势的样子,截然相反。
见他这幅样子,沈卿钰默了下来。
看他不说话,男人便索性直接提要求:“再多留几天吧,好不好,别这么早走。”
喉结滚动,沈卿钰冷静陈述道:“不早,朝中诸事繁多,鸣儿还小,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皇宫里太久。”
“鸣儿要照顾,那我呢?”
沈卿钰蹙起眉头,看向他:“三岁吗?和稚子争什么?他需要照顾你也需要照顾?”
陆峥安不乐意了:“谁说成人就不需要照顾的,我也需要照顾好不好,没有你照顾,我这朵太阳花都要枯萎在西北了。”越说越委屈,“你走了我怎么办?每天在大漠征战沙场风吹雨淋生死难料就算了,还见不到你,想你了只能拿着你的玉佩和衣物自渎——”
“够了。”还没说完,就被沈卿钰抓住了手,“闭嘴,别说了。”
“可是阿钰——”
沈卿钰捂住了他的嘴。
沉默许久后。
带着叹息般、极轻的声音传来:“延后三天,七日后我再回去。”
陆峥安原本没抱着什么期望,开始耍赖也只是想试试,但没想到他真的松口了。
眼里不由得雀跃出光来。
哑着声音:“阿钰……”
——他就知道,他家阿钰果然心软。
沈卿钰没再看他,别开头想转过去:“不早了,睡吧。”
没转过去就被陆峥安扣住手,“睡什么睡,时间宝贵,”说着,就着刚刚的湿潤抵了進去,急喘一声,陆峥安拨开他肩头发丝,在他颈边亲吻,“阿钰乖的夫君心都化了,再来一次……”沈卿钰扬起脖颈,脸沾上红意,攥紧了手,不声不响地承受。月光照耀下,那白玉一样的修长手指泛着光,被单从指缝间挤出来,偏偏身后人还附在他耳边问,“是这里吗?舒不舒爽?”见他久久不答,男人又急簌入着,喟叹一般,“阿钰好棒…”沈卿钰想让他闭嘴却说不出话来,手背攥出压抑的青筋来,整片耳根都透着鲜艳欲滴的红。直到云层遮住明月,账内旖旎光景隐藏在夜色中。
……
战事仍在继续,自从上次陆峥安夜袭北翼粮仓后,本以为对方还需时日休整,却没想到第三天,慕容尤就率兵来到了城门前。
或许是因为上次被偷袭粮仓的愤怒,或者因粮草被盗不愿再拖时间的原因,敌方没有太多准备就直接闯了过来。
虽然对方来的时间比他们预计的要早,但陆峥安他们也不是毫无准备,早在夜袭粮仓之后,他们便已经紧急部署过防御,所以此战并不慌乱,仍是从容应对。
或许是因为被逼红了眼,对方竟然学他们一样,在防线外直接筑了一个高台,用沾着火的箭朝他们城内孜孜不倦地袭击。
当然这样的方法并不能威胁到他们大本营,毕竟他们的营帐驻扎地是两天一换的,对方也无从找到,更不用谈秘密保护的粮仓了。
只是这样的火流箭射多了,也会伤到城楼上防御的士兵,还会损坏城楼设施。
陆峥安便率军出城迎战,沈卿钰也跟着他一起骑马迎战。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参战,陆峥安本来不太放心他担心他受伤,想让他留守后方军营,但沈卿钰却坚持要一起。
他不觉得自己会出什么问题,他自身也会剑术,防身不成问题,自然不愿意留守后方,要和陆峥安一起上阵杀敌。
待他们率骑兵出城后,骑着马的慕容尤首先注意到跟在陆峥安身侧的气质出尘的青年。
自上次他回去后,便调查过这个白衣人的身份,却怎么都查不出他的身份。
不由得眯起眼睛,心中疑窦丛生。
——殊不知,他查不到是因为沈卿钰刻意隐藏了自己的身份,陆峥安也下令军中保密不准宣扬沈卿钰的真实身份,所以到现在北翼还不知道大棠的两个国君竟然一起来了战场。
慕容尤在看沈卿钰,沈卿钰也在看他,盯着他背后背着的一个通体玄黑、气势非凡的弓箭看。
注意到他的视线后,陆峥安朝他解释道:“慕容尤背后背着的那个弓,名字叫玄铁弓,是他命工匠为自己量身定做的铁弓。”
说完,他又加了句:“慕容尤在北翼军中以一手精湛的箭术闻名,在整个西北,他的箭术甚至可以称得上数一数二。”
沈卿钰蹙眉:“竟如此出名?”
“确实,他的箭术比他的领兵能力出彩,不然也不会每次和我交战,都战败而归了。”陆峥安客观说道。
沈卿钰转眸看向他:“我记得你也精通箭术,和他比如何?”
陆峥安被他这个问题问的有些愣住,然后看向他,悠悠笑道:“你觉得呢?我厉害还是他厉害?”
说着,不等沈卿钰回答,他提枪起身,踩着马镫,单脚站在了马背上,让身后士兵递弓箭给他。
沈卿钰一时间因他的反应而愣住,静静看着单脚踩在马背上的男人。
男人身材高大,但单脚踩着马背的身形却十分稳当,抽箭弯弓的动作又准又快。
只见他凝眸望向前方,指尖拉紧长弓。
“唰——”地一声,破空声响起,长箭朝着远方高台奔去。
而那箭又急又蚊,如贯长虹,在抵达高台之时停住,随后,“砰——”地一下,最前方高台上的一个士兵倏然坠落。
一箭穿喉。
他这一箭极其出人意料,动作又极其精准,再加上占了个先手的优势,在破空声响起的瞬间,无人反应过来,那士兵便穿喉而死。
空气沉寂下来,变故却是瞬息之间。
沈卿钰全神贯注,看的目不转睛。
男人收起弓箭,朝他勾起唇:“那个蠢货,在我手上丢的不只有粮仓,还有城池和领地。”
说完,勒住缰绳,重新回到马背上。
沈卿钰视线从高台回到眼前的陆峥安身上,见到重新回到马背上、此刻意气风发的男人,有些出神。
男人又问他:“现在阿钰觉得,我们俩谁更厉害?”
沈卿钰回过神来,静静看着他,没有回复。
陆峥安却没忍住,侧过身靠近他,脸上带着点炫耀的表情,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压低声音:“当然是你夫君我更厉害了。”
一旁看完全程的陈飞和李重:……
表情僵硬,神情麻木。
原因无他,对于这样乐于在沈卿钰面前表现的陆峥安,他们早已经习以为常了。
而此时远方的慕容尤,见到从高台坠落的士兵后,立马怒了,连骂了好几声,便朝身后的千军万马发号施令:“冲!!杀了他们!”
战鼓声伴随着马蹄声响起,敌方朝他们冲了过来。
尘土飞扬、黑压压的士兵朝他们席卷而来。
陆峥安夹紧马腹,对身后的沈卿钰殷切叮嘱:“战场刀剑无眼,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受伤。”
然后吩咐陈飞:“保护好他。”
“不用。”沈卿钰拒绝了陈飞的保护,凝神提剑,“我和你们一起。”
陆峥安回头看向他,看他神色坚定、表情认真,没再多说什么,提枪朝前方迎战,一枪将敌方小将锁喉。
随着兵器声响起,刀光剑影和尘土喧嚣中,那抹白色的人影也并没有落於下风,沈卿钰虽然是第一次上战场,但他出手也很快,对敌人丝毫不心慈手软,没多久,死在他剑下的敌军也有数十人了。
两军交战,陆峥安抽不出空来关注身后的人,作为主帅他更不能分神,但有陈飞跟在他身后,他也不算太担心。
再次一剑挥开敌方向自己的马刺来的长枪后,沈卿钰夹紧了马腹,定住身形。
这时,破空声倏然从耳边响起,箭光闪动。
下意识地——
沈卿钰拧起眉头。
凝神提剑,挡住了那朝自己脸袭来的箭羽,可动作还是慢了一点,颊边一阵凉风袭来,鬓边的发丝倏然断成了两节。
“你没事吧?”陈飞显然也注意到了他这边的动静,连忙策马过来,带了几个士兵将他圈了起来,视线在沈卿钰身上不放心地逡巡,“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没受伤。”沈卿钰擦了一下脸,神色没有太多慌乱。
视线却朝远方望去。
刚好和不远处的慕容尤对上。
慕容尤骑着马在远方山坡上停住,他手中还攥着那把刚刚出手的玄铁弓,注意到拿着弓箭的沈卿钰后,朝他扬起手中的弓,勾起一丝极尽嘲讽的笑容。
沈卿钰视力本就极好,几乎是一瞬间就看到了他眼中的讥讽。
对方似乎知道他在看他,还特意扬起弓炫耀,张着嘴说着什么。
待他说完。
沈卿钰攥紧了手中长箭,冷冷睇视向他。
——很显然,此前从陆峥安那儿找不到破绽的慕容尤,便从箭术不如他的沈卿钰身上找存在感了。
陈飞随着他的视线往慕容尤身上看,但他听不懂唇语,于是疑惑道:“那家伙在那叽叽歪歪什么呢?”
沈卿钰收回视线,挥袖一把甩掉箭矢,沉着声音:“没什么。”
但眉尖蹙起,似沉着霜雪。
陈飞皱眉,刚想说些什么,沈卿钰便一剑挥开靠近他的士兵,提醒他:“小心后方。”
陈飞这才回过神来,也来不及去关注其他的,认真参战了。
兵戈再起。
而很快,陆峥安这边优势明显,慕容尤率领的北翼军几乎是节节退败,连搬来的高台也被砍的不成型,但主动来挑衅的慕容尤这次却没恋战,见优势不在他们,很快就鸣金收兵了,连落下的马也没牵,一路跑了回去。
在众士兵的摇旗呐喊中,这次交战又以陆峥安一方压倒性的胜利结束。
……
沈卿钰虽第一次上战场,但其出色的应变能力和精湛的剑术,也在军中打响了名声。
晚间的军营,篝火再起,四处充斥着打胜仗的喜悦。
众将士围在一起朝沈卿钰敬酒:“陛下这次初出茅庐,却打的北翼那群孙子落花流水,实在厉害,敬您一杯。”
“是啊,陛下胆识过人,令人钦佩,敬您。”旁人附和。
对于他们的庆贺,沈卿钰一一回敬。
简单吃了两口后,站起身来,朝众人点头:“诸位慢慢吃。”
说完,便离开了原地。
周身似萦绕着寒霜一样,好似隔着一层雾,让人捉摸不清。
“陛下是不是不高兴了?”见他神情凝霜,有个将领忐忑不安,“我这个话术有问题?”
