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座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权臣他为何那样 > 【终章】
    第88章 轻鸿“可我这不是来了吗?……


    “窠臼?咱这地方还能有鹰啊?”


    秦黯手在眉骨上搭了一个凉棚,秋高气爽,江州的天蔚蓝得不似人间,他踮着脚尖在门口张望许久,只有几缕浮云悠哉悠哉飘过天空。


    他放弃地撤下手:“鹰在哪儿呢?”


    身后的人叼着草茎,倚着一张屏风大的画布,上头鹰隼展翅翱翔,羽毛纤毫毕现,画面栩栩如生,长而尖的喙几乎要扎破纸面,带着一股桀骜不驯的风姿。


    赵敬时一说话嘴里的草茎就动一动:“城里当然看不到了,你得到山上去啊。我蹲了大半个月呢,差点儿孵了一窝崽儿出来,终于把它画全了。”


    “那算了,我怕晒,江州秋老虎还是很吓人的。”秦黯拢着袖,“看看你的画得了,省得我跑一趟。”


    赵敬时让开身:“那你抓紧看。”


    秦黯一顿:“怎么?”


    赵敬时平静道:“卖了啊。”


    秦黯那绷了半天的表情终于崩了:“卖了?!什么时候??怎么我不知道!?”


    赵敬时仿佛察觉不到他的崩溃,随意地摊摊手,转身就要往屋里去。


    “我卖我的画,干什么非要让你知道。卖了就得了,有钱赚,有钱花,秦老板就不用操心了。”


    “就你我还不知道!?你那一副画现在能卖多少钱你知道吗?!还有钱赚有钱花,少爷,你算得明白账吗!!!”


    赵敬时背影微微一僵,眨眼间就要加快脚步开溜。


    秦黯一个箭步超过去,把人堵在门口,他比赵敬时矮上那么一些,因此非要踮脚才够得足气势:“你卖了多少钱?”


    赵敬时目光飘忽不看他:“也就那么几个钱吧。”


    “多、少、钱?”


    赵敬时想了想,缓缓伸出两根手指。


    秦黯脸色发绿:“二十两?”


    赵敬时摇了摇头:“……二两——秦老板!秦黯!赵收明!!!”


    秦黯两眼一翻背过气去,亏得赵敬时眼疾手快捞住人,才没让秦老板把自己摔死。


    不过他没摔死有人就要遭殃了,秦黯揪着赵敬时的领口开始咆哮:“二两!?你怎么不直接送啊?!你知不知道你的画现在在江州城二百两都有人买,那是多大的差距啊,你疯了啊!!!!”


    “别晃别晃晕晕晕。我这不是看买家是普通百姓,手上也不宽裕,就意思意思卖掉了吗?”


    “你懂不懂什么叫名师大家,你现在到底对自己的身份地位有没有清楚的明白啊?你干脆满江州城人手一幅好了!!”


    “那么多人我也画不过来啊……”


    “你怎么连这个时候还要讲究众生平等啊太子殿下!!!”


    “那要不然呢?你不就是嫌我见人下菜碟卖少了吗赵小公子!!!”


    “赵敬时!”


    “秦黯!”


    “靳怀霜!!!”


    “赵收明!!!”


    “停——!!!”


    一道一瘸一拐的身影强硬地把两个人分开,然后默默将一兜子菜放到旁边,免得这俩祖宗发起怒来大打出手,殃及池鱼……和无辜的蔬菜。


    “我就出去买个菜的功夫,这还能吵起来?又因为啥啊?”


    赵敬时一整领口:“你问他。”


    秦黯瞪眼睛:“凭什么让我说?你问他。”


    “那我到底听谁的?”


    “当然是我的。”两道声线异口同声响起,赵敬时和秦黯瞪着彼此,再度齐齐道,“颜白榆,你自己选!!”


