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座小说网 > 青春校园 > 仙界考公指南 > 65-70
    第66章 以身饲鬼


    银汉罟中转放碧桃视角的画面一片漆黑, 九天炸得宛如星落云散,鸡飞狗跳。


    “什么情况?我刚才就一眼没看到, 碧桃神仙就死……死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桃桃!我的桃桃!”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碧桃神仙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死掉了!”


    “……虽然我很讨厌她,最讨厌她欺骗明光玄仙,我刚才还说希望她被剥离神仙之位,回到至仙,让她一辈子再也追不上明光玄仙。可是我没想让她真的死啊!她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她死了明光玄仙怎么办?”


    “怎么会这样啊……桃子不可能就这么陨落吧?”


    “我要去找朱明仙督!碧桃神仙怎么能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死了!”


    “我说让她‘人仰马翻’,也不是这种翻啊,她还没有面对明光玄仙恢复记忆后的时刻, 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啊!”


    “呜呜呜呜,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们碧桃那么好那么聪明, 怎么可能在这种阴沟里面翻船!”


    “我觉得……我觉得这是碧桃神仙的计谋, 我不管,反正她绝不可能就这样没了……”


    ……


    朱明刚刚把太极弄到囹圄宫里面蹲着, 看似拘禁实则是一种保护。


    又好不容易把叫嚷着把太极直接剥离仙位, 打下凡间星界的其他古仙族安抚镇压好。


    才回到自己的玉骨宫, 兴致冲冲打开银汉罟,结果追踪碧桃的界面已经变成了一片漆黑。


    银汉罟乃是九天仙位的灵丝编织而成, 所有仙位皆在其中,只要仙位不陨落, 九天万界, 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会被追踪到。


    可是现在朱明发现自己追踪不到碧桃了……


    这怎么可能呢?


    他坐在那里, 怔怔地看着追踪不出任何画面,只能呈现出的一片漆黑的银汉罟,表情甚至不是不可置信,而是一片空茫。


    他在给碧桃的人擦屁股的时候, 还在筹算着,如果碧桃第二轮竞赛成功归天,他定要好好地向碧桃敲诈一笔。


    让碧桃答应他一个什么条件,好生偿还他替她照顾侍者的辛劳。


    可为什么一眨眼的工夫,碧桃就仙陨了。


    他此刻的心绪,同银汉罟上那些乱叫乱跳,发疯崩溃的众人一模一样。


    她怎么能……就这样死了呢?!


    朱明“噌”地从桌子旁边站起来,身形一闪,便立即化灵飞往东王公所在的朱天,蓬莱方向——


    而此刻无法追踪碧桃的众人,全部都转而去追踪明光玄仙。


    他们看到明光玄仙终于撬开了钉得死死的一十八根棺材钉,用血肉模糊的手指掀开了棺材盖——


    但下一瞬,明光的身形就彻底僵死在了当场。


    令他恐惧入骨的,如同那些被活生生憋死的新娘一样,死相凄惨狰狞可怕的一幕,并没有出现。


    但棺材之中空空如也——


    在这个几乎同真正的康全城无甚区别的鬼境之中,死去之后的人,也会同凡人一样,也会有尸体。


    碧桃神仙在九天诸仙的眼皮子底下,上一刻还在棺材之中咽气,下一刻……就失踪了。


    卫丹心死死地盯着棺材之中,喉间涌上阵阵腥甜之气。


    师妹……师妹呢?


    鬼境震荡得越来越强烈,将要地覆天翻一般,大地开裂出无数深长的“黑渊巨口”,正在一口一口地,吞噬掉那些狼奔豕突抱头鼠窜的生魂。


    数不清的生魂在这天崩地毁之间,被生生唤回了理智,而恢复理智,这又进一步地影响了希恶鬼的控制,很快整个恶鬼梦境都在急速地重叠,缩减。


    卫丹心所在的坟茔地,也迅速像是折起的巾栉那样,土地树木甚至是坟墓,全部都被叠合。


    他在这剧烈的震荡之中,险些跌入棺材。


    一只手都按进了棺材底部,才堪堪稳住身形。


    也正是因为他一下子就摸到了棺材的底部,他才悚然之间在悲痛彻骨之中回神。


    师妹不在这里。


    师妹并不在棺材之中!


    那就说明师妹……他的桃桃并没有死!


    而正在鬼境摇晃愈演愈烈,眼看便要崩毁之时,远处骤然有五行灵光拔地而起——


    灵光犹如龙,在龟裂的大地之上极速游弋,所过之处清光荡荡,吞噬生魂的黑渊巨口,被这灵光暂时逼退弥合。


    将要坠落黑渊的生魂被堪堪托住,整个鬼境仿若正在坠落悬崖之人,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人抓住了手臂,停止了下落之势。


    灵光星驰电掣,迅速弥天亘地,而后在鬼境的边缘呈现包罗之势气冲霄汉而合——九转炼魂阵启!


    “卫道友!卫道友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之前一直在帮助卫丹心挖坟的几个修士,稳住身形纷纷朝着卫丹心围拢过来,看到了空荡的棺材之后,俱是神情诡异。


    但他们很快就扶住了卫丹心,劝阻道:“是啊卫道友,九转炼魂阵已成,我们必须尽快回去辅助流星阁主,封印希恶鬼!”


    卫丹心起身之后,却甩开了几人。


    他像没听到几人说话一样,环顾四周找到了他丢在地上的佩剑,如癫如痴,絮絮低语。


    “桃桃没有死……桃桃没死……”


    有人来拉他,他竟然横剑以对,神情狂喜,已然是入了魔障!


    “卫道友!乐道友已死,你清醒一点!”


    卫丹心一边摇头一边后退,口中始终在重复着:“桃桃没有死,我师妹没死!”


    然后朝着已然天地倒置的城中冲去——


    师妹并不在棺材之中,她没有被配冥婚,他要去找他的师妹!


    “卫道友,你……”


    正在这时,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阴风卷过,绕过了卫丹心,径直朝着追在他身后的几人扑面而去。


    那几人猝不及防,吸入阴气,脚步停滞片刻,继续追逐卫丹心。


    争先恐后道:“明光玄仙!速速随我等结九转炼魂大阵,消灭希恶鬼才是正事!”


    “明光玄仙!你是受了碧桃神仙的哄骗,才会与她陷入情爱之中!”


    “碧桃神仙已经被我等利用镇魂钉封固诛杀,现在恐怕已经魂飞魄散,日后再也没有人能够迷惑你……”


    然而卫丹心已经脚步片刻不曾停滞地跑入了城中。


    这些自以为一直追逐在卫丹心身后,苦口相劝的修士,却实际上正在原地打转。


    而且很快,又一阵阴风吹过,这些人彻底被鬼气所迷,再度睁开眼睛,竟然看到了本该死去之人活生生站在他们面前!


    “碧桃神仙,你为何还活着?!”


    “碧桃,你利用奸计蒙蔽明光玄仙,引他堕落情爱,罔顾比赛,我等古仙一族绝不能坐视不理……”


    “我等故意挖掘其他的新坟,正是为引导明光玄仙来不及救你,你竟没死,我等也不能容你继续活!”


    “古仙一族生来为天规塑骨,为天命所在!”


    “第一轮竞赛容你投机取巧拔得头筹,巧助幽天‘功德狗’踩在我等头顶耀武扬威,今日纵使我等尽数死在此处,第二轮竞赛也绝不能容你一介野仙,拿到雷斗兵三部的将职,为祸九天!”


    ……


    几人全部都对着他们眼中的碧桃出剑,招招凶狠,式式绝杀!


    然而现实中,这几人正在自相残杀。


    银汉罟透过卫丹心的视角,听到了这群人直接叫破明光玄仙的身份,就已经再度哗然。


    很快众人又一股脑地开始追踪这几个仙位,听到他们此刻的言论,更是群情激昂。


    “我的天哪!这几个仙位,其中有两位是雷部雷将,一个是兵部兵将,还有两位是蓬莱剑修!”


    “连西王母都插手了吗?”


    “原来那十八根棺材钉,是他们几个钉的,就是想让碧桃神仙死!之前还藏得那么好,还帮卫丹心挖坟掘墓,原来就是为了让他最后一个找到碧桃神仙,来不及救人!”


    “太险恶了太险恶了,这样的人怎堪为仙位?简直如同冥界修罗恶煞!”


    “就算是修罗恶煞,杀人也光明磊落,又怎会背后行如此阴晦卑鄙之事!”


    “我要去朱明仙督那里报告,这些人残害同仙,图谋不轨,赶快将他们都抓起来!”


    “我也去!连蓬莱仙岛都牵涉其中,这群人明显是拥有为仙的记忆,可我追踪他们下界之后并没有遭受两次以上的生死之境!是作弊是作弊!”


    “他们是被鬼所迷吗?我为何觉得……这像是碧桃神仙的手笔?”


    “你也被鬼所迷了吗?他们看到的是碧桃神仙,可我们并没看到碧桃神仙的踪迹啊。”


    “竟然有这么多人作弊,而且古仙族就那么天生高贵吗?还天命在我?我们这些天界凝化出来的灵物,在他们口中全部都是野仙,就连功德仙位也是‘功德狗’!真是好了不起啊!”


    “快快快快快!把他们全部都抓起来,揪出背后指使他们残害同仙的人!”


    “真的好可怕呀,九天看似风平浪静,谁知道平时高山仰止的仙位,竟然视同仙为猪狗,随随便便就要出手将人杀死,这到底是天界还是恶鬼之境?”


    “我觉得这就是碧桃神仙的手笔,实在是太大快人心,但是碧桃神仙呢?碧桃神仙快出来呀!”


    ……


    这确实是碧桃的手笔。


    只不过碧桃现在已经无法通过银汉罟现身,更不能作为一个“人”的形态现身。


    只能幻化出阴气,迷心迷魂,让这群人视对方为仇敌,自相残杀,自曝恶行。


    因为她如今已经成为希恶鬼的……万千分魂之一。


    碧桃其实在落入了这一重梦境之后,发现她居然还有爹爹和姨娘开始,就已经在怀疑自己所经历的梦境,并不简单。


    尤其是在她发现,这一重梦境,竟然是以康全城复刻之后,她心中的疑惑便越发浓重。


    她被卖入鸳鸯楼,曲老板表现出的种种行为,根本不像一个寻常的,倒卖人口,为人匹配灵魂赚阴损之钱的商人。


    他表现得过于“违和”。


    即便他脊背因为老迈而佝偻,形容猥琐,可他行走坐卧的气度利落干脆。


    持刀的动作,捅穿那个七星宫弟子的腹部之时,如同剖杀牲畜一般,搅动弯刀向上提的狠辣,还有他擦刀之时,竟然是用自己的衣袖——诸多细节,这说明他本身是武行出身。


    只有曾经上过战场的人,才会在刀剑刺入敌人的胸膛之后,彻底绞碎对方的内脏,以免对方暴起反杀。


    而当时那个七星宫的弟子被人钳制,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之力,他的那种杀人方式就显得尤为突兀。


    况且鸳鸯楼之中养的那些打手,令行禁止,跑动之时的动作都是整齐划一,这莫说是一个做阴媒的人,就算是某个高门显贵豢养的府兵也办不到。


    除非是正规的军队。


    碧桃原本入了鸳鸯楼,打算再观察两日,但冰轮的那一场大火,让她同一众修士会合。


    根据冰镜透露给她的消息,碧桃确定就只有她一个人只经历两次梦境。


    其他的人都连续破除好几个梦境才达到这一重梦境。


    被她带出第一重梦境的那个吕有才,也并没有在这一重梦境之中。


    修建在祠堂下面的墓室,像一间间小屋子一样诡异的格局,堆放着堪称壮观的棺椁——这所有的疑惑,都在碧桃看到了万烈堂里面的牌位之后,彻底通彻明晰。


    碧桃用自己被生魂抓获,来印证曲老板就是康全城的太守。


    确定了这件事之后,她也就完全确定,这一重梦境,根本不是用康全城复刻。


    而是这些事曾经就发生在康全城之中。


    那些早逝还有横死的牌位之上,全都篆刻着“曲风林泣立”。


    透过那些生魂对曲老板的态度,恭敬畏惧,奉若神明,不难猜出这位曲老板——就是曲风林。


    一个康全城的太守,究竟是在什么情况之下,才会亲自给那些早逝还有在某场战役之中战死的人篆刻牌位?


    不可能是因为他厚德心慈爱民如子,毕竟他杀人如同宰杀牲畜。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这些横死之人都是为他而死。


    碧桃推测,康全城太守曲风林,曾经亲自带领着康全城的百姓,打过一场仗,并且康全城大部分的青壮男丁因此而死。


    在那之后,康全城定然是被丧幡纸钱淹没。正如一众修士最开始进入康全城时看到的那样。


    康全城之所以冥婚盛行,倒也不难理解,古往今来那些早逝的子女,同还活着的子女一样让他们的父母操心婚事。


    冥婚本为已死之人的婚配,安的乃是生者双方亲眷的心与魂。


    仿佛自己未能在人间活过一生的子女,在地下能有一个人陪伴,最好是再生上几个鬼娃娃,也算人生圆满。


    但自从冥婚在民间出现,就总有人为自己已经死去的儿女,择选婚配对象之时,却将目光放在生人身上。


    一旦一个人手中有了权势和金钱,就像一个仙位掌控了呼风唤雨的力量一般,久而久之,他们就会傲慢刻骨,自命不凡。


    直至最后发展到目下无尘,乃至视身边之人为猪狗蝼蚁的地步。


    于是惨剧开始发生,生人配死尸,活人许阴鬼,还要被冠以什么阴阳相合,生前缘薄死后相依的“美名”。


    冥婚被无数的星界国家强令禁止,正常的星界之中若是有人敢用生者配死魂,必定重刑镇压。


    但到了这个轮回崩断,生机流逝,人与鬼魂可视的星界,那些父母眼睁睁看着自己青壮之年的孩儿死去,化为了鬼魂,无法轮回,不能吃喝。


    在悲痛万分,又不能替他们去死的情境之下……


    必然会想到为他们婚配。


    或许最开始的时候,康全城的太守曲风林,就只是因为心中的愧疚,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来逐渐发展成了他亲手为这些为他而战死的兵匹配冥婚。


    城里的女娘不够,就要去别的地方买,去抓。


    古往今来,女子因先天共情力强,心肠柔软良善,又被圈禁后宅,不得不学习自保与反击的手段。


    无论是在太平盛世,战乱,饥荒、瘟病、国破家亡,乃至这百鬼祸事苍生离乱的星界,永远都是最先受害的那一个。


    在碧桃下界之前,已经将百鬼全部都仔细了解过。


    其中,若是论起凶恶程度,希恶鬼甚至比不上伤魂鸟。


    希恶鬼从诞生开始就是吸食恶意为生。只要有一丁点的善意,一丁点的悔过之意,就能够被腐蚀本体,直至消亡。


    通常情况之下,希恶鬼很难壮大。


    碧桃不止一次奇怪过,连数万将士被坑杀之绝地,都养不出一只厉害的希恶鬼,此间的希恶鬼是如何壮大到如此境地?


    可如果一个城中的父母官带头草菅人命,活埋生人匹配冥婚,若整个城中所有的人全部都是帮凶。


    无论怎样费尽艰辛地逃脱,很快就会被人抓住又送回绝境。


    如果在绝境之中屡次求助无望,最终还是被匹配给了鬼魂,活生生埋入地下,窒息而死。


    ——那么这个城镇简直就是希恶鬼滋生壮大的温床。


    康全城因为冥婚盛行,彻底沦为了“女娘”的魔窟地狱。


    而众人一直以为是“他”的希恶鬼——其实是“她”。


    是一个经历过饥荒年间好不容易活下来,被自己的爹爹和姨娘卖入了鸳鸯楼,几次逃走全部都被同为城民的乡亲抓回去。


    匹配给一位能做她爷爷的老者,被封钉入棺木,活生生窒息而死的可怜女娘。


    此间幻境确实是距离希恶鬼最近的地方,甚至可以说是希恶鬼的老巢。


    是她至此都没有放弃求生的执念的诞生之地。


    所有的梦境,全部都是由希恶鬼吸取的那些“生魂”魂魄的执念,衍生出来的幻境,全部都有破除执念的方式。


    人只要活着,无论遭遇怎样的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


    但由希恶鬼的执念衍生出来的这一重梦境,却是没有生门的。


    因为希恶鬼的本体死在了这里,这里是她执念衍生之地,壮大己身之地,也是她的埋骨之地。


    她将整个康全城百姓,都拉入了她的梦境,与她一遍又一遍演练当时的惨剧,以这些生魂的恶念不断壮大着自己。


    她已经吞噬了庞大数量的彻底迷失的生魂和死魂,想要将她封印几乎不可能。


    且不论此间的九转炼魂阵作用究竟如何,希恶鬼的本体是由千千万万人的人魂构成,这些人魂力量相等,全都长着不同的人脸。


    诉说着自己不同的愤恨与冤屈,九转炼魂阵根本无法分辨哪个才是希恶鬼。


    难道要将所有的生魂与死魂一起炼化,那和直接把康全城的人全部都杀了也没有什么分别,还折腾这么一遭,导致修士死伤大半是做什么?


    若是像冰镜说的,各个宗门掌门和长老谋划的那样,先将希恶鬼封印,再一点一点分辨释放生魂,希恶鬼随时可以将自己的本体转入任何一个生魂之中。


    她的本体足够弱小无害,一定会被放走。


    就像当年的碧桃之所以能够骑着一条鱼就进入玄晖宫去找她的小明光,不是因为仙帝宫中的阵法不足以震天撼地,而是碧桃本体孱弱得犹如蝼蚁,被阵法忽视掉了。


    而想要抓住希恶鬼,光是与她融为一体,还不够。


    必须经历她经历的痛苦与绝境,引起她灵魂的共鸣,被她接受纳入本体,才能够精准地定位她,乃至杀死她。


    所以碧桃让自己被生魂抓住,演了一出只有希恶鬼会相信的戏。


    一步一步沿着她曾经走过的路,经历她所经历的一切,最终“死”在棺材之中。


    碧桃敢这么做,只因熟知希恶鬼的属性,她作恶这么长时间,康全城内还有那么多人活着——正是因为希恶鬼,就算吸纳魂魄也不会洇灭魂魄。


    她只吸食恶意,并且带着那些被她吸纳的魂魄一起以恶意为食,否则也就不会衍生出那么多执念难消的梦境。


    碧桃如今“死”了,却也没死,只是暂时变成了希恶鬼的一部分。


    她的意识与魂魄仍旧存在,甚至因为成为希恶鬼的一部分,也成了掌控这恶鬼之境的“主人”。


    她的意识变得无限广大,高壮,强悍。


    她能轻易影响那些,从她进入鸳鸯楼之后,就一直鬼鬼祟祟出现在她身边伺机下手残害她的修士。


    他们不知用什么方式改容换貌,伪装成“生魂”,却根本改变不了他们身为仙位,优越于常人的身形。


    碧桃可是一个见过九天最优越的几个男仙裸泳的人,对男子身形的分辨能力,堪比清气识别浊气。


    这群混迹在生魂之中的仙位,在那些因为魂魄耗损过重,佝偻委顿的生魂之中简直鹤立鸡群。


    他们竟还觉得自己伪装得很好。


    在碧桃与冰镜冰轮他们会合的时候,还敢主动和碧桃打招呼,故作友好地点头示意。


    后来碧桃让自己被生魂抓住,落入了曲风林的手中,胡乱挣扎,这群人终于有人按捺不住,踹了她一脚。


    还伪装成了“送亲送葬”的人。


    碧桃将计就计,让他们将自己“害”死。


    这下九天之上,揪出这群作弊的仙位,朱明又能“趁火打劫”,愉快地玩上一阵子了。


    碧桃甚至在被捆在花轿之中,泪水不断,探出头假装对拉着人满大街疯跑的占魁求救的时候,就已经辨认出,这“送亲送葬”的队伍里面,有蓬莱剑修。


    碧桃见过数次蓬莱剑修在九天活动,他们的佩剑都挂在左侧,步履整齐划一,手持佩剑剑柄,路过仙位之时目不斜视,神采英拔,气势非凡。


    显然是西王母专门训练调教过。


    昨夜走在她花轿旁边的人,手里拿着钉棺材的锤子,却偏偏要放在左侧腰旁,还抓住锤子的头部。


    他旁边另一个手里什么都没有,却还把手架在腰侧像虚虚抓着什么的修士,两个人走路的动作频率,宛若双生之子。


    实在太好认了。


    东王公向来与蓬莱不合,且他又对碧桃不错。


    碧桃这算是卖了他一个人情,让他在老对手的面前扬眉吐气一番。


    算是回报他当时知道旧宫殿给碧桃用的时候,故意没有收拾库房,让碧桃这个囊中羞涩,却刚刚升到神仙位,要用礼物回敬朋友们贺礼的恩情。


    此刻碧桃诸多筹谋猜测,皆已应验。


    只等她的好“四师弟”助她一臂之力,就可以将希恶鬼斩杀,彻底破除希恶鬼的梦境。


    她放任意识笼罩整个鬼境,看到卫丹心发疯一般找她。


    每路过一处塌陷之处,只要有人陷落其中,他就会将人拉出,确认是不是她。


    他口中一声接一声地叫着“师妹”,叫着“桃桃”,椎心泣血,刻骨情深。


    碧桃没有办法微笑,意识却不断蔓生甜蜜与美好。


    这甜如蜜浆的男欢女爱,亦是希恶鬼最恐怖畏惧的东西。


    更遑论碧桃如今是她的一部分,这就好比在她的肚腹之中点燃了炮仗。


    于是刚刚强行用九转炼魂阵稳住的鬼境,犹如刺痛发狂的巨兽,挣脱束缚,又开始咆哮着震荡坍塌。


    碧桃将意识无限扩散,又看到了占魁。


    占魁原本被那群生魂追得都要吐沫子了,马上就要坚持不住,结果鬼境开始震荡,那些追在他们身后的人直接被深渊裂缝给吞了……


    她又拉着她不知道从哪里偷出来的大美人。


    躲到了一处建筑的墙壁之下,两个人紧紧贴着墙壁而站,周围所有的人都在跑。


    身边的大美人侧头,眼神清澈,却神思不清。


    他问救他的“英雄”:“我们为什么不跑?”


