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自己抱着,还是我帮你压着?】◎
“抱歉, 先生。酒后不能使用浴室。”旅店老板的视线在亚瑟湿透的衬衫上扫过,语气生硬,“您可以去外面醒醒酒, 或者上楼休息。”
亚瑟向前一步,靴底摩着木地板发出一声突兀的吱呀, 威士忌的辛辣气息随他的动作涌向柜台。那枚钥匙就躺在柜台上,离指尖不到几寸。
他没说话, 甚至没抬头。旅店老板的手指却不自觉地松开又收紧, 整个人也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半步。
亚瑟拿起钥匙,转身。
马靴叩出沉稳而规律的声响,逐渐消失在楼梯拐角。旅店老板松了口气。
亚瑟却提了口气。
也许一些大城市的旅店高度足够他在楼梯间拖延到睡着, 但他所在之处只是个小镇。钥匙插入锁孔时略有迟疑, 转动的动作也慢得出奇。亚瑟推开门,在门口站了几秒, 最后,他猛地咬紧牙关, 大步跨入房间。
锁芯咔哒一响,将一切隔绝在外,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处逼仄的空间。
只剩下他, 以及饥不择食到能对他动手动脚的见鬼邪祟, 古斯·普莱尔。
放在科尔根雪山那会儿,亚瑟只会以为古斯是憋疯了——毕竟, 要是困在那地方,既见不着女人,又摸不着实物, 对个男的起疯劲实属正常。所有调情般的言语, 不过是发泄的把戏。他也完全不介意拐去那方面, 把这家伙呛个七窍生烟。
而现在,这鬼东西能真切地碰到他了,于是所有的下流玩笑陡然变了味。
亚瑟转过身。瓦伦丁的旅馆摆设都大同小异: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床,床头柜摆着煤油灯,墙上挂着等身镜……
镜里映出个不似善类的男人,哪怕一身深色行头剪裁合身,胡子修得恰到好处,连鬓角都打理得服服帖帖,气质中依然透着某种浸染过鲜血的凶性,一种即便浑身华服也掩不住的狠戾。至于相貌……就算时光倒流十几年,也不及当年何西阿的一半风采。
这样一个亡命牛仔,实在不像是能勾起任何人和非人兴趣的类型。
【在欣赏自己的美貌?】古斯的声音仿佛自虚空中攀下:【脱了。】
这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样平静,却让亚瑟的肩膀瞬间绷紧。他再次凝视镜中的自己,试图找出这所谓的美貌在哪,依然什么都没看出来。
某个邪祟却似乎不耐烦了。一股无形的力量如蛛网般缠上他的四肢,接管他的腿。转身,前进,一步,两步……直到他的小腿抵上床沿。
逃无可逃。
威士忌的气味从湿透的衣料间渗出,混杂着汗水和酒馆里沾染的烟草味,在密闭的空间里愈发浓烈。控制在这时霍然解除,亚瑟喉结滚动,本能地想要出言讽刺,但往日某些张口就来的词句,此刻却似乎都沾染上了某种暧昧的意味。
【你今天似乎分外寡言。】古斯的声音巧合似的响起,【怎么,用光了脏话配额?难得见你这么听话。】
“你这该死的混账。”亚瑟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握紧了拳头。但反抗没用,这见鬼的邪祟连在他的梦里都能把他摁得死死的。而到他自己,也总说自己不是做慈善的,邪祟自然更不会是。
沉默几秒后,男人粗暴地扯开自己的衣扣。
“听好了,古斯。”
亚瑟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带金环的蓝眼抬起,直勾勾盯向虚空:“我一会儿还得骑马,你最好……别太过火。”
仍在努力回忆剧情事项的古斯一愣。
【什么?】
这回愣住的成了亚瑟。
他是个白种人。哪怕时常在野外风吹日晒,也不过是让他暴露在外的部分沉积成浅蜜色。此刻,古斯眼睁睁看着,那些染上阳光痕迹的皮肤底下,一抹血色以堪称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一路烧过胡茬,染过耳廓,甚至顺着脖颈蜿蜒进衣领深处。
几乎是砰地一声,马靴在木地板上磕出重响。亚瑟原地转身,大步走向床尾衣箱。
“算了。”他嘶声说,“你活该,混账东西。”
……等会儿?
我好像没怎么操作……不是。活该什么。什么活该。
古斯只觉连撞几个游戏剧情的阴霾刹那间一扫而空。毫不迟疑地,他的意志上线,控制亚瑟转身。考虑到这家伙卯足劲反抗控制时只顶一处不管用,又补按一个Shift——
哐哐哐。
顺应他的按键,亚瑟猛冲到床头,差点撞上墙。竟是完全没设防。古斯手忙脚乱地操作亚瑟再转,继而啪地构想E键-坐下。
惯性未消,亚瑟一个踉跄歪在床上,差点就此仰倒。男人撑起上身,抬头怒视镜头。那双蓝眼睛里透着凶光,活像头被惹毛的野兽。
但这头野兽连脖子都红了,于是这点本应用作威慑的怒火统统化作了可口。
【亚瑟,解释解释。】古斯饶有兴致地问。
“解释什么。”亚瑟冷笑一声。“要么干正经事,要么滚出去。”
【正经事。】古斯意味深长地重复这组词汇,意识一凝,往后一推——亚瑟随之倒在床单上。还是浑身绷紧,但动作不像以往,没有半分预备攻击空气的征兆。
这家伙就躺在那里,眉头微皱,神情专注,仿佛是想像梦里那样,用精神力量把他从虚空中拖出来。古斯慢悠悠地顺着亚瑟的脸颊抚向下颌,眼看就要触到脖颈,亚瑟抬手。
“停。”
【怎么。】古斯毫不犹豫地压住他那只伸出的手,【害怕了?】
“操。”亚瑟嗤笑一声,“都到这了还装什么。我他*当然知道你想干什么。问题是,你那点魂魄能撑多久?”
男人依然仰躺着,腰没动,腿也没合,只是侧过头,不耐烦地抬起另一只手,试图夺回那只被他钳制的手腕——“我很好奇,你干完这趟,是不是又要睡好几天?”
【哦?】古斯把他的脸扳向镜头的方向。【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在关心我们日后生活的和谐程度?】
“随你怎么说。”亚瑟眯起眼睛,“三个州的条子都在满地找我。你把枪管瞄歪了我还能纠正,要是在交火时突然接手,咱俩就地狱里再见吧。”
古斯:“……”
确实,这是个大问题。古斯盯着身下活生生的亚瑟。这具躯体鲜活而真实,每一寸都散发着蛊惑人心的温度。游戏里的失败只消一个读档就能重来,但在这里,在这个真实得令人心惊的世界,他不敢去赌任何代价。
而且——
【‘把枪管瞄歪。’】古斯慢慢重复这组词,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所以,亚瑟,是你一直在和我对着干?】
亚瑟嗤笑。
“你知道么?昨晚月亮在地上打滚。”
【……什么?】
“瞧。”亚瑟扬起下巴,“就是这个反应。换你,你忍得住吗?”