    颜白榆拦在半空的手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放。


    他早上出门买菜的时候看到隔壁家两个刚五岁的小孩儿吵架,也是这么让第三方评理的。


    惹不起惹不起,但他终归躲得起,双手换了个方向,作成了半抬不抬的高度:“两位,行行好吧,鬼门关前捡条命,再被你们吓没了半条,让人家淑妃……太后娘娘歇歇吧。”


    赵敬时和秦黯闻言寻思了片刻,似乎都默认了他的说法,不动声色地拉开了距离。


    谁也没想到,江璧晗不但杀人有一套,救人更有一套,当时颜白榆命悬一线,没有人觉得他还有救,但夏渊才将他的“尸身”从冷宫里捞出来,就被江璧晗拦在了半路。


    淑妃娘娘半身都是血,手里还提了一串糖葫芦似的漠北人脑袋,只用二指在颜白榆颈侧一搭,撂下一句:“别埋,有救。”


    就让夏渊傻了眼。


    只不过颜白榆的伤势太严重,尤其腿部,他当时拼杀太猛,腿上已经鲜血淋漓也没发现,江璧晗帮他抢回一条命后,摸着他的断腿摇了摇头:“这个爱莫能助了,平日里倒还好,就是阴天下雨要受些罪,还有,也不能再像原来那般猛烈拼杀了。”


    于是颜白榆因祸得福、金盆洗手,辗转打听到了赵敬时的下落,来到江州兢兢业业地做厨夫。


    但赵敬时瞥了一眼身边的影子:“不知道是为了给谁做饭的,我觉得不是为了我。”


    颜白榆剁菜剁得如同砍头,厨房里那叫个刀光剑影、波澜壮阔:“当时某些人可答应过我,要帮我追人的。”


    赵敬时讶异:“你听见了?”


    颜白榆转头,露出一口白牙:“要不然淑妃娘娘不让埋呢。”


    言归正传,赵敬时和秦黯获得了短暂的和平,双双坐下来吃饭——别看颜白榆切菜切得吓人,但做出来的菜还是很香的,赵敬时自觉这一年多来胖了一些,整个人都没那么形销骨立。


    秦黯专心致志扒米饭,勉强算得上心平气和地叮嘱他:“你以后啊,千万千万等我一起卖话,你那个头脑,吟诗作赋行,运筹帷幄也行,但是算账真的不大行,求你了,我想多吃两口肉。”


    “少了你吃怎么的,”赵敬时把一块红烧肉丢到他碗里,“知道了知道了,大不了我下次多画两幅送。”


    眼瞧着秦黯又要瞪眼睛,赵敬时忙不迭找补:“不一样不一样,画不一样的给你补上,一定让你每日入账符合计划,如何?”


    这还差不多,秦黯心满意足地夹起那块肉大快朵颐。


    外头天光正好,屋里饭香四溢,赵敬时吃了一碗半,实在吃不下了,就懒洋洋地倚在圈椅里揉肚子,看着秦黯和颜白榆忙来忙去收拾碗筷,突然生出一股没由来的幸福。


    一年多了。


    这一年多来,他不只去过江州,几乎隔三差五就要出去采风,走过很多地方,看过许多风景。


    他曾经去到了岭南一座不知名的小村庄,那里的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不过没有私塾,因此他停留了几日,免费教村民们读书。


    临别时,村民们恳请他在村口大石块上留一些痕迹,以此纪念他来过一场,赵敬时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没能拒绝那些淳朴面庞上的微笑,提起了多年不曾拎起的笔。


    落笔的那一刻,他仿佛又成了年少无忧无虑的靳怀霜,每日只知吟诗作画,研读古籍,与诗词歌赋为伴,岁月静好。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十四个字提完,赵敬时兴之所至,大笔一挥,在底下留了个“时”。


    山风袭来,裹着稻草的香气,就在这样一片静谧的长风里,一切烦忧、一切悲伤,都在这一笔后全部消散飘远了。


    真正属于他的灵魂在这一刻仿佛回来了一点。


    于是从此,他开始行遍山川,题字作画,待回到江州,处处都是“时公子”的墨宝传说,赵敬时再度以一种别样的方式活跃在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谈中。


    从天之骄子却走上歧路的太子殿下,再到杀人如麻又嗜血冷漠的第一杀手,最终变成了潇洒风流、洛阳纸贵的文人墨客。


    从靳怀霜到赵敬时,再到如今他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叫郑归时。


    孤鸿剑从杀人利器也变成了在石刻上落墨的笔,赵敬时有一日将“孤鸿”二字改掉了,重新烙印了两个字上去。


    轻鸿。


    东门酤酒饮我曹,心轻万事如鸿毛。


    阳光在他那清浅的笑容上勾起一笔,落成一道安稳又艳丽的弧光。


    “所以,想好什么时候去见他了吗?”