“你夸的太假了,一点都不详细,都是些套话,陛下肯定看出来了。”旁边那个小将说道,“所以才不高兴了。”
“等等,什么夸不夸的?”陆峥安咬着腮帮子,阻止了他们的议论,神情不耐烦,“谁让你们自作主张夸他的?”
旁人费解:“不是您说的吗?陛下初出茅庐,比很多新兵都要强啊,不就是让我们夸他的意思吗?”
有人附和:“对啊,这点人情世故,我们还是懂的,再说陛下确实厉害啊,才第一次上战场,就表现突出、以一当十,我们这也不算违心啊。”
“不需要,他不需要夸奖,也不可能因为没人夸他就不高兴,以后别搞这套。”陆峥安朝陈飞招手,示意他过来,“你说说,你下午一直跟在他身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待陈飞说完后,陆峥安便皱起眉:“那杂碎到底和阿钰说了什么?”
“不知道啊,反正从战场回来后,我就看他心情一直很不好。”
陆峥安沉着脸,扔下筷子,站起身来。
“老大,你干嘛去?不吃饭了?”
“还吃个屁。”
……
找遍了营帐也没找到沈卿钰,从守着营帐的士兵口中,打听到他原来在校场。
陆峥安心生疑惑,他一个人去校场干嘛?
待看清校场上站在靶前的那抹月白身影后,他又明白了过来。
因为军中有时晚上也会练兵,所以校场四周燃烧着火把,因此光线并不昏暗,一切都能看得很清晰。
由于现在正是饭点,士兵们都去吃饭了,校场山只剩下沈卿钰孤零零一个人。
一人来到校场的他,一身白色劲装,身姿挺拔,正在凝神弯弓拉箭。
“唰——唰——唰——”几道破空声响起,草地上全是散落各处的长箭。
陆峥安放轻脚步,往他身边走去。
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到来,那专心练箭的人只是耳朵动了动,并没有放下手中的箭。
“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了?”陆峥安来到他身后,轻轻从后面抱住他,关心道,“晚饭也没吃多少,心情不好?”
被他抱住的沈卿钰只是停顿了一下,没有回他,也没有推开他的手,仍是专注于手中的箭,再次“唰——”地一声,松开了手心。
箭弓弹起,箭啸破空,陆峥安凝神去看,箭矢正中靶心。
“阿钰真厉害,一箭穿心。”陆峥安由衷夸奖道。
闻言,沈卿钰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眸看向他,静静说出一句:“可是还是不如你。”
“跟我比什么?我练了二十年了,这怎么比?”
——陆峥安说的是实话,练箭和武术这些东西,虽然也很看体质天赋,但也得勤学苦练,只有从小就打下扎实的基本功才能学有所成,他小时候不爱读书唯爱舞刀弄剑,比旁人也确实更有天赋,所以才能练就这身本事。
陆峥安从他手中拿过弓,扔到地上,让他转过身来。
捧起他的脸吻了吻他唇瓣,声音放低:“就因为觉得箭术不如我,所以一个人来练箭?”
沈卿钰没有说话,别开了脸,手心蜷缩起来。
看他眉间似凝着霜,眉心紧紧蹙起,显然情绪不高的样子。
陆峥安有些心疼地拉住他的手想哄:“别不高兴了,我亲自教你练好不——”
还没说完,沈卿钰便打断了他:
“不是因为你,不是因为你不高兴。”
“那是因为谁?”陆峥安默了默,心中浮现一丝猜测,弓起眉宇,“是不是因为慕容尤?”
见面前人脸上浮现细小的波动,他顿时明白过来,声音都冷了下来:“那杂碎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见他不说话,他便沉下脸来,咬牙:“肯定不是什么好听的话,这狗东西敢对你大放厥词,真的是找死,我迟早杀了他。”
沈卿钰却倏然抬起头来,重新看向他:“不用。”
“?”陆峥安神情疑惑。
“不用你动手。”沈卿钰弯下腰,捡起地上的弓,再次凝神弯弓搭箭,“唰——”地一声,破空射穿前方草靶靶心。
在看到箭矢连带着草垛倒下后。
清冷的眉间映着月光。
他的声调沉稳、目光坚毅:“我会亲自.杀了他。”
第64章 大漠 “不够,要伸舌头才可以……”……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沈卿钰神色一片认真, 还带着几分察觉不出来的执着。
说完,就从箭筒中抽出一只箭,开始新的一轮练习。
陆峥安静静看了片刻, 然后从后面再次拥住了他。
从他手里接过箭,一手握住他的手将箭放在他食指和无名指中勾弦搭好弓, 另一只手从他胯部往下让他分开底盘稳住,在沈卿钰疑惑转头看向他的时候,凝眸瞄准, 手心松开, “唰——”地一声,破空而啸,直射而出。
急速破空的长箭, 不仅仅正中靶心,甚至直接将靶心射了个对穿,长箭带着靶心草垛一起向后飞去。
手心被绷直的弓震的发麻, 沈卿钰看着前方中心被射穿空心的草垛, 转眸朝身后的男人说道:“同样是射箭,我们精准度差不多,但是你的力道却比我重很多。”
疑惑看着他道:“难道是因为力气的原因?所以你能射穿草垛, 我却只能射中靶心?”
“不是出在力道问题上, 力气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一部分是射箭的姿势。”
陆峥安纠正他,然后弯起膝盖, 朝沈卿钰胯骨顶了一下,说道:“底盘要稳,中心的力量从腰部汇聚,只有底盘稳了, 你手上的箭才会稳。”
沈卿钰拧眉思索片刻,点头:“言之有理,我姿势也有点问题。”
说完,看向陆峥安:“你教我正确的姿势,调整底盘。”
“腿岔开,往下沉下腰。”陆峥安双掌牢牢掌住他的腰往下挪了一下,又调整了一下他握着弓的手,直到摆出正确的姿势来。
全程沈卿钰都严格按照他说的去做,丝毫不偷懒,神情极为专注,难得的听话。
可陆峥安却有些出神,鼻间不断传来扑鼻的梅花香,手中的腰更是细的没边,这让他不禁想起昨日怀中的人在自己身下是如何……
喉结滚动,咂摸了一下,心中有些后悔:要是刚刚在阿钰请教他的时候,再趁机索要一些好处就好了,就比如主动……
这时,“唰——”地一声,破空声传来,打断了陆峥安神游天外的思绪。
只见远方长箭正中靶心,草垛中间也缺了一大块。
这次掌握要领后的沈卿钰,只用了一次,就学到了他传授的精髓所在。
“是这样吗?”沈卿钰转头看向他。
“是这样,力道非常精准,你学的很快。”陆峥安由衷夸奖,笑着道,“阿钰天赋超群。”
——他说的没错,沈卿钰确实比一般人更有天赋,在射箭这一项运动上,沈卿钰的视力非常好,即便是在昏暗的晚上,也能精准找到百步外的靶心,光是这一点就很难得。
而更难得的是,沈卿钰的调整速度和学习速度也很快,他只要教一遍要领,他立马就能掌握精髓,然后学以致用。
从箭筒中拿出三只箭来,陆峥安手把手握着沈卿钰的手将三支箭搭在弦上,俯在他耳边说道:“现在教你三箭齐发,三箭和一只箭从要领上来讲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三只箭可能会干扰你的视线判断,所以你在射箭的过程中,只需要关注中间那只箭,其余两只会随着你手心力量,一起射出去,你现在试试。”
按照他说的,沈卿钰凝神将视线放在中间的箭上,然后拉起弓,“唰——”地一下。
三箭齐发,一起射中了中间的靶心。
每只箭之间的距离只有毫厘,又准又快。
“很厉害阿钰。”
陆峥安亲了亲他的耳垂,亲昵地揉了揉他的头,问道,“还想不想再更进一步?”
沈卿钰看向他:“更进一步?进阶?”
陆峥安解释:“对,进阶的箭术就是众所周知的骑射了。”
他道:“草垛是初学者最基础的练习方法,因为目标是静物会相对容易一点,而骑射的话,目标由静物变成活物,难度会更高,但也更实用,毕竟在实际的场景中,没有人会站着不动被你打的。”
“你说的对。”沈卿钰点头,表示认同,“实战当中,骑射会更实用一点。”
于是转头看向他,认真道:“我想学,你教我。”
“教你当然可以,可我想提个要求——”
沈卿钰问:“什么要求?”
“你亲我一下。”陆峥安揽着他的腰,让他转过来,“你多亲我几下,我就教你。”
看着他,滚动着喉结:“你都好久没亲我了,上次亲我还是在洞房花烛夜的时候。”
——要知道,自从二人见面后,一直都是他在主动亲他抱他,而沈卿钰还没主动亲过他呢。
他有点怀念以前主动吻他的沈卿钰了。
对于他的要求:
沈卿钰:“……”
沉默了下来。
然后移开视线:“陆峥安,你真的很擅长顺杆往上爬。”
“怎么会是顺杆往上爬呢,我是你夫君,你亲我不是很正常。”
“亲哪里?”沈卿钰转眸望向他。
“当然是嘴。”陆峥安被他认真的表情看得有些喉咙干哑,试探道,“不然你想亲哪里?还是说你想亲下——”
“啵——”地一下。
沈卿钰捧住他的脸,一触即分:“够了吗?”
“不够。”陆峥安|拉住了他,然后重新捧住他的脸,一双桃花眼里似闪着光。
“陆峥安你——”沈卿钰挣扎着想摆脱他的手,脸上却覆盖上一层阴影,接着唇上一重。
睫羽颤动间,唇舌被撬开。
沈卿钰愣住。
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要伸舌头才可以。”
沈卿钰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动作静止。
男人就着捧着他脸的姿势,舔了舔他的唇瓣,接着勾住他的唇舌开始吸吮起来。
完成一个热烈的吻后,他才放开沈卿钰的脸,整理了一下怀中人乱掉的几根发丝后,牵起他的手,朝空中吹了个口哨。
马蹄声响起。
沈卿钰望见一匹通体黑亮的骏马从草场不远处朝他们的方向奔来。
直到跑到二人面前停住,乖顺地主动侧着身体,好似等着他们骑上去。
“这不是你白天骑的那匹马。”沈卿钰说道。
“这是我之前训练的一匹听得懂哨声的乌骓,这匹马更温顺、骑着更稳当点,也更适合骑着练箭。”陆峥安朝沈卿钰解释了一句,然后圈着他的腰,想将他抱上马。
却被沈卿钰拦住:“不必,我自己会上。”
说完,便踩着马镫上了马,动作流畅。
骑上马后,他又往四周看了看:“只有一匹?你骑什么?”
