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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明光完了


    明光的内室比外院更为简洁干净。


    目之所及都是冷硬的石头, 唯有一张竹榻,簞纹若水, 细腻光滑,触感柔软。


    碧桃带着明光进门,架着他径直走到床边。


    明光整个人的大部分重量都挂在碧桃身上,双臂无意识地圈着这个能支撑他的“人形柱子”。


    碧桃只得也跟着他坐下,但由于明光实在醉得太厉害,根本没有办法控制重心,于是碧桃被他压得躺在了床上。


    碧桃的头枕入叠摞整齐的棉被之中, 而明光整个人都笼罩在她身上,独属他干净独特的气息,铺天盖地地朝着碧桃裹缠而来。


    两个人已经有许多年未曾如此亲昵紧紧相拥, 同床而卧。


    心爱的人就在怀里, 碧桃立刻伸出双手,紧紧地将上方的人抱住, 头埋在他的颈项, 摩擦轻蹭。


    她激动得难以自抑, 恨不得将怀中之人生吞活剥,敲骨吸髓。


    而她怀中的人却什么都不知道, 像一道大敞四开的门,像一条对着天地袒露一切的清澈见底的河流。


    只消随便投入些许什么颜色在其中, 河流立即就会被污染得不成样子。


    他无法抵抗, 更无处可逃。


    碧桃乃是钧天度朔山上, 上承天,下启地的大桃木凝灵。


    她的根系贯穿万界,甚至扎入冥界的忘川水。


    她又何尝不像古仙族一样生而知之?


    她不仅知悉万界苍生,大善大德从清气而生, 更懂人间恶欲禽念源浊气而衍。


    她凝灵的那一刻,便是清气浊气同为一体。


    上一场竞赛,冰镜尚且沉沦于避火图的新奇之中,给碧桃也塞了好几本。


    而那些东西,对碧桃来说实在犹如幼童启蒙之物。


    她甚至识得人间数不清的蛊毒淫花,只消稍微用些手段,便能让人离不开,戒不掉。


    这世间爱欲痴缠,淫邪手段,令人沉溺五阴炽盛的万种法门,没有一种碧桃不熟悉,不通彻。


    她想要污染一方“清河”,想要彻底折断一只金乌鸟的翅膀,让他再也无法飞出自己的手掌心,只能受嗟来之食,简直比吃饭喝水还要容易。


    明光生为古仙族最推崇的未来仙帝,天界的信徒无数,追逐者更是不知凡几。


    他是很多仙位的“神明”。


    碧桃能够想象得到,此刻天界看着她将旁人无法企及,不敢冒犯忤逆的“神明”肆无忌惮拥入怀中。


    明光的信徒该会如何崩溃发狂,恨她入骨。


    想要毁了明光其实很容易,她只需要撕扯开他的衣袍,与他肌肤相缠,对他行她一直想做的所有事情。


    纵使他酩酊大醉,根本什么都做不了,银汉罟依旧会因为两人衣不蔽体判定为“交媾繁衍”,从而切断转放。


    只要那样,明光的“神身”便能在九天仙位之中被毁去。


    因为一个被诸仙不齿之人肆意淫辱,却根本无力抵抗的“神明”,无法再受人崇敬仰止。


    或许在古仙族找到下一个能够取代明光的人之前,明光依旧会受到侍者的维护拱卫。


    但一旦出现了可以取代明光的人,他这“旧日神明”,立即会从云端跌落,甚至被众人践踏羞辱。


    毕竟这世上的所有人,崇爱神明,却更喜欢屠神,拉神下神坛的戏码。


    碧桃的手指攀着明光完全放松的背脊,一寸寸重重抚过,气息几度沉下,最终落在他腰封之上。


    她脑海之中千思万绪,推演接下来竞赛的无数种可能。


    设想出几种,她利用对明光的彻底侵占控制,乃至在明光冲破雷纹咒印之前,利用他的“无从选择”,作为挑破古仙族毒瘤的尖刀。


    让他们未来的“帝君”对他们下手,将始终蛰伏的古仙族逼得发疯显形,应该不难。


    他们在放弃明光之前,会先因为他们的“未来仙帝”受人凌辱摆布,而露出真正的利齿。


    朱明在天界时刻准备着,一旦这些人露出端倪,他定然不遗余力,将所有“异己”铲除。


    这一场竞赛,只要幽天的功德仙位顺利进入雷斗兵三部之中为将。


    那么功德仙位,便能真正在天界站稳脚跟,从被放逐在“幽天”变为能与古仙族分庭抗礼的势力。


    而碧桃同幽天仙位为伍,在这之后,她可彻底崭露头角,什么九天骂名,什么诸仙之不齿,都会在绝对的仙阶和权势之下,尽数臣服。


    到时候她甚至可以名利双收,人权两得。


    光是想想那些人到时候见了她会是怎样的表情,碧桃就觉得痛快极了。


    她的手指没入明光的腰封,嘴唇吻上他袒露的喉骨。


    她太清楚了,明光这种人墨守成规胶柱鼓瑟,从来不知变通和灵活为何物。


    他在天界顶着诸仙的“众望”,不敢因私欲跨越雷池半步,是因为在他的认知之中,一切皆有规则尺度,不容忤逆转变。


    想要摧毁这种尺度与规矩,只需要跟他坐实关系。


    从根源上让他被迫接受已经无法改变的新“规矩”,就可以了。


    像他这种刻板固执的君子,一旦与人有特殊关系,他就不会再退缩,只会强迫自己接受,甚至为此负起责任。


    因此此刻男欢女爱,其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一旦明光“负起责任”,那么碧桃就能利用他达到各种目的。


    这简直是一本万利。


    此时如果不坐实,又更待何时呢?


    但是碧桃亲吻他小山一般的喉骨,能感觉到他的放松和无知觉。


    却感觉不到他任何属于“自我”的回应。


    他醉得不知今夕是何夕,不知自己是谁,更不知碧桃是谁。


    他没有因为碧桃的靠近而紧绷面热,也没有在触碰到碧桃的时候,难以抑制地颤栗。


    两人如今这般亲密无间地相拥着,按照碧桃对他的了解,他该抖得不成样子,像一个如何也打不开的蚌壳那般,试图蜷缩起自己的脆弱软肉。


    他那么自束自苛,却又那么渴望旁人的触碰拥抱,每每与她亲密接触时,他总带着恐慌至极又无可抑制的渴望。


    而无论如何,也不该是这般……无知无觉,任人宰割。


    不该是这样,睁着眼睛,神识迷陷在未知处,像个只会呼吸却不会动的木偶。


    她想象之中,两个人的亲热,该是灵魂碰撞,对彼此渴望入骨。


    碧桃慢慢自己的动作,转而捧起明光的脸,近距离地看着他。


    如果真的将明光粗暴毁掉,从天际拉入人间,让他沾染满身泥泞,受人指摘鄙夷,厌弃羞辱,那他还是明光吗?