    占魁笑着摇头,在天崩地裂之中,还不忘了对大美人抛媚眼:“我们不用跑,就在这里待着,这堵墙这么厚实肯定不会塌的。”


    那墙壁确实就在占魁的一句话之中,周遭的楼都坍塌了,还坚强地耸立。


    碧桃:“……”她要是有嘴的话,现在真的忍不住骂人。


    碧桃之前从花轿之中探出头去,只是看到了占魁拉着的那个美人惊鸿一瞥,就看出对方虽然身着嫁衣,却是个男子。


    如今仔细一辨认,这并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大美人”,这乃是碧桃从进入这第二轮竞赛场之后,就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广寒真仙。


    这两个人之间难道还真有孽缘?


    如此情境之下居然也能碰到!


    广寒真仙绝对不在碧桃同行的一行修士之内,否则碧桃不可能认不出他这一张风骚入骨的脸。


    而他显然也是个修士,此刻体内甚至灵气流窜,因为不曾收束而不断溢出身体。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乃是问心阁主流星说的,在他们各宗联合来镇杀希恶鬼之前,那些先接了任务来驱邪,却被困在梦境之中的修士。


    然而碧桃他们已然是死伤惨重,更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梦境里面碰到那些先来的修士。


    广寒真仙恐怕是唯一一个幸存的。


    碧桃想到他下竞赛之前,与占魁那一副鱼头之貌勾勾缠缠,你侬我侬的模样。


    当时还觉得两人伤眼不堪入目。


    如今看来,他恐怕正是因此,沾染了锦鲤仙的气运,才能在这凶险鬼境之内苟延残喘至今。


    碧桃顿觉自己万般筹谋,舍身饲鬼,恐怕都不如亲占魁两口,一瞬间险些恶念爆发。


    幸好她心志坚决,又看了一眼她可爱的小明光,才勉强忍住恶念。


    此时占魁栖身的墙壁终于坍塌,她在那墙壁坍塌之前,拉着她无论如何也不舍得松手的大美人,顺着街道的裂缝轻灵跳跃。


    “大美人”神情懵懂,确实是广寒无疑。


    他陷落希恶鬼的最终梦境,无论如何找不到生门。


    幸好他的模样实在是漂亮,身为一个男子已经令人神魂颠倒,扮成女子的模样简直倾国倾城。


    他试图强行突破梦境,受伤之后被一个生魂捡回了家里。


    那个生魂的弟弟重病缠身,马上就要死了,需要一个冥婚的新娘。


    广寒就被人捆绑住扮上了红妆,等待给那个男子陪葬。


    这一等就是数天,他从神志清明到最后变得混混沌沌,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还以为自己真的是人家的媳妇。


    到后来那个生魂都不捆着广寒,广寒也不会跑了。


    原本他已然迷失自我,无论如何都会死在鬼境之中。


    奈何他在自家后院闲逛的时候,碰到了爬墙不知道干什么的占魁。


    占魁本来就是个色鬼,而且是一个不光有色心,色胆更是能包天的色鬼。


    她到处闲逛,为了躲避生魂爬上墙头,一看到广寒,简直惊为天人,色心大发。


    又观察广寒神色混沌,跳进去摸了一把人的手腕,立刻判断出广寒是个修士。


    是个迷陷在这里的修士!


    占魁一下子就正义之感爆发,在人家院子放了把火就把人给偷出来了。


    原本把人偷出来,广寒已经迷失自我也不会跟她走的。


    占魁随身携带着天品灵石,也不知道怎么帮别人激发,就直接给广寒塞嘴里了。


    这一块天品灵石下去,广寒身体之中的灵气并没有被激发,天品灵石根本不是这么用的。


    但到底是清气凝缩出来的天品灵石,吃进肚子里面,自然有它的作用。


    广寒的身体因为滞留在这梦境之中太久,魂魄浸染的鬼气和晦祟之气,由内而外地开始被天品灵石驱散。


    他虽然依旧是神思迷茫,却知道自己不能留在那个院子中。


    而且将占魁当成了拯救他的“英雄”,因为英雄的魂魄明亮,和那些体内晦暗的生魂完全不一样,贴近就让人感觉暖融融的,很舒服。


    于是一个色鬼,一个傻子,开始在街道上为了躲避那些生魂的追逐而夺命狂奔。


    屡经艰险,却又屡次逢凶化吉。


    直至此刻,广寒已经想起了自己是来剿灭希恶鬼的——太虚楼修士,许元白。


    许元白已经发现鬼境将崩,更是感知到了周遭九转炼魂阵法出自他师尊之手!


    可是他滞留希恶鬼的梦境许久,一度迷失自我,也曾经亲眼见过希恶鬼的本体如何恐怖。


    知道九转炼魂阵根本无法炼化希恶鬼。


    他跑着跑着停住了,没想到他侥幸“虎口余生”到今日,阴差阳错恢复神志,却最终还要死在这里。


    他攥住“恩人”的手,看着她说道:“我叫许元白,不知道友姓甚名谁?救命之恩今生无法回报,来世必定……”


    此刻梦境已然坍塌大半,深渊裂口从天际蔓延开来,阴风卷动坍塌的建筑,飞沙走石天地混沌。


    数不清的生魂被砸死,被卷上天,被深渊裂口吸入其,神哭鬼嚎,狂风晦暝。


    “以身相许吗?”占魁在天地崩乱之中回头,乌发散落,眉目如画。


    她笑着扬起颈项:“我叫龙啸,飞龙在天,引颈长啸!”


    阴风呼号之声实在是太大了,占魁嚷道:“所以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吗!”


    占魁猛地拉了一下广寒,两个人被一块坍塌之后又被阴风卷着飞起的巨石撞倒,抱在一起滚出了好远。


    落地之后,两人俱是吐出了一口血。


    占魁一口血,就吐在广寒的脖子里。


    热如岩浆,腥气扑鼻。


    结果占魁强撑着,到此刻依旧奉行“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


    执着问道:“我可不要来世再报这种虚话,我只要今生!”


    广寒因她悍不畏死而震惊。


    可是越过她山花荼蘼的妍丽面颊,他看到了天际深渊裂缝之中,逐渐显露的希恶鬼的本体,一时间毛发尽竖,肝胆俱裂。


    所有人都看向天际——那简直是阿鼻地狱都无法催生的邪物。


    数不清的扭曲人脸堆叠成了贯彻天地的庞然大物,每一张脸都在疯狂地尖叫,哭泣,咒骂。


    深渊裂口彻底撕裂,那包容了千万生魂的巨物,从半空之中滚落,砸得梦境再度溃散,所有人堪可栖身的地面,尽数龟裂粉碎!


    阴气化作罡风,从那数不清的魂魄口中喷出,顷刻之间席卷了整个梦境——欲要将所有的生魂尽数绞碎,吸纳入本体。


    “啊啊啊啊啊啊!”


    “救命!救命!”


    “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尚且幸存的生魂开始坠落,卫丹心所在的地面也出现了犹如蛛网一样的裂痕。


    他对面的生魂显然已经彻底恢复了意识,朝着他伸手求救,他伸出长剑的剑鞘递给对方,却根本比不过下坠的速度,那个生魂没有抓住。


    唯一始终稳固的地方,只有五行灵光亮起的阵法之内,那群修士所站之地。


    “是希恶鬼的本体显现了!”


    各宗修士此刻尽数入阵,众人看到希恶鬼现形,也是被其只是看着,便能污染人神识的本体原形所震慑。


    阵法之中,问心阁的阁主流星,横剑激发阵眼之上的天品灵石,声音依旧沉稳如山,令人听之心定神安:“各宗修士,随我一起,激发阵法,熔炼封印恶鬼!”


    “是!”众人异口同声!


    所有生魂都开始朝着灵光亮起的方向跑,然而阴风如刀,随时凌迟着生魂的生机,地面如渊,生魂跑不了几步就会坠落其中。


    而那些被凌迟和坠落深渊的生魂,很快又会出现在希恶鬼的本体之上,成为其中一张张崩溃发狂的人脸。


    “救命!救命!”


    “都该死都该死!”


    “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这跟我没有关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是他们,这群人才是罪魁祸首,如果不是他们闯入了这里,我们还活得好好的!”


    ……


    那些生魂被希恶鬼强行吸纳,变为了一副“生魂铠甲”,包笼在本体的外围,又被激发了恶念,同时开口,万鬼同啸。


    这声音入耳如锋刀火杵,众人俱是口喷鲜血,险些生生被撕裂灵魂。


    卫丹心一边帮助生魂朝着阵法的方向跑,一边惶然四顾,仍旧未曾放弃搜寻那一抹牵连他心魂的身影。


    “轰——”


    希恶鬼的本体又爆发出了一阵强大的阴气罡风。


    众人又是喉间一甜,好在这时九转炼魂阵已经彻底被激发,康全城与鬼境内外联通,恶鬼梦境之外的各宗掌门,端坐阵法九转阵眼之上,分别激发体内五行灵气,灌注进入阵眼之中的炼魂鼎中。


    “嗡——”


    整个天地之中的阴气一凝,万鬼同哭戛然而止。


    鬼境九转炼魂阵的阵眼之中,炼魂鼎的形状,从模糊到清晰,最终骤然绽放出五色强光!


    强光犹如贯日白虹,将这恶鬼之境涤荡一清,而后化为万千灵光利剑,冲向希恶鬼的本体。


    如同遭遇万箭穿心,希恶鬼本体被强光贯穿而过。


    这些强光如同有意识的绳索,缠绕希恶鬼的本体,朝着四面八方的阵眼扎入,将其定在半空,令其无法再滚动挣脱,催动阴风。


    五行强光穿梭过后,希恶鬼外围的“生魂铠甲”,眨眼之间土崩瓦解。


    那些被剥离的生魂,尖叫着哭嚎着被吸入了炼魂鼎中——


    卫丹心已经帮助一部分生魂跑到了阵法之外,抬头看向那希恶鬼的本体,眉目凛然。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在那因为失去“铠甲”露出本体,正不断涌动,扭曲、挣扎变化的万千人脸之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他的师妹。


    卫丹心的动作都凝滞了片刻,仿若骤然之间被人投入了刀山火海,分身裂魂不足以形容此刻的震惊与痛苦。


    他的桃桃!


    他的桃桃……竟真的死了吗?


    不可能。


    不可能!


    一定,一定还有救!


    他疯狂地朝着希恶鬼本体的方向跑。


    九转炼魂大阵也在迅速吸收着天品灵石,阵眼之中的炼魂鼎也越来越大。


    “嗡——”


    又是一阵强光闪过,希恶鬼的本体再度被剥离生魂无数。


    这些生魂,很多已经彻底与其融为一体,被强行撕裂之后身躯不全,乃至头颅四分五裂,宛如一群畸胎怪物,还未等进入炼魂鼎,就已经在强悍的炼魂阵下化为飞灰!


    炼魂鼎能够熔炼鬼物,但是也能够熔炼生魂。


    所有魂魄不全,意识不清之魂,尽数会被认成鬼物,击杀焚毁于炼魂鼎之上。


    卫丹心已经跑入了阵法,众人面色一喜,有人甚至给他腾出了阵法的站位。


    鬼境之外的各宗掌门和长老们,显然发现炼魂鼎发挥作用,也开始大力倾注灵力。


    “嗡——”


    “嗡——”


    一阵阵通彻天地的嗡鸣,所有人的神魂仿佛都被带着共振。


    阵眼之上有重伤之后被鬼气浸染的修士,在这种震荡之下支撑不住,竟是被震裂了神魂,当场魄散魂销。


    “清道友!”


    “师兄!”


    那个修士被炼魂鼎击杀,阵法之内所有的人心神难免动摇。


    这一摇动,恶鬼之境的内外续接便也出现了晃动,九转炼魂大阵灵光一弱,希恶鬼立刻趁此缝隙开始疯狂挣扎!


    问心阁的阁主流星站在生门之上,见状立刻出声,唤回众人意志:“诸位道友皆是阵法砥柱中流,万万不可被希恶鬼阴气幻象所影响,否则阵法反噬,我等与数万生魂,今日皆会命丧于此!”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诸君醒神!”


    众人听到静心神咒,神思一清,定睛一看——阵法之中那魄散魂销的修士,还在那里,并未曾被炼魂鼎击杀,正在苦苦强撑。


    众人立刻清心凝神,全神贯注。


    很快又有重伤不济的修士,被炼魂鼎当成残魂击杀。


    但是修士们这一次都只当那是幻象,无人动摇。


    一时间九转炼魂大阵刚猛无比,嗡嗡不绝,不断强行斩落希恶鬼身上的魂魄。


    只是随着魂魄斩落的数量越来越多,残缺不全的也就越来越多。


    到最后真正能进入炼魂鼎的生魂十不存一,他们简直不是在救人,而是在杀人。


    卫丹心也站在了九转炼魂阵的一处阵眼之上,他并不像那些修士一般,已经完全将神思沉入阵法,同纳炼魂鼎的意志浑然一体,如今无论击杀生魂还是自己身边的修士都面不改色。


    他一直在死死盯着希恶鬼的本体,一直在目不转睛地辨认那些被剥离掉的魂魄。


    直到又一拨嗡然过后,他看到了落在希恶鬼本体下面,已经非常浅淡,却至少四肢俱全的师妹。


    “师妹……”


    卫丹心的眼中绽出疯狂之色,立即收束自身灵气,拔腿便要冲出阵法奔向碧桃。


    然而他此刻周遭还有数个修士,他们俱已经同炼魂鼎意志相通,自然不容卫丹心轻易出阵。


    周遭数人,眼睛转向卫丹心,而其中俨然已经无有黑瞳,只剩下五行灵光流转不休。


    齐齐出手,掌心压在卫丹心肩头:“卫道友,苍生为重,请卫道友守好阵眼!”


    卫丹心几乎毫不犹豫拔剑,对众人道:“让我出阵!我要去救我师妹——”


    几人齐齐开口:“卫道友,你师妹已死,如今乃是邪鬼分身,当入炼魂鼎,请卫道友顾全大局!”


    “我师妹没死!这炼魂大阵如今也未曾救下几个人!”


    卫丹心拔剑与众人站在一处。


    倾体而出的强悍金灵,裹挟着剑气在阵法之中乱撞,有很多人身上出现了伤口,猛然回神。


    发现那些魂魄如同被烤化的蜡油一般,哀号着消散在炼魂大阵之上,纷纷心惊胆战。


    守在阵中的林玄兔也被剑气所伤,脸上骤然出现一道血痕,他也顷刻醒神。


    发现现如今的情景,和众人一般心神颤动。


    但更让他瞠目结舌,双目圆睁的是,他竟然看到了三师姐!


    三师姐混在那些被强行从希恶鬼身上剥离掉的魂魄之中!


    “三师姐!”林玄兔嘶声喊道。


    碧桃朝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心说这个兔孙子终于醒了。


    他要是再不醒的话,碧桃就必须牺牲掉一部分魂魄,强行引动希恶鬼攻击了。


    冰轮虽然没文化,但他从不在危急时刻糊涂,也从不会在关键之时忘却关键之事。


    他在看到碧桃的瞬间,就已经想到了两人之间的“约定”,或者说是三师姐单方面的命令。


    林玄兔根本不知道他的心头血究竟有什么作用,可既然三师姐再三强调,那就一定有用。


    他看到大师兄为了救三师姐已经与别人开始动手,被阻止无法出阵,他就趁乱毫无预兆地撤掉灵力开始往出跑。


    一边跑一边将自己体内的火灵催发到极致。


    然而他一跑,他旁边的那些修士也立刻开始动手阻拦,甚至有人被此刻凶悍无比的炼魂鼎侵蚀了意志,拔剑就朝着林玄兔的后背命门刺去——


    “铮”的一声,金器相撞。


    卫丹心的长剑替林玄兔接住了这一剑,吼道:“快救你三师姐!”


    若是被投入这炼魂鼎中,桃桃现在魂魄那样虚弱,一定会直接魂飞魄散。


    他们全部都被外面的各宗掌门和长老骗了,他们现在根本没有在救人,分明是在杀人。


    虽然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或许是唯一能困住希恶鬼的方式,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的桃桃这样死去!


    冰轮回头看了一眼,哪怕他与明光之间此刻都没有记忆,但从小一起长大,一同下界历练多次,默契是刻在骨子里的。


    冰轮片刻未曾耽搁,继续朝着阵外跑去。


    体内火灵已经被激发到极致,他咬破舌尖,掌心翻转对准自己的心脉,猛然拍下去,心头血立刻涌到喉头——紧接着,他对着阵法之外,已经快要被吸到炼魂顶旁边的碧桃的魂魄,“噗——”地喷出了一口心头血。


    然后满口猩红吼道:“三师姐!我来助你!”


    他不顾心脉损伤,调动火灵,帮助碧桃阻拦炼魂鼎的抽拔之力——


    而碧桃也因为这饱含天生古仙的火灵,有诛戮邪魔,镇杀妖孽之能的心头血,一下子被腐蚀掉了大半身体。


    她疼得眉头紧皱,却勾唇露出一个杀气四溢的笑容。


    甚至想夸一句“好小子”。


    林玄兔这一口心头血喷上去,原本已经被灵光绳索捆住,定在半空的希恶鬼本体,如同被人泼了岩浆一般“滋啦啦”地迅速腐蚀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轰——”的一声,当场就发了狂。


    阴风幻化出的罡刃,横贯天地一般自本体喷发,直接就斩向将试图挡在碧桃前面的林玄兔——


    这一下若是落实了,他的魂体当场就会被斩成两半,落入炼魂鼎被炼化成飞灰。


    然而就在那强横狂暴的毁灭之刃,撞击在林玄兔的灵魂之上时,他封印在灵台之中的雷纹咒印破了——


    而好死不死,卫丹心在对战途中,突然横剑替林玄兔挡了一下,再抽剑回身应对合围之时便力不从心。


    不慎遭遇他对战的修士一剑捅在心口,剑尖未能没入,便被他体内弹出的雷纹护身咒印击得粉碎——


    霎时间五雷灵光通天彻地,凛凛天威犹如万界天道亲临,雷光滚滚,霹雳隆隆。


    五雷所过之处,斩鬼诛邪,妖孽灭形!