    不知何时,秦黯站在他身后,捏了捏他的双肩。


    是长了些肉,秦老板很满意。


    赵敬时浅笑着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颜白榆,道:“还没想好,应该快了。”


    一年多来除了他自己,也发生了很多事。


    京城中的观玄楼改建了,青楼与赌场被取消,只留下了典当行,秦黯的名字隐去,换成了一位行踪神秘的老板娘。


    那是在林禄铎与靳怀霁死后,无挂无碍的林鹤笙。


    怀霜案翻案,定远军罪名被洗刷,重新建制纳军,主帅不再是赵家人,但是赵家旗与定远军的军旗皆被保存,被一个非赵姓的年轻人握在手中,依旧在朔阳关的城头飘荡。


    那是终于保住了建制与番号,发誓要重建昔日定远军荣光的段之平。


    临云阁被安排纳入皇家暗卫,负责保护皇帝太后的安全,他们行踪诡秘,来无影去无踪,但不再做买命生意,也算是一隅能够安身立命,每个人的性命都被抄录于名册上,被一个女人放进密阁留存记档。


    那是江璧晗。


    还有,还有——


    郑尚舟、赵平洋、秦云绮的名字被重新记录在册,新帝追谥郑尚舟为文贞公。赵平洋被追赠太师,秦云绮被追赠诰命夫人。


    朔阳关外建立了一座英雄祠,赵平川、郑思婵、赵敛晴还有那三十万定远军的名字皆被镌刻其上,以金粉勾勒,无论阴晴雨晦,这些名字都与他们主人的事迹一样,永垂不朽,又熠熠生光。


    郑氏赵氏九族枉死的魂灵也被重新安葬,素望山上,新帝斥巨资修建了一座坟茔,供他们的尸骨得以安眠。


    至于靳怀霜。


    新帝将靳怀霜追谥为懿成皇太子,恢复宗籍玉牒,牌位入宗庙。


    至此,尘埃落定。


    赵敬时得以真正的安宁和自在。


    “说起来,我一直很好奇。”秦黯抓着他一缕头发把玩,“我真的以为你会伙同漠北,一同端了京城。左右是靳怀霁的罪孽,你借这一把东风,既报仇又痛快。”


    颜白榆也问:“所以你当年还是答应了漠北吧,否则,陆诉桓怎么可能帮你们指认冯际良?”


    赵敬时勾了勾唇角:“我就一定要说实话吗?”


    “当年,纪凛在阙州问你,是不是真的想要毁了大梁,你到底回答的是什么,能让他那么快就明白,你要骗陆诉桓?”


    “我不知道。”


    秦黯一怔:“你自己说过的话你还能不知道?”


    赵敬时掀起眼帘:“我的意思是——”


    彼时纪凛站在他面前,再度问出那句已经问了许多遍的话:“你真的想要毁了大梁吗?只要你说一个字,我都会让你如愿。”


    营帐中的炭火闪烁不定,适时爆了一声火花,就在此刻,赵敬时抬起眼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我不知道。”


    四个字,纪凛就读懂了他所有的挣扎与彷徨。


    他明白了,他去做了,他成功了。


    颜白榆但笑不语,秦黯摊摊手:“好吧好吧,果然,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要去见他?”


    他说这话时,外头一双大雁正往南飞。


    次日,赵敬时亲自出去摆摊卖画。


    他难得亲自来,往往大街上都能围个水泄不通,一卖就卖到夕阳西下,百姓意犹未尽地归家,炊烟袅袅,该是吃晚饭的时候了。


    赵敬时直起酸痛的腰,右手攥成拳在后腰捶了捶,余光里有一对总角摇摇晃晃地向自己跑来。


    他低头一看,果然是个小娃娃。


    小娃娃手里捧着一副他题的字,奶声奶气地问:“哥哥哥哥,这上头是什么字呀,我爹娘问过你但是忘记了,所以让我来再问一次。”


    赵敬时蹲下身,指腹从干涸的墨迹上划过。


    “这个,是《九歌湘君》中的词句。”


    他的语调变得很轻,像是怕惊碎了落在卷面的余晖残阳。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


    他的声音与另一道声音叠加响起,像是交缠在一起造了一场梦。


    这场梦做了许多年,久到赵敬时搭着孩子的肩膀缓缓站起,看向与他一同诵出词句的身影时,还以为自己长梦未醒。


    可那人却仿佛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失态,而是继续给那孩子讲述,又像是说给赵敬时听:“意思是,你犹豫着不走,是因谁而留在了那片水中沙州?”


    纪凛抬起眼,目光交汇,千年万年,只在一瞬间。


    “可我这不是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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