    她能轻而易举得到他,能让他离不开自己,毕竟他很快就会失去一切,最终除了她什么都没有。


    可一只羽毛凋零黯淡,不会发光的金乌鸟,她又真的还会喜欢吗?


    她对明光的爱,充斥着侵占和控制,甚至带有一些对她看着长大的小仙君的“恶趣味”。


    不允许他除了自己之外有任何同其他人在一起的可能。


    可她的爱丰沛茂盛,霸道强横,不由得明光不接受,虽不像耀目的日轮般温暖无私,却也绝对拿得出手。


    不该是如此卑劣地趁人之危。


    她紧紧抱着明光,抱着她好不容易捕获的金乌鸟,万千污浊入骨,泥泞不堪的念头尽数在脑中掠过——最终抬起头,都尽数冰消雨散于他茫然明亮的淡金色双眼之中。


    碧桃爱明光,不仅因为两个人年少相伴,也因为他正如天际光耀人间的金乌日轮,明亮温暖,高高在上,令人心驰神往,离之便会堕入阴晦。


    因此碧桃最终还是……没舍得。


    不舍得将她的金乌鸟扯断脊梁,让他的毛发失去光彩。


    罢了。


    醉狠了本来也难以顶得起来。


    强求倒像是囫囵吞枣,又怎么能够尝得出珍馐美馔的真正味道?


    碧桃最终放开了明光,翻身坐起,侧头看着他躺在床上乖巧柔软的样子,笑得无奈。


    她倾身,给他摆好四肢,而后伸出手指,在他高挺的鼻梁骨上慢慢划过。


    划了几个来回,终于把自己心中那难掩的淫念和躁动好歹给压下去了。


    她感觉自己简直百忍成钢。


    心爱之人“玉体横陈”,尚能忍住不动,她简直柳下惠在世。


    不过纵使不真的做什么,难道她就没办法炮炙他了吗?


    那怎么可能。


    金乌鸟都入笼了,不折翅膀,也有办法让他飞不出掌心。


    碧桃的智谋,可是集万界苍生之阴诡。


    于是她很快起身,跑去厨房找了半碗明光吃剩的谷饭,生火煮粥去了。


    整个九天银汉罟之上仙位见状松口气,但是正如海啸般一轮比一轮激烈的议论之声却更剧烈。


    “什么情况?我还以为……”


    “啊啊啊啊啊……幸好没有,要不然我真的要去毁天灭地了!”


    “毁天灭地?仙位敢毁天灭地,万界天道一鞭子抽得你回归蜉蝣状态。”


    “好好好好,这样我才算是觉得碧桃神仙也没那么令人厌恶。”


    “我们桃桃干什么,需要你觉得厌恶还是喜欢?呸!”


    “我也以为碧桃神仙一定会嘿嘿嘿嘿嘿……”


    “哼,她是根本不敢吧,明光玄仙虽然现在醉死了,但等到醒了要是知道她做了那种事,激愤之下还不把她给杀了!”


    “啧啧啧,我敬碧桃神仙是个真神仙啊,这都能忍住……我隔着银汉罟,都有些忍不住,明光玄仙醉酒之后真的太乖了。”


    “好热闹啊好热闹啊,不过碧桃神仙追逐了明光玄仙一百多年,这都不趁人之危,足可见她是真的爱啊。”


    “爱有什么用?她也就能这么看看,明光玄仙可是要娶古仙族冰镜真仙的。”


    “娶个屁的冰镜,冰镜真仙那边都跟一个凡人成婚了!”


    “真的嘛在哪里?这边没看头了!我追踪一下!”


    “不是,你们难道都不好奇吗?碧桃神仙究竟想干什么?话说她想干什么我从来都没有猜到过……”


    “煮粥……估计饿了?”


    ……


    银汉罟上如何讨论,碧桃看不见却能够猜得差不多。


    她蹲在那里扇火,盘算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等到米粥软烂,汤汁黏腻乳白,这才关火。


    米粥盛在一个小碗之中,舀了些许凉水,将小碗浸在其中。


    而后才重新回到床边上,居高临下,深情款款地看着明光。


    伸手又摸了摸他酒气越加上涌,已经变得滚烫绯红的面颊。


    过足了手瘾,这才收手。


    片刻后,她站在床边,拿过床榻旁边桌子上明光的佩剑,直接把自己的腰封割断。


    撩起自己的裙摆,“刺啦——”一声,就把下摆撕到了腋下。


    而后她一边看着明光笑,一边把自己的衣裙撕扯得不成样子。


    银汉罟之上诸仙都觉得碧桃神仙这是“求而不得”终于疯了。


    等到碧桃的衣裙有些挂不住肩头的时候,她解开了束发,伸手胡乱搓了搓头,将长发弄得凌乱。


    抓住了明光的手,先摸了一会儿,指尖细细地顺着他掌心的筋脉游走,最后又珍而重之地送到自己的唇边亲了亲。


    而后就这么抓着他的手,用自己的手压着,释放一些灵气,分别在自己的足踝,膝弯、大腿、腰上、肩头,尤其是脖子上面,狠狠地印下堪称恐怖的掌印。


    最后甚至拿着明光的手,在自己的脸上印出了看上去极其残暴的巴掌印。


    银汉罟之上的诸仙都傻了一大半,生平未曾见识过这种品阶的疯子。


    但是众人到这个时候还没猜出她想干什么。


    碧桃弄好了这些印子,又跑到外间,那一碗米粥温度正好。


    碧桃拿过明光佩剑,在自己身上多处割出细小伤痕,最后把掌心割一个口子,弄了些鲜血,混入了米粥。


    把米粒弄出去,只留下混合了鲜血,呈现出淡粉色的米浆。


    而后收拾好厨房,将这混了血的米浆涂在自己的身上和衣裙上。


    回到了床边,把剩下的米浆用手沾着,甩在竹席上,以及明光的长袍上面。


    她解开了明光的外袍,抽掉他的腰封和裤带,却没动其他的,只是将米浆弄得到处都是。


    最后,洗干净了碗,顶着这一副“不堪入眼”的形容,也不嫌米浆脏污,爬上了竹榻抖开被子,睡在明光的身边。


    临睡之前想了想,又把明光的发带解了下来,把自己的手腕紧紧缠住,用牙齿系好了结。


    还把自己的嘴唇咬了个小口子,故意将所有伤势都暴露,不去疗愈。


    而后钻入明光的怀抱,开始贴着他,给他传送木灵,同时引着他的金灵进入自己的体内,忍着经脉被腐蚀的隐痛,让两人的气息变得混乱难分。


    诸仙看到这里,要是再不知道这碧桃神仙打的什么主意,就枉为仙位了。


    “啊啊啊啊——怎么会这样!”