    这瞬息之间,连众人合力催发的炼魂鼎也被五雷浩瀚之天威所湮没。


    碧桃等的就是这一刻——她以残身邪鬼之体,张开双臂,悍然投入五雷之中。


    灵台大开,神入五雷——


    雷霆之所击,无不摧折者,万钧之所压,无不糜灭者。①


    周身所有鬼祟阴邪之气,顷刻便被浩瀚五雷涤荡干净。


    残破之魂被宛如母亲怀抱一般温和的雷光修补,填充,抚慰。


    五雷所过之处,经脉如同被雷光拨动的琴弦,奏出铮铮圆融之音。


    九天之上银汉罟属于碧桃神仙停止转放的影像,骤然再度亮起——


    待到雷光收敛,碧桃悬立半空,眉目凛冽。


    手持五雷所化之刃,一剑便劈开了炼魂鼎!


    九转炼魂大阵登时分崩离析,鬼境内外所有的修士,尽数受到反噬口吐心血,目眦尽裂。


    半空之中,希恶鬼已然挣脱了灵光阵法的束缚。


    在浩渺天威之下,它顷刻将所有吸取纳入的魂魄尽数吐出,化整为零,隐匿在万千魂魄之中!


    已无人能够将她拘束。


    碧桃转身,手中攥着的雷光剑刃,跟随她的意志,幻化为一条震天撼地的长鞭,她持鞭冲入漫天四散的魂魄之中——


    第67章 恶鬼伏诛


    碧桃手持五雷电光凝聚的长鞭, 身形似鹰击长空般矫健,风驰电掣, 眨眼便在万千四散逃窜的魂魄之中,精准定位了一个孩童般矮小的身形。


    她将手中的长鞭甩出,搅动漫天狂风与惊雷交织激荡——将那个虽然矮小但速度极快的身形,直接缠缚住。


    雷光在缠住那个身形的瞬间,整个恶鬼之境宛如时间被停止,顷刻间万籁俱寂——


    塌陷的地面停止跌落,天际深渊裂口不再撕裂, 地面九转炼魂阵残存阵法灵光溃散凝滞,乱石并逃窜的生魂悬于半空。


    碧桃眼前一暗,骤然被拉入了一片幽暗漆黑的幻境之中。


    荒山枯草, 鬼火在黑暗之中飘行, 映照路边的森森白骨,阴风簌簌, 老鸹哑哑。


    周遭弥漫着铺天盖地的大雾, 碧桃看到一个小女孩蹲在路边, 而她的前面,正是一具被分食殆尽的女人的尸骨。


    “姐姐……你要杀了我吗?”


    那个小女孩跪坐在地, 转过头来同碧桃对上视线。


    她生得并不好看,形销骨立, 病骨支离, 看上去摇摇欲坠, 下一刻就要同地上的女人一道化为路边枯骨。


    “我难道做错了吗?”


    小姑娘见碧桃不回答,站起身,小小的身形摇摇晃晃,走到了碧桃的身边, 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仰起头,用那双属于孩童的单纯又天真的眼睛,看着碧桃,又问道:“那些人难道不该死吗?”


    “姐姐,我难道不该为我的娘亲报仇吗?”


    “姐姐,你也和我一样,亲身体会过他们的残忍,愚昧,疯狂和邪恶。”


    “他们害我和我母亲是因,我杀他们是果,修士不是不干预因果轮回吗?”


    碧桃伸出手,满眼慈悲,摸上了小姑娘的头。


    小姑娘像只病鸡崽子一样,已经瘦脱了相,看上去便是时日无多,任谁面对她,都无法不生出恻隐之心。


    尤其碧桃确实经历过她的那些遭遇,也曾经像她一样,无助地死去。


    她们在灵魂之上有共鸣和共振,她怎么可能不为她的遭遇而动容?


    但是碧桃摸在她凌乱枯燥的头顶上的手,却很快张开扣住了她的头骨。


    碧桃低头温和地看着她,问:“是谁教你说这些话的?是谁告诉你修士不干预因果轮回?”


    小姑娘卖惨装可怜的表情登时一僵。


    她松开碧桃的手想要离开,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碧桃扣在她颅骨上面的五指。


    碧桃的五指之间,很快出现了属于五雷的电弧之光,滋滋啦啦地不断腐蚀着小姑娘的头骨。


    “啊!你放开我!”


    小姑娘先是叫嚷了一声,鬼面暴露,煞气与阴气冲体而出。


    但她一暴露本性,五雷灵光便更加强横地朝她的颅骨之内钻去。


    她痛苦万分,撑不住抱住碧桃的大腿重新开始装可怜。


    “疼……疼……姐姐我疼……”


    碧桃掌心的五雷之光果然就弱了一些。


    她求饶道:“姐姐你放了我吧,我保证再也不会作恶了,我也不再为娘亲报仇了好不好?”


    碧桃看着她,开口却又问:“是谁把你养到如今这样?他用什么承诺了你?是不是保证过你肯定不会落在修士的手中?”


    小姑娘表情又是一愣,但她并不回答碧桃的话,一直在哀求碧桃将她给放了。


    “我只是想给我的娘亲报仇……姐姐你饶了我吧……”


    她的声音那么可怜,眼神那么清澈,样貌那么单纯无害,看上去仿佛与那个为祸人间,将整个城镇都拉入恶鬼之境,生生消耗而亡的希恶鬼没有任何关系。


    她是个被害者,她只是想要替自己惨死的娘亲讨个公道。


    碧桃看着她,五指始终压着她的头顶,以五雷的威压控制着她的灵台和命门。


    听了她一连串的哀求,片刻后却笑了起来。


    表情从悲悯变为了一种讽刺。


    “你是说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你惨死的娘亲报仇?”


    “是的……姐姐你不是也看到了吗?不是也亲身经历过吗。”她指的,是碧桃经历的第一重梦境。


    碧桃看见了远处那个始终躺在地上的,惨死的女人。


    她甚至还记得,那个女人有一双明亮的,充满母性和慈爱的眼睛。


    可是碧桃开口却说:“你既然要给你的娘亲报仇,第一个杀的不应该是你自己吗?”


    “若你为我呈现的那一重梦境是真的,当时你得了瘟病,是不是你的爹爹要把你给卖了?或者是要把你给别人家换口粮,所以你的娘亲才会在深夜,冒着被‘群狼’撕咬的风险,带着你跑出来……”


    “她是想给你找大夫看瘟病,还是想带着你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小姑娘的眼睛红了。


    碧桃用另一只手摸着她的小脸说:“多好的娘亲啊,为了救你以身涉险,被那群恶魔抓住活活分食……”


    小姑娘似乎也想起了那些令她痛彻心扉执念难消的往事,表情看上去应该是想哭,可鬼是不会哭的。


    她有些依恋地蹭了蹭碧桃的手,仿佛找到了能够明白她的人。


    但是碧桃的下一句话,却让她当场就变了脸色。


    “这么好的娘亲……好吃吗?”


    “肉嫩吗?”


    “吃了之后是不是一直都在回味,是不是毕生再也没有吃过那天晚上那样腥热滚烫的美味了?所以才会在后来一直想要在梦境之中重温,才会让那些生魂陷入吃掉同伴的绝境?”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希恶鬼终于露出狰狞的鬼貌,也不怎么可怕,只是白骨森森,那可怜兮兮的眼窝,是两簇幽绿的鬼火。


    她疯狂地挣扎踢打着碧桃,可是被碧桃钳制着命门,根本挣脱不了,能用出来的力气也只像个孩童一样孱弱。


    她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当年,变成了那个看到娘亲被人打倒之后,被人剖开肚腹活活分食的时候,什么也做不了的无助时刻。


    “放开我放开我!你是个骗子!你骗了我!你根本就没有与我感同身受!”


    碧桃笑得讽刺:“是我骗了你,还是你自己骗了自己?”


    “你若当真在意你的娘亲,为何在她被人杀的时候,不冲出来像打我这样去打那些人呢?”


    虽然希恶鬼并没有将那一段呈现给碧桃看,但这并不难猜。


    女人当时是拉着孩子一起跑的,她被打倒的时候孩子去哪了?


    没有被她护在身下,那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孩子先被人抓走吃掉。


    ——要么就是她躲起来了。


    可后来她又出现在女人的旁边嘤嘤哭泣,那便是她一直躲在暗处观看了她的娘亲如何被分食。


    真相从来都是残忍的,碧桃没有一双天生洞彻晦昧与邪恶的双眼,但她善于透过表象,来分析推演。


    碧桃的语调近乎温柔,问她:“是怕死吧?是怕那些人连你也一起吃了吗?还是你躲在阴暗的地方庆幸,那些人分食了你的娘亲就不会吃你了?”


    “我猜你当时一定涕泗横流地哀求了那些人,说你自己很瘦,还有瘟病,让他们放过你对不对?”


    “你为什么不敢把那一幕呈现给我看?是怕我看到你的真正面目?”


    “你胡说!闭嘴闭嘴!闭嘴——”


    她已经彻底崩溃一般,喉咙之中发出听歇斯底里的嚎叫。


    碧桃闭上眼睛,在她崩溃的嚎叫之中,叹息了一声。


    “其实这也不能怪你。”


    “你当时还那么小,一个小孩子,因为害怕躲起来这没有什么。”


    希恶鬼疯狂挣扎尖叫的动作一顿,怔怔地看向碧桃。


    碧桃说:“你娘亲的死也不能怪你,只能怪她命不好,投生在这吃人的世道。”


    “你吃了她的肉,那是因为你饿急了,你没有选择。”


    “一个小孩子,想活下去又有什么错呢?”


    希恶鬼的眼眶之中,因为碧桃的几句话涌出了血泪。


    魂魄不能哭,哭起来便是自我消耗。


    碧桃说:“你说你要为你娘亲报仇,这我也能够理解,如果我有个这样好的娘亲,也一定会不顾一切为她报仇。”


    希恶鬼简直都以为碧桃认同了她,心中还没等涌出狂喜,碧桃便又像一个操刀为人动刑的刽子手。


    将她所有的阴晦和腌臜内心,一片一片剥落,露出真容。


    “可你既然要为你的娘亲报仇……不惜为她将整个康全城的人都拖入恶鬼之境,你为什么还容你的爹爹还有姨娘苟活到你成年?”


    “归根结底,如果不是因为你爹爹想要将你杀死,你娘亲也不会死。”


    “那一天晚上你吃掉了自己的娘亲饱腹,却又回到了你爹爹身边,装作一切什么都没有发生。”


    “甚至你爹爹娶了姨娘之后,你还在家中为他们洗衣做饭,孝顺无比。”


    “最后千辛万苦地长大,又让你的爹爹和姨娘卖了你一次。”


    “你如果没有作为被配冥婚的新娘,活生生憋死在棺椁之中,化为恶鬼,你根本就没有打算为你那可怜的娘亲复仇。”


    “恐怕你唯一记住的只有你娘亲血肉的味道吧。”


    “我再来猜一个你完全不敢呈现在我面前,甚至不敢去回忆的真相。当年你吃了你娘亲的血肉之后回家,你爹爹还会收留你的原因,是不是因为你告诉了他你娘亲的尸骨在哪里,被他拿回去吃了?”


    “我连怎么吃的都知道,饥荒村庄里那一口大铁锅,你家也有吧。”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希恶鬼显然已经疯了,那是她以为一生再也不会被任何人窥见的残忍真相。


    她爆发出阴气,让蓄意五雷不断腐她的本体。


    只有承受这样极致的痛苦,才能暂时让她不再去回忆那已经在她的脑海深处腐烂生蛆的记忆。


    碧桃却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你早就已经忘记谁才是罪魁祸首,居然还敢跟我来谈什么因果?”


    “我没忘!我没忘!我一刻都没有忘过!我当然恨他们!可如果没有他们我又怎能长大?”


    “我只是想活下去又有什么错!”


    小姑娘的血泪滑过面颊,看着碧桃的眼神,仿佛碧桃才是她毕生最恨的仇人。


    “你又不是我!没有像我一样经历饥荒年,从生下来就遭受爹爹的厌弃,你又知道什么?!”


    碧桃听她疯狂叫喊完,才说:“你觉得你很惨吗?”


    “我也有过一生下来就被爹爹当成赔钱货弃于荒野的经历,我甚至连一个维护自己的好娘亲都没有,因为我是被爹爹和娘亲一起抛弃的。”


    希恶鬼再一次被碧桃的话弄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瞪着一双血淋淋的大眼睛看着她,本能地想说她在撒谎。


    可碧桃任由希恶鬼望入她的双眼,坦荡清澈,平静无波。


    撒谎的人不会是这样的,希恶鬼自己就是恶鬼,最擅长分辨人的恶意和谎言。


    “生在这世道之上,人人都很惨,可这并不是坑害他人的理由。”


    碧桃将希恶鬼的所有虚假的谎言都彻底踩碎,将她的心防也寸寸以口舌烧成飞灰。


    这才再度暴露留希恶鬼到此刻的真实目的,掌心五雷电光凝聚成球,逼问道:“你生性懦弱,无半点血性可言,纵使因为死境凄惨,万般不甘之下化为了恶鬼,本也不会壮大到如此地步。”


    “说!到底是谁豢养了你,指使你戕害苍生?”


    希恶鬼所有的邪恶都被迫暴露在碧桃面前,她崩溃过后,神情居然平静了下来。


    背负那样血腥恐怖的记忆和愧疚,她无论生前还是死后,从来没有一刻良心安宁过。


    她确实只是一个天生懦弱之人。


    是一个和千千万万个数不清的凡人一样,毕生只求苟且偷安的普通人。


    她看向碧桃,如释重负一般开口:“有一个哥哥……”


    正在这时,碧桃眼前的幻境顷刻溃散,周遭的大雾散去,她又回到了半空。


    而希恶鬼的本体被她以五雷幻化的长鞭死死捆住,雷电之光正在不断侵蚀着她的本体。


    有人在撕声朝着碧桃的方向喊:“放了我妹妹!”


    碧桃居高临下,看到了问心阁的修士挟持了受到阵法反噬的流星。


    长剑横在流星的脖颈上,对着半空的碧桃叫嚣:“否则我就杀了他!”


    碧桃定睛一看,那挟持人的修士,竟是问心阁中那个被占魁看上的天滑。


    天滑的神情狰狞,额角青筋暴起,架在流星脖颈上面的长剑推进,血线潺潺而下,染红了流星的前襟。


    流星的形容比此刻的希恶鬼还要凄惨。


    流星自从进入梦境后,就一直带人到处奔忙。


    结九转炼魂阵最关键之时,唯一修为能够辅助他的卫丹心,还为了找师妹弃九转炼魂大阵于不顾。


    他带领修士强启阵法,又因碧桃破阵,是受到反噬最重的一个。


    他如今境界跌落回至人重,经脉撕裂,内府更是损伤严重,连灵气都无法凝聚,此刻与凡人无异。


    心神难支几近昏厥,对身边之人又未曾设防,这才被天滑挟持了。


    但他到了此刻依旧未见慌张,血染前襟,还在微微侧头,温声劝解激愤难抑的天滑:“你是不是被鬼气所侵染?在说什么胡话?希恶鬼怎么会是你的妹妹……”


    周遭的各宗尚且能动的修士们,见状全都围拢过来。


    众人害怕将天滑手下失控,不敢用武器对着他,只能轮番开口苦言相劝。


    “天滑,你是当真疯了吗?那可是流星师兄,你不是最崇敬他吗?”


    “天滑道友,如今希恶鬼已然被乐道友抓住,就算遭受鬼气侵染也不用害怕,等到出了恶鬼之境,外面各个宗门的长老和掌门,自然会为我等涤荡经脉。”


    “天滑道友……你这是为何啊!快快将刀剑放下……”


    ……


    天滑却好似听不到众人说话一般,一直仰着头看向碧桃和希恶鬼所在的半空。


    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话:“放了我妹妹!”


    妹妹?


    碧桃看向那个天滑修士,眉头微皱。


    希恶鬼这个时候也听到了天滑的声音,身形不自然地一僵。


    片刻后,希恶鬼双眼赤红,仿佛彻底丧失人智,不顾身上的五雷越捆越紧,竟是朝着碧桃发动了阴气攻击!


    因为希恶鬼已经被五雷控制,甚至腐蚀了大半,这些攻击已经是末路穷途之下的困兽之斗。


    碧桃很轻易就躲过了。


    只是心中疑窦丛生,不明白原本已经开口要吐露真相的希恶鬼为什么突然失去理智。


    鬼主失控,鬼境再度震荡。


    就在此刻!


    天滑得不到碧桃的回应,发了狠,手中的长剑狠狠地割入了流星喉咙之中——鲜血凌空喷溅老高!


    “流星阁主!”


    “阁主!”


    “流星!”


    “天呐——”


    场面一时之间混乱不堪。


    碧桃眼看着昏死在地上的修士无人理会,修士们都去围救流星,九转炼魂大阵的残阵灵光彻底消散,修士们脚下站着的地面也开始坍塌。


    卫丹心和林玄兔灵台之中的雷纹护身咒印全部都破了,希恶鬼没死之前,若是再跌入鬼渊,恐怕性命不保!


    碧桃又看了一眼把长剑切入了流星的脖子,却还没有停手的天滑。


    各宗修士投鼠忌器,不断压近,却不敢真的动手,生怕天滑受到刺激把流星的脖子直接给切下来。


    天滑还在喊:“放了我妹妹——”


    天滑挟持错了人,若是挟持卫丹心碧桃或许还会假意配合。


    挟持流星,碧桃不可能放。


    混乱之中,碧桃看到他身后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娇小人影。


    那人影简直像是才刚刚从废墟里面爬出来,披头散发,满山泥土,狼狈极了,但是那人对着半空之中的碧桃做了个手势。


    是占魁。


    那个手势有些像剑指,是占魁和碧桃之间代表事情没有问题的信号。


    碧桃的嘴角勾了一下,回头飞到垂死挣扎的希恶鬼面前,手掌凝聚雷电火球,顺着她的头颅直接盖下!