“我和你同骑。”陆峥安清爽上了马,绕过他腰后接过他的缰绳,迎着他怀疑的眼神,笑了笑,“干嘛用一副防备的眼神看着我?你以为我想在马上对你做什么?”
沈卿钰淡淡瞥了他一眼,显然懒得搭理他。
陆峥安却故意扣住他的手,俯在他耳边压低声音:“你不会以为……我想在马上对你乱来吧?”
闻言,沈卿钰倏然蹙起眉,冷冷瞪着他:“陆峥安。”
见他马上要发火了,陆峥安连忙调整神色,正色道:“好了嘛,我不开玩笑了,和你同骑,只是方便手把手教你而已。”
沈卿钰抿起唇,没再多说什么。
而身后拥着他的陆峥安却想:好像他们还真没试过在马上……
眼神变深,啧,改明儿一定得试试。
……
二人骑着马从草场出去的时候,正好遇到陈飞和李重。
陈飞朝他们招手:“老大,陛下。”
见二人的马背上还驮着箭筒,不由得好奇:“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李重在旁边拉住他,朝他使了使眼色。
陆峥安悠悠扬起一笑,回他:“练箭。”
“这么晚了练箭,看得清——”陈飞刚表示疑惑,就被李重在胳膊上一掐,吃痛让他瞬间止住了话头。
不由得瞪向掐他的人:“你干嘛啊?痛死我了!”
李重勾着他脖子不让他说话,朝二人打了声招呼:“老大,你们慢慢练,我们先回去休息了。”
说完,就带着李重转身离开了。
等二人走后,陈飞揉着淤青的胳膊,回头看了看远去的两道身影,感到费解:“你说这俩人大晚上去练箭,黑灯瞎火的,能看清猎物吗?”
李重拉着他走:“这是人夫夫两情趣,你就别管那么多了。”
陈飞默了一下,然后道:“李重你刚刚掐的我好疼,手劲儿太大了吧你。”
说着就不对味儿起来:“不行,你让我也掐一下。”
“报复心怎么这么重!”李重灵活躲开他,“行了行了,回去给你涂点药行了吧!”
然后趁人没反应过来,一溜烟儿地往前跑。
陈飞在后面追:“你小子给我站住!”
……
而此时不远处的大漠边,一只通体火红的赤兔正从绿洲边飞速跑过。
直到一声箭羽破空声从它身后传来,在箭羽接近它的一瞬间,毛发竖起膨胀,连忙扒着锋利的爪子加速,在路过一片丛林的时候,钻入其中,消失不见。
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来到灌木丛边,坐在马背上的白色人影朝脚下的灌木丛逡巡着视线:“去哪了?”
说着,就拧起眉头,挑着剑尖翻动绿洲中的灌木丛树叶,却怎么都找不着那片熟悉的火红,只看到一个不起眼的沙洞,旁边堆积着小片沙丘。
像想起什么一样,突然愣住。
他收起剑,朝身后男人问道:“这里的兔子……和山林中的寻常兔子不一样,好像——”
思索到关键,睁大眼睛:“会打洞?”
“没错,沙漠里的野兔很聪明,为了搜寻食物,它们学会了打洞。”陆峥安点头,然后又拉起他刚刚扬弓的手,指正道,“阿钰,你知道刚刚你为何没有射中它吗?”
沈卿钰蹙起眉头:“为何?”
——他按照陆峥安教的方法和姿势去练习,但这次却并没有成功。
“因为心态,你心态若不稳,再稳的手再准的眼神,也会出错。”陆峥安握住他的手,从马背背篓中拿出一块准备好的食物,扔在了不远处的沙漠中,骑着马来到一颗树后面,“以前我练箭的时候,会在手臂上放三碗水,但现在晚上看不清,也不适合放水练平衡,只能带着你来打赤兔。”
“赤兔的特点就是贪吃和不记仇,不久后它闻到食物的味道就会出来,我们只需要等待时机、守株待兔。”
沈卿钰凝眸,重新搭好了箭,瞄准了那个食物出现的地方。
“在这过程中,你需要一直盯着那片地方,等它出现你再一击毙命。”陆峥安稳了稳他的胳膊,擦了擦他额头滴落下的汗水,放低声音道,“战场之上更是如此,瞄准时机才能真正置敌人于死地,而在敌人露出破绽之前,你需要做的就是不停地守株待兔。”
看着神情认真的沈卿钰,他又补充道:
“如临渊射箭,不要想着自己会不会失败,也不能过早射出那一箭,心无旁骛,不然就会像射那只野兔一样,操之过急导致失败。”
“想要短时间内练好骑射,没有什么特别的技巧,练好心态,全神贯注、才能成功。”
没过多久,那只赤兔果然出现在了食物面前。
这一次,沈卿钰屏蔽周遭嘈杂的声音,在赤兔躲在草后,专心啃食食物的时候,凝起眉宇,射出了手心的那一箭。
“唰——”地一下,长箭射穿了赤兔的胸腔,鲜血流了出来,那赤兔发出“吱吱”的挣扎声。
沈卿钰下马去看,长箭正中心脏,分毫不差。
神色一片淡然,但微微散开的眉宇,可以看出他对这个结果,有种意料之中的满意。
“阿钰见微知著,果真天赋异禀。”陆峥安笑了笑,由衷夸赞道。
沈卿钰没有回他,而是重新转身,回到马边。
陆峥安在他身后问:“去哪?”
“继续练习。”那抹白色的人影淡淡回了句,说着便开始拿箭筒。
陆峥安看他神情坚毅,颇有一副要练一晚上的架势。
“好了,阿钰。”走到他身后,拉住了他的手,“休息一下,现在该进行一个很重要的事了。”
沈卿钰疑惑转头:“什么重要的事?”
“当然是——”陆峥安悠悠拖着语调,转身提起被箭射穿的赤兔,将其扔在马上背篓里,牵起沈卿钰的手,迎着他疑惑的眼神,勾起一笑,“这么好的天气,当然是花前月下、对月赏心了啊。”
“陆峥安——”沈卿钰蹙起眉心,睇视向他。
“好了,劳逸结合嘛,一直神经紧绷也练不好箭术。”
说完,没等沈卿钰反应,将其腰搂住,抱着他上了马,从后面拥着他,牵住缰绳:
“走,带你去看看这里独特的沙漠风光。”
马蹄声响起,骑了几里路后,二人来到一片广袤无垠的沙漠上。
这里离军营大概有十几里的路。
听着规律的马蹄声,沈卿钰转眸看向四周的景色。
夜色已深,远方天空格外清澈,无边无垠的沙漠和天际交汇,碧空如洗的天上铺满闪烁的星辰,清辉月光洒在砂砾上,泛着淡淡皎洁的光,寂静中透着一股荒凉之美。
有风刮过,带着一丝秋末的寒意。
陆峥安从后面揽紧了他,替他挡去风,轻声说道:“以前晚上我睡不着的时候,会经常一个人骑马到这里来,看着塞外广袤的天空,心情就会平静很多。”
沈卿钰转头看向他:“经常?”
陆峥安|拉过他的手和他十指交握,触碰着他的指尖,笑道:“也没有经常,就是刚出征的时候,会不习惯这里的气候,才容易睡不着。”
刚出征?
也就是他们登基不久后。
指尖触动,沈卿钰垂下了眼睫。
那段时间他忙于朝中政务,加上新政刚刚实施、朝中百废待兴,他一时之间忙的焦头烂额。所以即便陆峥安给他寄信他也没空每封都回,对远在西北的陆峥安……他好像造成了无形中的忽视?
那时候陆峥安出征的季节,正值夏季,整片中原都极其炎热,更何况是北方树木稀少的大漠呢?
他怎么忘了:即便是有过出征经验的陆峥安,也会有因不适应西北炎热的气候而睡不着觉的时候呢?
手心蜷缩起来。
这种细节,他总会忽视。
——好像,在二人相处过程中,他真的很少去主动关心他,或者是相比较陆峥安对他的无微不至,他的关心总显得不够充分。
远方银月弯钩,清冷的月光洒在起伏不平的沙漠山丘上,映照着此刻跌宕不平的心境。
在他的心绪起伏中,男人勒住缰绳,让马停住了脚步。
在一处高高的沙丘旁,陆峥安|拉着他下马,然后将马栓在了梭树树干上,从马背背篓中拿出捡来的几根树枝。
搭好篝火后,他用水壶里带来的水将兔子洗干净,串在树枝上放火里烤。
待肉香味传来后,他又拿出孜然撒在兔肉上。
沈卿钰看着他这一套流程格外熟练,又联想到刚刚他说的话,心中触动。
所以,这几个月,他在大漠中打仗,那些晚上无法入睡的日子,就是这样过来的吗?
烤好后,陆峥安将兔腿撕下来递给沈卿钰:“晚上你都没吃多少,练箭又消耗这么大体力,肯定饿了。”
沈卿钰接下兔肉,看向他道:“……你刚刚带上兔子,是为了烤给我吃?”
“对,怕你饿着。”陆峥安又拿出锦帕给他垫在地上,“坐着吃。”
沈卿钰望着手中的兔肉良久,却迟迟没有下嘴。
陆峥安见状笑道:“怎么?这兔肉上有花?盯着看这么久?”
说完,又捏了捏他耳朵:“赶紧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沈卿钰看了他一眼,最终咬了下去。
兔肉烤的很焦,带着孜然的调料香味,又香又嫩,很好吃。
而男人把两只兔腿全部给他后,自己则吃剩下的边角料。
他将手中的兔腿递给男人:“你也吃。”
男人愣了下,然后笑道:“我不爱吃兔腿,你吃。”
沈卿钰默了片刻,没再说什么。
睫羽颤动,眼眸似沙漠中的水洼,倒映着无边的月光。
吃完后,两个人躺在沙砾上枕着头看星星,旁边是噼啪燃烧的篝火。
星辰无边,空气一时之间有些寂静。
静到陆峥安以为沈卿钰都已经睡着的时候,却听他传来一声极轻的提问:
“陆峥安,你以前在大漠的那些夜晚,是如何度过的?”