【哈。】古斯反应过来,冷笑,【那你平时在以什么立场指责我?一种逃犯在逃避过错后的优越和刺激?】
“大概和你找上我那天一样。”亚瑟冷哼一声,“我只是被一个该死的邪祟强行附身的倒霉蛋。”
【是啊。】古斯慢悠悠地说,【被附身时喊倒霉,花我的钱时可不见你倒霉。】
“呵。”亚瑟咧嘴,“要是你这么介意,我现在就能把这些该死的东西扒下来还给你——”
要是还有实体,古斯确定自己的眉毛已经高高扬起。亚瑟·摩根,这个嘴炮技能惊人的荒野阴阳师,此刻像头踩进陷阱的猫科动物,话说到一半就僵在那里,脸上的得意消失得比被马摔下来还快。他甚至能看见亚瑟的喉结因为紧张而滑动,那片才下去不久的红晕重新爬上那截结实的脖颈。
【我得说,这正合我意。】古斯慢条斯理地说着,刻意打开亚瑟的手,摩梭那枚套在订婚指节上的黄金指环。【不过,我有点好奇,我们现在的关系算什么?】
“你说呢?”亚瑟扯了扯嘴角,“我可是灌了不少威士忌。”
【逃避现实不像你的风格,牛仔。】
“彼此彼此,邪祟。装傻也不是你的作风。”
【哈,那就都别装了。】古斯低笑,【你想我直接点,还是继续和从前那样拐弯抹角?】
“直接?”亚瑟的声音危险地压低,“那好,让我猜猜。你想要什么?我这条烂命?想占据我的身体?还是像那些该死的传说一样,你想要我的灵魂?”
不是这些。都不是。虽然它们似乎都有助于重获实体,甚至通往更高层次——还是来自于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古斯的意识在虚空中凝聚,就在亚瑟正上方。他这个形态不存在呼吸,也没有心跳,如今却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急切。
时机不大合适,积攒的熟练度也不够多。但他低下头,凝聚,凝聚,再凝聚,直到吻上亚瑟的嘴唇。
触感柔软。
亚瑟浑身一震,那双蓝眼蓦地睁大,瞳仁急剧收缩,于是那圈包裹在外的金与绿碎成一片星辰。几秒窒息般的静默后,亚瑟猛地扭过头,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刚从深水中浮出。
“老天。”他声音沙哑,“你他*真是疯了。”
【看来我们达成了共识,嗯?】
“我见过不少疯子,但你他*可真是头一份。”亚瑟重复,又顿了顿,“听着,也许你只是太久没和活人打交道了。我完全可以帮你找些别的办——唔。”
古斯的意识再度凝聚。这次他用了更多的力量,几乎带着报复性地咬上那片难得展露出几分畏缩的嘴唇。亚瑟的肩膀顿时往侧扭,长腿也往上蹬踹,用力想要起身。但这些源自实体对抗的地面技反倒方便了他——
意念如套索般迅疾掷出,古斯一把锢住亚瑟裹在皮靴中的脚踝,毫不犹豫地将那条结实的腿往前压制,直到亚瑟的膝盖快挨上亚瑟的胸。
门户大开。这个姿态再迟钝也能觉察出不对。亚瑟喉中溢出一声含混的低吼,手臂青筋暴起,徒劳地在虚空中抓握,继而也被按下。
经他这番努力,亚瑟双手被摁,两腿打开,一条腿的膝盖被折得贴近胸口……那有两块饱满的肌肉,哪怕平躺,也撑出相当的弧度。
但古斯感到一股熟悉的引力。
这倒不是他要往那条胸肌中缝里掉。就像小地图上代表亚瑟状态的三项,会因短时间内剧烈消耗而耗空。他维持凝神状态一久,也会有类似的负反馈。由于他还在封堵着亚瑟的嘴,效果诡异地像是亚瑟在吸他。
古斯缓缓放开亚瑟的嘴唇。
【你比梦里柔韧度还好些。】他稀奇地评论,镜头缓慢扫过身下完全能说是被对折的男人,【关于我们以后,你想自己抱着,还是我帮你压着?】
“……去你的。”亚瑟恶狠狠地啐出一口,“你就只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你——”
他的舌头忽然一顿,被酒精、挣扎和情绪熏红的蓝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哈。”他陡然笑了,是捕猎成功时的惯常表情,“撑不住了?你那点可怜的魂魄就这点时间?”
古斯也笑了。
【也许你更该注意到,我的能力在不断进步,你最关心的时间正在不断延长。】他不慌不忙,【我得说,能激起你的反应,这些很值。】
【诚实点,亚瑟。】他揶揄地贴了贴亚瑟的耳畔,【你同样为此兴奋。】
“…………”
上方的力量消散,该死的邪祟再无声音。亚瑟缓缓放下腿,肌肉还在因刚才的姿势而酸痛。马靴落回地板时叩出一声闷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还有那部分……
亚瑟僵硬地低头,目光不情不愿地投向自己的腰腹之下,呼吸一窒。
“……操。”
【📢作者有话说】
*关于“月亮在地上打滚”→这是亚瑟随便编的,古斯肯定听不懂要问。于是就能论证他纠正枪管是本能
18 ? 过去
◎“安全词。”◎
精神力告急的感觉, 有如相机镜头突然失去焦距。整个世界模糊柔化,所有色彩都褪去锐度。朦胧光影之中,沉重困意卷过, 像温柔却不容抗拒的潮水,要将他推往某个遥远而模糊的所在。
古斯知道这是梦, 但他醒不过来。
而这个梦,也不是亚瑟惯有的那些梦——
没有荒原与风沙, 没有马匹、枪支与营地, 取而代之的,是白墙,显示屏, 投影仪, 骨架模型,乱七八糟的工作桌, 还有稍微整洁些的书桌。
这里是他的房间。
古斯·普莱尔,药剂师, 游戏玩家,被亚瑟·摩根咬牙切齿的附身邪祟……但在这些之前, 他同时还是个在大考前十二个小时打突击的研究生。
【搞什么鬼……】古斯低声嘟囔, 声音却像泡进了液体里, 根本没能传出——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真正张嘴。
一个青年——他穿越前日常在镜子里见到的那个——推开门,从保温杯里倒了捧冰砂, 给自己洗了个加强版冷水脸,幽魂似的飘回书桌前。
一本厚度足有半指的课本正摊在那,只翻开了最前的一小节。但这一小节里, 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反应方程式也占据了大半页面。那些堆叠的希腊字母和复杂的上下标仿佛群魔乱舞, 让青年不禁对那位作者潸然泪下:
这种恨不得把知识打成压缩包的表达方式, 要是放去某些不可言说的世界,怕不就是那些要把读者的脑浆当祭品来用的大BOSS。
“真他*见鬼了,难道我的记性都贡献给亚瑟了?搞出这鬼教材,名字又带个登,怎么着也该在大中小登后成为我系专有形容词,可怎么从没听说过……”
“真不该一直打游戏啊。但是亚瑟·摩根值得。噢,我不常提起但时常想念的好老婆,等我学完就来给你穿东部传说套装……”
青年嘀嘀咕咕,重新埋首于书页。然而,在他视线未及的另一侧,亮着光的电脑屏幕里,古斯无语地注视着过去的自己,像只企图逃离浴室的猫,疯狂拍击玻璃面。
不管什么原理,穿越以来头一回做梦不用蹭亚瑟的了,这很令人感动。但是,这并不代表他想追忆过去,尤其是这个最终导致他穿越的——
“喂!那边的我!我自己!能不能听到我?!”