    “啊啊啊啊啊……不要这样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这也……太狠了吧,我根本不敢想象,要是明光玄仙醒过来,发现自己‘强迫’了继妹,会是什么样子……”


    “太狠了,太狠了,我单以为碧桃神仙会对明光玄仙做点什么,然后两个人爱恨纠缠。我没想到……”


    “太卑鄙了啊啊,明光玄仙你可千万不要信啊!那是米浆和伤都是她自己弄的!”


    “哇……我这样看着,都觉得好禽兽哦……”


    ……


    朱明看到这一幕,先是因为碧桃将自己弄成那个狗样子而皱眉。


    但是随即明白她要做什么,眉头忍不挑起来。


    他甚至没忍住看了下时辰。


    如今诸仙刚刚下界,天界甚至还没过半个时辰,她甚至连古仙族的面都没见到几个……


    就已经利用一个明光玄仙,逼得银汉罟之上狂澜迭起。


    “让赦罪地官准备吧。”


    朱明笑起来,回头道:“有人很快就会忍不住露出马脚。”


    他的玉骨宫中,之前碧桃的那几个侍者都已经被他安置在别院,如今屋子里同他说话的,乃是刚从上清境回来的东王公。


    东王公看着银汉罟上睡着的碧桃和明光两人。


    一颗人头在桌子上跳了几下说:“她可真是你的一把好刀啊。”


    朱明却笑起来,微微挺着胸膛,满头金翠乱晃:“不,她不是我的好刀,而是她自己的好刀。”


    “每一刀,割的都是她自己的登天之阶。”


    “明光完了。”朱明说:“若是碧桃真从心从意,切断银汉罟对他做什么,他醒来或许还有抵抗和逃脱的余地。”


    “但是他现在完好无损,九天都看着呢。”


    而且很快,他会以为自己对碧桃做了什么,从而因为自愧自责,被她极尽利用之能事。


    古仙族会因为恼恨碧桃欺骗明光,想尽一切办法除掉碧桃,或者让明光冲破雷纹符咒。


    朱明看着银汉罟,有些兴奋惊喜地对东王公说:“她是真的喜欢明光,为他卑微百年,低头俯首,机关算尽。”


    “我以为,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她会不顾一切先将人弄到手再说。”


    “虽然那样古仙族那边处理起来可能会有些麻烦,但得偿所愿,未尝不是人生第一重要之事。”


    朱明呢喃:“人都说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如今看来,倒是我小看了她,女子入了迷障未必只有一种结局。”


    东王公显然也明白朱明的未尽之言,啧啧道:“那我接下来便等着看戏了。”


    “这九天啊,早该清一清陈腐之气了……”


    东王公幻化出身体,抢过朱明给自己泡的梅花茶喝。


    在朱明的瞪视之中,他双眸深暗若渊,笑意却清灵若云雾。


    他说:“不过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吗?耽于情爱之人必定五阴炽盛,这位碧桃小仙五蕴清明,神魂明澈。”


    从无陷落迷蒙之相啊。


    这一夜,九天之上沸如滚水,而碧桃倒是难得睡了个好觉。


    她把两个人的气息交换得差不多,恼人的米浆也已经干涸了。


    她抱着心爱的,滚烫烫热乎乎的明光,埋在他怀中酣睡得十分香甜,仿佛回到了天界二百多年前。


    那时候她还是个连人形都幻化不了的小桃枝,但是明光经常把她偷带到玄辉殿中,两个人就如这般同床共枕。


    而碧桃睡在明光臂弯中,总是一夜无梦,香甜无比。


    不过第二天一大早,碧桃还没等睡醒,突然之间就感觉到身边的人动了动。


    而后下一刻,身边之人仿佛被人捅了一刀般霍然坐起。


    竹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刺耳之音。


    坐起来的人,像被什么强横的劲道弹飞一样,从竹床上被“弹”到了地上。


    碧桃的头半埋在被子里面,假装没有醒过来,把生平所有伤心的事情都想了一遍才能压住不露出笑意。


    片刻后她“痛哼”一声,还未睁开眼,眼角便挤出一滴忍笑的眼泪。


    而后含糊道:“兄长……不要了……求你了……疼……”


    跌坐在地上的人,原本便是睁眼发现身边有人,惊愕骇然至极。


    闻声更是吓得在地上蹬足后退,仿若遭受了晴天霹雳,五雷轰顶。


    然而他向后爬了几步,便不得不停下,因为他的腰带和裤带都未曾系好,如今这一动,衣襟宽大倒是尚能掩盖住身体,衣襟下的裤子却因他惊惧之下的大动作,蹭到了膝盖。


    那一瞬间,卫丹心僵死于那个姿势,已然无法去反应如今的状况。


    碧桃就在这个时候,撑起手臂“艰难”地坐起来。


    咬着牙,肿胀着面颊,青紫着脖颈,还故意露出一夜都被发带死死绞缠的手腕,以及挂不住肩头,丐帮长老一样破布般的衣裙,对上了“卫丹心”目眦尽裂的赤红双眼。


    碧桃似乎是被他吓到一样,瑟缩了一下。


    躲开他含血一般赤红双眼的盯视。


    咬住本就受伤的嘴唇,唇角的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极其刺目。


    她声音嘶哑,痛哼了一声,蜷缩回被子里面,仿佛生怕卫丹心再度“兽性大发”朝她扑上来肆虐。


    卫丹心不通情爱,不开情窍,可并不代表他不知道,如今这种情况……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只是他维持着跌坐的姿势,僵硬着脊背,抖得不成样子的手,将衣袍下的裤子拉好,却低头看到了凝固了些许血色的……