陆峥安愣住,转头看向他。
迎着他的视线,沈卿钰问他:“你刚刚说,那些无法入睡的晚上,无法入睡的原因……是因为什么?”
陆峥安嗫嚅:“阿钰……”
默了良久后。
似安抚般,不在意笑道:“那些日子……都过去了。”
簌簌声响动,身侧的人动了动。
声音仍在继续:
“第一次上战场时,你在信中和我说,西北的风景虽然别有特色,但看多了却总觉乏味,风霜刮在脸上,是刀子一样的疼。”
“而夏季的西北,大漠无边无垠,四处无阴,天气更是酷热,所以——”
似乎憋了很久,沈卿钰索性直接坐了起来,拉住他的手,说道:“…你在西北,其实吃了很多苦,对吗?”
他的声音很轻:“但你却从来不告诉我,是因为怕我担心,对吗?”
陆峥安被他问的愣住,看着在月光映照下的人,看那清冷的眉尖蹙起弧度,不再如以往一般隔着一层雾似的让人琢磨不清,带着显而易见的情绪。
显然——此刻的沈卿钰,在关心他。
突然,轻笑一声:
“阿钰——”
陆峥安也坐起身来,握紧了他的手,扬起语调,问道:“阿钰这是在关心我?”
见被他握着手的人不说话,心似海浪一般波荡起来。
“先是得知我粮草被盗,担心我出事然后亲自来押送粮草。”
“后是带了几车的牛肉熏腊肉,还让厨房做我喜欢吃的菜。”
“刚刚还要把兔腿让给我吃,又问我是不是在西北吃了很多苦。”
说着说着,一把扣住他的手,将他压在了身下。
头顶是广袤无垠、星光璀璨的星空,身下是那清冷如雪的人,涟漪狭长眸中映着的光。
他抬手,轻轻扫了扫他眼尾,感到长长的睫毛在指尖触动的酥痒,笑了笑:
“一桩桩一件件,所以阿钰这是——”
笑意变深:“心疼我了?”
沈卿钰抬起头,静静望着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在星空之下男人硬朗的轮廓好似镀着一层光、表情含笑,明明是戏谑的语气,眼中却藏着一片认真。
心海跌宕。
起伏着胸膛,喉结滚动。
见他沉默,陆峥安还想继续说些什么。
还没说出口,就被沈卿钰打断,一声坚定的:“是。”
本来话在嘴边的陆峥安突然愣住:“什么?”
沈卿钰却抓牢了他握着他的手,语气坚定地看着他,说道:
“是,我心疼你。”
没有丝毫掩饰和否认,诚实又坦率。
迎着他如海一样深沉的目光。
陆峥安喉结滚动:“阿钰……”
顺着他的视线,沈卿钰神色认真地说:“我心疼你,就如你心疼我一样。”
手心攥住,他又仰起头吻了吻他的唇角:“所以……你以后不要再骗我说你不爱吃兔腿了,也不要再把你喜欢吃的让给我了,这样我也会很心疼。”
盯着他看了良久。
陆峥安眼圈泛了层红。
一把将他揽入怀中抱住,吻了吻他耳侧,哑着声音道:“可是阿钰,你记住,无论我做什么,只要是为了你和孩子,我都不会觉得辛苦和累,因为你们值得,你们是我穷极一生都要去保护的人,我要是倒下要是觉得辛苦,还怎么保护你们?”
“所以,不用心疼我,知道吗?”
沈卿钰从他怀中起身,拉住了他的手:“不是的,陆峥安。”
陆峥安愣住:“什么?”
“不是这样的,不是只有你能保护我。”沈卿钰蜷缩手指,垂下眼睫,轻声说道,“我们是平等的。”
他抬头看着他,说道:
“我也可以为你付出、为你牺牲,因为、因为——”
几次攥紧手心,话像是卡在喉咙里。
陆峥安问:“因为什么?”
急促起伏着胸膛,沈卿钰抬起头,直视着他:
“因为——”
雪白的耳尖泛起一层红:
“因为我于你之心,就如你于我一般。”
闻言。
陆峥安睁大了眼睛。
彻底愣住。
第65章 和谈风波 “阿钰这是吃醋了?”……
不久后, 陆峥安率兵乘胜追击,本就强弩之末的北翼随着他们的步步逼近,渐渐分崩离析。
就这样, 西北的战役来到了收尾阶段。
大棠国力强盛,而陆峥安骁勇善战、屡战屡胜, 本来大棠军队有他一个就已经很难搞了,现在不知何时突然多了一个一身白衣、行踪不定、清冷出尘的神秘将领。
在北翼军中,这个人的名声随着几次对战逐渐大了起来, 此人手拿一把白玉弯弓, 箭术十分了得,战场上出手又快又准,再加上用兵如神、谋略过人, 竟丝毫不输陆峥安。
一时之间,令北翼敌军闻风丧胆。
在战场上,一身白衣、身份神秘的沈卿钰还得了个“玉面修罗”的称号。
但无论沈卿钰出现与否, 北翼常年亏空的国库、稀薄的人口、贫瘠的土地以及平庸的将领, 都决定了他们最终一败涂地的结局。
所以,到了战局已成定局的阶段,北翼求和的使臣也来到了大棠军营。
此时大棠军中营帐内, 正中间坐着吊儿郎当岔着腿的陆峥安和一身白衣的沈卿钰。
——这段时间, 因北翼战况步入尾声,本欲在三日后回景都的沈卿钰临时改了行程。
因为朝中新政实施进度暂缓,朝堂一时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而西北战事激烈,他便决定先留在西北,直到打完北翼这场战后,他再和陆峥安一起回去。
而那北翼来的使臣, 则惴惴不安地坐在座位下首。
等沈卿钰看完那写满和谈条件的信封后,皱眉递给了陆峥安:“你看看。”
陆峥安接过信封,本来懒散坐在虎皮主帅椅子上的他,待看清内容后,登时眯起了眼睛。
手里扬着那字迹歪七八扭的信卷,朝那使臣笑出了声:
“朕没看错吧?这是和谈书?”
他指着那信封上的内容,笑得嘲讽:“想娶我朝年轻貌美的公主,还要我们降低盐税、关税、布税,还把塞河以北最肥沃的土地让给你们养牛居住?你们想什么呢?”
“请您别生气,作为交换条件,我们也可以割让领土给贵国,我们还会每年上贡我们的珍贵贡品,珠宝牛羊、美酒葡萄、犀角乌漆给你们。”
“作为最大的诚意,我们将把我们部落最美丽的部落公主——阿茉公主,嫁给您。”
随着他话音落地,原本还老神在在的陆峥安连忙坐直了身体。
迅速朝旁边神态自若的沈卿钰看了一眼,突然放大声音道:“谁想娶你们公主啊!朕作为一国之君,有妻有子家庭和睦,岂容你在此挑拨!”
那使臣对他的反应感到奇怪,更多的是疑惑,他不知道这个大棠国君为什么在和谈的时候,几次都要看向旁边那个沉默不语的白衣人,好像真正做主的是那个白衣人一样。
见到他提出嫁公主的时候,这位大棠国君还万分抗拒、丝毫不欣喜的样子,他更加感到费解了。
——要知道,阿茉公主可是整个北翼最美丽的女人,心高气傲,多少人想求娶她都被她拒之门外。
他解释道:“您别误会,绝无挑拨离间的意思,吾来之前便听过大棠的男人一向可以三妻四妾,何况您作为一国之主,这么尊贵的身份,后宫三千又算得了什么?我们的公主不仅美丽无比而且热情奔放、能歌善舞,是那些中原女子比不上的,别有一番风情,您看了一定会喜欢的。”
陆峥安神色不耐打断他:“我对你们公主没兴趣!也不屑于和你们这群牺牲女人的人和谈!”
那使臣连忙道:“您又误会了,阿茉公主是自愿的。”
“自从见过您在战场上的英姿后,公主便一直心悦于您,自愿请求嫁给您做妃子以换取和平,或者做您的侍妾也可以,绝无怨言,我们也没有逼迫过她,所以请您——”
还没说完,就被一长卷和谈书给砸在了身上:“赶紧滚!朕不想再说第二遍!滚!”
那使臣犹豫着:“尊贵的陛下,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不考虑,送客。”陆峥安毫不犹豫摆手,让人带他走。
那使臣一顾三回头,擦着汗走了。
却在离开营帐的前一秒被陆峥安叫住。
“对了,你等等。”
那使臣疑惑转过头:“陛下还有什么事?”
“你回去给慕容尤带个话。”
“什么话?”
“你就告诉他——”
陆峥安拖着语调,双腿岔开,漫不经心地甩着手中匕首,朝他悠悠勾起一笑,“让他准备好他的项上人头,等我们来取。”
——很显然,他还记得之前慕容尤在战场上对沈卿钰大放厥词,让沈卿钰回去后心情烦闷勤学苦练的仇。
听他说完,站在门口的北翼使臣顿时愣住,见男人明明在笑,笑容却不达眼底,一双漆黑的桃花眼中好似沉着寒潭,让人胆颤不已。
冷汗瞬间顺着额头滴了下来,踉跄着走了。
等他走后。
陆峥安重新看向旁边悠然喝着茶的沈卿钰:“阿钰,你别听那个使臣瞎说,我根本都没见过他们所谓的那个公主,怎么可能和她有什么牵扯。”
“你做的是对的。”沈卿钰放下茶盏,淡淡看向前方,“此战不能何谈,北翼毫无诚意,而且他们说的那些条件,现在居于上风的我们,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获得,和谈纯属多此一举。”
“阿钰我——”陆峥安还想说些什么。
谁知男人突然加了句:“也包括那个公主,如果你想娶,亦可不费吹灰之力。”
本来一脸认真的陆峥安:……
瞬间急了:“阿钰你瞎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娶那个——”
这时,站在旁边的李重上前道:“陛下您说得对,优势在我们这边,我们根本不需要耗费多余的时间去和他们和谈。再说,兄弟们辛苦了这么久,凭什么他们想和谈就和谈?之前这群狗东西在我们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滋扰我大棠百姓的时候,怎么不来和谈?现在被打怕了就怂了?”