“不要看这本了!你马上就要因这玩意穿了!现在,赶紧,去找医疗史、制药工艺、抗生素手册!那些才是你真正需要的!”
这没用。肯定的。那位过去的自己也果然置若罔闻,甚至神情坚决地翻起了袖子——真是够了。他明明记得那晚自己是被迫突击,现在看来倒像是志愿奔赴地狱。
古斯看着,计算器在自己指下发出密集的咔哒声,草稿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消耗,一张张飘落在地。只是,这些落下的纸张上,只有深深的笔印,没有半点墨痕。
签字笔的替换芯就摆在台灯左侧,触手可及的距离,青年却对此视而不见。他写着,读着,喃喃自语着。直到台前突然冒出一点扭曲光芒,仿佛现实被什么东西戳破了一个小孔。
灰黑色火焰自那本半指厚的教科书中冒出,先是轻轻一缕,接着愈燃愈烈,台灯与顶灯的光线竟丝毫无法压制它的躁动。火光吞没了整处室内空间……当它散尽,青年起身,疑惑地看着取代了单人宿舍的辽阔空间。
或者,不该叫空间。虽然它的穹顶是浩瀚星空,繁星如尘密布;地板是晶质平面,每一个动作都激起微光涟漪。但它还排开了无数桌椅,形态迥异,大小悬殊,有的矗立如山,有的漂浮半空,唯有一点共性:限制单人。
考场。青年秒懂,心脏也猛地下沉。是要开考了。问题是,自己才突击到第几章?三?还是四?这情况除了听天由命,似乎只能寄希望于邻座能发些善心,伸出援手……
青年调整坐姿,小心地清了清嗓子,脖子以一种刻意放慢的速度转向侧前。这套动作在表演者看来或许天衣无缝,但在俯视他的镜头之中,这一套堪称虚假又浮夸。古斯自嘲地一叹,认命地跟着转头,看向——
“希里Y——亚瑟?!”
天旋地转。
整个考场在眼前剧烈扭曲,头顶的星空与脚下的地面诡异地交织,形成一片令人眩晕的漩涡。
待视野与感知重新对接,古斯愕然发现,自己坐在了过去的自己的位置。而边上那张显然为成年人类准备的木质课桌前,坐着的并非记忆中的那一个。
亚瑟·摩根缓缓转头,眉头微蹙,嘴角挂着熟悉的嘲讽:
“呵,看来我不是你期待见到的那一个,是不是?”
“那要看你以什么身份问出这句。”古斯下意识反击,随即想起身处何地,顿时压低声音:“还有,在这小点声。”
亚瑟没理他,仰头打量一眼穹顶群星,又饶有兴致地扫过地面。他轻轻吹了声口哨,那音量确实不大,却在寂静的考场里显得分外刺耳:
“这地方还真够见鬼的怪……所以,这就是你这几天安静的原因?在这儿死啃书本?”
“小声,亚瑟!”古斯再度警告,“这在考试!”
“行行行。”亚瑟敷衍地压低了嗓音,脸上那抹讥讽的笑意却更深。
“让我看看啊……我还以为你是个被关太久憋疯的老鬼,结果就是个为了考试吓破胆的小子?”他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说真的,你多大年纪了,嗯?”
确定了。这家伙绝对不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就是亚瑟·摩根本人没跑。
古斯冷笑一声,嘴边的反呛在舌尖上打了个转,就要脱口而出。突然间,他又意识到什么,低头望向自己的手——
黑胡桃木书桌光洁的台面上,本该是他手臂所在的位置空空如也,只有流畅的木纹和几支看起来正常的纸笔。
但,他又能确切地感受到每一根手指的存在,每一下腕骨的转动,当他试探着让双手交叠,皮肤下脉搏的跳动都清晰如常。仿佛他误点了某个隐身技能,却找不到退出界面。
“亚瑟。”古斯问,“你能看得见我?”
“我当然——”
亚瑟的话音戛然而止。
男人原本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被他一提醒,那截脊背猛地绷直,一只手也迅猛地按上了腰间的左轮——古斯满意地看到指节间金戒的反光——
“见鬼。”亚瑟吞咽了一下,蓝眼睛紧锁着他的位置,像在试图看穿空气中的某种把戏:“邪祟,你可真是怪到了家。”
古斯不理他:“我这次睡了几天?”
“三天。”亚瑟嗤笑,“你要是再不醒,我就只能去找那些印第安佬的巫师了——虽然我他*的宁愿去喝马厩里的水,也不想碰那些见鬼的药水。”
“多谢关心。”
“少来这套,你还欠我不少帐。”
“……”
“……”
“什么账,亚瑟?”古斯玩味地问,“把财产放到一起计算的那种?”
亚瑟喉咙里哼出一声。
“看来你还藏了不少好东西。”
男人慢条斯理地站起,马靴叩在晶质地面上,清脆作响。他脚步一顿,眉头微蹙,又故意重重跺下一脚,看着脚下泛起的连闪微光:
“所以这就是你的地盘?看来我还真没猜错——除了把你当成个老混账的那部分,小子。”
古斯耸耸看不见的肩膀,一派淡然。
“我诚恳地建议你坐回去,亚瑟。顺带一提,热知识,学习是终身的。”
“听起来像个考试从没考过的小子在找借口。”亚瑟冷笑,转身就往回走,却不是回到先前的位置,而是拐向它对面那个。
古斯皱眉。
“你去哪儿……等会,亚瑟,你有没有考过试?”