    他的手臂青筋如同地裂山崩一般渐次暴起,赤色从衣袖之中蔓延,又顺着脖颈攀爬上头脸。


    他死死盯着那些凝固的诸多痕迹,嘴唇抖了几下,面色烧成了云霞一般的赤色。


    喉间腥甜堆积到了极致,骤然——“噗”地一声,喷出了一口热血。


    刚刚圆融的境界开裂,竟是眨眼之间便跌落。


    卫丹心像断翅的蝴蝶一样,跌倒在地面,血染前襟。


    他是个畜生。


    他未曾想过,自己竟是个淫辱继妹的畜生。


    一时间意识昏沉,隐有心魔蔓生,体内清气急速溃走,眼见着便要伤毁自绝而亡——


    碧桃实在是被他这个反应吓到了!


    不敢再装了,赶紧从床上矫健地飞掠而下,手腕都来不及解开,运转灵力直接绷断发带,跪地扶起明光给他输送木灵。


    一口气点了他周身数个已然开始溃散的大穴,截断因主人意识暴乱的金灵。


    从身后抱着他,助他盘膝端坐,抓住他双手,令他双手合十于胸前,然后分开至两侧,掌心向外翻转。①


    带着他一起结印,咬破舌尖,一口含着木灵的醒神心头血,喷在明光侧脸之上,唤回他的涣散神识。


    开口在他耳边厉声道:“灵宝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藏玄冥。青龙吉庆,白虎卫形。朱雀顾护,玄武摄精!血尸臭秽,凶恶潜宁。七液得注,五藏化生。我持神咒,元亨利貞。急急如无极高真律令!固!”②


    祛除晦祟,镇杀心魔,固溯身魂的净身咒术,伴随疗愈木灵入体,明光那千里溃堤一般的“死志”才堪堪被截断。③


    金灵被木灵引入经脉,大穴以外力封固,颓势减弱,明光的神志总算是重新聚拢回来。


    只是他意志一回归,想到自己昨夜在无知无觉之下,做下了骇人听闻的禽兽之事,立即又仿若被摧心剖肝,万箭穿心。


    竟是生生因自己的行径气急攻心,再度喷出一口血来。


    碧桃自他身后环抱着他,见他喷血不止,血色弥漫的双目更是流下眼泪,一时间血泪盈襟,生不如死,心疼得自己也是肝肠寸断。


    金乌之鸟发现自己束于锁链,困于笼箱,撞击难脱,无法接受,便会气绝而亡。


    碧桃无比庆幸自己昨夜没有真的动手一偿所愿。她什么都估算到了,却未曾估算到明光刚肠嫉恶到连自己都不肯放过的地步。


    若她真的趁人之危,明光恐怕会真的同她生死断绝。


    “大师兄,静心凝神!”


    碧桃自明光身后抱着他,贴着他的耳边哄道:“我自愿的,昨夜你我乃是你情我愿,你未曾强迫于我。”


    “你不必自伤自毁!”


    碧桃感觉到明光自己连坐都坐不住了,捧着他的脸转过来,望入他涣散的淡金色双眼道:“我自愿的,真的!”


    明光泪如雨下,声息静默。


    碧桃额头冷汗涔涔,他可别一下子被气死了!


    于是碧桃只好说:“好吧……是我勾引你的。”


    “你昨夜饮下天品流丹酿之后,我见你魂不附体,神思涣散,见色起意,勾引你与我行那等苟且之事!”


    “是我的错,大师兄,你清醒一下,你别怪自己,我错了……”


    碧桃捧着他的脸,密密麻麻地亲吻落在他眉心鼻尖,面颊和水痕涟涟的睫羽之上。


    这可怎么办啊!


    碧桃持续给他输送木灵,温言软语,说尽情话,手足无措地抱着他哄。


    “大师兄……我们昨夜什么都没发生。”碧桃被逼得实话都说了。


    竞赛的事情她可以再想其他办法,但明光要是死了,她岂不是白忙一遭?


    碧桃嘴唇贴在他耳边,语调极尽讨好:“好师兄……你当我没来过总行了吧?”


    哄了足足得有一刻钟!


    银汉罟上都因这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再度沸反盈天数轮,明光似乎才终于被唤回了一丝求生的意志。


    他不相信碧桃说的话。


    他撑着脊背,自己坐直,不敢看她,更不敢相信她说的任何一句话。


    他们之间这般……怎么可能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绷断的碎布就在身边,那是他的……发带,之前就捆在她的手腕上。


    她身上伤痕累累,淤青处处,指印皆为他的,这又如何能是自愿?


    恐怕是他饮下天品流丹酿,发狂失智,暴露本性,迫她……


    他怎么会干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


    他做出了这种事情,却要一个受辱的女子救他哄他,说她自愿,甚至说她从未来过。


    卫丹心再怎么心存死志,想要自绝了之,却因为碧桃的哄劝和妥协,被唤起了求生的意志。


    他死了一了百了,可是……可是她怎么办?


    被他糟践至此,她甚至心有所属,将要定情,她能怎么办?


    卫丹心压下喉间腥甜,收拢体内金灵,虽然依旧心如死灰,自厌到底。却没想着再自行了断。


    他起身,抖着手胡乱将自己的腰带都系好,难堪痛苦得整个人轻晃,宛若玉山将崩。


    但他收拾好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却是走到院子里面,捏了灵力传信,给他的父亲无上剑派的掌门人卫肖,还有不二道人乐君雅传信。


    让他们来这里。


    杀死他也罢,将他锉骨扬灰也好,这件事总不能隐瞒二老。


    毕竟那个……那个被他糟践的女子,还是他的继妹。


    而最让卫丹心痛苦的正在于此。


    他禽兽不如便算了,竟然还罔顾伦常。


    他这种人,当真不该存于世间。


    碧桃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着他竟然传信通知掌门人卫肖和她的娘亲不二道人,伸手急得直挠头。


    她设想的结果不是这样……


    而是她和明光因为这“意外,”达成“谁也不说”的协议。


    她知道明光在意纲常伦理,她昨晚上来之前,就把乐君雅和卫肖的姻缘石给砸碎了。


    还是不二道人乐君雅给她的姻缘石,并告诉她,姻缘石砸碎,他们的心誓破,灵气各奔东西各自入体,他们就不是道侣。


    原本姻缘石也没有那么好砸,可是不二道人乐君雅同卫肖之间本来也没有什么深情厚谊。


    两个人只是合作关系,各自留了一手,心誓就是走一个过场而已,一砸就碎。


    他们如今已经不是伴侣,她和明光自然也就不是继兄妹。


    但这件事碧桃本来是不打算说的……她打算用伦理纲常来禁锢挟制明光为她所用。


    最后再告诉他,他们没有违背伦常。


    没料到明光……他根本不打算隐瞒。


    他甚至宁愿受审,乃至受杀,也不愿意再认定自己做下恶事之后,逃避隐瞒。


    这确实在碧桃的意料之外。


    可是她看着明光,看他强撑着崩毁破碎的心神,给她找来了一件蔽体的衣物。


    碧桃又觉得,这确实在情理之中。


    明光不就是这样吗?