    “轰——”


    那声音并不震天动地。只是一声闷雷之响。


    希恶鬼魂消魄散在五雷天威之下。


    像一场精彩华美的大戏,落幕之时却永远没有开场之时热闹。


    台下席散人空,无人喝彩,到最后万般爱恨不过人世一枕黄粱。


    碧桃自高空俯冲而下,到这时候,她借雷纹咒印的五雷也消耗一空。


    手中仅剩一道细细的五雷之光,跟随她的意志凝化成了一条长长的绳索。


    她将绳索一侧绑在自己的腰上,甩下雷光绳索,将因为地面坍塌,向下坠落的一众修士,尽数捆绑成了一串儿“蚂蚱”。


    卫丹心还有林玄兔正在其中。


    这两个人如今需要重点保护,每人就剩下一层“雷纹封印咒印”的油皮,擦破了就麻烦了。


    恶鬼已经伏诛,恶鬼之境震荡停止,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无声消散。


    碧桃自己也在消散,她很快就会回到自己的身体之中。


    魂体消散之前,她看向了占魁的方向——流星已经被救下来了,脖颈被切了一半,但人至少还活着。


    问心阁阁主到底是受人追捧,正被一大群修士围拢着输送灵力。


    占魁却没有在流星阁主她未婚夫的身边,臂弯里面躺着的人乃是她亲手自身后捅死的天滑。


    天滑看着占魁,他的双眼没有凶狠,没有疯狂,甚至充斥着茫然和无助。


    他额角的青筋暴突,俊俏的面容不受控制地扭曲抖动着,眼球震颤,手指紧紧揪着占魁的袖口。


    数次张嘴,却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一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喷出了一口口的鲜血,为占魁被泥土裹盖的红色衣裙,添了一抹艳色。


    占魁抱着这个临阵倒戈的天滑修士,在分崩离析的鬼境之中,怜爱地伸手,为他抹去嘴角不断喷涌出来的鲜血。


    声音粗噶,却充满惋惜:“你说你……哎,你爱我你就直说不行吗?你杀我师兄干什么?我和他虽然有婚姻,但我这不是还没嫁给他吗,你急什么。”


    “小可怜呦……下辈子姐姐再疼你吧……”


    占魁的声音传来,碧桃听着,忍不住咬了咬后槽牙。


    恶鬼之境轰然消散,所有的魂魄回归人间——


    碧桃在自己的身体之中猛地睁开眼睛,他们结的五行诛邪阵已经散了,但是众人所在的位置却没有改变。


    碧桃第一反应就是朝着盘膝端坐的卫丹心而去。


    结果一碰,他人就朝着地上倒下,碧桃立刻把他抱进臂弯之中。


    木灵化为涓涓细流,流入卫丹心的灵台经脉。


    碧桃反复确认,他身体无碍,这才深深地吁了口气。


    外面传来嘈杂之声,张玉鸾仿佛永远都不会敲门,狼奔虎突地冲进来。


    她和碧桃对上了视线,焦急无序的脚步立刻止住,清了清嗓子,挺了挺胸膛,假装自己根本没急。


    对碧桃说:“活着回来了呀,那就好……”后面那三个字的声音非常小,但是碧桃却听得清清楚楚。


    “没死在恶鬼幻镜之中让二师姐失望了。”碧桃调笑一句,指着倒在不远处的林玄兔说,“我已经没有力气和灵力了,二师姐帮我检查一番四师弟的状况吧。”


    张玉鸾本能还想说点不好听的,但这个时候显然不合适。


    这一次进入希恶鬼梦境的人足足有一百多,但出来的不足三十人……九死一生,张玉鸾真的为自己的师弟和师妹能出来感到庆幸。


    她坐下之后,开始为林玄兔疗伤,检查他的经脉。


    同时背对着碧桃,有些别别扭扭地说:“我一直在试图唤醒你们几个,但你们都像是睡死了一样……”


    醒神符不知道用了多少沓子了。


    张玉鸾并不因为自己没有和师弟师妹进入梦境中并肩作战而羞愧,她就是觉得那些人不该救。尤其是在各宗掌门和长老到了以后,发现康全城的祠堂之下面有一个墓室。


    墓室之中密密麻麻的棺椁,里面装着的全部都是被配了冥婚,已经化为枯骨的女娘。


    在张玉鸾看来整个康全城横遭鬼祸,根本就是咎由自取,残害了那么多女娘,根本没有一个好东西!


    碧桃没接话,外面的嘈杂之声越来越大,那些在梦境之中存活下来的修士应当都醒了。


    碧桃放下了卫丹心。


    卫丹心只是因为破除了雷纹护身咒印,又在梦境之中受了伤,还因为自己的师妹“死”了心神消耗过度,才没有醒过来。


    索性就让他再睡一会儿。


    碧桃推着门走出去,他们在梦境之中与希恶鬼几番周旋,如今这现实之中,才刚刚过去数个时辰。


    此刻天色将明,七月十五已到。


    远处天际弥漫出一些青色。


    先前入梦境的那些修士,大部分全部醒来,正在廊下聚集。


    一位问心阁的修士正在动员众人:“城中百姓生魂漂浮,意识混沌,无法回归自己的身体,各宗的掌门和长老们,已经先行去结阵。”


    “如今流星阁主伤重昏迷,我等在鬼境之中侥幸生还,应当善始善终,黎明升起之前,去襄助长老和掌门们,辅助生魂回归身体。”


    众人并没什么异议,才死里逃生,但一个个干劲十足的样子。


    恶鬼被诛杀已经没有丧命风险,这时候在各宗的掌门和长老面前露脸,也能让自己宗门的长辈更加喜欢。


    碧桃靠在廊下,没有凑过去和众人一起行动。


    她又不需要讨好自家的“长老和掌门”。


    她微微扬着头,正在盯着天际的光点看。


    那些光点如同散落在银河之中的星辰,一开始只有零星几个,拖拽着赤金色的尾巴,在空中飞舞。


    后来便越聚越多,直至密密麻麻,在空中汇聚成了一条赤金色的长河——朝着碧桃所在的太守府衙的方向流动倾泻。


    最先抵达的一只赤金色的功德流萤,围绕着碧桃亲密地转了好几圈,最终钻入了碧桃的腰间。


    那个许久都没有亮起的功德储物袋,透出了一点暖色。


    这时候其他的功德流萤也争先恐后而来,黑夜之中,它们无声无息,却耀目至极,美轮美奂。


    似有人一把扯下了九霄银河,全都倾倒进碧桃的腰间。


    她站在夜色之中,好似怀中拥抱着一轮烈阳耀日。


    碧桃勾起嘴唇,笑得志得意满。


    她以身饲鬼,算计冰轮身上的雷纹咒印为己用,为的就是这些功德。


    卫丹心的雷纹护身咒印也跟着破了,确实同碧桃预计得有些偏差。


    但这问题也不大,以后好好看着两个人,不让他们轻易破除封固前尘的雷纹咒印就好。


    碧桃的手指穿梭在功德流萤之间,带动它们挥舞着翅膀与她嬉戏。


    正玩得开心,身后传来一个兴奋粗音:“你这狗东西,一次搞这么多功德,来来来,分我点!”


    碧桃回头,对上了占魁滴溜溜的一双大眼睛。


    碧桃挑眉:“你的雷纹咒印都破了?”


    只有恢复了记忆的竞赛仙位才能看到功德流萤。


    占魁之前在鬼境之中,同碧桃做那个手势的时候,碧桃就有猜测。


    占魁瘪着嘴装可怜,看向碧桃说:“破了,在你手持五雷鞭,出尽风头,仿如万界天道亲临的那时候,被震荡的梦境连砸好几次,差点死了!”


    占魁也伸手去玩那些功德流萤,同时在自己腰间摸了摸,打算把她的功德储物袋给撑开,让碧桃分她一些。


    但是功德流萤并不是她的,全都躲避着她的手指,飞快地缩入了碧桃的功德袋。


    占魁伸手去捞,却捞了一个空。


    “……”完了,看来第二轮竞赛功德并不能分给别人。


    碧桃笑起来,伸手在她大脑门上弹了一下:“别着急,以后我带着你出任务,功德上涨很快的。”


    “行吧。”


    占魁打秋风打不着,也不恼。


    她天生性情乐观,转而看向碧桃说:“姐妹,我比较好奇,你这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怎么能想到利用雷纹咒印来诛杀希恶鬼?”


    “而且你是什么时候恢复了记忆啊!你怎么不早点叫我也醒过来!”


    不仅是占魁奇怪,九天之上看着银汉罟的仙位,也一样对碧桃的脑子感觉到好奇。


    “对呀对呀对呀!我也是服了,雷纹护身咒印还能这么用,万界天道知道吗?”


    “坤仪将军的五雷鞭让人“偷”了哈哈哈!”


    “碧桃神仙当时是“死”的,成为了希恶鬼的一部分,那就是邪鬼之身,五雷不是会直接击杀妖魔鬼怪吗?为什么反倒将碧桃神仙救活了?”


    “五雷击杀的从来不是‘妖魔鬼怪’,而是心存恶念,仗着异于常人之力作恶的一切生灵。可碧桃神仙并没有作恶,她变成希恶鬼为的是利用成为希恶鬼的一部分,护佑那些生魂。最后还砍了熔炼生魂的炼魂鼎,当意识散入五雷,便与嫉恶如仇的五雷合为一体,五雷当然要荡清她体内晦祟,修补她的神魂!”


    “我还以为碧桃神仙让冰轮天仙用心头血喷她,是为她复活什么的……结果是为了让天生火属的心头血烧灼希恶鬼,激怒其去打死冰轮天仙……好破除他的雷纹护身咒印为己用哈哈哈哈……”


    “高端的计谋往往只需要最淳朴的推进方式——我宣布,从今往后,碧桃神仙就是我的神女!”


    “侥幸吧,我觉得都是侥幸……而且她把炼魂鼎砍了,那炼魂鼎可是各宗的掌门和长老联手才催动,看一会儿有没有人找她麻烦!”


    “我真的对碧桃神仙五体投地,她在那种情境之下,不光搞清楚了希恶鬼的身世,谋划冰轮天仙的雷纹咒印诛邪,还揪出了作弊的竞赛仙位!救了数不清的生魂,又一次性涨了这么多功德,她的功德储物袋还在不断地飞入流萤啊啊啊,好漂亮啊!”


    “可她既然知道利用雷纹咒印,那是不是就说明……她早就有记忆?她难道也作弊了吗?!”


    “作弊你个大头希恶鬼!碧桃神仙下界碰到了伤魂鸟那时候,就已经破除了雷纹护身咒印,后来进入了梦境,肯定是在濒死的时候破除了封固前尘的雷纹咒印啊!”


    “就是!某些人就是嘴硬,让我看看是不是骄傲的古仙族?古仙族现在把囹圄宫塞得满满当当。连五雷王都抓紧去俩。西王母和才刚刚归证星宿神位的玄武化身神,全都被叫去监赛台,由监赛仙长们问话。怎么这时候古仙族不把尾巴夹起来,还在叫?”


    “呜呜呜呜,碧桃神仙就是最厉害的!之前她逼供希恶鬼的时候,我简直都要可怜那个‘小东西’了,碧桃神仙几句话就把她伪装的真相撕破了好爽啊!”


    “我不关心那些,我只关心碧桃神仙这一次,到底有多少功德?”


    ……


    银汉罟记录竞赛仙位的名单之上,碧桃的名字高居首位异军突起,功德计数已经过了三万还在速度不慢地持续增长中。


    排在她下面的仙位,功德最多的,也不足百数。


    虽然第二轮竞赛到如今按时间算,还是刚开始,人间不过几月,天界不足一个时辰。


    可碧桃一次驱鬼就功德数万,其他的参赛仙位,却依旧沉寂。


    这差距宛如抽在九天傲慢古仙族脸上的狠狠一巴掌。


    而且如今整个九天,当真是风雨如晦,风声鹤唳。


    风雨如晦是因为那几条与凡人乱交的淫龙,还没判罚结束。


    越是纠察,涉事龙族越多,还有违规产下凡人血脉的龙蛋之事,实在令人瞠目结舌。


    风声鹤唳,则是因为碧桃先引出庚午太岁传承人“杀人”,后又揪出各部古仙族竞赛仙位集体作弊一事。


    这些事情纠察起来,九天大半的仙位,起码都要问话一遍。


    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今仙位个个都好似巨浪之上的小船儿。


    生怕不小心就翻船,被揪出什么“没藏好的小尾巴”。


    接连仙位失格,仙长们震怒,赦罪地官明正典刑,下手越来越重。


    就连在下界行走办公职时渎职游玩这种事,都要被放在银汉罟之上播报警告,扣罚仙灵。


    实在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朱明身为仙督,之前以为碧桃死了,手上的公职都没办,跑到东王公那里去找什么上古复活仙位的秘法。


    东王公被他给哄得就要松口了,碧桃又活了。


    还一举功德登顶,朱明心脉都要被她给玩崩了。


    他草草看了一眼如今占据公示的银汉罟最顶端碧桃的功德,就投入了被她搅动的“风雨”之中。


    随赛的仙长们应当已经开始抓那些作弊仙位,待到那些仙位归来,朱明还得联合赦罪地官审讯,他的后脚跟快打到后脑勺了。


    而碧桃前后“两刀”把九天豁出了好多大窟窿,她本人却站在无人的长廊下,正同她狼狈为奸的好姐妹轻松说话。


    “你跟广寒之间怎么回事?怎么又勾搭到一起去了?”


    占魁闻言也是啧啧:“还能怎么回事我当时被人给追到墙头上,发现他是修士,被那些生魂给关起来了,连脑子都不清楚了,那我肯定要把他救出来呀!我多正义。”


    她是一点不提她在恶鬼之境将要跌落的时候,还没破了雷纹咒印,就已经逼着当时也根本没有记忆的广寒跟她亲嘴。


    还美其名曰:“我们这是在辅助消灭希恶鬼,希恶鬼最害怕美好的情感。我们之间一见钟情,两情相悦,感天动地!”


    碧桃牙酸:“在你那里长相就是正义吧。”


    “广寒也恢复记忆了。”


    占魁说,“当时我们两个躲在一块大石头下面,他说要跑,但是我懒得跑。”


    “反正也死不了,然后他和我的雷纹咒印就都破了。”


    她说着这种其他尚在蒙昧的竞赛仙位,听了之后可能要吐血的话,还一脸惋惜。


    “早知道我就跑了,把雷纹咒印破掉的机会留着以后杀鬼多好!”


    “你当时根本不知道你是锦鲤仙,怎么就确定死不了?”碧桃身为占魁的好朋友,也常常因为她的运气而感觉到天道不公。


    占魁摇头晃脑地说:“我就是知道。我这人向来运气好到离谱,每次我同人一起出去历练,恶鬼杀到我面前他都会闪腰。”


    碧桃无语凝噎。


    正在碧桃打算让占魁拉拢广寒,进入她的队伍时,寂静的廊下突然传来一阵阴风。


    这阴风寒冷入骨,两个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碧桃眉目一凛,难道这康全城还有恶鬼?


    她正要迈步上前,占魁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拉着她往后退了好几步,把长廊下面大部分的通道都让出来了。


    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祖宗哎,你不是真的万界天道,别看到什么都抻着脖子往上冲好不好,这可不是鬼煞,鬼煞不是这个味儿!这是随赛的仙长!”


    碧桃看到几人在长廊之中现身,他们身形如山,鬼气四溢,却个个穿着冥界公职的统一服制。


    且周身虽然鬼气森森,这鬼气之中却除了令人寒战不断的阴寒,没有任何属于低阶作恶鬼祟的腥臭和浑浊之气。


    ——是地煞鬼王!


    而且碧桃还认出了其中,之前跟随在酆都大帝身边,一直用阴森森寒津津的眼神盯着她看的两位鬼王!


    碧桃赶紧又朝着廊下的梁柱后面躲了躲,生怕这两位一直莫名其妙盯着她的鬼王找她的麻烦。


    碧桃的心中很清楚,她先后搅和出的两件事,不可谓不大,现在所有的古仙族都可能跟她有仇。


    冥界虽然同天界已经分割而治多年,却有很多的冥界公职,曾经乃是仙位,出自古仙一族。


    她猜测这两个鬼王可能出自哪个她不小心冒犯的古仙族。


    一行人很快从占魁和碧桃的身边走过,气势雄浑,鬼相森然。


    其中有一个在天界的时候就盯着碧桃的地煞鬼王,身形伟岸,赤瞳如炬。


    路过碧桃身边的时候,侧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简直摄人心魂,让碧桃又没忍住打了个抖。


    好在一行人很快就过去了,碧桃和占魁转头就打算各自先回屋。


    碧桃和占魁再狂妄,也不敢冒犯这些随赛仙长。


    那行人站在了她们身边不远处的几间屋子门口,身形未动,鬼气化网入内,网住了几个尚且懵然的仙位。


    这一切简直发生在瞬息之间。


    碧桃看清了那网中的数人,正是先前她在鬼境之中揪出的作弊仙位!


    他们相互残杀,虽然没有死,但是伤重昏死,鬼境消散后,回到身体也在一直昏睡。


    如今这院中所有能动的修士,几乎都去结阵辅助到处乱飘的生魂归体,这边的动静不小,却没人出来探头看看。


    随赛的仙长抓完前几个,抓到最后一个的时候,那人竟然手心扣着一道镇煞符,一巴掌拍在了鬼气凝结的大网上面,而后催动灵气就跑。


    他回想起来在恶鬼之境做的那些事情被发现了,不仅仙位做不成,不跑就死定了!


    只可惜他实在是低估了随赛仙长的能耐,能作为随赛仙长,不仅要公正严明,哪一个不是修为顶级,远超同仙。


    地煞鬼王虽然叫地煞鬼王,却不是真的鬼煞,乃是仙位。


    那一张镇煞符,不仅没作用,还将其中一个动手的地煞鬼王气笑了。


    他是几个人之中个头最高的,俊冷阴沉的眉目沉沉地注视着那个跑掉的作弊仙位。


    他连动都没动一下,更别提追,只是挥动袖子,并着滔天鬼气,释放出了两个鬼童。


    那两个鬼童腾阴云驾鬼雾,一露头就爆发出震人心魂的嗥叫之声。


    碧桃和占魁齐齐堵住了耳朵,却无济于事,感觉魂魄都要被嗥裂了。


    不过这两个鬼童确实非常厉害,眨眼之间就把那个仙位抓住……不能说是抓住,是一左一右咬住了那个仙位的两条手臂。


    带他回来的途中,还在不断地蚕食着他的仙灵。


    占魁小声开口:“我的娘嘞,不愧是监赛的仙长啊,养的鬼童都这么厉害!好威风啊,嗷嗷嗷!”


    碧桃却死死盯着那两个贪婪地吸取着仙位仙灵的鬼童——乃是一男一女,阴阳童子。


    这一会儿工夫,仙位的生机已被吸取大半,昏死过去了。


    鬼童将人丢在阴气网中之后,回到了那地煞鬼王的身边,缩成巴掌大小,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肩膀上,还指着那个试图逃跑的仙位嗥叫。


    只是语调变了,听上去像是在骂骂咧咧,说那人不知死活。


    其中有一个男鬼童,还蹭了下那伟岸霸气的地煞鬼王的脸,扶住了自己的后腰,一副刚才出动抓一个人把他累坏了的样子。


    作势往后仰,就要当场表演一个“断腰童子”。


    那个地煞鬼王就轻车熟路地抬手,给捂着腰的男鬼童,腰上缠绕了一圈鬼气,好歹没让他当场撅过去。


    碧桃的呼吸都凝滞了。


    发锈的眼珠顺着那两个阴阳童子的身上,挪到了背对着她的地煞鬼王身上。


    眼圈难以抑制地红透了。


    嘴唇小幅度地动了动,无声吐出两个字——婆婆。


    第68章 两个爹爹


    在第一场竞赛的时候, 养育碧桃的婆婆是一个性情阴晴不定,沉默寡言, 还经常“神魂离体”的老迈妇人。


    这两个巴掌大的阴阳童子,曾经是碧桃在第一场竞赛时给婆婆烧的祭品。


    其中有一个男童子的腰断了,碧桃好赖给拼凑上了,当时的情境,也没有地方再替换,就那么给婆婆烧去了。


    当时碧桃心中念着婆婆烧的祭品,在冥界的规则之中, 只要是凡间之人指定给哪一位阴鬼烧祭品,旁人是无法强夺的。


    就算是地煞鬼王也没有那个权力。


    唯一的一种可能,便是……这位身形高大异常, 气质峭峻, 剑眉星目的地煞鬼王,便是养育了她一十八年的婆婆。


    碧桃一时间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一种难以形容的“错位感”让她心中那种与至亲久别重逢的酸软难过, 都变成了手足无措, 哭笑不得。


    原来不是婆婆,这么年轻, 是……爹爹?


    而且这位爹爹不仅是一个地煞鬼王,还是竞赛随赛的仙长。


    这样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为什么她的婆婆从来不曾对她过度亲近, 在她成长的过程中, 即便是她受了伤,也没有一次主动提出要带她去治疗。


    随赛的仙长不能干预竞赛者的生死,那属于犯规。


    碧桃也曾经因为这件事情伤心过,她当时并没有身为仙位的记忆, 只是一个最寻常的凡间女娘。


    遭受亲生父母抛弃,视婆婆为唯一的亲人,可婆婆对她的关心总是不够多。


    没有像其他年迈的长辈一样,慈祥地将她抱在怀中软语温情,给她扎个辫子,绣个肚兜什么的,也很少跟她有肢体接触。


    只有吃不完的面饼面饼面饼。


    把她当成狗儿一样,就养大了。


    碧桃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婆婆经常神魂离体,为什么那么多年吃的东西一直都非常少。


    地煞鬼王是不吃凡间食物的,碧桃想到自己每次弄到了什么东西先给婆婆吃,也不知道婆婆当时是抱着怎样的心态艰难下咽。


    怪不得当时的表情总是一副味同嚼蜡,生无可恋的样子。


    但真的是爹爹吗?