“当然考过。”亚瑟慢悠悠地说,脚步闲散地踱回来,“十几岁那年,我在山里追一头鹿,跟了大半天。等发现不对劲时,狼群已经把我给围上了。”他咧嘴一笑,在古斯桌前站定,目光似乎穿透了那层诡异的隐形,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那场可真费劲。不像你这样,坐在屋子里,对着纸和笔抖腿。”
……我可没抖腿习惯。而且抖腿可以预防血栓。
不过现在连腿都不见了,估计血栓也不再是问题。
古斯长叹一口气。
十几岁就对付狼群,放在别的时候他会想听。但他提考场不是好奇亚瑟的过去——考场这地方,是有规矩的。
但反正都违反完了……
“不说这个了,亚瑟。”古斯正色道,“我们应该约定点安全词——不对,危险词。”
亚瑟眉头一跳。
“什么词?”他语气陡然转冷,按在左轮上的手又紧几分。神情切换到戒备模式,蓝眼也终于警惕地环视起四周,“这又是你那些见鬼的把戏里的哪一出?”
“放松,亚瑟,就是些暗号。”古斯一本正经地说,“比如危险词,是我们随便谁,觉得环境特别不对劲了,就大喊一声‘塔希堤’。”他顿了顿,“至于安全词,代表你要求我停。”
亚瑟眨了眨眼,表情像是在消化一个特别荒谬的笑话。
“就这么简单?我说停,你就停?”
“得看你是不是真的想让我停。”古斯理所当然道,“就像那天,那张旅馆的床上——”
“安全词。”
“……”
“……”
亚瑟挑起一边眉毛,“还真有用?那我只要一直喊这玩意儿——”
“我尽量满足你。”古斯低笑,干脆起身,悄无声息地绕到亚瑟身后,抱上那截结实的腰身。
这个接触颇有些突然,亚瑟浑身一僵,右手立即离开枪套,左肘重重向后击出——再标准不过的近身格斗动作。往日,这样的反击只会穿透空气,但这一次,但这次,肘击实实在在地碰出躯体接触的闷响。
像有一桶冰水当头浇下,亚瑟瞬间整个冻在原地,古斯趁机贴上他的脸颊:
“你应该知道这是我的梦,亚瑟。所以,在这个地方,我对你做些什么,会很方便。”
亚瑟的肌肉依然像上了发条似的紧绷着,但意外地没有进一步反抗。他微微侧过头,蓝眼微眯:“你的梦?连在梦里也要守着这些该死的规矩,你混得可真够惨。”
“哦?”古斯的手臂收得更紧,“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在抱怨,我对你太规矩?”
这回亚瑟整个扭过,几缕暗金发丝蹭扫过古斯的脸。他沉默片刻,只是静静盯来,下颌绷出道危险弧度——
“你最好别理解错了。”他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我可不像你,我是个该死的通缉犯,可没那么多花哨心思。”
“金条,戒指,酒,现在连梦都做一起了。”古斯不紧不慢地列举,“我还不够诚恳?”
亚瑟冷哼一声:“你至少得有个实体再来谈诚恳。”
“所以有实体就可以?”
“到塔希堤再说。”
塔希堤,又译大溪地,一个位于南太平洋的美丽热带岛,范德林德帮老大达奇挂在嘴边的应许之地。每当帮派遭遇困境,他就要说“等我们到了塔希堤”。再完成这一票,再抢完这一列火车,大伙就能去塔希堤种芒果。
“那完了。”古斯摇头叹气,“我还不如现在就下手。”
他这么说,也这么做——一个突然的发力,古斯按下亚瑟的后颈,试图掠夺一个亲吻。亚瑟反应极快,左手抵往他胸口要推,右手已经攥成了拳头上挥。
在这诡异的视觉受阻下,男人那一下推得很准——但也只推走了一半。古斯如愿啃到他的侧脸。那些为修饰脸型留下的胡茬口感略有点扎,但其下升腾的热度弥补了这点。亚瑟的肩膀猛地收紧:“你他*究竟什么毛病——”
轰隆隆!
雷鸣震耳,闪电爆裂。整个空间刹那间被刺目的白光填满,晶质地面宛如无际之镜,将那白光反射得层层叠叠。无数座位的影子在光海中疯狂扭曲、拉伸,如同被浪潮翻卷的残骸。又有威严重叠的声音,天谴般从天而降:
“今查,函授生奥古斯图斯·普莱尔者,试场肆意,违背常规。擅离座次,与外人私通,殊为不敬。今特示众,以儆来者,革去功名,责令还籍。”
“……什么鬼?!”
亚瑟一时连推搡都停了,只抬手挡眼,脸上浮出一个难得一见的、几乎称得上天真的困惑表情:“这他*哪国的话?怎么跟教堂里那些该死的神父似的,一个个拽得比康沃尔还要高?”
“这是……我的过去。”古斯尴尬地说,“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确实还在学习。考前突击,乱翻课本。结果学到了不该学的东西。”
“有意思。”亚瑟嗤笑,“我见过不少人因为偷马被抓,偷钱被抓,甚至偷鸡被抓。但偷学?”他摇头,“真够倒霉的,伙计。”
古斯张嘴,又闭上。
亚瑟难得直接露出几分关切,却偏偏理解出现偏差——该如何说呢?这根本不算是偷学,更接近于活该?
关于翘了整学期的课干私活,课上到哪儿都搞不清,课本里有没有那本要命的教材也记不得,反正期末了,抓着就是大啃特啃。
然后……大约是出了窍,进了这个像是梦的考场,题目看不懂,场地又太豪华,干脆前后左右一通招呼、尝试祈求点照顾,因扰乱考场秩序被丢出去。
按理说是要被丢回家的。
偏偏那会儿还真以为在做梦,一个想当然——诶我都在做梦了,为啥要回家?为啥就不能摸一把亚瑟·摩根的屁股?
喜提穿越。
这段黑历史,连提都得掐头去尾省略重点。古斯干脆地抱紧亚瑟,把脑袋压上亚瑟的肩。
他们在缓慢而不容反抗地下沉,仿佛整个空间都在拒绝他们的存在。周遭清晰的考位轮廓扭曲,晶质地面在如水银般泻下。
亚瑟不自在地挣了挣,最终却没推开他,只是浑身僵硬地站着,任他抱着。
然后,古斯感到背后一沉。
亚瑟生硬地拍了拍他,随后那只手就停在那里,带着点无可奈何的妥协。
他大概误会了。他在试图提供一点安慰。
古斯:“…………”
好吧。他认了。
他决定了。
这就是自己的穿越起源。
他醒在低缓的水声里,是那种冰凉、缓慢又带着石头打滑感的水。晨雾还未散尽,帐篷外传来马匹不安的响鼻声。古斯拉开小地图一看,蒙大拿河。
河流对岸不远是黑水镇。那座埋葬了范德林德帮最后一个辉煌计划,并见证了这帮派由盛转衰的镇子。
那么,算时间……剧情又自动往前推进了。约西亚·特里劳尼告知了达奇另一个失踪帮派成员的消息。亚瑟接了这个任务,离开瓦伦丁,正走在营救的路上。
不过这些可以容后再说。
古斯揶揄地调转镜头。亚瑟还未彻底清醒,一条胳膊还以拥抱的姿势悬在半空,然后啪地落下——
亚瑟惊醒。那双带金环的蓝眼还带着困意,茫然地眨过好几下,这才试探着支起身,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左轮,像是在确认自己还在现实:
“古斯?”