    他就应该是这样。


    这样才是她光明纯澈,令人仰止的金乌鸟。


    碧桃没接衣物,事到如今,虽然与设想有所偏差,却不妨碍她顺势而为。


    她看着明光说:“我真的是自愿的,你别在意,一会儿……你父亲和我母亲来了,你别乱说话,就说我们一时糊涂。”


    卫丹心仍旧不敢看面前的人。


    但是他听到她在这个时候还为自己说话,有些震惊。


    他慢慢抬起眼,看向她。


    见她的乌紫颈项,破裂的双唇,无法接受般挪开视线,抿紧嘴唇。


    自责的眉心紧拧,又自厌地浑身僵硬。


    碧桃读懂他的意思,现在是她说什么他也不敢相信了。


    这本来就是碧桃要的结果。


    碧桃笑了笑,轻声说:“大师兄,真没事儿,这些就是看着吓人实际上都不疼,都是情趣。”


    “我喜欢还不行吗?”


    早知道就不弄得这么惨烈了。


    一夜的发展,现在马上就疗愈也没有那么快消退。


    卫丹心听了之后,简直被碧桃荒谬得忍不住再度抬眼看她。


    碧桃笑意盈盈,真心实意道:“只要是你弄的,我都喜欢,你一会儿别乱说话,我来说,好不好?”


    碧桃说着,还抓住了卫丹心的手。


    先前她为救他,环抱着他。


    哄他更是亲吻不休,论斤称的甜言蜜语不断涌出。


    卫丹心那会儿心神痛彻,感知麻木,没太激烈的反应。


    现如今被拉了下手,简直像是被蛇咬了一下,飞速收回手。


    将头拧向侧方,侧颈额角的青筋顷刻就跳起来,他身形都原地晃了一下,把手中拿着的属于他的外袍,扔在碧桃的头上,把她给盖个严严实实。


    碧桃:“……”


    卫丹心:“……”


    碧桃站着没动,她甚至能想象出来明光现在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该是多么的羞赧欲死。


    她甚至想调侃一句:“这盖头盖上之后,该是夫君要掀的……”


    但是未等碧桃说出什么,院子里的禁制骤然被触动。


    而后一股爆裂的火属灵气,排山倒海一样横扫过来,简直要将这个小院都付之一炬!


    “小畜生!给老娘滚出来——”


    紧随爆裂火属仙灵而来的,乃是浩荡水灵,温和包裹住了马上就要冲到明光面前的肆虐火灵,无声消解。


    “君雅,你先别冲动,先问清孩子们……”无上剑派的掌门人卫肖也现身在院子之中。


    他接到了自己儿子简明扼要的传信,不可谓不震惊。


    但他到底向着儿子,拦在了门口。


    他生得眉目修雅,凡人年过四十之容,眼角细纹却不显苍老,只显岁月沉敛之韵味。


    神情温润,风骨融融。


    一身银白色宽袍张开,周身气势如海潮壮阔,又如大海浩荡包容。


    “卫肖老贼!你给老娘让开!”


    乐君雅周身火灵烈烈,暴跳如雷。


    艳丽的面容此刻狼突鸱张,目眦尽裂:“你养的这个小畜生,我怜他伤重,地重境界久固不破,赠他天品流丹酿破境疗伤,结果他醉后暴露本性,狂心暴涨,辱我女儿!”


    “今日我若不将他剥皮抽筋,简直枉为人母!”


    碧桃看着自己那杀意滚滚的娘亲,心说不愧是天道给她娘亲,这演技连她都自叹弗如。


    若非昨夜两人之间的对话历历在耳,碧桃简直怀疑自己真被谁侮辱了,她的娘亲也是真的来为她报仇。


    那无上剑派的掌门人卫肖,显然也相信了乐君雅是动了真怒,半步不敢让开,生怕自己稍微一个不留神,唯一的儿子就要被暴怒的不二道人给撕成碎片,烧成飞灰。


    两个地重极阶的当今修界大能,毫不留手在这小小的院落之内开始斗法。


    未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碧桃打算拉着明光先躲一躲。


    等两人的“过场”走完了再说。


    结果明光原本就是个榆木脑袋,认定自己是犯了错的那个,不光不闪不避,还走到院子当中,对着不二道人乐君雅就直接跪下了。


    “是我禽兽不如,不二道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丹心,你给我进屋去!”卫肖阻拦不二道人就已经有点吃力了,发现自己的儿子不顾死活跑到这儿来下跪,登时气了一个倒仰。


    潮水般水灵暴涨的袖口,把地上跪着的卫丹心一卷,朝着自己的身后推去。


    乐君雅见状,更是怒不可遏,手中快速结印,凝聚出火灵球,迎面一巴掌就拍到了卫肖的心口。


    卫肖为了护自己的儿子,猝不及防生受了这一掌,水火不容,他的经脉登时混乱断裂,“噗”地一声,鲜血溅满前襟。


    不过卫肖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真的动怒,满口鲜血依旧开口声音温和:“君雅,你先冷静下来,总要听孩子们说清楚啊。”


    乐君雅从半空之中落在地上,手中双刀烧着烈火,直直对准卫肖父子。


    “小畜生自己都亲口承认了,还有什么好说?!你若不让开,今天我将你这老贼一并剔成人棍!”