陈飞赞同:“对啊,我们占这么大优势,他们这群蛮夷还敢挑三拣四讲条件,打的赢就真刀实枪来打,打不赢就乖乖认输举旗投降,还想娶我朝公主,做梦呢?”
沈卿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平静道:“不仅仅是因为资源不能浪费,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
“若此次和谈达成,无论于我方有利,亦或者他们得利,都是昭告天下:我大棠毫无国威,人人皆可来犯。长此以往,我大棠就会沦为边境笑柄,未来的忧患更是难以计量。”
“所以,出于威慑的目的,我们绝不能和谈。”
他的神情静默,清雪一样的脸上肃然一片,端坐于椅中的身影挺拔如松,神态更是从容不迫。
话音落地。
账内七嘴八舌的众人顿时默然。
在一片静默之中,俱跪在地上叩拜:
“陛下言之有理、思虑深远,臣等敬佩,万岁万岁万万岁。”
……
等此次和谈风波过后。
晚间用完膳的沈卿钰却一改往常,没等陆峥安来就先离席了。
陆峥安因事耽搁很久才有时间吃饭,等他回饭桌上,才知道沈卿钰早已经离席了。
惦记着白天的事,他在校场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人。
后山沙漠也没找到,一时之间困惑又着急。
哪都找不到他,但军中晚间还有事务要忙,心中明白沈卿钰不是那种没有分寸的人,他只得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在忙完事务后,坐在营中等他。
等到晚上子时,他才听到守营士兵的声音:“陛下您回来了。”
“嗯。”冷淡的声音。
他起身掀开营帐去看,却看见一身劲装的沈卿钰刚从马上下来,马背上背着背篓,仔细看还能看到他身上的晨露。
陆峥安迎着他走上前,神色焦急:“阿钰,你去哪了?我找了你一晚上。”
男人没看他,也没回他,而是自顾走向旁边的一个副将的空营帐。
陆峥安连忙拉住他:“阿钰你走错方向了,这儿才是我们的营帐。”
“我没走错。”沈卿钰没回头,神色淡然。
“什么?”陆峥安愣住。
“今晚我们分开睡,我睡旁边的营帐,你睡主帅营帐。”
他的神情波澜不惊,似隔着一层雾一样,让人捉摸不清。
看到这样的沈卿钰,陆峥安彻底愣住。
在男人又想走的时候。
他一把扯过他的手,从后面揽住他的腰,强行将他抱进了账内。
待进到账内后,陆峥安将他抵在了柱子上,看着神色不虞的男人,伸手刚想触碰他蹙起的眉头,还没碰到就被避开:“放开我!”
看他神色抗拒的样子,陆峥安笑了:“这是吃醋了?因为白天的事?”
沈卿钰避开他的触碰,扭过头没说话。
陆峥安略显无奈,揉了揉他头:“怎么吃醋到现在啊。”
“那个什么公主我都没见过,怎么可能娶她,更何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于你之心何等热烈,再说我们孩子都有了,旁的人我怎么可能多看一眼。”
见人仍是不言不语,抿着唇似乎气的不行的样子,他笑道:“以前怎么没发现,原来我家阿钰,还有这么较真的一面。”
“还因为这种事吃醋。”亲昵捏了捏他耳垂,一双桃花眼里似闪着光,“记仇记到现在,心眼这么小啊。”
闻言,沈卿钰冷冷瞥他一眼:“自然是比不得你那个公主大度,毕竟她美丽又热情,还对你情根深种,不惜远嫁也要做你的侍妾。”
得,醋坛子打翻了。
第66章 主动亲昵 “沈卿钰,你知道自己在做什……
越说越气。
沈卿钰烦闷不已, 他一把推开男人抱着他的手,冷着脸:“滚开!放开我!”
自觉刚刚说错话的陆峥安连忙按住他的手:
“我不是这个意思阿钰。我是说,没人能比得上你, 在我眼里,你美得和天仙似的心地又好能力又超群, 哪有人能比得过你?有你珠玉在前,我哪看得下旁人一眼?”
“你还说那个公主热情真挚,我一点都不觉得好不好?你辛辛苦苦为我生了鸣儿, 我们一家人又这么和睦美满, 有你们我就已经很知足了,那个公主明知我有妻儿还倒贴上来,这不叫热情, 这叫不知好歹破坏别人感情才对。”
“至于刚刚——”
他俯下身,吻了吻他,解释道:“我只是高兴, 高兴你也有为我吃醋的一天。”
放低声音:“我喜欢你为我吃醋, 我觉得这样是你在乎我的表现,知道你在乎我,我很开心也很满足。”
闻言, 刚刚还挣扎的人瞬间停住了动作。
陆峥安连忙趁机将人从膝弯捞起, 一把将他抱在床上,压住他:“但是不能吃醋太久,你还吃一晚上的醋, 晚饭也没吃多少,心情烦闷到现在,这样会让我心疼的知道吗?”
见人依然沉默不语神色淡漠,他心下一动, 一把褪下他的亵裤,往下而去,随着他的动作,沈卿钰顿时抓住了床褥:“陆峥安,唔!”陆峥安捧住他两边尘袋,边吮吸边仰头看向他,因晗着东西说话的声音含糊不清,“别不开心了好不好?看见你不高兴我也不高兴。”
——要不是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他早就把那个乱说话的使臣杀了。
还让他胡言乱语,影响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
这人真是该死啊!
沈卿钰别开头埋在枕间,整片雪白的脸染上一层红晕,狭长的眸子中闪着某种不知名的情绪。直到男人起身,吞咽声传来后,他终于松开了攥着被褥的手,转眸看向擦着嘴的男人。
陆峥安拥着他,抬起他下巴和他交换了一个吻,猩膻味传来,待分开唇舌后,男人啄吻着他唇瓣:“现在有没有好点?还生为夫气吗?”
沈卿钰别开脸,平复着急促的呼吸。
男人又在他耳边道:“阿钰,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什么?”沈卿钰转眸看向他。
“答应我,以后要是不高兴,一定要跟我说,打我骂我都好,就是不能一个人跑掉、一个人生闷气。”陆峥安牢牢拥着他,“知道我找不到你后,有多担心你吗?大晚上的,生怕你出什么事,要不是知道你一向有分寸,现在战事又吃紧,不然都差点发动整个军营一起寻你了。”
沈卿钰静静看着他,男人的焦急和担心不似作假,神色一片认真,眼里全是对自己的担忧和关心,在得知他不高兴的时候,还想办法让他开心起来。
而自己却因一时之气和猜测怀疑而对他冷言冷语。
心中不免涌上一股愧疚。
可还是感到烦闷不已。
原因无他,盖因那个使臣说的话:
“我们公主又美丽又有风情,热情似火,定能让你见之欢喜。”
他蹙起眉头,沉思:
风情?热情似火?
这两样,他好似都没有。
他又默默望向拥着他的男人:他……会不会也有觉得自己冷淡冷情的时候呢?
他当然知道陆峥安对他的情意,也相信他不会为别人动心。
可他就是生气,现在想来……可能是因为气自己不如别人那样热烈真挚吧?他的人生经历和性格,让他生不出这样的情绪。
他素来冷淡自持,自觉天底下没有什么事值得大动干戈,更不至于因为一点小事而方寸大乱,热情主动更不是他所信奉的人生信条。
可他却没想过,或许于陆峥安而言,他更喜欢热情主动的呢?毕竟……谁不喜欢对自己热情似火、真挚热烈的人呢?
就如他喜欢陆峥安身上的特点一般,不就是因为他热情似火、对自己真挚热忱吗?
攥紧了手,心中因为猜测而起伏不平。
他的想法陆峥安却不知道。
见他不说话,陆峥安又顶了顶他:“你要是再不说话,我就用做的了?”
——在他看来,如果沟通解决不了问题,那就先深入交流一下,等出完汗了心情放松了,两个人也就什么都能摊开讲了。
说着,他就想伸手去拿金玉膏。
手伸到一半,却被沈卿钰握住。
手腕被桎梏,男人压在了他身上。
而接下来更让他惊讶的是,男人扣住他的手松开又一路往下,紧接着亵裤系带被他修长如玉的手解开。“阿钰……”陆峥安声音沙哑,“你要做什么?”随即,他便因男人的动作咬紧了牙关。盖因男人跪了在他腿侧,俯下了身晗著了他,他顿时紧绷起来,紧接着热腾腾的呼吸喷洒在他腹部,发麻的感觉震得他浑身颤抖,在浓郁的梅香中,陆峥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瞳孔放大,如死鱼一样僵硬不已。
手攥出青筋来,他一把扣住了他的脖颈,强迫他仰起头看向自己,红着眼睛道:“沈卿钰,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顺着他的动作,沈卿钰抬起头来,嘴被撑满,眼角因为泛红而沾上泪珠,悬而未滴,开口的声音却坚定万分:“我知道。”
“那你——”
沈卿钰一把推开他的手,冷声道:“闭嘴!”说完,便双手扶住他,垂下眼,“你只要好好躺着就行了。”随后,勉強地、生涩地开始吃起来。忍耐让陆峥安额角跳出青筋,在他刮到牙齿的时候,他抓紧他的发丝,急促喘息着教他,“阿钰,乖,收起牙齿,对——”声音却越来越不稳,鼻间梅香浓郁的惊人,在最后他咬着腮帮子想抽出来,却因为来不及还是弄了他一脸,看着那张被自己染脏的脸滴下灼液,在烛火中好似发着光,明明是张圣洁的脸此刻却糜丽不已,尤其是那眼尾沾着泪的眼睛狭长又艳丽,带着懵然地看着自己,顿时心跳的如擂鼓般起伏不平。窗外夜色渐深,月亮躲进了云层里。
他连忙拿出锦帕想给沈卿钰擦脸,却被他自己接了过去。
“我自己来。”男人整片耳后根都是红的,别开视线不看他。
陆峥安将他拥进怀中,不吝夸赞:“阿钰真的好厉害,伺候的夫君很舒服,才第一次就这么——”
还没说完,就被沈卿钰拉住手:“闭嘴,别说了陆峥安。”
但陆峥安却不轻易放过他,而是追着他问。
“说说,以前我求你都不愿意,为什么今天突然愿意主动做了?”见他不答,陆峥安自顾猜测着,“该不会是因为白天的事吧?”