【早安,亚瑟。】古斯热情地招呼,【刚刚在梦里,有个问题,我一直忘了问。】
亚瑟皱眉。
“什么?”
【你那天怎么解决的?】
“呵。”亚瑟盯着他,刚醒的困顿和梦中带回的那点关心迅速升华,凝成一个冷笑——
“塔希堤。”
【📢作者有话说】
加更完成虽然迟到了……本章中存在特殊原创场景教材等,均只作为背景完善用,不知道不影响阅读[吃瓜]
19 ? 传染
◎“原来你想从我这儿得病。”◎
帐篷的布面已经泛起淡淡的金黄, 映出亚瑟睡得乱糟糟的暗金头毛。晨光透过缝隙洒进来,在空气中划出细细的光束。不远处传来溪水潺潺的声响,和黑朗姆悠闲啃食草料的声音。
古斯上下滑动镜头, 最后停在男人右手的订婚戒上。光落在那里,反射出一抹低调的金芒。
这么看来, 在自己下线的三天,亚瑟一直戴着它。
古斯心情大好, 忍不住继续调戏亚瑟:【想要我停, 你该用‘安全词’。】他饶有兴致地说,【还是说,你决定就定这个?】
“少废话, 小子。”亚瑟烦躁地扯了扯衣领, “达奇和我打劫驿站的时候,你怕是还在你那鬼地方啃书呢。想让我换个词, 那得看看你有多少本事。”
【噢?那亲爱的亚瑟,你希望我如何证明?】
“特里劳尼传来消息, 那个疯疯癫癫的爱尔兰佬西恩——就是那个整天嚷嚷着要炸点什么的红毛混蛋——被赏金猎人逮住了。”亚瑟环起胳膊,“我得跟其他人会合, 去救出那个蠢货。要是你真想证明自己, 就别在路上给我添乱。”
【添乱。】古斯重复, 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口气,【我以为我干的还不错, 至少在喂饱你这一项。】
不等亚瑟反击,他先伸出手,大大咧咧的拍了拍亚瑟的屁股。在亚瑟扭头怒视他前, 又迅速敲下背包键-B。
亚瑟立即转过身, 手臂不受控制地探进背包。亚瑟本人则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该死的, 小子。你在你那学堂里就学这个?再这么下去,我迟早得找皮尔逊要条新腰带。”
【事实上,我学的是制药工程,辅修炼金史,还有个教健身的证。我可以从医学、专业和我个人的审美角度,保证你现在的体重和肌肉比例绝对完美。】
“哈,所以这就是你打的算盘?”亚瑟半眯着眼,咧嘴露出个危险的笑:“把我养得‘完美’,好卖个好价?”
【我可舍不得卖你,我亲爱的,你现在姓普莱尔。】古斯无辜地说,【亚瑟·普莱尔,一个养尊处优的阔佬,不知道有多少上流社会的女士为他神魂颠倒。而且,他还有个神秘的、关心他健康的未婚夫——】
“未婚夫?”亚瑟冷嗤一声,“你要是敢在教堂门口或者哪个乡下酒馆这么说,我保证会有人把你这‘邪祟’和我一起送上火刑架。当然——”他不怀好意地一笑,“如果他们找得到你的话。”
【好吧,赞助人。】古斯啧了声,【关心你的外表,操心你的体重。要是哪天为此要被烧死了,记得来救我。】
“你还需要我救么?我敢说,那些架子就没烧过真货。”
【谁都有倒霉的时候,比如开门时一脚摔倒——】古斯说着,忽地一顿,【等等。】
一股虚幻的寒意自不存在的颅骨直浇下来。上次强行接触亚瑟,是在瓦伦丁。瓦伦丁那个肺结核晚期还在外乱晃的唐斯,曾引起亚瑟的好奇。而自己从精神力告急到现在回满醒来,已经整整过去三天!
亚瑟正在啃他掏的苹果,等着咖啡煮好——在不赶时间、也不用堵嘴的时候,古斯会由着这家伙慢条斯理地享受,但现在事后被骂也顾不得了。【E】,食用。
男人当即张大嘴,一口咬下大半个苹果,还未咀嚼完毕,又补上第二口。他的喉结滚动,飞快将果肉咽下的同时,手也往外一抛。
果核划出一道弧线飞出帐篷,沾着果汁的手立刻探进背包,摸出一块缀着嫩绿色野薄荷碎的烤鹿肉。清香与肉香交织,亚瑟皱眉抬头:
“你究竟发什么疯——唔嗯嗯!”
新鲜水果,烤肉,面包,咖啡,一顿放在圣丹尼斯富人区也称得上丰盛的早餐强行喂完,营地也以反常的速度收拾完毕。小地图上,亚瑟生命、体力、死神之眼三项全满,而亚瑟脸上,怒气条也爬升到一半。
“这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握紧腰间的左轮,声音压得很低,“出了什么事?”
【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亚瑟,你有没有接触唐斯?】
亚瑟皱起眉头:“谁?”
【我们在瓦伦丁,进旅店的房间前,街上那个瘦得皮包骨、脸色发青、一直在咳嗽的募捐男,托马斯·唐斯。】
“哦,那个看起来糟透了的伙计?”亚瑟耸耸肩,“我和他聊了几句,还借了火。怎么?”
古斯目瞪口呆,镜头一瞬间贴近亚瑟的脸。
【你怎么敢?亚瑟·摩根,你怎么敢的?!那家伙一看就要死了!而且是肺结核!】
“哈,就这个?”亚瑟眯起眼,“就因为一个快死的病鬼,你就他*发疯了?怎么,你是不是还要告诉我,他还能要了我的命?”
要是按原来剧情,那还真是。
西部最致命的枪手没有死于决斗的子弹,也不是断头台或者绞刑架,而是死于一次再普通不过的任务——从一个快死的病人那里催债时染上的肺结核。一个连名字都不会被人记住的债务人,甚至连像样的反抗都没有,仅仅是几声剧烈的咳嗽,就成了这位枪手的催命符。
这样的结局在艺术上或许堪称完美,但现实中的古斯只觉得命运正像秃鹫一样在头顶盘旋,随时准备俯冲下来。
【闭上你的臭嘴,你个蠢货!】古斯咆哮,【你他*是不是属猫的?我好不容易把你从鬼门关调开,你倒好,自己又往棺材里钻!那天我就该把你摁在床上,让你爬都爬不起来!】
亚瑟先是一愣,随即发出一声粗哑冷笑。
“你他*倒是挺能耐。”他啐出一口,“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的邪祟,还想着把我摁床上?怎么,是这三天太无聊了?要不要试试在这之后,你又要在你们那鬼考场当几天白痴?”