    碧桃:“……”好娘亲差不多了。


    她看这情况,卫肖真打的话未必能打得过乐君雅。


    真要把这两人弄死的话,后面就没得玩了啊。


    碧桃适时跑出来,拦在了不二道人的面前,顶着她杀气腾腾的火灵,哭道:“娘亲,你别杀大师兄……”


    不二道人一看自己女儿“这副形容”,情真意切的暴怒。


    恨不得真的把那两父子给活活剐了。


    但是对上碧桃快挤出来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皱眉道:“你被伤至此,竟然还护着两个畜生!”


    “娘亲,不要杀人,也……也不能全怪大师兄。我,我也是愿意的。”


    “你在胡说什么?是不是被他逼迫的?!你给我过来!”不二道人命令碧桃。


    碧桃摇着头,拼命地朝着不二道人抛媚眼。


    可以了娘亲,赶紧收了神通吧娘亲!


    这边动静太大了,碧桃已经看到宗门里有很多人聚集在了索桥之上,朝着院中张望窥探。


    这点“家丑”还是先别往外扬。


    乐君雅最终恨铁不成钢地摇头:“乖女儿,你实在是愚昧良善得过头!”


    不二道人手中烧着烈火的双刀终于垂下。


    碧桃身后的卫肖轻轻松了口气。


    卫丹心更是神色复杂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碧桃,嘴唇发颤。


    第52章 高热


    由于卫丹心认错的态度实在太积极, 碧桃给他说好话都来不及。


    他认定自己品行恶劣,罪孽难抵, 句句都是拱着火来说。


    卫肖纵使再怎么想护着,也还是为了平息不二道人乐君雅的怒火,把他给狠狠打了一顿。


    然后关入了后山的罡风崖去思过。


    碧桃和他之间由于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无上剑派的掌门人卫肖承诺,只要等到卫丹心的身体恢复,就为两个人筹办亲事。


    他甚至还安抚碧桃道:“若是你依旧喜欢林玄兔,你与他之间的婚约是难成, 但你自可以与他继续往来,我保证丹心绝不会阻拦你。”


    这是不光要把大儿子赔给碧桃做“正房”,还要把四徒弟要给碧桃做“小”。


    碧桃听了都觉得这个卫肖也未免过于性情如水。


    他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处事方式, 无上剑派究竟是怎么走到今天的?


    而他和乐君雅的姻缘石昨天晚上就被砸碎这件事, 卫肖根本就不敢追究。


    毕竟他身为一个父亲,根本想象不到不二道人一个母亲, 会用自己的女儿作为诱饵, 来设一场坑骗他们父子两个人的局。


    这代价未免太大了。


    而且卫肖看着碧桃形容狼狈, 浑身青紫,也觉得自己的儿子, 这么多年大概是被压抑得太狠了,才会喝了一口天品流丹酿, 就兽性爆发, 做下如此令人不齿之事。


    子不教父之过。


    卫肖虽然有些恼恨卫丹心行事太过, 却从心底里觉得或许是因为他从小没有母亲……自己又对这一直处处都表现得端方优秀的儿子不够用心。


    才会让他犯下如此大错。


    愧疚难言的老父亲,把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的身上,一口气将多年积攒的库房都给掏空了赔罪。


    至于卫丹心原本的婚约,卫肖也说自己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之内退掉。


    不二道人乐君雅得到了数不尽的法器宝物, 还有上百天品灵石作为补偿,碧桃更是得到了卫肖珍藏的天品疗伤丹药和天品进境丹药。


    吃下丹药之后,乐君雅亲自给碧桃护法,碧桃从人重中阶的修为,晋升为了人重上阶。


    待到碧桃稳固好晋升的境界,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卫丹心还没有放出来。


    “到底要关多久啊?”


    “哼,他犯下如此大错,怎么也得在罡风崖里面跪个两三个月,否则我不二道人任人欺凌之名,岂不是尽人皆知了?”


    碧桃:“……三个月也太久了。”


    “大师兄本来就气急攻心,境界跌落,那天都险些神魂溃散,又受了刑……”


    碧桃说:“娘亲,你想想办法呀,我不喜欢一具尸体呀……”


    “你不是已经得偿所愿了吗?还没腻?”


    碧桃:“……嗯?那能一次就腻吗?”


    “他就那么好?”


    乐君雅的手肘撑着桌子,指节抵在自己的头上,斜着桃花眼,有一些恨铁不成钢,“我倒觉得他不堪为良胥,只是喝了一口天品流丹酿,就如此言行无度,日后恐会对你拳脚相加。”


    不二道人此刻的姿势,是碧桃最喜欢做的姿势。


    碧桃都有一种自己在照镜子的错觉,看着同自己不仅是容貌肖似,就连说话方式和性情也如出一辙的不二道人,搓了一把脸,硬着头皮说:“他没有打我……那些伤都是我们没有经验……”