他仍是怀疑,沈卿钰却已不想去再说了,而是压住他,再次吻住了他:“别说了。”
说完,就拿起了金玉膏,问他:
“还要不要继续了……”
“当然要!”对于难得主动的沈卿钰,陆峥安自然不会错过,一把扣住他的手将他压在身下,热烈地吻了上去,“阿钰……”
空气再度灼热起来,偶尔听得到床震动如鼓啪打的声音,伴随着塞外大漠风声,起伏不平,倒映在墙上的两道影子,却亲密无间连接在一起。
……
伏在枕边的沈卿钰,满头是汗,却在睡过去之前想:这次,陆峥安还会觉得别人热情主动吗?
……
*
十一月的塞北大风不止,天气也逐渐变得寒冷起来。
当战鼓声再度响起的时候,两军对垒,气氛紧张,有士兵吹响了号角。
风声赫赫中,一身黑衣和一身白袍的两个人影,首当其冲扎进了敌军中。
单手拿起长弓,沈卿钰勒住马僵、踩着马镫,立于万军丛中,阳光洒在他不染纤尘的衣袍上,如身披霞光般夺目。
待找到不远处拿着玄铁弓的慕容尤后,他凝神拉弓。
这次的慕容尤不复以往的神采飞扬,此刻正因己方军队的节节退败而焦躁不已。
待注意到不远处钉在自己身上的沈卿钰后,他愕然抬起头来。
视线从那一身白衣、出尘脱俗的人身上,转移到他身后背着的一个通体玉白、做工精巧的长弓上。
他眯起眼看了很久。
他的打量沈卿钰自然也注意到了。
——这把长弓,是陆峥安托军中擅长打造武器的工匠,用两根象牙打磨做成的。
早前他第一次出使鞑靼获胜后,斩获了敌方的军需,从中就有两根断截整齐、通体玉白的象牙,他一直带在身边寻不到用处,正好沈卿钰自练箭后便缺一个趁手的弓,他便让人将象牙打磨成了弓给他用。
沈卿钰抬眸看向他,用他能听得懂的北翼语朝他唤:“慕容尤!”
待他说完,骑在马背上的慕容尤顿时睁大了眼睛。
而比他反应来的更快的是沈卿钰的箭。
风声簌簌之中,只见那站在马背上的人弯弓拉箭,弓弦崩的笔直,而当那修长匀称的手松开力道时,三箭齐发,箭羽如贯长虹。
“唰—唰—唰—”三声,慕容尤挥刀斩掉三箭。
他沉着脸,指挥着军队往后退:“撤!”
一群北翼军,被他指挥着往城内退去,在城门即将关上的刹那——
一声气势如虹的冷喝:“哪里跑!”
随着箭雨袭来,关城门的守兵被沈卿钰一箭刺穿咽喉,倒在地上。
铁链轰然倒塌,大门被冲上的大棠士兵砸破,阻断了他们的逃跑。
而紧跟上的陆峥安骑着马出现在阵前,长枪如坠雷霆,将慌乱逃跑的北翼军打了个措手不及,凡被他扫到的敌军,只来得及在死前发出“荷”地一声短促叫声,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战鼓越响,战火越旺,炮火如雷雨般砸向城池,北翼敌军已是退无可退。
而在此时。
一片混乱之中,陆峥安却抬眸去看,只见一身白衣的沈卿钰坐在马上,神情冷然地拉弓朝对方射箭。
破空声传来。
陆峥安又转头去看,只见骑着马脸色黑沉的慕容尤也在弯弓射箭,而他对准的方向正是被他一直关注的沈卿钰!
他大喝一声:“阿钰,小心!”
比他的提醒来的更快的是慕容尤手中的长箭。
在沈卿钰射箭的同时,速度极快的箭雨簌簌从他耳侧和身侧经过,全部被他闪避开来。
见一箭不成,慕容尤大喝一声,朝身旁士兵抬手:“拿我的铁箭来!”
可随他话音刚落,一只破空的长箭便朝他手心直射而来,他收手挥刀斩开才堪堪避开那直刺自己手心的急雨。
待看清不远处一身白衣的人朝自己觎着眸子,神态冷漠的脸后。
他再也沉不下气来,抓了三只长箭便弯弓朝那白衣人射去。
慕容尤旁边的士卒拦他:“将军!危险!快退回城内!”
“给老子滚开!我一定要杀了那个小白脸!”越说,神情越不镇定,一双眼睛因为杀意翻滚而红透。
对他的猛烈攻击。
沈卿钰凝眸蹙眉,只堪堪闪了一下身影,熟练地避开所有朝自己射来的箭。
待注意到对面马上那人已乱了心智后,他倏然从马背上站起身,长臂展弓,手心攥住几只长箭,凝神朝他射去。
再次,
“唰—唰—唰—”三声。
“故技重施!”慕容尤不以为然挥开朝自己射来的长箭,正打算弯弓拉箭的时候,胸口倏然传来一股锥心之痛,拉弓的手僵住,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
只见一只长羽箭贯穿了他的心口,胸口血流如注,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对方,待见到对方空空如也的手时,他才明白过来:
原来对方手里有四只箭,但他却出于惯性地以为,对方只射出了三只,还有一只被他趁他不注意射了过来,此刻正插在自己的胸口上。
变故只在瞬息之间。
——他输在了轻敌和焦躁上。
连对方手里有几只箭都没看清。
呼吸顿时变得急促,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呼唤,他便眼前一黑,在众人的急呼声中,从马上栽了下去。
在倒下的时候,他好似见到不远处的那抹白色人影朝自己张唇说着什么。
待分辨后,他才听清,那人说的是:
“慕容尤,我说过,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随着他的轰然倒地。
来自大棠军队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我们赢了!”
“慕容尤死了!”
“北翼主帅死了!”
“尔等贼人,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终于可以回家了!!”
在一片嘈杂中,沈卿钰浑身被汗打湿,手心被弓震得发麻,他静静看着前方倒下的人,神色漠然。
马蹄声响起,一身黑色战袍的陆峥安来到他身旁,上下将他检查了一遍后,终于长叹一口气,放下心来。
注意到他的到来后。
“陆峥安,我们赢了。”沈卿钰转眸看向他,朝他开口说道,“我做到了,我真的亲手杀了他。”
他攥紧了手心。
陆峥安牵住他攥紧的手,重重点头:“你做到了!阿钰,你是凭自己能力杀的他!”
——只有他知道,这段时间以来,日日苦练、昼夜不息、手上磨出茧子的沈卿钰,为了能今天亲手射杀慕容尤,到底付出了多少努力。
在振聋发聩的庆贺声中,全军齐喝:
“陛下威武!!扬我国威!大棠必胜!”
在一片激荡的气氛中。
马蹄声却倏然响起,一抹身影朝二人急速跑来。
这时,正在前方处置敌军的李重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不好了,老大!陛下!”
沈卿钰蹙起眉头:“发生什么事了?”
“前线来报,北翼敌军传来消息,这座城内埋了两百多包炸药!”
陆峥安沉声:“派人去查了吗?消息是否属实?”
“查过了!一切属实。”李重神色焦急地看着他们,说道,“而且、而且——”
“那慕容尤生前曾下过军令,和谈失败,每个人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若北翼战败,这座古城里的所有居民都得为他们陪葬!”
沈卿钰勒住缰绳:“什么!”
第67章 炸药 “只是想听你说句我爱……
景明元年, 在大棠和北翼的最终决战中,北翼节节败退,而出于和谈失败和战争屡次失利的报复心, 北翼将领慕容尤命人在北翼城中埋了两百三十一包炸药,誓要将这场生死决战的天平拉到他们这一边, 在临死之前给予陆峥安等人最后一击。
而最终,深受其害的却是北翼都城的老百姓。
当天,陆峥安和沈卿钰不得不临时召开军会, 对这次慕容尤留下的问题商议出一个解决办法。
商议到最后, 无非是两种办法:
第一种,弃城逃跑。毕竟北翼都城不归大棠管辖,里面的百姓也不是大棠百姓, 大棠军队没有义务冒着风险去营救他们,这样我方损失也可以降到最小。
第二种,尽全力疏散营救。北翼都城一共有五千多人, 这些人大都是深扎在这里的居民, 他们往往携家带口,这样疏散下来,最快也需要三个时辰, 而其中还要防范北翼的叛党在背后使诈点燃炸药, 所以还需要在疏散百姓的同时,派遣懂得侦查地形的人去排除炸药所在地,这样一来, 风险就会极大,我军很可能造成伤亡。
此刻,大棠临时驻扎在北翼都城外的营帐内。
坐在上首的沈卿钰没有太多犹豫,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 他就下令:“必须得救。”
在众人疑惑眼神中,他说道:
“首先,我大棠有一个一直不成文的规定,凡收复的失地,城中的百姓和牲畜土地一律归我朝管辖,也就是说,先祖曾下过令,我们绝不可遗弃那些失地百姓。”
“其二,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若此次事故我们弃都城百姓不顾,北翼其他地方的民众得知后是否会唇亡齿寒?”在众人沉默中,沈卿钰又继续道,“长此以往又有远虑,北翼是由少数游牧民族部落组成的散民,他们生性彪悍崇尚武力,而此次我们若弃城,北翼各地反派势力将有借口揭竿而起,这样的话,战争将永无止境,以前付出的所有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在一众群臣皆低头不语时,他命人摊开一张北翼都城的地图,指着地图某处道:
“其三,此座都城里不仅仅有北翼百姓,还有一座被开采了一半的铜矿山,这座铜矿的资源,可以维持我军三年的铜器开销,我们绝不能轻易放弃。”
等他说完后,刚刚还沉默一片的军营内顿时炸开了锅。
方才还犹豫万分的众人,开始七嘴八舌起来。
可吵到最后,却又因为谁当冲锋争执了起来。
“陛下,这铜矿虽然珍贵,可那慕容尤却狡诈非常啊!谁知城里面会不会有诈,都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即便救了这群蛮夷,他们也不一定会感激我们,尽告知义务就算是我们仁至义尽了,可若真冒险很可能会有去无回啊!”