【好歹我能拿奖学金,还摸进了邪神考场的门!你呢?一个文盲,怕连备选的资格都够不上!】古斯气急败坏,【该死的,结核病会传染,你知道吗?咳嗽,喷嚏,还有你那双蠢眼睛没法看见的飞沫——那家伙就在那儿往外喷着死亡,而你就在那儿傻站着吸他吐出来的鬼玩意!】
有那么一刹那,亚瑟脸上的表情变了,手指也叩往枪套,仿佛预备着要对看不见的对手开火。但下一秒,他的嘴角重新挂起冷笑:
“瞧瞧,一个连实体都没有的死鬼在这教我怎么干活。告诉我,是不是以后见着那些欠债的杂种病怏怏的,我就得转头走人?”
【欠债。】古斯喃喃,事已至此,他反倒冷静了下来。【一个收债任务,是吧?施特劳斯那个吸血鬼放出去的高利贷。那个农场主,托马斯·唐斯,带着老婆孩子,病得像条死狗那样倒在那儿。然后你就这么揪住他的衣领——】
【W】按键被构想,亚瑟往前迈了一步。荒野的风掠过他的肩头,但古斯的声音比风还要冷:【他一边咳嗽,一边求你?那些充满病菌的唾沫就这么喷在你脸上?】
“闭上你的嘴。”亚瑟咬着牙说,“我没干过这种事——就算干过又能怎样?我是个该死的亡命徒,不是慈善家。欠债的混蛋想要体面?当初借钱时怎么不找银行家?”
【直接点。亚瑟,你到底有没有干过?】
“我说,这他*关你什么事?”亚瑟猛地转身,声音发冷。“你是想让我把你从脑子里崩出去?”
他瞪着面前的空气。蒙大拿河在不远处缓缓流淌,河水拍打着岸边的卵石,发出细碎声响。晨雾还未散尽,缭绕在河岸的灌木丛间。黑朗姆悠闲地在满是晨露的草地上啃食,时不时甩动尾巴。亚瑟望它一眼,短促地吹了声召唤口哨,声音沉下:
“别再提这事。听明白了——唔!”
一股无形的力量,突然扣住他的后颈,强硬地将他拖近,迫使他仰头。某种温热而陌生的触感贴上他的嘴唇,带着不容抵抗的侵略意味。
这不是这邪祟第一次这么搞,却是第一次带了温度——让亚瑟想起这混账一直在炫耀的“进步”。嘴唇上的触感如此真实,他几乎错觉自己在被一个活人强吻,但眼前空无一物。
某种无形的东西,在舔舐他,执意要撬开他的牙关。这感觉既诡异又亲密,像是个下流的玩笑——这种温存怎么可能属于一个满手血腥的亡命徒?但那触感却死死纠缠着他,像深渊里爬出的邪物,带着让亚瑟浑身发毛的占有欲。
亚瑟猛烈地挣扎起来,向前推搡,向后狠击,可抓不住任何东西。扭头想避,转身想逃,却又有股力量从天而降。
【Ctrl】。
摁下它,在游戏里是让亚瑟下蹲,现实里亚瑟也迅即矮身。古斯再一个用力,亚瑟霎时失去平衡。他咒骂着撑起上身,古斯趁机长驱直入——
像在瓦伦丁旅馆的那张床上,身下躯体剧烈一抖。但又和那时不一样,这次亚瑟喉咙里迸出困兽般的低吼,拼了命地想要甩开头,甚至想要咬他。于是古斯加重力道,强行撬开牙关,划过牙龈,在口腔里攻城略地。亚瑟的挣扎愈发激烈。身下的野草在他们的纠缠中被碾碎,草汁的清新和泥土的腥味在晨露中四溢。
直到亚瑟的呼吸变得紊乱,脸颊泛起缺氧的潮红,胸膛的起伏也开始急促,古斯才不紧不慢地放开他的嘴唇。
亚瑟喘息着,死死盯着他的镜头。突然他扯起嘴角,嘶哑一笑。
“怎么,现在你不怕传染了?还是说,你这邪祟觉得自己死不了第二次?”
【你说得对。】古斯平静地俯视他。【结核病就是这样传染的,靠近,亲吻,躺在一起……我可能已经死过了,我非常好奇它在我身上的症状。】
“你这个见鬼的疯子。”亚瑟哑着嗓子说,“原来你想从我这儿得病。”
【听起来不错。】古斯低声说,【这下你想甩开我都不行了,亲爱的。】
沉默。
啪嗒。啪嗒。
巧克力沙色的温血马甩着尾巴,慢悠悠地朝这边踱来。它注意到了亚瑟,好奇地走近,低头,湿漉漉的鼻子贴近亚瑟。见亚瑟不动,它又往前凑了凑,温热的鼻息喷在亚瑟脸上,硕大的马头几乎要拱到他胸口。
亚瑟一言不发地扒拉几下,赶开那颗毛茸茸的大脑袋。他撑着地面坐起身,拍打着身上的草屑和泥土,动作有些僵硬。
“给我点时间。”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强硬。“我得理清这堆该死的烂事。”
20 ? 软化
◎“想来张肖像画吗?”◎
数天的骑行, 马蹄扬起的尘土,探路的枪声,血, 火,刀锋, 枪口的闪光,躯体倒地的闷响……赏金猎人做梦也想不到, 范德林德帮会为一个跑腿小弟大开杀戒。
更想不到, 区区三人的火力小队——更确切地说,是亚瑟一人——就敢硬趟这死亡陷阱。仿佛这不是一场救援,而是一场早有预谋的狩猎。
峡谷里十余个亡命之徒, 营地里十余个赏金猎人, 在子弹第一次出膛时,还沉浸在人数优势带来的安全感中。而那轮刺眼的太阳还未西沉, 他们便已统统化作枪口下的亡魂。
亚瑟窝在掩体后,神情平静地清点弹药。他的动作熟练而机械, 仿佛刚才那场以单恃众的屠杀不过是个寻常差事。温热的枪管还在向外散着死亡的气息,沙尘未曾落定, 空气中弥漫着火药、鲜血和被正午骄阳晒化的皮革气味……
以及罕见的沉默。
没有得意洋洋的炫耀, 没有失利时的互相辱骂、互相推卸责任, 甚至偶尔那些像苍蝇一样烦人的下流口哨声也消失了。自他要求思考的时间起,脑子里的邪祟一直没说话, 亚瑟也懒得开口。
肺结核。
这个词在他脑海中盘旋,像一团挥之不去的雨云。他见过这种病患:风箱似的呼吸,控制不住的剧咳, 最后在虚弱中慢慢凋零。但那都是别人的事。他明明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刚刚解决了二十多个目标。他的肺充满力量, 他的呼吸有力且平稳。就连被邪祟控制的那一连串狂奔和乱滚,都没让他觉出半分不适。
况且,一个人只跟病患说了会儿话,借了个火,能染上什么病?照这么说来,唐斯站在上风口咳嗽两声,整个瓦伦丁就该关门闭户了。
但那不请自来的混账东西没有动机欺骗他。亚瑟清楚得很。如果只是为了戏弄他,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那个亲吻……
亚瑟脸色阴沉。
“嘿,摩根!”哈维尔粗哑的声音从侧边不远处传来,“等你清完那些子弹,西恩就该变成一具吊尸了!”