    碧桃在天界二百多岁,换算成人间的年岁两千多岁。


    地煞鬼王若是两千多岁的话……应该已经变成十殿阎罗之一了吧。


    难不成婆婆的年岁还没有她大吗?


    好像不能这么算……


    就算婆婆只有凡人几十年的寿数,对碧桃来说,那也是她凝灵二百多年之中,唯一的长辈。


    凡间十八年的养育之恩,或许在其他仙位的眼中不算什么,地煞鬼王会幻化成她的婆婆,恐怕也只是接受了天界的调职和命令。


    但对碧桃来说,很重要。


    她当时天魂损伤,却不是良知和情感也跟着一起损伤。


    婆婆不亲近她,不够温柔,甚至显得有些诡异,一度被碧桃怀疑是鬼怪。


    可是婆婆将碧桃从山里捡回来,一点点养大,那些沉默相伴的岁月,并非一句“调职”就能抹去,养大一个小孩子也并没有那么简单。


    碧桃天生就不是一个安分的,小时候很闹人,无论从村子里小孩那学来了什么,都要在婆婆身上印证一番。


    再大一些时,碧桃漫山遍野地疯跑,每次无论玩到多晚回来,灶台上总是有热好的面饼和温度适宜的水。


    如果是入了夜,无论狂风暴雨还是大雪纷飞,也总会有一盏昏黄的油灯等待她归来。


    婆婆就是碧桃无可取代的亲人。


    尤其是碧桃得知了对方身份的此刻。


    那些经年想不通的疏远和漠然,都是因为随赛仙长的身份而释然。


    不是婆婆不想管她,而是婆婆不能管她。


    碧桃甚至有些想笑。


    可以想见这样一个霸气四溢,看上去阴鸷无比,凶神恶煞的地煞鬼王,接了养育一个小孩子的任务之后,是怎样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地将碧桃养大。


    碧桃千思万绪,只在一瞬之间。


    随赛的仙长们抓捕了仙位之后,马上就要离开了。


    占魁还在那里贴着碧桃的耳朵叽叽咕咕:“那两个阴阳童子真的好可爱呀!我也想要!”


    “地煞鬼王好威风,可惜天界的神仙不能养小鬼。”


    碧桃收敛视线,并没有急慌慌地上前去搭话,去相认。


    对方正在处理公职,且如今关于仙位作弊一事九天定然是草木皆兵。


    她正是搅动风浪的持刀人,和随赛仙长走得近,简直是授人以柄。


    眼下并不是适合相认的时候。


    况且单单因为两个阴阳童子,碧桃还不能彻底确认这位地煞鬼王就是婆婆。


    她垂着眼睛,和随赛的仙长擦肩而过。


    感觉到了那个地煞鬼王,还有他旁边一位鬼王的视线再一次落在自己身上。


    碧桃脑中百转千回,然后看到了地上有几片被吹聚在廊下的纸钱。


    虽然不能相认,但未必不能印证。


    康泉城中死人无数,丧幡遮天,黄纸铺地,这种纸钱随处可见。


    碧桃迅速蹲在地上,抓起一把纸钱,而后手指结印,口中念念有词,顷刻间利用灵力引燃了纸钱。


    口中默念着婆婆,送上了“祭品”。


    那些提着作弊仙位路过,正要隐匿身形,押送这些仙位归天的地煞鬼王,脚步齐齐一顿。


    他们其中,有两个人抓着阴气大网的鬼王,怀中骤然多了些许零碎的冥界钱币。


    这代表有人为他们烧纸送钱。


    几个人齐齐回头,皆是鬼瞳如炬,周身阴气漫卷,长袍翩跹。


    虽然没有刻意显出青面獠牙,却个个凶神恶煞,那场面实在是有些瘆人。


    占魁被吓得像是个没了脖子的鹌鹑,一直在捅碧桃的手臂。


    小声发出鸡叫:“我的个亲祖宗啊……你突然烧什么纸钱呀!”


    在一群阴鬼恶煞的面前烧纸,还都是一些碎纸,这就好比朝着皇帝扔铜板,是生怕不被“诛九族”吗!


    但碧桃没有对上这些人的视线,而是看向了这些人的怀中。


    然后她如愿以偿,看到了那个高壮无比的男子怀中,滚过了她刚刚烧去的散碎冥币。


    碧桃心慌手乱,烧纸钱的时候,不慎将如今仍旧陆续涌向她的功德流萤,用火给撩了两只。


    也一并飞入了那个地煞鬼王的怀中去了。


    那鬼王袖口之中的阴阳童子闻到了功德的味道,从袖子里面钻出来,探出了两个小脑袋,张开小嘴嗷呜一口就吃了。


    ——是婆婆!


    只是……为何他旁边的那位个子矮一些,样貌相对温和的地煞鬼王怀中,也有纸钱?


    碧桃向来聪敏,可是此刻也有点发愣。


    她眼中含着激动的水雾,却也带着难掩的傻气,勇敢对上“婆婆”的视线,想要勾起嘴唇笑一笑,却最终露出个像被吓傻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占魁看着碧桃这个样子看得都傻了。


    碧桃向来聪慧绝伦,对任何事情都成竹在胸,游刃有余,何时露出过如此傻笑?


    难不成是——看上哪个地煞鬼王了?


    占魁也鼓起勇气看向几个鬼王,忽略他们身上漫卷森寒的阴气,只看无风自动油光水滑的如瀑长发……手感一定很好吧。


    再看冥界咒文遍布的玄色宽袍,却掩盖不住一个个猿背蜂腰……一看就是格外的有劲儿!


    而且身为“仙位”没有一个不是样貌端正,超群出众之辈,毕竟相由心生,心善则人美。


    这几个仙长的好容色,因常年受阴气浸润,好像赦罪地官一样,俊冷得别有一番韵味。


    于是占魁也挑了其中一个非常顺眼的,眨巴了两下大眼睛,展现自认为非常美,实则勾引意味十足的笑容。


    地煞鬼王们:“……”


    活久了真是什么都能见到!


    地煞鬼王常年游走在堪称恶欲之海的冥界之中,对人欲最是一眼即透。


    真是好一个色胆包天的锦鲤仙。


    他们都知道碧桃神仙怎么回事,白堕还有浊贤巴不得整个冥界都知道他们俩在天界有个“好女儿”。


    就连酆都大帝都听到了消息,此番去天界监赛,专门带着他们两个去看“女儿”。


    碧桃神仙突然烧纸阻拦他们可以理解为想同白堕与浊贤相认,虽然有一点不合时宜。


    但这锦鲤仙敢竟敢对着一群地煞鬼王“露色心”“流涎水”,实乃上天入地第一人。


    其中接收到占魁“媚眼”的那个鬼王,是个活了五千年的老鬼,差一点功德就能登临冥界十殿阎罗之一。


    平素自称的乃是老夫,如今竟被一个小鱼崽子觊觎了“色相”,活生生气笑了。


    霎时间阴风阵阵自他周身弥散,呼号冲天,化为一条阴气长龙,张着血盆大口冲向了占魁——他要给这不知死活的小仙一个教训!


    还不知道这眨眼之间发生了什么的碧桃,见状拉着占魁就跑。


    不过就在这阴龙凝聚成型的刹那,白堕和浊贤同时出手,白堕抓住了阴龙的尾巴,浊贤则是念咒击溃了阴龙。


    那锦鲤仙和他们“女儿”在一块,若是被阴气凝化的龙冲撞了,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运气都会很差的。


    正在比赛呢,运气怎么能差!


    “你们!”那个老鬼王见两个同僚竟然出手阻拦,有些无奈。


    他本来也没有多生气,更多的是震惊,他一个人更不好跟两个人对上,只能阴沉沉地盯了眼跑走的两个仙位,心中骂了一句“不知死活的小崽子”,倒也算了。


    几个地煞鬼王尚有公职在身,不好再耽搁下去,便立即隐没身形,押送人去往天界。


    碧桃扯着占魁进了一间空屋子,两个人惊魂未定靠在门口,偷偷看到几个地煞鬼王身形消失,这才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笑出了声。


    “地煞鬼王脾气这么大吗?”占魁啧啧道,“怎么抛个媚眼就要发火呀?”


    碧桃正要附和上半句,听到下半句表情顿时扭曲:“……你跟谁抛媚眼了?!”


    她就说这些鬼王们阴气满溢,虽然难免会脾气大一些,但也不至于突然之间就出手释放阴龙追她们!


    “你那两个眼珠子要是没什么用的话,不如抠出来我当泡儿踩了吧!”


    “就是里面有一个长得挺好的……你火什么?难道咱们两个看上的是一个?!”


    占魁用手臂撞了一下碧桃说:“我看上那个眼睛下面还有一颗小泪痣呢,和明光玄仙一样是红色的痣!妖媚的类型,你也喜欢那样的?”


    碧桃扶了一下自己的后脖子,觉得自己要爆发头风。


    瞪着占魁道:“你……你真是绝了你。”


    “你抛媚眼的是眼睛底下有泪痣的?”


    占魁点头:“对呀对呀。这种妖媚的长相,如果是个凡人的话总是差了那么点味道,但被阴气一侵染,简直绝色!”


    碧桃松了口气,她刚才没注意到哪个鬼王的眼下有泪痣。


    她看的那两个,是收到了她烧的纸钱的。


    碧桃想到这两个鬼王正是之前跟随酆都大帝身边,一直眸光灼灼盯着她的。


    所以——爹爹有两个?


    碧桃又回忆之前与婆婆相处的点点滴滴,确实想到了一些能够佐证有两位婆婆的细微之处。


    婆婆之所以被碧桃认为阴晴不定,正是因为她隔一段时间性情就会有不一样的变化。


    有时候会相对温和一些,还会一些缝缝补补的活计,甚至有一次破天荒给碧桃做了一根花布头绳。


    但有时候……就算碧桃的裤子上树扯开裆了,婆婆拿到手里也只是皱眉并不会用针线去缝补。


    所以哪个是会做头绳的,哪个又是连□□都不会补的?


    占魁见到碧桃低头沉默,又用手臂撞她:“你说呀你到底看上哪个了?你如果也看上了泪痣,我可不会让给你哦,咱们两个各凭本事吧!”


    碧桃满脑子都是“两个婆婆”“两个爹爹”。


    对占魁也没有设防,本能地开口说道:“两个……”


    “你看上了两个?”


    占魁啧啧:“不愧是你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可以一起看上两个呢?”


    占魁又说:“不过你这么一说的话,刚才好像有一个个子特别高的……”


    “你给我停!”


    碧桃一听到占魁这话,立刻就像一只奓了毛的猫,手指戳着占魁的脑袋说,“你要乱搞别人我不管,但是地煞鬼王你不能碰!”


    “他们乃是以浊气增长修为,我们却是以清气拔升仙阶,你和地煞鬼王搞到一起你是要找死吗?你什么时候听说过冥界和天界有联姻?”


    “除非是达到了罗酆山大帝那种程度,可以收敛阴气,否则清气与浊气结合,你猜猜会有什么后果?”


    占魁这种性子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碧桃必须得严令禁止,免得她搞到自己两个爹爹的头上。


    占魁光顾着好色并没有想到清浊两气上面去,如今碧桃一说,她头皮一紧,连忙点头说:“我知道了……你别喊了。”


    “不过真的好可惜哦……”


    “我可惜你个大头鬼!”


    碧桃一巴掌抽在占魁的后脑勺上,“我刚才差点因为你被阴气凝化出来的阴龙冲击到,你是锦鲤仙你没事,我被阴气冲了一下会倒霉很久的!”


    占魁嘿嘿嘿笑起来,脸上丝毫没有歉意。


    碧桃瞪她,却当然不会因为这种事生气,想到刚才护着她的两个地煞鬼王爹爹,心里也是美滋滋。


    如今两个爹爹有公职在身不便说话,待到日后找个机会再同他们相聚!


    两个人正在屋子里面对着“美”呢,就听到隔壁的屋子传来张玉鸾气急败坏的声音。


    “大师兄,大师兄你去哪儿啊?我都说了三师妹她没事,刚才还在屋子里抱着你呢,这会儿估计是出去方便了……哎!”


    “死去吧我不管了!”


    “砰”地一声,有人撞开了门,粗重的呼吸和踉跄的脚步,很快自廊下传来。


    碧桃闻声,赶紧推门出去,迎面就看到了神色仓皇,面容惨白的卫丹心。


    卫丹心因为魂魄耗损过重,又惊悸惊魂难解,才跑了两步,就直接朝着地面扑去。


    “咚”地一声,卫丹心的膝盖磕在地上,结实得很。


    碧桃的膝盖都跟着一疼。


    她两步并三步冲过去,蹲下身扶住卫丹心,结果卫丹心抬起头看到了碧桃,漂亮的双目之中,瞳仁急速收缩,连错乱的呼吸都屏住了。


    他瞪着眼睛,仿佛无比震惊,不敢置信面前的这人是真的。


    半晌才伸出手,哆哆嗦嗦地碰了一下碧桃的面颊。


    他颤抖的指尖刚刚碰上就立刻缩了回来。


    而后竟是将撑在身侧的手,狠狠在自己的腿上拧了一把,来确认此刻不是幻象。


    碧桃立刻阻止他,抓着他的手臂,将他死死攥着的掌心扒开,放在自己的侧脸上面,偏头蹭了好几下。


    碧桃看着他,温声说:“大师兄,是我,我没事,我还好好地活着。”


    卫丹心僵住,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可是眼中已经看不清。


    眼泪从续满了水雾的眼眶之中滑下来的时候,占魁正从屋里面迈出脚步。


    结果脚尖还没等点在地面,就“嗖”地一下缩回去了,本来就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比刚才看到地煞鬼王还要惊恐。


    一连眨了好几下,也是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幕。


    明光玄仙……在哭?


    这真的比白日见鬼还要吓人。


    碧桃也被卫丹心的眼泪惊到了,赶紧伸手给他抹眼泪。


    卫丹心感觉到碧桃温热的指尖,抹过他面颊,喉间挤出了一声似崩溃,又似痛苦的声音,而后一把将碧桃紧紧地抱住。


    “师妹……”


    “嗯。”碧桃被他给拉得跪坐在地上,却没起身,而是将头靠在了他青筋凸起的颈项。


    “桃桃……”卫丹心的声音很低,只有两个人如此近的距离才能够听到。


    “嗯。”


    那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尾音简直要把碧桃的心给撕开了。


    她也紧紧回抱住卫丹心,一遍又一遍地应声,一遍又一遍告诉他:“我没事,我好好的。”


    她的小明光显然是吓坏了,怎么会吓成这个样子?


    碧桃抱着人,鼻尖抵在他的肩颈之上,眸光下垂,遮盖住眼中愉悦和意满之色。


    下半张脸被卫丹心的颈项盖着,藏住不断上翘的嘴唇。


    吓成这样,以后肯定会非常非常爱她了。


    “桃桃……”卫丹心的声音压不住地哽咽起来,双臂不断收紧,攀附,生怕他稍微松一些力气,怀中的人下一刻就会消失不见。


    “爱别离”是这世上最让人肝胆俱裂的情感。


    碧桃的骨头都快要让他给揉碎了,却依旧纵着他,吭哧吭哧地回应着他。


    后来还是张玉鸾实在看不下去,阴阳怪气开口说道:“你们两个至少找个屋子吧,一会那些其他宗门的修士就回来了,成何体统!”


    碧桃这才拉起一直就不肯放开她,起身之后也是挂在她身上的卫丹心,跌跌撞撞,去了之前和占魁待着的那间屋子里面。


    占魁溜着边儿就跑出来了,几次回头看向卫丹心,表情实在精彩极了。


    她觉得自己的火候还是不够,有时间还得找碧桃好好取取经。


    论起搞男人碧桃当数第一——那可是明光玄仙啊。


    九天之上最端正肃冷,铁面无情的万界公职执法者。未来的仙帝,古仙族们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存在!①


    曾经碧桃沾个边儿,都要反复蹲大牢,甚至被震裂仙元。


    现如今竟让她给弄成了一个喜怒形于表,甚至会流眼泪,嘤嘤唧唧叫师妹的“人形小年糕”了!


    两个人用缠在一起的姿势,撞进门中。


    张玉鸾才总算把翻到后脑勺的白眼仁归位,嘟嘟囔囔小声骂了一句:“丢人现眼的狗男女!”


    这才“砰”地关上门,继续给她的四师弟疗伤。


    四师弟林玄兔也已经醒了,听到了三师姐的声音也已经跑到门口,但是他撑着房门,看到三师姐和大师兄抱在一起,就没有出去。


    此刻林玄兔同进屋的张玉鸾对上视线,他眼中对碧桃的担忧,还有因为碧桃没有丧命的喜悦,都被张玉鸾看了个彻底。


    张玉鸾:“……”


    好好好,撇开她玩三角恋是吧,她倒要看看这三人最后究竟会如何!


    张玉鸾抱起手臂看着林玄兔:“怎么着你也想一起抱上去啊?可惜呀那两个人抱得太紧了没有你的缝儿。”


    “坐下吧,继续疗伤。”


    林玄兔抿了抿嘴唇,垂下眼睛,没有开口说话。


    张玉鸾见他这样,难掩惊讶,毕竟从前只要她说类似的话,林玄兔都会慌忙地解释。


    如今竟然连辩解都不辩解一句了,恐怕对那个三师妹也未必清白了。


    呸!伤风败俗!


    张玉鸾很快晃了晃脑袋,调动灵气给林玄兔疗伤。


    冷漠的想,这三个人就算黏成一个人,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三个人倒是没有黏成一个,但碧桃和卫丹心确实快黏成一个了。


    碧桃还从未体会过明光如此热情失控的模样。


    没有了旁人干扰,他确定了碧桃还活着,好好地站在他面前,那种惊惧和痛苦化为了滔天的爱欲,倾泻向面前的人。


    碧桃先是被他按在门口,搂得“骨肉化泥”。


    而后被他握着颈项,力道失控地卡着下颚,亲吻得水流成河。


    碧桃全身的血液都被点燃,烧得她眼前尽是星河万丈,耳边只余卫丹心越发沉重的呼吸。


    中间几度要窒息,不得不伸手去挪开卫丹心掐着她脖子的手。


    卫丹心是真的失控了。


    每一次被拉开,都会慌乱道歉,说自己不是故意的,说他绝不会再粗暴地对待碧桃。


    可是没多久,又因为过于激动手上失了力度。


    其实碧桃很想告诉他,亲吻不一定非要用这个姿势。


    但她在他的道歉不断吮吻的动作之中,尝到了他的泪水。


    咸涩甘美,那是人间情爱真正的味道。


    卫丹心整个人都凌乱极了,本能支配着他在怀中的人身上汲取“安宁” ,却因为不断想起幻境之中失去她那恐怖的一幕,而反反复复地无声崩溃着。


    他的衣襟松散,鬓发也乱得不成样子,他此刻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而变成了心甘情愿走下神坛,为他的“众生”疯狂失智的“人”。


    他为她着迷,也只为她情难自已。


    碧桃怎么舍得错过他这样的时刻,就蓄意纵着他对自己越发索求无度。


    两个人的嘴角,都流下了来不及吞咽的水痕。


    碧桃闭着眼睛,全身上下连一点力气都不用了,将自己完全靠在卫丹心的怀中,交给对方摆弄。


    沉沦独属她的爱海情涛,不能自拔。


    最终被卫丹心抱着亲着,单臂揽着运送到了床边,压在了床上。


    他终于在“生死别离”之后,学会了将碧桃控制在床榻之间。


    不过他只是因为这样可以让两个人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释放出像一只成年的兽类,将小兽圈在怀中摆弄亲昵那样的占有欲。


    并未有除了亲吻和拥抱之外,其他的过分行为。


    过了不知道多久,久到外面已经逐渐亮起的天色,透过窗扇映照进来,卫丹心才总算是停止了混乱的“索求”和“汲取”。


    趴伏在碧桃的身边,头埋在她的颈窝,闭上眼睛。


    像一个溺水后被卷入暗流,九死一生好不容易爬上岸的人,总算是在漫长的亲热之中,喘匀了那一口“活人气”。


    卫丹心已经不再对着碧桃掩饰他的任何欲望,只是他的自控能力永远让碧桃震惊。


    碧桃感受他的不可抑制的热切,都打算帮他,伸手下去却依旧被他阻拦。


    他抓着碧桃的手腕,揉捻着她的手掌,最后挤入她的五指,与她面对面,十指相扣。


    灿金色的双眼久久注视着碧桃,其中晃动的情愫,比窗扇投入的晨曦温暖明亮无数倍。


    卫丹心凑近,双唇贴着碧桃的耳边,轻声却坚定道:“桃桃,我要跟你成婚。”


    每一次都是碧桃提起两人成婚的事,而卫丹心羞涩地默认。


    但是此刻,他的声音很轻,却那么坚定迫切,像个急着吃到糖果的孩童,他直白坦荡,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道:“我等不及想要跟你成婚。”


    这甚至都无关腰身之下此刻痛涨的欲念,而是卫丹心迫切地想要用什么无法摧折和伤毁的事物,将他和怀中的人相连相接。


    那将是从世俗名义上到事实上无可分割的缔结,能够让他再也不用饱尝失去她的张皇和绝望。


    至此妖魔鬼境,碧落黄泉,连理共枝,之死靡它。


    第69章 我爱你。


    天色彻底亮起来, 那些结阵帮助百姓生魂归体的修士,也都陆续回来。


    碧桃持续增长的功德, 却始终没有停过。


    银汉罟之上,碧桃不断增长的功德已经过了三万数,高居第一。


    她之下其他人一动不动。一众仙位已经趋于麻木。


    这倒还好,他们主要无法接受的是明光玄仙的所作所为。


    “我刚才关掉了银汉罟,不是因为我接受不了明光玄仙变了,而是我无法接受明光玄仙居然变成一个甜度超标的小糖糕!啊啊啊啊啊啊——这样的小糖糕我也想要!为什么我没有,为什么!”