“吴将军所言差矣,那慕容尤虽然可恶,可城内百姓何其无辜?更何况,我大棠若想收复失地,西北的仗打赢了,失地收复了,但没有居民居住耕种,这些收复的城池岂不是浪费了?”
“赵将军这是何意?敢情每次冲前面的不是我?话说的轻巧,锅里滚油里烹的哪次不是我老吴冲在最前面?要当圣人你去当,我老吴有妻有子,答应他们要平安归家的,我可不去。”
“我只是客观陈述事实,你别在那混淆视听,我就是吃干饭天天闲着不干活的吗?我身上的哪道疤不是为大棠留的?你凭什么说我就不干事了?再说,你才是军队先锋!要去也应该你先去!吃干饭似的这么爱推卸责任!”
“你什么意思!找茬是吧!”
“我就是找茬!你要怎么样?好好跟你说话你不听!”
“嗨我还不信……”
说着说着,东西两个代表将领,突然当着一群人面互相打了起来。
“够了!”一旁的陆峥安实在忍不住了,发出一声大喝。
旁边的李重和胡斯,赶紧一人拉一个,将他们手中的刀和剑夺开后,才算止住了两个差点砍伤对方的人。
陆峥安看着两个战袍都快扯开的人,在那脸红脖子粗的干瞪眼,简直是忍不住气笑了。
“来,放开他们。”他朝李重和胡斯招了招手,让陈飞过来,“陈飞你把他们的刀和剑分别还给他们。”
“啊?”陈飞蒙然,但还是按照他说的去做了。
两个刚刚还怒气冲冲瞪着眼睛的将军拿着自己的武器,面面相觑地看向高位坐着的陆峥安,看男人面含笑意但笑意显然不达眼底,不由得有些犯怵,一时之间拿不准他的主意,嗫嚅着:“陛下……您这是?”
“来,你们看这样行吗?”陆峥安坐椅子上岔着腿,笑的冰冷,朝二人分别招了招手,“你们互相捅对方一刀,谁活下来了就听谁的,这样行不行?”
“这……”二人愕然。
“朕问你们,这样到底行不行?!”陆峥安又提高了声音,声如寒冰。
二人额上汗珠如豆大,心如擂鼓中,“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战战兢兢抱拳道:
“陛下,臣不敢!”
“臣冲动失礼,请陛下责罚!”
“朕看你们敢的很!”陆峥安掀开衣袍,倏然站了起来,“我大棠军士三十万,竟拿一个小小的慕容尤没办法?朕平时怎么教你们的?战者无畏、生死置之度外,怕死你们就不要上战场!”
“只有你们有妻儿吗?嗯?你们看看这里!谁不是有妻有子的?!朕的小皇子孤身一人在景都城这么久,从生下来就离开自己的父皇、得不到父亲的陪伴,朕又有说什么吗!朕和景熙帝一个日夜出征、一个宵衣旰食,从未有过一刻的松懈,为的又是什么!天子尚且无奈,你们这帮酒囊饭袋!倒是开始互相推卸起责任来了!”
他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桌子被他震得砰砰响。
在一片安静如鸡的气氛中。
他目光如隼一般逡巡着周围所有人:“朕今天告诉你们,这北翼百姓必须得救!铜矿也必须保住!既然收复了西北,从此以后北翼百姓和我大棠百姓是一样的待遇,只要他们安分守己,一样可以受我大棠庇护,两百多包炸药就把你们吓破胆了?在这里和军营外面站着的人都不止两百人了!一人扛一包都能把北翼都城搬空!你们在怕什么!”
最后一声:“若有人想做鼠辈,就自己把头盔摘下来扔火篝里,再找个土坑把自己埋了以死谢罪!一群丢人现眼的家伙!”
一众将领连忙请罪:“臣等知罪!请陛下息怒!”
沈卿钰在位置上默了半响,蹙起眉头,朝陆峥安看了一眼。
只见男人注意到他的视线后,飞快地朝他眨了眨眼睛,眼里全是宽慰,就像在说:“阿钰你就看我的,自然有办法把他们收拾的服服帖帖。”
说完,又板着张脸,朝陈飞下旨道:
“把他们俩个带下去!一人打二十军棍!”
又沉声道:“传朕口谕!凡今后军中有违抗军令、不服管教者,一律按照军法处置!再有当众互殴、计较得失之人,就自己请罪脱去身上的乌纱帽!再敢犯的,就提头谢罪!”
一众人跪下:“臣等遵旨!”
……
就这样,闹剧结束,军内总算是统一了口径,展开了营救活动。
……
陈飞率领一群人去挨家挨户敲锣打鼓将消息传递给每个北翼百姓,胡斯率人疏散民众,李重则带着精通地形的人和抓到的北翼叛军,去找埋炸药的地方,尽可能地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泼水让炸药包失效。
而陆峥安也并没有闲着,相反,他和李重一起去进行最危险的排除炸药的活动,沈卿钰则指挥胡斯一起疏散百姓。
在一切进行的仅仅有条的时候,沈卿钰在旁边,看着城内惊慌逃窜的北翼百姓蹙起了眉头。
看着远方不远处一片阴霾的天空,还有那片高高耸起的铜矿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为什么这片铜矿北翼只开采了一半就不动工了?真的是人力、资源不足?
顺手抱起一个摔倒在地哇哇大哭的孩童,将那孩童递给了那位异族母亲,在忙不迭的道谢声中,他简单地说了声:“不用谢。”便策马带着几个士兵来到了那片铜矿山的山脚下。
从马上下来后,闻到四周弥漫着浓郁的硝烟味,他蹲下身捻起了地上的泥土。
见此情状,旁边士兵想拦:“陛下,泥土脏,交给属下来检查就行了。”
“无碍。”他神色淡然道,“朕亲自检查。”
他将手中大块泥土凑到眼前看。
只见焦黄色的泥土伴随着晶莹剔透的物体,和之前练术士说的材质几乎是一模一样。
看着近处绵延的山脉和凸起焦黄的石头,他这才最终确定,不这片地方就是铜矿。
旁边是被扣押的北翼守矿的大臣,他见沈卿钰神色疑惑,对他说道:“尊敬的陛下,这里就是我们北翼最大的铜矿山了。”
然后又道:“若您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带您去前面看看,在山的西面还有一些质地宝绿的珍贵矿石,极其稀有。”
说着,又谄媚笑道:“以后采矿我也可以配合你们,只希望陛下可以放了我和我的家人。”
沈卿钰蹙眉盯了他一会儿,然后道:“带路。”
等走到西边的方向后,那北翼的大臣又指着一块地方惊讶地对沈卿钰说道:“陛下!快看,就是这里!祖母绿的宝石矿!”
在沈卿钰示意下,他身边的士兵连忙上前查看,待检查无误后向他点头:“此人说的没错,确实是宝石矿!”
沈卿钰便走向前仔细观察起来,但随着他凝神去观察,却没注意到旁边的那个大臣突然眼冒精光,随后他用力朝那石头一拍,“砰——”地一声轰然巨响。
变故横生,而更令众人惊奇的是,刚刚还在原地的沈卿钰,竟像人间蒸发似的,突然消失不见!
还没等众人拿那个北翼大臣问罪,那个北翼大臣便当场服毒自尽,死之前对着众人骂:“你们这群该死的白那奇!就应该为我北翼陪葬!去死吧!”
说完,便倒在了原地。
一众人瞬间六神无主,还是刚刚好心提醒沈卿钰的那个小兵迅速反应过来,迅速骑上马,快马加鞭地向陆峥安等人所在的地方跑去。
就这样,原本还在往炸药包上浇水的陆峥安,突然得知这个消息后,顿时脸都白了:
“什么?!你们说他凭空消失不见了!”
说完,根本来不及去管身边的人,立刻骑上马,带着众人,朝着那片矿山跑去。
……
等赶到矿山后,陆峥安却只能闻到一片梅花香,还有沈卿钰消失原地后,留下的一片白色衣角。
握着那片衣角,从未有过的心慌和恐惧席卷了陆峥安的心脏,让他险些失去理智,眼眶瞬间红了一大片。
勉强维持着最后的理智,他朝众人下令:“传朕旨意!加派人马过来!搜!”
“哪怕把这座矿山搬空!也要找出他在哪!”
靠着石壁,他拍着山上的巨大石块,眼中却沉着漆黑的一片,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出来自己手抖的不像话,他无法想象,若沈卿钰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会不会让整个北翼为他陪葬!
而上天好似听到了他的心声,在他再次拍打着一块石头的时候,突然脚下一空,眼前倏然被一片漆黑覆盖住。
“咚——”地一下,他好似掉进了什么洞穴中。
就这样,一群人再次面面相觑,眼睁睁看着刚刚还在的陆峥安,也故技重施地、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
而此刻的陆峥安,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落。
在坠落的过程中他却并不慌张,伸出匕首往旁边黑漆漆的石洞上一扎,一下子就固定在了石洞墙壁上。
簌簌碎石滚落,巨响中他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陆峥安!是你吗!”
他陡然睁大眼睛:“阿钰!”
连忙拔下匕首,脚踏石壁,从石壁上快速来到地面。
四周仍是黑漆漆的一片,但鼻间是熟悉的梅花香,恍惚中有人影朝自己靠近,他一把揽过那人抱入怀中,颤抖着声音:“阿钰!我终于找到你了!”
说着,声音还带着后怕:“你没事吧?”
“我没事。”沈卿钰被他紧紧抱着,男人的力道很重,勒的他腰疼让他有些呼吸不过来,不由得挣扎道,“陆峥安,你先放开我。”
“对不起,阿钰。”如梦初醒,陆峥安连忙放开他,又从怀里掏出火折子,不放心道,“我先给你检查一下。”
话音落地,“唰——”地一声,火折子被点燃,黑漆漆的山洞瞬间亮了起来。
陆峥安看到近在咫尺的那张熟悉的脸,拿着火折子上上下下检查了他好几遍,又搭着他的脉诊断片刻,即便确认没有内伤,却仍是不放心,他抓着他的手腕,关心道:“有没有哪里伤到?有没有感觉哪里疼?”
“别担心。”沈卿钰由他抓着自己,向他解释,“我掉下来的时候拿剑在石壁上挡住了冲击,所以没受伤也没有哪里疼。”
他擦了擦脸上的灰,又抬眸看向他,看到他身上也有灰还有手上的匕首,了然道:“你也是触到机关掉下来的?”