“就来!”
亚瑟不耐烦地应了句。他站起身,手握猎刀,正要拔出——突然间,一股熟悉的力量接管了他的手腕。
不是出于他的意愿,但他的手指一根根松开刀柄,动作流畅而自然,和他自己来一样利落。猎刀滑回鞘中,他的右手向背后探去,卸下了备用的兰开斯特步枪。
砰。
闷响。世界骤然褪色。铺天盖地的黄昏笼下来,像被稀释的血。滴答、滴答——怀表走动似的声响在耳边清晰回荡。时间在这一瞬近乎凝滞,空气中的尘埃缓慢飘浮,唯有那根吊着西恩的绳索泛着死神般的红光。
砰!
枪响。子弹精准崩断绳索。西恩惊叫一声摔在地上,像条离水的鱼一样扑腾。但这蠢货是被倒吊着的,吊绳被打断,脚上还有绳。
到头来还不是得用刀。
……该死的爱显摆的小混蛋。
而西恩·麦奎尔是另一种程度的烦人。
“你知道吗,亚瑟?”西恩在他割绳子的间隙说,“换一个角度看,你长得没那么丑。”*
亚瑟翻了翻眼睛,粗暴地把他拽起来。
“少来。不然我就把你重新吊回去。”
“怎么,甚至不来个拥抱吗?亚瑟!”西恩一获得自由就咧嘴大笑,张开双臂朝他扑来:“来嘛,给你失而复得的兄弟一个温暖的抱抱?——哇哦,等等。老天爷。”*
西恩猛地顿住,满脸惊诧,“你这一身是怎么回事?你这头发,你这胡子?我是被吊晕了头还是怎的?亚瑟·摩根,你这要去相亲吗?”
亚瑟拍拍他的肩,不着痕迹地退开半步:
“你清楚的,西恩。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我们这帮人更重要。我愿意为此杀人,我愿意为此赴死……但现在?我倒真想把你扔在这儿,让你自生自灭。”*
“得了吧,摩根,你说的鬼话我一个词都不信。”西恩仿佛完全没听出威胁似的,转头朝远处大喊,“嘿,哈维尔!查尔斯!这段时间我到底错过了什么好戏?”
“这位啊?”哈维尔咧嘴一笑,“现在可是亚瑟·普莱尔老爷了。”
“刚订婚的阔佬。”查尔斯平静地补刀。
西恩的眉毛高高挑起,几乎要飞进发际线。亚瑟一阵头疼,干脆把这聒噪的家伙一推。
“把这疯子带回营地。”他没好气地要求,“让他继续嚷嚷着炸点什么。”
“等等,等等!”西恩踉跄两步,又蹦跳着转回来,一副发现新大陆的模样:“我好像嗅到了点有趣的东西。阔佬,订婚,还有这么一身……”
“你找了个……好朋友,是吧,亚瑟?”他压低声音,眼里闪着促狭的光,“你把他迷得团团转了?啊,听兄弟一句劝,这种有钱人最爱面子,你得让他觉得自己是唯一的——”
“够了!”亚瑟粗声打断,“到处都有巡逻的,别在这儿浪费时间。我们分头行动——哈维尔,看着这个疯子。查尔斯,你走另一条路。”
“你呢?”哈维尔问道。
亚瑟咕哝着掏出香烟:“我去看看能捞到什么好处。”
哈维尔挑眉笑了。
“那记得先把你身上这股子死人味儿冲冲干净。”
过了两秒,亚瑟才反应过来这家伙在暗示什么,正要点烟的手顿在半空。然而,这帮混蛋已经骑马走远,只剩下粗俗的笑声随风飘来。追上去反驳?蠢透了。站在这儿咒骂?更像个蠢货。
尘土重新沉寂,血腥味在午后的阳光下发酵。他叼着那支没点着的烟,粗暴地拽了下沾满血污的帽檐,装作没听懂这群混蛋的下流玩笑:
“先把这鬼地方搜干净。”
【把烟扔了,亚瑟。】古斯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来。【今天开始,你得戒烟。】
他注视亚瑟的脸,亚瑟似有所觉,抬眼望了回来。那支未点燃的烟在带枪茧的手指间犹豫地转动,最终被塞回了衣袋。
果然。在这个街上嚷嚷“吸烟有益健康”的时代,对着的又是个牛仔,光靠说完全不顶用。按键【B】敲下,背包打开,香烟选中。然后丢弃,丢弃,继续丢弃。
优质香烟一包包落地,劣质烟卷散开,烟丝混着尘土飘散。亚瑟愕然瞪着自己脱离控制的手,直到刚装进口袋里的那支也滚进地上的灰。
“该死!”亚瑟咒骂,“那是我最后一支好烟!”
【你可以在梦里回忆它的滋味。】古斯说着,继续翻动背包。掺水的朗姆、劣质威士忌、成分不明的私酿酒……那些会损害核心生命值的液体一瓶瓶砸在烟草堆上。火柴划过,火苗腾起,酒精和烟丝混合的刺鼻气味在死寂的战场上蔓延。
“你个败家子。”亚瑟目瞪口呆,“这就是你们城里人挥霍钱的方式?那些烟酒明明都能卖上好价钱。”
【如果你死了,这些钱给谁继承呢?】古斯问,【约翰吗?】
几秒的沉默。亚瑟垂眼扫过满地的酒渍和烟丝,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问题:
“说到这个。你说的是真的?我真的……会得那个病?”