    “说真的我也馋了……我无法想象明光玄仙顶着他那张脸, 眨着那一双金色的眼睛,对着我失控,泪汪汪地寻求心安的样子, 碧桃神仙吃得也太好了吧!”


    “悄悄地说一句, 其实当初碧桃神仙对明光玄仙穷追不舍,我一直都很奇怪。明光玄仙虽然长相优越, 可那种人一看就是没有什么情趣的……现在我承认我瞎了!禁欲者动情才是人间珍馐!”


    “呲溜呲溜呲溜……这两个人还挺般配的, 我已经接受了。没有碧桃神仙, 这一生谁能看到明光玄仙如此?”


    “我隔着银汉罟,都被馋得冒汗了……”


    “你确定你冒的是汗吗?”


    “很奇怪呀, 今天为什么没有人数落我们桃桃了呀?”


    “哈哈哈哈……全部被黏糊糊,化身亲亲怪的明光玄仙给气跑了!”


    “哼, 我就静静地看着碧桃神仙什么时候翻船。等到明光玄仙恢复记忆, 她就完了!”


    “来了来了, 看不上桃子的来了!不过这位同仙我怎么记得你之前都是称呼桃桃为‘卑鄙无耻之徒’,现在已经变成碧桃神仙了呀!”


    “我不想看那两个人黏黏糊糊,我想看锦鲤仙调戏地煞鬼王!”


    “话说之前这两个不怕死的,为什么去撩拨地煞鬼王哈哈哈, 真的有人的色胆能把天包住啊……话又说回来那几个鬼王确实别有韵味~”


    “我什么都不关心,我就想知道碧桃神仙的功德都快超过生还人数了吧,为什么长个没完没了?”


    ……


    功德的计数,同第一轮的信仰力是不一样的。


    信仰力靠的是苍生的信仰,是人心。人心所向,万民朝拜,你便能振臂一呼,被捧上神坛,成为神仙。


    最常见的万民信仰所向,便是人间的紫微星宿神——人间帝王。


    而功德像一面镜子,以你当下的行为举止,来明鉴你所种下的善因。


    善因又会不断地演化为善果,这是一场源源不断的回馈。


    碧桃明明知道康全城的百姓大部分都参与了人口买卖,甚至是草菅人命,对这些人的怜悯之心实在有限。


    可她还是选择救这些人。


    她救人是救苍生的“善因”。


    至于这些好不容易在恶鬼之爪下活下来,却罪孽难清的人被人间的律法审判,为他们所做下的事情受到应有的惩罚,无论是死亡,还是在牢狱之中蹉跎一生,都是惩奸除恶的“善果”。


    碧桃到那时还能收获一笔功德。


    最后这群人被明正典刑,受害者得以释然,得到了补偿和余生的安宁,这便又是一笔功德。


    所以人间对功德有一种说法,叫功在千秋。


    一件事若是做得好,便可以世世代代泽被苍生。


    说白了,这属于将一个猪蹄分成很多份,煎炒烹炸卤涮烤,获得数种美味吃法。


    碧桃早已经根据康全城的百姓数量,除去在恶鬼之境折损的半数,计算出自己在接下来的数年之间,会因为这一个希恶鬼,得到七到八万的现世功德。


    这功德不算少,毕竟这是她进入第二场竞赛,第一次参与诛戮百鬼。


    而且她如今还“抱得美人归”,躺在床上滚来滚去,那叫一个洋洋得意,通体舒畅。


    日光逐渐高升,碧桃埋在卫丹心的怀中,脸钻进他散乱的衣襟内,像一只黏人的猫儿一般,蹭来蹭去。


    心中感叹着卫丹心的肌肤细腻柔韧,胸肌不紧绷的时候软得像云彩棉花。


    美滋滋地想,进步很大了,之前都是隔着衣服,这不是直接都贴到皮肉了?


    要不是怕吓到卫丹心“悔婚”,碧桃早就开始对着两个朱果嘬个没完了。


    她追求明光有她自己的策略,明光对两个人之间的亲密关系,也有他循序渐进的接受限度。


    超过那个限度,他就会立刻产生警惕和抗拒。


    前几次分明已经见他动摇,可是很快就会像个小王八一样缩回壳子里,正是因为碧桃太心急。


    第二场竞赛之前,都差点被碧桃骗得亲嘴,要不是碧桃“违规”伸了舌尖舔了小红,他也不会在水椿桥下面摸着河底爬走。


    她的金乌鸟虽已入怀,却还不能发出“大声音”,一个不慎,就会被惊飞。


    所以碧桃纵使已经满脑子的花红柳绿,却老老实实地忍着,耐心引导着卫丹心接受她。


    “痒……”卫丹心躺着,手掌覆盖着碧桃的后脑,被她的样子逗笑,也因为她“喜欢”自己的举动,心中像是打翻了蜜罐。


    浓稠的蜜浆流满了他的胸腔,这是他此生从未尝到过的甜美。


    “你脸都红了。一会儿各宗的掌门和长老们,一定要见你的。”


    卫丹心掐住碧桃的下颚,面色红潮始终未退。他的五官是非常深刻的,像陡峭的重峦,鼻梁便是其中最高的险峰。


    但当这冷峻的重峦弥漫上绯色,便如同开满了漫山遍野的繁花。


    碧桃觉得,连她本体大桃木上经年盛放的桃花,也不及他这满面靡丽。


    她对明光的感情变化是必然,其中最大的催化因由,便是他“长大”后,容颜体貌,俱是九天年轻一辈,超群无伦的存在。


    卫丹心面上的潮红与他的金瞳交织成了迷人心魂的瑰丽盛景,把碧桃迷得头脑昏沉。


    她半趴在卫丹心身上,觉得自己漂浮在落日之时,红霞并金轮荡漾的无极海中。


    恨不得钻进“海”中,一辈子都不出来。


    她还是个小桃枝的时候,贴着小小的明光心口,耍赖不出来时,可以在里面整整睡一天。


    可惜现在大了,除了头其他的地方钻不进去了。


    卫丹心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师妹有什么异于常人的癖好,这都贴着他心口蹭了半个时辰了。


    他抿了下唇,轻声道:“先别蹭了……”


    一会儿这样红着脸见掌门和长老们,可怎么好啊。


    碧桃听话停下,又凑到卫丹心的面颊亲了下。


    而后目光流连到他下颚的小红痣上,想到占魁不知死活,撩人家地煞鬼王,就因为那鬼王眼睛下面长了一颗红痣。


    碧桃何尝不是对明光的小红爱不释手?


    碧桃低头,一下下亲吻“小红”。


    卫丹心闭上眼,睫毛颤动,被人倾心喜爱的感觉,远远要超过喜爱一个人的滋味。


    而他那么幸运,他喜爱的人,正倾心地喜爱着他。


    “师妹……”


    卫丹心神魂颠倒。


    但此刻走廊上不断传来人走动的声音,有人在问:“卫道友如今如何了?”


    片刻之后,有个麻木的女声回答道:“承蒙道友关心,死不了。”


    “卫道友如今在……”


    “还在睡觉呢。”


    “哦……那……”


    女声好似那些提醒皇帝“宠幸妃嫔的时间”已经到了的太监一样,声音都尖细起来,对着碧桃和卫丹心所在的屋子提高声音道:“等我大师兄醒过来,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道友行了吧!”


    卫丹心好不容易因为这声音找回些许理智。


    掐住碧桃的后颈,像是拎住一只不断作乱,死不悔改的狸奴。


    “好了。”他正色道,“等我们回到门派再……”


    他抿唇,话音止住。


    因为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安抚”,仿佛像在邀约,自己先不好意思了。


    碧桃轻笑出声,自上而下,注视着他日轮一样漂亮的眼睛说:“这可是大师兄说的,等我们回去亲热。”


    “可是大师兄……”


    碧桃用手臂撑着,将嘴唇凑到他的耳边说:“爹爹和娘亲为我们筹备婚礼,还要宴请各个宗门,也需要一段时日。”


    碧桃的声音很小,充满了哄劝和商量的味道:“我们能不能先……搬到一起住?”


    碧桃满脸娇痴:“我差点就死在恶鬼之境,我现在只想与师兄日日夜夜不分离嘛……”


    顺便再日夜不分颠鸾倒凤一番就更好了。


    先把人哄进被窝里,其他的就顺理成章了嘛。


    卫丹心本就有些红的脸,因为碧桃声音越来越小的“商量”,很快红得不像样子。


    他板着一张无法严肃起来的脸,想要皱眉,但因为太开心又压不住嘴角,导致表情都有些扭曲。


    最后还是说:“你不要胡闹……”


    碧桃就知道他不会轻易答应,有些惋惜一样起身整理衣服。


    卫丹心坐起来,拉过衣襟,严严实实拢住了跟着面色一起红透的肩颈胸膛,双眼跟随着碧桃的动作移动。


    心中觉得师妹好生黏人。


    好生可爱。


    他才刚刚放开她,就又想把她搂过来紧紧地抱住狠狠搓揉。


    可是他们真的不能再在床上缠绵下去了,各宗的人都已经陆续回来。


    各宗的掌门和长老们,在结九转炼魂大阵的时候被强行打断,太虚门的炼魂顶都没能收得回来,到现在都不是很清楚鬼境之中发生了什么,希恶鬼又是如何被诛杀的。


    如今生魂得到安置,当然要细细究问自己宗门的弟子。


    这一问,自然也就问出了在鬼境之中“大发神威”的碧桃。


    碧桃被问心阁的弟子叫太守府之前他们议事的大堂,各个宗门的掌门和长老们,都等在那里。


    卫丹心也根本不知道击杀希恶鬼究竟怎么回事。


    他当时为了救师妹,替四师弟拦了一剑,却没能躲开刺向他心口的剑,然后便是一阵强光闪过——接下来卫丹心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醒过来之后,只顾着抱着师妹庆幸,并没有仔细去问她什么。


    她和希恶鬼融为一体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他下意识地去逃避,根本不敢多问。


    至少现在还不敢。


    那代表着他的桃桃死过了一次。


    而她死过这件事,本身对卫丹心来说,是想一想都会再重新剜心剖肝一次的恐惧。


    但是听闻了各宗门的掌门和长老要对师妹问话,卫丹心立刻整理自己。


    重新梳好头发,换上了干净整洁的衣物,用锋锐的金灵荡清身上的热意情潮,很快又变回了那个临危不惊,朗镜悬空的无上剑派大师兄。


    他跟在碧桃的身后去了大堂。


    大堂之内各种幸存弟子,根据自己宗门的长老与掌门所在位置,分列而站。


    碧桃进去,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左侧的不二道人乐君雅,以及乐君雅旁边的无上剑派掌门人卫肖。


    张玉鸾和林玄兔还有一众无上剑派的弟子也都到了,正站在两人身后。


    碧桃面色一喜,对着乐君雅的方向眨了眨眼。


    跟卫丹心两个人先后走到大堂正中,对着各个宗门的掌门和长老,恭敬见礼。


    “晚辈无上剑派卫丹心,见过太虚门贺掌门……”


    “晚辈无上剑派乐清瑶,见过太虚门贺掌门……”


    “晚辈无上剑派卫丹心,见过雷霆宗许长老……”


    “晚辈无上剑派乐清瑶,见过雷霆宗许长老……”


    “晚辈无上剑派卫丹心,见过七星宫江掌门……”


    ……


    碧桃按照记忆也能够分辨出这些人,不过既然卫丹心有心替她挡住众人的视线与窥探,把她的半个身子都遮住了,碧桃索性就心安理得跟在他身后,变成他的应声虫。


    他说一句自己跟着说一句。


    等到把所有的掌门和长老都问好了一遍,碧桃与卫丹心又礼数周全,对着自家掌门与长老躬身拱手。


    终于所有人都问好结束,碧桃走向了门口位置。


    看向被一众问心阁修士簇拥着的流星,以及站在他身边抱着手臂,对碧桃抛媚眼的占魁。


    流星坐在一个在靠背的大椅子上,脖子上密密麻麻缠着白布,面色青灰,这大夏天的,竟拥着狐裘。


    碧桃关切无比地开口:“流星师兄,你可感觉到好些了?”


    问心阁有修士替流星颔首,流星就像一个刚刚被人拼接好的人偶,身上的胶水还没干,除了眼球不敢活动任何地方。


    却非常友善对碧桃眨了眨眼,勾了一下唇。


    碧桃身后的卫丹心,也对着流星的方向拱了拱手。


    流星继续回以眨眼和微笑。


    碧桃这才跑到乐君雅的身边,弯下腰抱住了一身道袍,凤仪威严的乐君雅。


    “娘亲!我好想你呀!”


    乐君雅克制地勾了勾嘴唇,桃花眼中满是宠溺。


    卫丹心不会像碧桃这样,却也颇为亲近地站到了卫肖身侧很近的位置。


    卫肖伸手捏了好几下自己儿子的手臂,看到他全须全尾,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才终于松懈下来。


    这几日因为操劳担忧而加重的眼尾皱纹,总算缓慢地舒展开一些。


    “做得不错……”卫肖夸赞自己的儿子。


    又看向了碧桃,代替各宗的掌门和长老开口问:“清瑶,听弟子们说是你斩杀了希恶鬼?”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了碧桃,碧桃放开了乐君雅端正站好,但是神情不带丝毫的骄矜自满之色。


    碧桃摇头说:“师尊,不是我呀。”


    大堂之中的众人:“……”


    太虚楼掌门人微微蹙眉,太虚楼的镇派之宝炼魂鼎,竟是被这小修一刀给劈了。


    他倒不至于为了一个炼魂鼎恼羞成怒,可这小修若是为了推卸责任连功劳都不敢认领,未免过于没有出息。


    “嗯?怎么会不是你?”


    卫肖的声音温柔如水,神态慈和,语气中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循循善诱,“各宗门的弟子,都说是你当时周身爆发出了五雷之光,在鬼境将崩之时,悍然飞升半空,精准地在万千魂魄之中定位到了希恶鬼的真身,将其诛杀,力挽狂澜。”


    “也正因为你诛杀了希恶鬼,这康全城的百姓才能苏醒过半。”


    “你为何会说不是你呢?”


    碧桃抬起手适时地挠了挠头,说:“师尊,真的不是我。”


    “师尊应当最清楚,弟子只有区区人重修为,虽然如今被娘亲的好药好酒给生生喂到了人重上阶,却也绝对付不了希恶鬼这样凶煞的鬼怪。”


    “各宗门的道友们其实没有把事情说全。”


    碧桃环视了一圈说道:“我当时其实已经死了。”


    大堂之中的众人神色各异,他们都回想起当时这无上剑派的乐清瑶,确实在开启九转炼魂大阵的时候失踪了。


    后来又在炼魂鼎被催发之后现身,骤然爆发出天威荡荡的五灵之光,不光将恶鬼诛杀,还救了他们其中大部分人。


    但她当时若是死了的话,又怎能杀掉希恶鬼?


    众人一直都觉得她是身怀“异宝”。


    毕竟不二道人乐君雅先后栖身两个宗门,又是如今修界之中赫赫有名的火灵属,有什么好东西给自己的女儿带上,也是寻常。


    乐君雅的眉头皱起,表情也变得严肃无比。


    碧桃赶紧安慰她:“娘亲不用害怕,我现在这不是好好的嘛!”


    碧桃接着又说:“师尊,我当时落入了康全城太守曲风林的手中,他将我许配给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头姓袁,他称呼对方为袁老爷。”


    “一开始说是要我为这位袁老爷冲喜,后来袁老爷死掉了,他就将我配给这袁老爷做了冥婚新娘。”


    “我未能从花轿中逃脱,被钉入了棺椁活生生埋入地下,憋死了。”


    大堂之中有不知道这件事的人震惊抽气,也有人小声开始议论起当时卫丹心不顾阵法,非要去找他师妹的事。


    碧桃稍稍停顿,继续道:“我死之后,被希恶鬼纳入了本体,她腐蚀我的意志,但我始终不甘心,默念静心神咒,艰难维持理智。”


    “后来九转炼魂大阵启阵,炼魂鼎被激发,希恶鬼被困在半空之中剥离魂魄,我就从她身上被剥了下来。”


    “当时我看到了大师兄还有四师弟都想来救我,我也非常着急,朝他们跑过去……接着就是一道强光灌入了我的身体。”


    碧桃微微蹙眉,双手按了按自己的额头说:“我当时意识还在……只是无法控制自己,我看到自己操纵五雷,先劈掉了炼魂鼎……”


    碧桃又一次抬头,环视众人,每一个人都不放过,将所有人的表情都收入眼底。


    这才说:“然后有一个无比威严的声音问我,哪一个才是希恶鬼。”


    “我在被那群生魂第二次抓到曲风林太守那里之前,从大家的藏身之处,看到万烈堂里面那些刻有冥配的牌位,已经猜出了希恶鬼的本体为受害的年轻女娘。”


    “又因我死后被纳入了希恶鬼的本体,自然能够定位到她。”


    “那操控着我身体的人竟能够获取我的思想,我并未回答,她便携裹五雷,杀掉了希恶鬼!”


    碧桃说道,整个大堂之内寂静无声。


    各宗的掌门和长老们面面相觑。


    碧桃又说:“那股力量凭空而降,是我生平从未见过的强大,就连我师尊与我娘亲全盛之时,也不及其一二。”


    “当时五雷灌体,顷刻之间便将我身体之中被邪恶鬼侵染的鬼祟之气荡清,将我从地狱拉回人间。我觉得……那是来自天道的意志!”


    “是天道怜我界苍生离乱,生民惨遭鬼祟屠戮,这才降下天罚,借我之身诛戮恶鬼。”


    “天理昭彰逞凶恶,雷霆万钧镇鬼邪,正乃天道之威杀!”


    各宗掌门和长老听到了这里,表情也是纷纷凝重了起来。


    坐在首位的那个太虚楼的长老,捋了一把老长的胡须,第一个颇为认同地点头。


    “应是如此。”


    他本就不相信一个区区人重的小修,有戮杀那希恶鬼之能。


    当时康全城的百姓大部分生魂被希恶鬼制造的鬼境困住,他们这群人又无法进入其中。


    除了祭出炼魂鼎,激发九转炼魂大阵,熔炼大部分饱含鬼祟之气的生魂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办法。


    只有天道降下天罚这一种说法,才能解释这小修为何能在融入恶鬼之后还死而复生,爆发出能够一剑劈开炼魂鼎的威力。


    太虚楼的长老损失了镇派之宝,他这个“苦主” 都已经对碧桃的说法表示认同,其他的长老和掌门也纷纷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


    有些修为濒临破镜的修士,甚至心中隐隐升起了喜悦。


    既然有天威降临,戮杀恶鬼,是不是说明他们人族式微的局面就要翻转了?