    她根本和明光之间什么都没发生。


    如果换一个玄星界,恐怕没有那么容易隐瞒过去。


    真正的修真界之中,修士讲究守本固元,有些修士就需要固守元阳元阴,身破则功破。


    但是这世界上没有元阳和元阴的说法,修士修为达到诸如乐君雅的地重极阶,甚至都没有办法驻颜。


    这个世界的修士只比凡人强上那么一些,修士们的真正实力,同正常的星界之中,那些高武的人间的人也差不多。


    高武人间之中,习武之人有“内劲”,这种内劲其实就是储存在身体之中的清气。


    达不到呼风唤雨的地步,也不能腾云驾雾,却可以飞檐走壁,辅助功法和招式来形成千钧雷霆之力。


    就和这个玄星界的修士,可以利用符篆或者是阵法借用五行自然之力差不多。


    碧桃因此才敢用这种方式诓骗明光,乃至无上剑派的掌门人卫肖。


    毕竟男子到底有没有泄阳,就凭明光那种情窍不开的青涩嫩雏,他根本就不懂。


    卫肖倒是懂,但是卫肖也不好问他儿子细节。


    不过碧桃未曾想到,她把自己弄得太过惨烈,竟然连不二道人都以为他们成了事。


    还觉得明光对她过于粗暴,不堪为良胥。


    碧桃就觉得这几日乐君雅和两个人之间商量的时候不太一样,是真的有些生气。


    对卫肖那边更是半点不曾松口,一言不合就动手。


    原来是因为这个……


    碧桃开始哄自己的娘亲,好说歹说地哄了大半天,乐君雅终于同意碧桃去看一看卫丹心。


    碧桃提着食盒,拿了疗伤丹药,爬到后山的罡风崖上,在一处幽暗森冷,罡风呜咽的石洞中找到了卫丹心。


    这里没有监视的人,毕竟无上剑派的弟子就没有多少,不可能派人专门来看守这种秃山崖。


    可是卫丹心端正跪在黑暗之中,脊背笔直,任凭肆虐的罡风侵袭他的身体,垂着头面容青白,看上去不像个活人,简直像一具尸体。


    卫肖把人给弄到这里来,估计就是因为这里距离乐君雅的天水院最远,以免乐君雅突然间又想不开把他的儿子给杀了。


    也是因为这里没有人看着,他以为自己的儿子能有时间疗伤。


    只不过卫肖到底还是不了解明光,明光峭直刻深,而且是真正的严于待人,更严于克己。


    他不可能会在没有人的地方偷偷让自己舒服,他只会因为自己犯的错,陷入无限自苦。


    就像他从小到大步入五雷阵,纵使不解五雷本无规训惩戒之意,却每每都自行惩戒。


    他绝不会对坤仪左将军产生任何的怨怼之情,他上尊九天,下敬父母尊长,从来只会恨自己修为不济,天资不好,未能让母亲满意。


    碧桃走到明光身边,半蹲在地上放下了食盒,从鼓囊囊的怀里面先掏出两块护膝。


    低头就去扳明光的膝盖。


    这三天碧桃敢保证他一时一刻都没有起身过,再这样下去就算他是个修士,也肯定会跪成一个残废。


    卫丹心原本处于意识昏沉的状态,罡风寒气入体,虽然短时间内无碍,但日夜如此,任凭什么样的好身体也会垮掉。


    他甚至都没有感觉到罡风崖上来了人。


    直到他被扳动,才将涣散的意识聚拢,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但是在看清楚的那一刻,头顶的闸刀仿佛重重落了下来。


    卫丹心下意识想去躲避碧桃,但是他长时间保持着一种姿势,肢体已经麻木,看上去就只是轻轻晃了一下。


    然后一侧的膝盖下就被垫入了云层一样柔软的东西。


    卫丹心微微拧着眉,他原本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膝盖,如今被垫上了柔软的东西,那种如同被木头活生生嵌入骨缝里面的痛苦,再度从膝盖处蔓延开来。


    “不需要……”他声音极其嘶哑。


    整整三天没有开口也没吃东西,连口水都没喝,若不是个修士,他搞不好会把自己活活饿死渴死在这。


    碧桃听他这声音,感觉自己的喉咙都跟着疼。


    明光的声音向来都是清华悦耳的,判罚之音更是沉穆清澈,搞成这个样子,究竟是要做什么啊。


    她不顾他的阻挠,强行给他的两个膝盖都垫上了。


    她知道自己劝不动让他休息,就只好暂时这样。


    卫丹心推拒不能,也没有力气再同人撕扯,索性重新闭上眼睛端端正正地跪好,只想着等她走了,再把东西拿出来。


    碧桃却知道他的倔强和想法一般,索性盘膝坐在他对面不走了。


    卫丹心感觉到对面之人的注视,那眼神炙热得好似让他被森冷侵蚀了整整三日麻木的肢体落上了点点火星。


    烫得他浑身灼痛,难以忽视,只好睁开眼看她。


    以冷若冰霜的目光催促她赶快离开。


    他这种禽兽不如的人有什么好怜悯的?


    碧桃却对着他笑得明媚,她本就容色妍丽,简直像是在这昏暗的洞穴之中点燃了一盏长明灯。


    卫丹心之前从未仔细看过他这个继……师妹。


    如今,他在如此近的距离内,将她看个真切,仿佛阴暗之中待久了的人,骤然直视烈阳,他竟觉得有些刺眼。


    刺得他双眼泛酸,疼痛难忍。


    她都被他……怎么还对他笑?


    “你不必来这里……”卫丹心想到她恐怕是怕自己死在这里,在父亲那里落了怨恨。


    声音暗哑非常,“快点走吧,我无论如何,都跟你没有关系。”


    他的意思是,就算他死在这里,父亲也不会去追究一个受害者的“过错”。


    事实上他的声音冷硬又阴沉,听起来就像如今两人已经这样,他还在试图撇清关系。


    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浑蛋。


    卫丹心说完之后眉心拧起来,他也感觉自己的话可能有歧义。


    只是他没有去解释,不知道怎么解释,也无力解释。


    两个人没关系不是才更好吗?难不成她真的要嫁给一个侵犯她的人?


    若是换个人来的话,一定会误会。


    只是这世上只有冤枉你的人,才知道你心里有多么冤枉。


    而且碧桃那么了解明光,怎么可能洞悉不了他话中的自厌自毁?


    她倒是也没有安慰他,对他这种人安慰是没有用的。


    碧桃只是坐在他的对面,笑盈盈地问他:“所以你是想跪死在这里吗?”


    “你死了之后我怎么办呢……我如今已经失贞,说不定我肚子里已经有你的小娃了。”


    “我娘亲就是一个人将我带大的,可是我娘亲本领无双,我却没有那样的本事。”


    “师兄……我一个人没有办法将小娃带大啊。”


    碧桃说着,手还摸上自己的小肚子。


    卫丹心瞪大眼睛,也下意识地看向了碧桃的小肚子。


    他的神情简直难以形容,那张俊美肃冷的脸,因为“有小娃”这个可能,寸寸冰封开裂,眨眼之间冰雕雪塑,拒人千里之外的抗拒便已经粉碎一地。


    他像是活生生被人在眼眶里面捅了两刀,淡金色的双眼慢慢地爬满了血丝。


    一个恪守古板的君子,能够拴住他的除了正义,还有责任。


    无论是为他糟蹋后的女子,还是由此衍生出来的后果——“小娃”。


    都是压在他脊梁之上,永远无可搬移的大山。


    他再看向碧桃的表情,甚至是无措的。


    碧桃摸着自己有点鼓鼓的,里面装着两只猪蹄的肚子,又说:“也说不定是两个小娃。”


    卫丹心肉眼可见地摇晃了一下,简直要跪不住了。


    碧桃顺势说:“大师兄,你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小娃们不能没有父亲,你吃一点吧?”