【结核病能通过飞沫传播。】古斯冷静地说,【飞沫,指传染源咳嗽和喷嚏时的唾液,说话时的水汽,甚至停留在那时呼吸出的空气。具体取决于你们的接触程度,以及你们接触了多久。】
“没多久。”
【没多久是多久?】
“见鬼,”亚瑟烦躁地抹了把脸,“你说得我好像得开始提前挑选墓地——”
【你想面朝西部。】古斯打断他,【这样你就能注视着落日,追忆你一路走过来的美好时光。你的愿望,是吧?】*
“……”
“……”
他们对视。又或者说,他盯着亚瑟,亚瑟盯着镜头的大概位置。古斯凑近,再凑近,亚瑟被烫到似的猛退一步——
“我还没死呢,混蛋。”他的声音变得冷硬,“帮我找找那些值钱的好东西。”
【这可不是找人帮忙的态度。】
亚瑟冷笑一声:“你不找我自己找。找到的全归我。”
古斯不作回应,由着亚瑟开始独力打扫战场。即使没有游戏系统的加持,这位亡命徒的工作效率也相当高——金表被熟练地解下,子弹一颗不落地收进弹药包,皱巴巴的现金在他指间抖得笔直,没开封的罐头也被一一检查密封和效期。但凡有价值的物件,全被那双识货的手搜刮出来。小的直接进口袋,大的堆往中间。
一通忙碌后,亚瑟站在那,没说话。但那颗暗金的脑袋微微抬起,瞟向镜头——意思很明确,让他开背包。
古斯终于气笑了。
【我很好奇,亚瑟。】他用看不见的手扳过男人的下颌,指腹刻意摩挲过那些粗硬的胡茬,【你刚才不是说,它们都是你的?】
【怎么回事啊?亚瑟。带得动时,全归你;带不动了,就想起我来。】
“没错。”亚瑟嗤笑,任由他扳着,“既然你非要装什么普莱尔老爷,这些勉强算你一份。”
【听起来像是你在承认这段关系。】古斯若有所思地说,【关于共同财产的分配。】
亚瑟冷冷盯着他,像在看一个不知死活的赌徒。
“我已经戴着你该死的戒指了,不是吗。”
【那么,】古斯饶有兴致地问,【我可以亲吻你吗?】
亚瑟一言不发地抿紧嘴唇。
哪怕有滤镜加成,古斯也必须承认,这家伙长得实在不是带亲和力的类型,而是相当标准的天选混黑圣体——他个头高,骨架大,肌肉饱满,当他面无表情地略微抬头,蓝眼睛透过那副凶神恶煞的眉骨盯着虚空时,像极了一头正在权衡猎物价值的兽类。
但那微蹙的眉头和收紧的下颌,又暴露出几丝源自不自在的困惑。
“有点怪。”亚瑟咕哝着,喉咙里像含着沙子。
【我可以等。】古斯说。
他们不约而同地开口,又同时噤声。亚瑟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静默噎住。那双沾满火药的手无意识地蹭过枪套,又离开,仿佛无处安放。
“……该死。”亚瑟咒骂一声,“这大概是我这辈子经历的最诡异的事。”他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像是要甩掉某种看不见的重量,又像是想摆脱背后若有若无的注视。“让我缓缓,邪祟。你连个该死的影子都没有……”
【那我先记着账。】古斯低笑,【等你习惯了再来收。】
“闭嘴。”亚瑟咬着牙,“干你的活。”
他们搜刮走了所有值得带走的物件,能装满整辆马车的收获被压缩进那排整齐的图标栏。在离开战场,又给亚瑟换了身崭新装束后,小地图上终于闪起了红光,几个特殊的红色小图标快速逼近:
警察到了。
封锁线如蛛网般迅速展开,从蛇形山谷幽深的北口一路延伸到东面波光粼粼的河岸渡口。警员与侦探严阵以待,在几条主要道路上筑起盘查关卡。现场遗留的混乱痕迹让他们很快锁定了嫌疑犯的轮廓——
一群凶残的乡下土匪,丧心病狂到连受害者的罐头储备都洗劫一空。想必此刻正浑身血污,荷枪实弹,驾着严重超载的马车仓皇逃窜。
一身考究新衣的“亚瑟·普莱尔”骑着匹骏马,驮着几件崭新的露营装备,神态从容地穿过警戒。
没人会把这位气度不凡的绅士跟那些个穷疯了的匪徒联系到一起:那顶缠蓝绸的白礼帽,在这荒野中格格不入,怕是骑一天就得打理一回;那身带银扣的骑装,没几天就得让仆人拿去熨贴;那双反射着阳光的锃亮马靴,一场山雨就得一步一跟头。
这显然不会是什么亡命悍匪,分明是个无所事事的城中阔佬。嫌日子过得太舒服,这才跑到野外自寻苦吃。搞不好晚上就得灰头土脸地投奔哪家高档旅店的柔软床榻。
亚瑟向警察礼貌地碰了碰帽檐,换来对方同样礼貌的回礼。甚至有好心的警员特意叮嘱,若是想度假,不如改大路,去风景如画的草莓镇。
亚瑟诚恳地感谢了他们,悠哉悠哉地离开了。
入夜,篝火升起。上流绅士衣袖高挽,半跪在猎物前剥皮。那顶精致的白帽和外套随意丢进帐篷里,帐篷则选在一处背风的高地:既能俯瞰渡口,又不易被人发现。
【真是个好地方。】古斯声音带着赞叹,镜头来回转动,【瞧那边的河。月光照在上面,像是糖霜。还有那些星星,真难得……】
“城里人。”亚瑟嗤笑一声,头也不抬。
【你该画下来。】古斯建议。
“闭嘴。”亚瑟咕哝,“我忙着呢。”
【你会忙完的。】
亚瑟不理他了。半晌,新打的猎物处理完成,男人把残骸往河里一扔,又往上游走了几步。他解开衬衫前襟,用河水冲洗猎刀和自己。月光下,水珠顺着结实的肌肉线条滑落,浸湿了半敞的织物。
古斯吹了声口哨。
“消停点,邪祟。”亚瑟冷笑,“大晚上的河水冷得要命,别耍花样。”
【我可什么都没说。】
“呵。”
这家伙又不说话了,动作却变得缓慢而仔细。不知是在戒备气味引来野兽,还是希望就此压下某些热度。待这趟漫长的清洗完成,亚瑟走回扎营地,在火堆边架起湿透的衣物。
换过干爽的一身,他坐在那发了会儿呆,开始保养枪械,刀具,甚至还招来黑朗姆喂了个苹果。这堆琐事打理妥当,衣物也翻过一遍,他终于慢吞吞地掏出日记本。
古斯精神一振。
虽说大伙常笑哪个正经人会写日记,但赞美有写日记习惯的亚瑟·摩根。
【你要写些什么,亚瑟?】古斯假装文明地凑近,【当然,你要不想被我看,我也可以尽量不看。】
“尽量。”亚瑟重复这个词,摇摇头,低沉一哼。他翻开空白的一页,铅笔在指间转了转,忽然抬起头,朝镜头偏了偏下巴:
“想来张肖像画吗?”
【📢作者有话说】
*本章中*标句“换一个角度看,你长得没那么丑。”,““来嘛,给你失而复得的兄弟一个温暖的拥抱”,“你清楚的,西恩。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我们这帮人更重要。我愿意为此杀人,我愿意为此赴死……但现在?我倒真想把你扔在这儿,让你自生自灭。”→引并改编自游戏中第二章原剧情,因剧情需要略有删减。
*【你想面朝西部。】古斯打断他,【这样你就能注视着落日,追忆你一路走过来的美好时光。你的愿望,是吧?】→引并改编自游戏中亚瑟原话。不过我忘了哪个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