    若是重新迎来盛世,那该是怎样的天赐之幸!


    碧桃这一番说辞,颇有一些扮猪吃虎,却是她在与卫丹心亲热之际,深思熟虑过的。


    将一切推给“天道降威”,才能规避掉所有会暴露她身有“异常”的可能。


    雷纹咒印的威力承自万界天道,那并不是属于这一个世界应该有的力量。


    若碧桃不将这种“异常”从自己身上摘除,在这个人族式微,百鬼横行的世界之中,没有人不想得到通彻天地的能力。


    怀璧其罪,她认下了功劳,会把自己变成一个抱金行于闹市的孩童。


    整个大堂之中议论之声此起彼伏,碧桃再度环视众人,最后视线定在已经闭上眼睛,看上去体力不支昏死过去的问心阁主流星的脸上。


    都这样子了还强撑着过来做什么?


    碧桃收回视线,回到了乐君雅的身边。


    和卫丹心对视片刻,两个人纷纷露出心照不宣的笑。


    卫丹心也很轻易相信了这种说法。


    他本就是个相信正能克邪,天道好还的满腔正义之人,他甚至在为自己的师妹因被天道择选借身诛戮邪鬼,感到高兴。


    师妹多厉害。


    能被天道选中之人,定然是有像冰一样清明,如玉一样纯洁的心性。


    不过很快有人凑到了卫肖的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卫肖便又不得不又替众人开口,看向碧桃笑着问:“清瑶,有人说你在被抓去康全城太守那里之后,将各种修士的藏身之处透露……让各宗的修士陷入了生魂的围攻。”


    卫肖倒也暗自偏向碧桃:“当时是不是被吓坏了?才会头脑不清楚?”


    “卫肖!”乐君雅听到这里,却直接当场就火了。


    她掏出腰间的两把长刀,“砰”一声砸在了桌子上面,火灵具象化凝聚在刀身上,热浪在整个大堂之中推覆。


    “这话是谁说的,谁问的?!”


    碧桃按住了乐君雅怒气蒸腾,要从座位上站起来的身形。


    卫肖的脸感受到一阵火热。


    碧桃立刻抢话,道:“我没说,是太虚门雷霆宗还有七星宫的五个弟子说的!”


    “当时我被抓去之后,他们五个人混在生魂之中,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把自己变得很苍老,将衣服都换掉了。”


    “可是他们并没有换过道靴,还有身形和那群看上去年迈的生魂也是格格不入。”


    “我屡次向他们求救他们都不理会。”


    碧桃说着还反咬了一口:“而且娘亲,你要为我做主。正是那五个人,帮助康全城的太守将我活埋,还在装我的棺椁上面钉了好多钉子!”


    碧桃说到这里,卫丹心也站出来为碧桃做证。


    他音如裂冰碎玉,掷地有声:“整整一十八根棺钉,每一根都是我亲手撬下来的,他们是想让我师妹永世不得超生!”


    那几个被指认的宗门,有人站出来为同门辩解。


    “乐道友卫道友,应当慎言,我师兄如今已经身陨鬼境,当时的情形我等未能亲眼所见,死者为大,不应受此污蔑。”


    “我的两位师弟也已经死了。”太虚楼的一位弟子也出列,“死因不明,但我两位师弟向来为人谦和端正,绝不会是背信弃义之辈。”


    七星宫也有弟子挺身而出,义愤填膺:“何其冤屈!我师兄一直跟随在问心阁阁主的身边,来往梦境多次,为九转炼魂大阵运送灵石,如今人都死了,却要蒙此不白之冤吗?”


    ……


    虽然也没有到剑拔弩张到视彼此为仇敌的程度,却也吵得面红脖子粗,都在为自己宗门的人说话。


    一句“死者为大”,所有的恶意推测都变成了“大不敬”。


    一时间大堂之中吵闹不断,矛头隐隐对准碧桃。


    碧桃一脸泰然,那些仙位都被人抓到天界去判罚了,在人间的躯体肯定死掉了。


    碧桃要的就是这个死无对证。


    卫丹心没有和众人吵到一处,他当时从万烈堂中曲风林的口中逼问出师妹的下落,听对方说过师妹背叛众人。


    可既然师妹说没有,那便是没有。


    那几人确实鬼祟,后来在卫丹心打开师妹的棺椁之后,还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


    若非当时的卫丹心一心要找师妹无暇他顾,定然会横剑问个清楚明白!


    卫丹心此刻将碧桃身形掩在身后,环视众人,眉压雷霆,面覆霜雪,手都压在了剑柄之上,煞气十足。


    原本向昏死过去的问心阁阁主流星,睁开了眼睛,苍白如纸的面容之上,眼球转动向身侧。


    他先看向的是左侧,左侧站着的是占魁。


    占魁的手压在他身后的椅子上面,但是却并没有看他,而是堂而皇之地越过大堂之中一众喧闹之人,对着鹤发长须的太虚楼掌门旁边站着的广寒暗送秋波。


    占魁一点都不担心碧桃被人误会,碧桃有把黑说成白的本事。


    实在说不清楚,大不了直接把门派一扔,拐带各自的心上人,他们几个浪迹天涯去!到处驱鬼除邪,很快就回天上了。


    反正他们都是仙位,跟这些修士之间纠缠越少越好。


    流星并没有得到占魁的回应,可能又把眼睛转向了右边。


    右边紧贴着他站着的,乃是问心阁中最开始接引碧桃和卫丹心等人的天狗修士。


    天狗接收到自家阁主的眼神低下头,对着流星阁主点了点头,而后出列从袖口之中摸出一卷东西。


    抖开在众人的面前:“诸位稍安勿躁,请听我一言。”


    “阁主在梦境之中遭人割喉,伤势太深,殃及本体。”


    “阁主如今口不能言,却一直默观全局,醒来第一件事便是令我等去搜查,这些是从那几位弟子的房中搜出来的东西。”


    “那几位道友确实一直跟随在流星阁主的身边,进出梦境运送灵石,功不可没。”


    “此乃画皮鬼的鬼身残皮,画皮鬼能够伪装成任何人的样子,甚至能模仿那人的性情,生活在其亲人旁边,甚至无惧日光。”


    “通常非换皮之时,就连修士迎面撞上,也极难分辨其是人是鬼。”


    “画皮鬼的鬼身化皮,在吸取了人的血肉之后,依旧不会透出任何邪祟之气,看上去生人无异。”


    “而这画皮鬼的残皮若是覆盖在脸上,可以在短时间内改换容貌,无论是灵修阵法,还是恶鬼之境,都会因其属性近人,被忽略掉。”


    “那几位修士,确实曾利用这些画皮鬼的残皮改换容貌,进出梦境。”


    问心阁的修士话音落下,整个大堂之中落针可闻。


    几个宗门的掌门和长老们纷纷看向了问心阁的阁主流星。


    流星依旧眨眼,表示天狗所言为真。


    这些东西就是从那几个人的屋子中搜出来的。


    碧桃所有的“嫌疑”彻底洗清。


    从卫丹心的身后探出头看向流星,流星也转动眼睛对上了她的视线。


    隔着一段距离,又对她眨了一下,权作安抚。


    碧桃笑起来,悄悄地拱手表示感谢。


    卫丹心感觉到师妹的动作,回头看她对为她说话的流星挤眉弄眼,微微吸了一口气,侧了一下身形。


    把碧桃再度挡了个严严实实。


    至少流星的角度是一片衣角都看不到了。


    碧桃在他身后闷笑,手指悄悄划拉在他的背脊之上。


    一笔一画地写:我爱你。


    卫丹心的满面霜雪融化为一滩春水,眉目堆叠的雷霆,无声引了一场“春雨”,细细密密地下入心中。


    将他内心因为这一番惊魂动魄的驱鬼,所带来的焦灼恐惧,尽数浇灭浸润。将他因为失去所爱而寸断的肝肠,一点点弥合。


    他无视满堂修士,屈从本心回手抓住了师妹“作乱”的手指。


    攥住了就舍不得放开,悄悄地捏来捏去,极不庄重。


    第70章 “给”


    关于康全城的后续事宜, 由问心阁留下的修士处理。


    首先辅助康全城陈都尉上报日照国朝廷,让有罪之人得到应有的惩戒。


    其次将死去的游魂, 以及康全城的百姓豢养在万烈堂之中的鬼魂,尽数收敛到拘魂袋之中,再送回问心阁,由问心阁送入轮回桥。


    各宗修士则没有再继续滞留的必要,分批离开康全城。


    最先离开的是各宗门的掌门和长老。


    很多修士并没有跟其回门派,而是跟随着护送问心阁阁主流星的队伍,先行去往问心阁。


    一来是拿此次问心阁承诺的地品灵石。二来问心阁阁主流星伤势很重, 问心阁还要留一部分修士在康全城善后,需要有人护送流星。


    此番诛杀希恶鬼,众人同生共死过, 对流星更加敬重亲近。都是自主自发地要将他平安送回问心阁。


    以卫丹心为首的无上剑派修士, 也在此列。


    碧桃和不二道人乐君雅私下谈论了一些关于此次诛杀希恶鬼的事情,主要是安抚乐君雅。


    但碧桃就算是对着乐君雅, 依旧如同在众人面前自陈那般, 将一切都推到“天道显灵”之上。


    乐君雅皱眉看着女儿提起“天道降身”, 满脸崇敬信服的模样。


    独断专行道:“跟娘亲回去吧,那一百个地品灵石有什么好拿的?娘亲私库之中的灵石, 足以供你修炼到地重极阶。”


    她不觉得天道降临自己的女儿身上,是什么好事情。


    死而复生有什么可值得庆幸?她分明有能力将自己的女儿一直留在身边, 安安稳稳地长大, 甚至是变老。


    古往今来, 有那么一句话总是能够代替无数父母的心声——“惟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①


    乐君雅现在就只想把自己的女儿弄回山中,从此日夜看顾,再不让她舍身涉险, 面对鬼邪。


    碧桃却无奈笑道:“娘亲,你难道能一生都将我护在羽翼之下,保证我不受风雨侵袭吗?”


    “为何不能?”


    乐君雅不怒自威,负手而立,眉头紧皱,“你就待在山中,从今往后哪都不要去,这天下百鬼横行,你此番幸运起死回生,若下次再遇见更厉害的恶鬼呢?”


    碧桃自然感动乐君雅对她的维护,若她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生在此界的修士,她自然非常愿意,一辈子受娘亲庇佑,只做一个寿数绵长,混吃等死的废物。


    可她不是。


    她乃九天仙位。


    纵使降临此界是为了比赛,又如何能对在百鬼殃祸之下的苍生视而不见?


    “可是娘亲,”碧桃说,“如今人族式微,修者道术没落,而人间百鬼逐年猖獗壮大。”


    “若我等身怀‘异术’之人,只为苟且偷安遁居山林,待到苍生尽数死于恶鬼,这人间还算什么人间?”


    “来日苍生断绝,人间生机自然彻底湮灭,修者的灵气便是源自生机,我们与苍生从来不是我们帮助他们的关系,而是同生共死的关系。”


    “生机断绝,修士也会失去修为,到那时,那些壮大过后,可以通天彻地的鬼怪,又怎会放过苟且偷安的我等?”


    “娘亲,你猜猜,若修界对人间放任不理,再有几年,这世间便再无人族立锥之地?”


    碧桃的语调温和平缓,并无任何慷慨激昂之意。


    但是这些话,听在乐君雅的耳中,却犹如当头洪钟,震耳欲聋。


    她并非不懂这些事情,入道者皆明白人间生机便是修士的灵气根源。


    这也是为何修士之间分裂争斗,却从不耽误一茬又一茬奔赴人间,为生民开太平。纵使死者常常连尸骨也无处寻觅,却依旧前赴后继,悍不畏死。


    她震惊,是根本未曾想到过,她的女儿才这般浅薄的年岁修为,便已经通彻了这些残忍的道理。


    她分明在几月之前,还一心沉溺情爱……


    乐君雅转头,看向了碧桃。


    她欣慰地笑起来,眼中却有些许水雾在凝聚。


    她的好女儿,若早生五百年,本该是打马游戏人间景,无忧无虑风与月的一生啊。


    “娘亲……”碧桃敏锐感觉到乐君雅的松动与哀伤,凑到她身边,伸手紧紧抱住了她的腰身。


    “娘亲放心,我日后一定会非常非常小心,万事以自身的安全为首。”


    “且我每一次出门,都会跟着大师兄,大师兄无论在任何时候,都会舍命护我。”


    乐君雅摸了摸自己女儿的长发,叹息了一声,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道:“那也先回山里,娘亲再给你挑一些好的护身法器。”


    “娘亲放心我当然要回去,我只是先随大师兄他们一起,将流星师兄送回去。”


    “娘亲,我还是想早早同大师兄成婚。”


    碧桃说起这件事,终于像乐君雅对自己女儿的记忆之中那样,露出小女儿沉溺情爱的情态。


    “大师兄此番为我舍生忘死,女儿已经彻底确认,他便是可以托付一生的良人。”


    碧桃摇晃不二道人的手臂,又开始做这世间所有的女儿对娘亲的绝杀技能,撒娇卖痴道:“娘亲~你回到了门中,就同卫掌门好好地商量,尽早给我们两个人办婚事吧!”


    乐君雅此次来,观卫肖那儿子言行举止,发现他经这康全城一遭,没了在山中之时的刻板矜傲。


    尤其是对自己女儿也不再是漠然敷衍,维护爱恋之意,溢于言表。


    乐君雅心中已然被碧桃磨得软了,嘴却还硬着:“就这么急着嫁人?而且真的不再挑一挑了?我观此行你曾经喜爱的林玄兔,表现也不错。”


    “我听其他宗门的弟子说,他与你大师兄两人在鬼境之中,都曾舍命救你。”


    碧桃:“……哎呀,娘亲,四师弟救我是同门之谊,大师兄与我才是鸳鸯与共!”


    乐君雅伸出手指点着碧桃的脑门,一脸的嗔怪。


    但是最终离开之际,乐君雅终是松口答应。


    对碧桃警告道:“我会与卫肖掌门商量你们两人的婚事,但卫丹心毕竟是他心爱的好儿子,你若确定要他,便不可再朝三暮四摇摆不定。”


    那小子本就受她们母女算计情动,此事瞒得了一时,却未必能瞒一世。


    若来日两人成婚,恩爱和美,卫肖知道了,也不能如何。


    若两人情崩,卫肖知道自己的好儿子吃了那么大一个亏,就算是水捏的性子,也会发火的。


    “肯定不会!”碧桃承诺,“我只喜欢大师兄一个人!”


    碧桃先后利用鬼境,引出了图谋不轨的庚午太岁神传承人,揪出了作弊的仙位,到如今完全不需要再伪装她失忆之事了。


    也就不需要再跟林玄兔纠缠,好去符合“乐清瑶”。


    乐君雅离开,碧桃等人才护送着问心阁的流星赶路。


    他们在来的途中,因为对希恶鬼的实力难以估测,除了镇压拖延别无对策,可以说是蒙头硬撞。一行人赶路时本能紧绷,少有欢颜。


    但如今希恶鬼已经伏诛,他们纵使失去了很多同伴,却也是“大获全胜”,一行人也是有说有笑,走走停停,游玩人间。


    七月多雨,他们甚少露宿山林,路过的城镇纵有寥落,至少能住店歇脚。


    他们一行修士所过之处,有些低阶的鬼祟,诸如“夜哭郎”“压床鬼”之类的小鬼,也就顺手收束。


    碧桃和卫丹心等人,才刚刚去了趟向他们求助的老乡家里,收了个只吓人但不会害人的“大头鬼”,装在问心阁的拘魂袋里面。


    碧桃隔一会儿就撑开袋子看看,大头鬼每次都会费力仰起大头,看向碧桃。


    然后因为脑袋实在是太大,一仰头就直接后仰着摔在袋子里面。


    据说这种鬼是因为生前非常贪婪,脑子里整日冥思苦想的全部都是如何变得富甲天下,因此欲念堆积死后脑袋就越来越大。


    “别玩了。”卫丹心拿过拘魂袋,伸手轻轻弹了下碧桃的脑门,“一会儿把他吓魂散了。”


    碧桃笑起来。


    天界百鬼录之中,这种鬼怪是众多不伤人的鬼怪之中唯一一个常常被人提起的。


    民间骂人常常骂“你个大头鬼”,暗讽对方异想天开。


    碧桃这不是第一次见到真的大头鬼,实在好奇嘛。


    碧桃跟在卫丹心身边,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心里因他这样“动手动脚”的小动作,美得咕嘟嘟冒泡。


    明光向来行为端正过头,言行坐卧皆有尺度,如今这样才是彻底释放真性情。


    “给。”


    碧桃正美呢,一根小棍子卷着麦芽糖,递到她的面前。


    碧桃向卫丹心道:“师兄……”我不是小孩子了。


    但碧桃还是接过来,含入口中。


    甜滋滋的味道在口中和心中一起弥漫开来。


    糖才吃两口,步子也才迈两步。


    “给。”那修长的指节,又掐着个油纸包着的糖糕,送到她的嘴边。


    碧桃张开嘴吞下。


    “给。”卫丹心买了个拨浪鼓。


    碧桃拿着晃荡。


    “给。”卫丹心买了个布老虎,还是挂脖子上的那种。


    碧桃拿开麦芽糖,扬起脖子让卫丹心给她挂上。


    “给。”卫丹心又买了个风筝,花花绿绿的蝴蝶。


    碧桃就一手拿着风筝,一手拿着糖吃,佩剑都给了卫丹心。


    “给……”


    “大师兄你够了啊!”张玉鸾终于忍不住开始抱怨,“你要不然把整条街都买下来算了,反正你爹有钱!”


    “然后全都扣在三师妹的脑袋上,再在她脑袋上建一座城。”


    卫丹心:“……”


    他手里攥着一个乌木簪子,本想插到碧桃的脑袋上,结果被张玉鸾一说,缩进了袖口之中。


    碧桃的脑袋上面已经插了一排乱七八糟的簪子,看上去像个行走的货架,热闹极了。


    碧桃见状笑得见牙不见眼,无论收到什么东西一句话不说,被麦芽糖把嘴都给粘住了。只一味满脸宠溺配合,被张玉鸾没好气地瞪了好几眼。


    狗男女她都骂腻了。


    她为什么好奇大头鬼长什么样子今天非要跟来呢?