陆峥安点头,详细和他说了一下他掉下来之前发生的事。
……
一番沟通下来,二人发现。
他们前后掉下来的时间不过半个时辰,连触到机关的地方都一模一样。
这不得不让人怀疑是一种巧合。
“先跟着我走,这个地方有光看得清。”等陆峥安说完后,沈卿钰带他来到自己之前来过的一个地方。
天光从石洞缝隙中撒下来,二人到了一处有微弱光线的地方,那里是一大块空地,中间是一块凸起的大石头。
这片地方空荡荡,按理说石洞内本该是潮湿的霉味才符合石洞的构造,但陆峥安却从空气中闻到了一股硫磺的味道。
待转眸看向沈卿钰,默契地从彼此眼神中看到同样的讯息后,陆峥安便知他也早就发现了这个事实。
不由得冷哼一声,他拿过沈卿钰手中的剑,一刀斩向旁边的石壁:“先是矿山引我们入城,再是为我们量身定做的机关,那慕容尤和北翼国君,看来早就想将我们一网打尽!”
沈卿钰蹙眉,揉着额心:“怪我,若不是我基于寻找矿山,也不会落入他们的圈套。”
“阿钰,你没错。”陆峥安牵住他的手,捏了捏他的手心,“你寻矿山也不是为了自己,只是珍惜铜矿资源,想节省国库耗费而已,不准怪自己。”
“这里硝石和硫酸味竟然如此浓郁,不难猜测这里肯定布满了火药。”沈卿钰看向他,“可火药需要引子点燃,所以需要有人为点燃,不然它又如何能自燃?”
“而这个点燃火药的人,又会是谁?”
他自顾思索,陆峥安却凝眸:“有可能这个人从我们进来的时候,就已经藏了起来。”待他看向四周想去找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人,正在这时,从不远处传来一阵夹杂着硝烟味道的浓雾。
这股味道极其浓烈,本能的反应让陆峥安睁大了眼睛,在那股浓烟弥漫过来的时候,他一把抽出沈卿钰身上的霜寒剑,剑鞘用力往石壁墙上一掷,在震掉大片墙皮后,露出里面点燃引信的火药来,在那引信即将点燃炸药包的时候他再次提剑一斩。
“哗啦——”一声,引信被斩断。
火药燃烧停滞下来,那股浓烟也突然消散。
沈卿钰见状连忙将在石壁前仔细观看的陆峥安拉到自己身后:“危险!”
他的神色很沉:“这里并未藏人,全是机关,从我们进来的那一刻起,点燃火药的机关就已经开始运转了,也就是说,机关才是点燃炸药包的关键。”
陆峥安却突然想起一件事,对沈卿钰说道:“阿钰,有个事非常蹊跷,我和陈飞他们去找埋炸药的地方,却只找了零星几包,数量非常少,两个时辰我们只找到了两处埋炸药的地方。”
沈卿钰深深蹙起了眉头,来到石壁前,他敲了敲石壁,待听到沉闷的声响后,脑海中思绪流转,当想到某种可能性的时候,突然瞪大了眼睛:“城内并没有埋多少炸药包,这座矿山里面才埋了两百多包炸药,所以连石壁都是闷响!”
似乎是为了验证猜想,他再次提剑想斩断墙皮,陆峥安却接过剑用力一挥,哗啦啦,石壁骤然破了一大块下来,露出里面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炸药包。
见此情景,沈卿钰胸膛急剧起伏,他说道:
“从北翼屡战屡败的那一刻,他们便知道自己最终会战败的结局,自然不可能好心将这么大一座矿山留给我们,他们宁愿摧毁这座矿山、毁了这座城的百姓,也要让我们一无所得。”
“而我们一开始来这里,并不是他们的计划当中,但是巧合之下,触动机关,也被慕容尤设计了!”
陆峥安起伏着胸膛震惊不已,但只惊讶了一刻,然后迅速将沈卿钰拉到自己身边说:“阿钰,你听我说,外面陈飞和李重肯定也会想办法救我们,我们有剑也有破开石壁的武器,等下我把炸药包放在那个有缝隙露出光的地方,那个地方最薄弱,炸开一个洞后,我们就一起出去,你看这个办法行不行?”
“可你怎么挪动炸药包?”沈卿钰问道。
“我自有我的办法,你忘了你夫君我一身武艺,还怕挪不动这些小炸药包?”陆峥安亲了亲他的唇,勾起笑道。
“可是引信不知何时又会点燃,你这样会很危险。”沈卿钰犹疑。
“我用剑斩断引信,你只要等在出口就行,出口炸开你就立马出去。”陆峥安说着,就要开始提剑行动起来。
沈卿钰握紧了他的手,阻止道:“你一个人怎么兼顾搬炸药包和斩断引信两件事?”
毫不犹豫说道:“我和你一起,你搬炸药包,我来斩断引信。”
“阿钰。”陆峥安拉住他的手,神色认真地看着他,“你听我说,交给我,我一个人来做这两件事。”
他捧着他的脸,又亲了亲他脸侧,说:“你相信我,我能完成,也能保护你安全出去。”
“你一个人怎么完成?”沈卿钰深深皱起眉头,“你三头六臂吗?你一个人留后面,我出去了,你要是慢一步,不就有可能——”
说到最后,他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你想做什么?陆峥安,你不会想让我一个人活着出去吧?”
他揪着他衣领,眼眶突然红起来:“你想把活的机会让给我?!你就没想着活着出去!”
“阿钰,我当然想活着出去了,好不容易和你在一起,我们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不想活?这样的好日子,我都没活够。”陆峥安深深看着他,“可是现在的情况你也见到了,如果我们两个人之间只能活一个,这个人只能是你。”
“谁说的,我不同意!”沈卿钰握住他的胳膊,一字一句,“陆峥安,我不同意你这个决定!”
“时间来不及了,阿钰。”
“你忘了吗?我们的鸣儿还那么小,还在景都城等着他的父皇回去,再说,大棠才交到你手上,你若不能活着出去,大棠百姓怎么办?你想实施的抱负怎么办?”他包住他的手,声音坚定,“所有人都需要你,阿钰,你必须得活着出去。”
“谁同意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决定的!”沈卿钰声音哽噎,泪从眼泪砸下来,“陆峥安,你真的太自以为是了,我不会一个人活着出去的,要出去就一起出去!”
“时间真的来不及了阿钰,下次火药点燃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陆峥安再次捏紧了剑,不容拒绝,“阿钰你乖好不好?你只要好好活下去,我就算到了地府里也能放下心来。”
“你忘了吗?所有人都需要你,我只是最不重要的那一个。”陆峥安再次推开了他,“算我求你,在这个时候不要和我争了好不好?”
“谁说你不重要的!”沈卿钰不允许他推开自己,眼泪啪嗒啪嗒砸地上,他捧着他的脸,印着他的唇吻了上去,当苦涩的眼泪吞入唇中的时候,他的声音颤抖又清晰,“在我眼里,你比这些所有都要更重要!”
而被他捧着脸的陆峥安滚动起喉结,刻意将手中捏着的东西藏在了手心中,别开脸,眼中含泪:“可是阿钰,你从未说过你爱我,我真的有时候察觉不出来,你到底爱不爱我,所以——”
他拉着他的手,声音哽咽:“在弥留之际,我可以听你说一句——”
还没说完,声音戛然而止。
手心被攥住,沈卿钰好似攥到了什么东西,他蹙起眉头:“你手上是什么东西?”
陆峥安手心一抖,连忙将信号弹卷入袖中,神色自若看向他:“啊?什么什么东西?”
沈卿钰却一把拉过他的手,摊开他手心看却发现一枚极小的信号弹,他皱起眉:“这是什么?你为什么会带着这个东西?”
沈卿钰抬眸,眼里的伤心全然被一片质疑给取代。
他问他:“你刚刚是不是、在演戏?你在来之前就已经和陈飞他们商量好了,不可能孤身一人闯进来,对吗?”
“啊,我——”陆峥安支支吾吾。
正在这时,石洞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洞口突然被炸开了一个大洞。
随着轰鸣传来,陆峥安和沈卿钰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对方拉在了自己身后,但因动作同步,所以两个人变成了并肩的姿势。
陈飞咋咋呼呼的声音响起:
“老大!你们没事吧!”
闻言,陆峥安转过脸去,在无人看到的角落捏紧了拳头,开始龇牙咧嘴起来。
沈卿钰看向身边别开头的陆峥安,再看向陈飞带着的一群人,好似突然懂了什么一样,他问陈飞道:“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这座铜山埋了炸药?”
“对啊。”粗神经的陈飞回道,“早在进城的第一时间,老大就察觉出不对劲来,所以吩咐人来提前排查过,安排人毁掉了这里的机关引,还没来得及告知您,您就跑到这里来还掉进了陷阱里,老大急着救您,就让我们先准备炸药炸开山洞入口,然后他来里面寻您。”
“还好你们没事,还好我们提前排查过这里,如果机关真的启动,这里这么多火药真的很危险。”
沈卿钰问:“所以,这里的火药已经没用了对吗?”
陈飞点头:“对啊,这里就只剩下空壳子了,我们搬完这些炸药包这座铜山就能恢复如初了。”
旁边的陆峥安:……
听完全程的沈卿钰,冷冷看了一眼旁边不发一言的男人,默了片刻。
然后,冷哼一声,甩袖走向了洞口。
身后的陆峥安瞪了一眼陈飞后,连忙追着他身后跑:“阿钰,阿钰你等等我,你听我解释。”
“放开我!”沈卿钰怒气冲冲,“骗我着急好玩吗?”
“别生气好不好,我这不是爱之深情之切吗。”陆峥安拉着他的手,握紧他的手腕,不让他走,“我只是想听你说句我爱你嘛。”
——而这句话,他到现在都还没和他说过。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
沈卿钰却不想再看他,还是自顾甩袖走了。
陆峥安看着他离开的身影,烦躁地捋了下头发:哎,想听句真心话真难啊。
差一点点,他就能听到那句动人至极的告白了。
而走出去的沈卿钰,却在走了半天回过神来。
看着身后好似还在和陈飞商量的陆峥安等人,还有男人刚刚说的那句:“我只是想听你说句我爱你”。
又骤然停住了脚步。
手心攥紧。
突然想到:他好像,真的没有和他说过这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