    张玉鸾现在觉得自己的脑袋比那只鬼的都大。


    走了两条街的距离,碧桃换了一袭桃粉色的长裙,如花中仙子,全都是卫丹心买的。


    他仿佛打开了一个什么不得了的“暗门”,当真恨不得把整条街都买下来,看到什么都想送给他的桃桃。


    碧桃身上挂了鸡零狗碎的一堆东西就算了,同行的张玉鸾还有林玄兔,以及其他两个无上剑派的弟子身上,分别都挂了一些各种各样的东西。


    尤其是张玉鸾,她怀里抱着一个硕大的布包,走路看不见路,把脸都挡上了,里面全都是衣裙。


    一件她的都没有,都是她“好”三师妹的。


    林玄兔则是沉默地抱着一个比张玉鸾的布包小不了多少的……盆栽。


    是假的盆栽,用枯树根和绒布做的“盛放桃花”,据说是哪个大户人家小姐卧房里面摆着的心爱之物。那家如今没落了就把家中的一些东西拿出来变卖,横七竖八摆地都摆在街上。


    卫丹心看到了这盆桃花,就觉得和他的三师妹好衬。


    只是盆栽是假的,土却是真土,林玄兔搬了两条街头上微微冒汗,抿着唇,一脸“任劳任怨”。


    张玉鸾发出了抗议,这一场酣畅淋漓的“给”,才终于结束。


    一行人顶着其他宗门修士诡异的视线,抱着这一大堆东西,硬着头皮回到自己的房间。


    之后无论碧桃再怎么叫张玉鸾,她也不肯跟着众人一起行动了。


    康全城距离问心阁实在不算远,这一段对碧桃来说格外快乐的旅程,也在抵达问心阁之后结束。


    途中她倒也没光顾着和卫丹心谈情说爱,不光教了将要分别的冰镜好几种符箓,还成功把她拉入了自己的队伍。


    回到问心阁之后,冰镜的凡人夫君已经早早就等在了那里。


    见到了冰镜,那男子隔着老远就红了眼眶,却碍于人多不敢跑动暴露自身的残缺,恐丢了自己娘子的脸。


    冰镜飞奔过去,投入了那伟岸身形的怀抱之中。


    两人久久悸动相拥,碧桃隔着一段距离,和那男子点头示意。


    那男子似乎又晒黑了一些,通体蓬勃的肌肉,几乎要冲破他一身麻布衣袍。


    不知是不是正在做农活急匆匆赶来,这样热的天气他左手带了一只布手套。


    森然峻冷的眉目被怀中的冰镜融化一般,连带着对碧桃也有了好脸色。


    抿唇克制勾了下唇角,开口道:“谢谢你一路照料我娘子。”


    碧桃也笑笑,“蔓蔓,别忘了那些五雷符,下一次出任务,我们再一起吧。”


    “好!”冰镜这一次收获颇大,领了一百枚地品灵石后,不仅他们的燃眉之急解了,修为也能更进一步。


    在冰镜看来,无论是不是天道显灵,她都是因为碧桃才活下来,还得到了如此丰沛的酬劳,自然对碧桃感激不已。不会拒绝她的组队邀约。


    两人约定好,冰镜很快同她的凡人夫君走了。


    碧桃又去找占魁,盘算着利用占魁,把广寒也拉入她的队伍之中。


    不过碧桃也没抱太大的希望:“你只管去问一问,若是他不同意的话我再想其他的办法。”


    广寒在此间的身份乃是太虚楼一位地位不低的长老亲传弟子,送完流星之后,很快就要回门派。


    占魁这几天都和他勾勾搭搭的,这会儿隔着一段距离勾了勾手指,他就找机会甩开同门,跑来跟占魁“私会”。


    两人在问心阁大堂后面的一个关闭的门边,占魁先扯着广寒的头发,强迫他亲了个嘴。


    广寒无奈低头,心想着好歹不是鱼头。


    占魁这才说正事。


    占魁都没有跟他商量,直接说:“我姐妹觉得你能掐会算的本事很不错,要跟你一起组队出任务。”


    广寒当时还没等开口要拒绝,占魁就又说:“‘美人儿’你知道的,玄甲是玄武化身神,她手下的星宿神,个顶个能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而且你当碧桃是谁都招揽吗?你能有这个运气,还要靠着我和她关系好,知道吗?”


    广寒当时就答应了。


    他真的不想挨揍。


    他在第一场竞赛的时候吃了一次占魁的“软饭”,再吃一次又能如何?


    反正明光向来看不上他,他还不能为自己筹谋一番吗?


    碧桃神仙手段诡谲,实力强悍,旁人不知道她怎么杀死的希恶鬼,已经恢复记忆的广寒真仙却知道。


    他看到碧桃那些功德,说真的,他也眼馋得很。他下界到如今这么久了,才三个功德,还是回程路上的时候,抓“小鬼”得到的。


    连万界天道用于保护仙位的雷纹咒印,都能算计着为己所用,跟随着碧桃一起出任务,对广寒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占魁一眨眼的工夫,就把广寒同意的消息带回来。


    碧桃正在整装,摸着她的马匹脖子,探身问占魁:“广寒真仙真的答应了日后和我一起组队出任务吗?”


    碧桃还真的有点担心,如今广寒真仙已经恢复了所有的记忆。他毕竟是明光的人,看到如今明光和冰轮都被她耍得团团转,又不能违规唤醒这两个人。


    远离才是明哲保身的最佳方式,这样等到明光恢复记忆也怪不到他的头上。


    跟碧桃组队一同出任务,这不是近距离看“未来帝君”的笑话吗?


    占魁点头:“当然答应了啊。我都跟你说了他爱我爱得要死,你总是不信。”


    碧桃:“……”行吧。


    因此碧桃的积功德小队初步组建成型。


    但她人要走了,再来估摸着要一两个月,肃容嘱咐占魁:“你收敛一点,别到处勾搭,毕竟那位是你的‘未婚夫’,我瞧着他很在乎你。”


    碧桃说的是问心阁的流星。


    碧桃已经把占魁的身份背景,包括天道给她安排这身份的“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猜测得差不多。


    占魁的“择代”者,本是对这位流星师兄求而不得,仗着自己爹爹的余荫和遗愿,这才跟流星绑定了婚事。


    奈何婚事未成,就死在了一次跟随问心阁修士驱邪的战斗之中。


    占魁择代了她之后,本可以坐享其成,然后开启一段婚后同床异梦,兼爱苍生的丈夫却独独不爱我的虐心爱恋。


    奈何占魁纵使没有记忆也是本性暴露,求而不得的苦,正如碧桃预料的那样,她是一口都没吃。


    她嘴上“我早晚嫁给你”,实则流星一靠近,巴不得跑八丈远。


    主要是嫌流星长得丑。


    而且看到一个好看的就瞎撩,不知为何,这样一段时日,流星反而越发对她上心在意起来。


    如今看来求不得的那个人反而成了流星。


    碧桃劝占魁收敛,是她始终觉得流星这个人不对劲。


    即便他在各宗掌门联合诘问之下,及时拿出了那些证据维护了碧桃。碧桃对他这个人的感觉,依旧很奇怪。


    占魁还有点不耐烦:“我知道了!天滑都死了,这问心阁里面只剩下一群不能入眼的货色,我撩拨谁?广寒也跑了……要不我跟你回无上剑派吧?我投入无上剑派的门下怎么样?”


    她其实想趁着冰轮还没有恢复记忆,耍耍他,冰轮其实长得也挺好看,但是她不敢跟碧桃说。


    碧桃:“……”一看她满脸淫邪就知道她没憋好屁。


    碧桃没答应,甚至不许占魁乱跑,还凑近她身边,耳语交给了她一些任务。


    碧桃说:“大概一两个月我就会同明光成婚,成婚的时候一定会宴请问心阁,到时候你再来。”


    “你真的要同明光成婚啊?”


    碧桃担心占魁,占魁又担心碧桃,压低了些声音,鬼鬼祟祟凑到碧桃耳边道:“你现在把明光耍成这个样子,等到他恢复记忆会不会把你给劈了?”


    碧桃笑道:“他舍不得。”


    碧桃把占魁的那句狂言回敬给她:“我一直都跟你说他爱我爱得要死,你为什么就不信呢?”


    占魁:“……走吧,回去吧。”


    她信个鬼,碧桃第一次和她说这话的时候,人还因为尾随明光,在囹圄宫蹲大牢。甚至都沾不到当时的明光天仙的边儿。


    谁知道……时移世易,如今明光当真爱碧桃爱得“死去活来”?


    占魁看着碧桃跑向卫丹心,被卫丹心卷着袖口擦脸上不存在的汗,两人之间的甜蜜隔着这么远都呛人。


    卫丹心还掐着碧桃的腰身抱着她上马,站在马的旁边,给她整理压到的裙摆,简直像在照顾什么易碎的瓷娃娃。


    占魁摇头,只盼着明光恢复记忆之后,不要跟碧桃你死我活就好。


    碧桃他们回程走得很快,这一次离开门派的时间虽然不算久,只有十几天而已,但他们一个个,俱是归心似箭。


    迈入八月,日头越发毒辣。


    幸好他们虽然不能御剑飞行,却可以调动灵力降温。


    两日半就回到了无上剑派。


    进了九宫锁灵阵之后,一行同门师兄弟姐妹,敷衍着道别,顺着虹桥四散奔逃,身后有狗在撵一样,分别冲向自己的院落。


    碧桃也先回了天水院,和不二道人好好地吃了一顿晚饭,母女两个人甚至喝了点酒。


    “娘亲,你身上好香啊。”


    碧桃紧贴着乐君雅的身侧,鼻子贴在她身上。


    碧桃第一次见到乐君雅,就觉得她馨香无比,此刻却觉得这味道有点熟悉。


    喃喃道:“为什么闻着这么……有点像……”


    碧桃将手撑在了头侧,掐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沉思片刻才惶然道:“像引魂香的味道!”


    不二道人看向她,眼神有片刻的深幽,而后挑起眉,伸出纤纤指尖,点在了碧桃的鼻尖之上。


    “狗鼻子还挺灵?”


    “是引魂香没错。”乐君雅说,“引魂香修界各宗都有,不仅能勾连人的梦境,有镇魂安煞的效用,还能令人在梦中重温往昔。”


    “我今夜想做梦,就燃了一根。”


    “做梦?做什么梦?”碧桃追问。


    乐君雅却淡笑不语,眼中泛起怀念的涟漪,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娘亲,你是想要梦到我爹爹吗?”碧桃笑着问。


    “咳……咳咳……”乐君雅闻言呛咳了一下,好好的酒都浪费了。


    她抹了嘴,嗔道:“你这孩子!”


    乐君雅可没有什么难以忘怀的故人。


    至于她女儿的爹爹……那是在十几年前,她行走人间驱邪的时候认识的一位人间丞相。


    当时他一边辅佐幼帝,一边寻觅修士驱杀为祸皇都的恶鬼,稳定朝堂,挽大厦将倾,实在是一位人间风流人物。


    只不过他们只是露水姻缘,乐君雅也不知道自己珠胎暗结,生下了乐清瑶之后,更没打算同那个男子说什么,或者跟他要什么。


    凡人与修士本就是两条难以相交的路。


    她选择生下孩子,是因为有足够的能力照顾好自己的孩子。


    只是头些年偶然路过遇见他的人间地界儿,心念一起想看看他如今怎样,才发现他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死了。


    他救国救世,却死于他找人诛杀的恶鬼的家人的报复,只能说因果轮回,时也命也。


    乐君雅现在连他长什么模样都快忘了。


    她要梦回的,乃是曾经她与满门的师兄弟姐妹,意气风发,跨马执剑的痛快日子。


    乐君雅喝的乃是天品流丹酿,很快“醉”卧长榻,也不调动灵气化用,只是体会着微微醺然的感觉。


    碧桃喝的是凡间最烈的烧刀子,喝下去犹如长刀割喉。


    她痛快极了,但还是觉得差那么一点味道。


    就只是喉咙烧灼,落入了胃袋之后就没力了。


    不如明光的仙灵,吃进去“五脏皆焚”,那才带劲儿。


    碧桃一杯又一杯,却根本不会醉。


    她好不容易把乐君雅“哄睡着”,这才起身推门,拿起她早就准备好的食盒,去找卫丹心。


    碧桃还未走到卫丹心的烟兰苑门口,就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在烟岚院的入口处徘徊。


    以金色的符文描绘着金乌鸟图案的法袍,出自碧桃之手,隔着老远,碧桃就根据那优越的身形和自己亲手绘制的法袍,认出了是卫丹心。


    清辉静静地自天际洒落,卫丹心站在那里,像一只静静地等待主人归来的金乌鸟。


    碧桃心中喜悦顷刻满胀,提着食盒快步朝着那边跑过去,因为脚步实在是太过欢快,头顶上的簪子都颠掉了。


    夜风卷动,描绘她婀娜身形,衣带蹁跹,云鬓风鬟。


    她一口气冲到了卫丹心面前,开口问他:“师兄,这么晚了你怎么站在这里!”


    卫丹心向前走了两步,伸手为她整理被夜风卷乱的鬓发。


    金瞳堆满如水的温柔,开口声音清朗如风,低回婉转:“我在等你呀。”


    他的尾音微微上翘,像高高抛起,叮咚落水的鱼钩,一下子就把碧桃的魂都勾没了。


    “啊……”


    她喝下去的酒气蒸腾上脸,神态娇痴,“可我没有说我要来呀。”


    “我知道你会来。”卫丹心接过了食盒,牵着碧桃的手朝着烟岚院中走。


    “那我若是不来呢?”碧桃歪着头问他。


    卫丹心笑着没说话,他知道师妹今天晚上一定会来的。


    没有任何的依据也没有约定,卫丹心就是知道。


    他在门口已经等了许久了,看到她的身形出现,跑向自己的那一刻,那些在等待过程中产生的焦灼和期盼,全部都化为蜜浆,朝着他倾泻而来。


    眨眼之间便已经将他没顶,让他心甘情愿沉溺窒息其中。


    两人手牵着手迈入院门,碧桃突然脚步一顿,指着一处石屏说道:“师兄还记不记得,两月以前,我想进入师兄的烟岚院,却被禁制拦在了那处。”


    “师兄无论如何也不肯给我开启禁制,满眼满心尽是抗拒与警惕,视我为虎狼。”


    卫丹心回忆起之前在这院中发生的事情,面露窘迫之色。


    他从碧桃的身后抱住了她,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两个人保持着这种一前一后,一个钳制着另一个的姿势,进入了房间。


    房门刚刚关上,食盒就被放置在了门口。


    卫丹心靠在门上,并没有将碧桃转过来,而是就着这个自她身后抱着她的姿势,伸出一根手指,从她耳侧勾进,将碧桃后颈散落的长发拨到身侧。


    低下头细细密密亲吻碧桃的后颈,侧脸,甚至是头顶。


    “你喝了酒,身上好热……”卫丹心气息平稳,语调甜蜜。


    抱着碧桃,贴着她的耳边说,“我闻到了天品流丹酿的味道。”


    两月之前,卫丹心因为半杯天品流丹酿“做下恶事”,苏醒之后心伤意绝,险些急火攻心自崩而亡。


    曾暗自在心中发誓此生再不碰酒。


    如今他抱着碧桃,嗅到她身上沾染了流丹酿的酒气,却只觉得经过碧桃的体温沁润过的味道,竟令人目眩神迷。


    “是我娘亲喝了点……”乐君雅被碧桃逗得喷笑的时候,溅在了碧桃身上一些。


    碧桃过来之前已经简单地洗漱过,去了大部分酒气,但天品流丹酿沾染在衣物之上,并不容易祛除。


    碧桃回头看卫丹心,还生怕他因为那件事心中有什么过不去的结。


    结果回头,只对上卫丹心金光熠熠,能够将世间万物都熔炼的双眼。


    她扑到卫丹心怀中,双手扒着他的领口,撒娇道:“师兄……快亲我!”


    卫丹心从善如流地低下头,两个人在回程路上的时候,就找到一切单独相处的机会亲昵,每晚睡觉之前都要厮磨上一个时辰左右,才依依不舍分开。


    若不是路上同行的修士太多,碧桃早就同卫丹心同吃同宿。


    他们对彼此的唇舌已经无比熟悉,此刻的亲吻并不激烈,却温情脉脉,令他们彼此都沉醉非常。


    卫丹心总算不再是每次亲吻就一定要掐着碧桃的脖子,如今转为每一次,都轻轻捧着碧桃的双颊。


    这样显得非常专注,也减缓了碧桃一直仰头的酸痛。


    唯一的缺点就是亲吻逐渐过火的时候,诸如此刻——碧桃就会被捏成鸡嘴。


    “丝兄……楞不楞不要挤我联那?”


    卫丹心盯着碧桃,手上的力度始终没松开,他眼中欲潮未退,胸膛因为呼吸急促而快速起伏。


    但是这样对视片刻之后,两个人一起失笑。


    笑得有些不可抑制,莫名其妙,很快抱在一起前仰后合。


    跌跌撞撞地到了桌子旁边,还是粘在一起,堆在一个凳子上面。


    碧桃横跨卫丹心的修长健壮的大腿,整个人都窝在他的怀中,像个下完了蛋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的母鸡一样,还一直“咯咯咯咯咯咯”笑个没完。


    卫丹心虽然没有笑出什么怪音,却也抱着碧桃,始终在笑。


    他生得眉弓压眼,眼窝深陷,眼型狭长,双唇形状姣好却很薄,不笑的时候看上去格外霜雪肃穆。


    可是谁能想到,这样一张轮廓深邃,玉面冰心的人,笑起来金瞳绽彩,眉眼弯弯,下颚的小红痣,因他抿唇勉力自控而抖动,简直天上地下第一可爱!


    碧桃看着这样的明光,实在是没忍住色心暴涨,再加上酒气催发,一时间就失了理智。


    手握住明光那的时候,他还在笑,却很快面色一僵。


    碧桃猪油蒙心,故意无视他的情绪变化,狠攥了一下,想着狠狠刺激他一下。


    结果卫丹心面上的春情霎时间敛净,抓着碧桃的手腕将她扯开,肃容起身,把碧桃放下,就背对她,双手撑在桌边不看她了。


    碧桃那点上头的酒气,立刻就消了个干干净净,恨不得捶胸顿足。


    心急了心急了。


    生怕“金乌鸟”被吓飞了,碧桃立刻从身后抱住卫丹心,脸蹭在他的后背上哄劝:“师兄你别生气……我这不是……太喜欢你了情难自禁嘛!”


    这是什么浑蛋言论,碧桃自己听了都脸红!


    卫丹心好歹没有再推开碧桃。


    他双手撑着桌子微微弯着背,闭上眼睛语气有些奇怪,问了一句:“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你就这么着急……”


    碧桃拉着他的手臂,让他转过来,剑指对天说:“师兄,我不急,不急!真的!”


    “我来找你,啊对了,是来找你一起吃晚饭的!”


    碧桃放开卫丹心,赶紧跑到门口把那个食盒拎了过来。


    “哐当”朝着桌子上面一放,卫丹心看上去脸上也没有什么怒火,已经坐在了桌子的旁边。


    碧桃把食盒的盖子打开……然后她脸上的笑就有点维持不住了。


    卫丹心也盯着食盒里面的东西愣住了。


    食盒里面并没有什么饭菜,只有两样东西。


    一个是偌大的,盛着活血化瘀脂膏的罐子,还有一个……是一块誓心石。


    誓心石是在成婚的时候用的,用于爱侣两人相许终身,海誓山盟。


    至于那个装满脂膏的大罐子,两个人都没有受伤,是干什么的就不言而喻。


    碧桃想起自己先前,拎着准备好的饭菜出门,很快想起自己饮酒气味太大,又折返回去洗漱。


    中途……有人换了她的食盒吗?


    天水院之中甚至连个常驻的奴仆都没有,只有乐君雅。


    碧桃哭笑不得,娘亲果真解她色急,应当是想推波助澜。


    碧桃站在桌子旁边,想着怎么针对目前这个场面编一些合理的借口。


    但最后窥见卫丹心也没有恼羞成怒的苗头,索性就自暴自弃,拿起食盒的盖子啪地盖回去。


    对卫丹心道:“师兄,你就当没有看到行不行?”


    卫丹心的金瞳一错不错看着碧桃片刻,而后嘴角竟是没忍住弯了一下。


    碧桃见他如此,也是一下子就笑出了声。


    两个人一站一坐,笑了片刻,卫丹心伸手,重新打开食盒。


    指尖掠过那个大得有点离谱的脂膏罐子,飞快扫了一眼碧桃,耳根涌现红潮。


    而后抓起了誓心石。


    他抓着誓心石,敛容屏气地起身。


    碧桃有一瞬间都以为卫丹心要把誓心石扔出门外砸碎了。


    但卫丹心起身后拉着她的手,牵着她一起走到了门口,迈步出门。


    站在烟岚院中,解除了院内所有的禁制。


    他立于今夜繁星闪烁的天幕之下,转过身面对碧桃,将誓心石举到了碧桃的面前,庄重开口说道:“敬慎重正而后亲之,礼之大体,而所以成男女之别,而立夫妇之义也……”②


    碧桃原本被他的反应搞得一惊一乍,心中慌乱,乍然听到他的话,短时间都未能反应过来。


    待反应过来之后,愕然瞪大了眼睛,心脏涌出狂喜。


    这是……婚礼誓言!


    意思是:夫妻需要以慎重并且庄重的态度来缔结婚姻,这是人伦之本,天地之义。


    明光这是……这是愿意和她一起胡闹,在正式举办婚礼之前,便偷偷地与她在誓心石和天道的见证之下,宣誓结为夫妻!


图片    【星座小说】XinGzuoXs.COM【星座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