    碧桃把食盒打开,将里面带来的好克化的清粥小菜取出。


    卫丹心整个人都呆呆的,碧桃端起碗,用木勺舀了一点粥,递到了他的嘴边。


    他红着眼,看着碧桃。


    喉结干涩地推动,半晌才张口。


    喉间含着粗砂,要时刻呕出鲜血一般道:“对不起……”


    碧桃轻轻摇头,把米粥顺势塞进他嘴里。


    卫丹心慢慢地吃了。


    像是咽下自己亲手酿的苦果。


    他实在是被碧桃说的可能,冲击得整个人都迟钝了。


    他都忘了自己有手,可以拿着米粥自己吃。


    而是乖乖跪在那里,等待着碧桃的投喂,一口一口,慢慢吞咽。


    淡金色的双眼血色渐渐消退,仿佛无奈接受了这个事实。


    直到碧桃把整整一碗粥都喂空了,卫丹心的早已失去知觉的胃袋,这才重新有了知觉。


    而且后知后觉地开始“击鼓鸣冤”。


    肚子叫得太凶,让卫丹心有些难堪地抿唇。


    碧桃却捏了条手帕,给他把嘴角的米粥残浆擦掉。


    温声说:“你好几天没吃了,一次不能吃太多,我晚一点再给你拿经饿的东西过来。”


    卫丹心下意识想说不用,但是开口之前,又没忍住看向了碧桃的小腹。


    碧桃顺着他的视线看自己的肚子。


    伸出手指戳了戳。


    哄人吃完了饭,就又改口说:“当然……我们两个都是第一次,也不一定一下子就会有小娃。”


    碧桃看着卫丹心说:“如果你想要小娃,我们以后多来几次,捣深一些,怎样都会有的。”


    卫丹心才刚刚接受了会有小娃的可能,眨眼之间被推翻,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怎么能这样?


    而且碧桃说的“多来几次”“捣深一些”他听在耳朵里面,简直犹如冷水入滚油,一下子就将他整个人都烧得外酥里嫩,魂不附体。


    他下意识就想转身跑,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淫词浪语?


    她怎么能那么轻易地就说出口?!


    但他只是身形摇晃了一下,想到自己正在思过,到底没有从地上起来。死死闭住眼睛,脊背僵直得宛若青松竹竿。


    只不过他艳色如血自耳根弥漫向四肢的颜色,出卖了他此刻芒刺在背,张皇无措的内心。


    碧桃见他周身因冰冷和罡风凝固的血液开始流动,四肢不至于会僵直坏死,暗暗放心,目的达到了。


    人一下子不能逗太狠,见好就收。


    碧桃很快轻声同卫丹心道别,约定好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就离开了。


    她离开之后卫丹心总算是松了口气。


    而这口气吐出来的瞬间,他才发现周身森寒已去,胃带暖盈,血液流畅,就连膝盖……也没有再被劈开剜骨一样的痛,变为了密密麻麻针扎一般,逐渐在恢复知觉的麻痒。


    最重要的是,他吊着的这口气为郁结之气。


    如今吁出,他只觉五脏平顺,滞涩撕裂的经脉缓慢修复,心神澄澈,不再被魔障纠缠。


    卫丹心看向那个婀娜身影消失的方向,半晌骤然回神扭头。


    把自己的脖子扭得嘎一声。


    他在看什么?


    碧桃是在第二天晚上又来的。


    修士可以一日三餐,但是不吃三餐也没事。


    她给卫丹心留下了足够自我消化情绪的时间。


    待到再出现,他便没有那么仓皇无措,睁开眼看到她又来了,深深吸了一口气。


    再开口声音恢复了许多,义正辞严道:“你不要再来了,我如今在受罚思过,你总是这样跑来……不合适。”


    “可你是因为我受罚,我来看你不是很正常嘛。”碧桃在他的面前盘膝坐下来,伸手就去摸他的膝盖下面。


    果然,软垫已经被他拿掉了。


    真是够刻板,怪不得朱明总形容他为棺材板子。


    碧桃看他说:“我都说了那天晚上我是愿意的,可是我娘现在还有你爹爹都不相信,连你也不相信吗?”


    卫丹心并不回答这种问题,他没有体会过男欢女爱,难道还没有见过旁人如何恩爱吗。


    没有谁真的愿意,能弄成那天的样子。


    她如今穿着交领盖过喉间的衣裙,却也未能完全掩盖住其下青黑。


    那是他的指印,也是他无可辩驳的罪证。


    碧桃本来也就是说说而已,身上的印子也是故意没治疗,就是要钉死两人之间的亲密关系,让他再无法抗拒她的亲近。


    看着他今天的面色都还挺好的,有些红润,看样子是他自己运功疗伤了。


    “吃饭吧,今日是面饼。”碧桃说,“我在里面给你卷了些青菜和肉,还放了辣子。”


    “都是你喜欢的,快点吃。”


    碧桃把饼送到了卫丹心的嘴边。


    他却没张口,而是看着她说:“不饿体肤,不受苦痛,又怎么能算思过?”


    “你吃完了再思嘛。”碧桃用面饼碰他的嘴唇。


    明光确实喜欢吃这个,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口味。


    在天界的时候,向来是仙娥送什么他吃什么,从不会提出任何要求。


    但是碧桃知道,他喜欢吃辣。


    和她一样。


    碧桃甚至喜欢辛辣的灼烧感,就像吞噬明光仙灵的时候,经脉和胃袋被腐蚀的滋味。


    明光没那么出格。


    但每次有带着些许刺激味道的食物,他都会多吃两口。


    虽然就只有两口,但是也不难从中窥见他的喜好。


    嘴唇被触碰,卫丹心不得不张口。


    他今天没有忘了自己有手,很快接过面饼,跪在那里乖乖地一口一口啃着。


    确实非常对他的胃口,咸淡得宜,辣味也正好。


    他忍不住用莹莹熠熠的金眼眸偷窥面前的人,每每视线扫过,总是能对上她满含笑意的视线。


    仿佛两个人之间从来没有发生那些令人发指的事情。


    两个人也没有生疏过,一直都是这样熟稔亲昵……像至交好友。


    但怎么可能?


    在卫丹心的记忆之中,两人从前就算不是针锋相对,也是相互厌恶疏离的。


    他没能全吃完,吃一半就放下了。


    面饼不大,按照碧桃对明光的了解,这一个面饼吃完他顶多也就五分饱。


    见他放下,以为他又故意自苦,微微拧眉正待说什么。


    却发现他倾身放面饼的时候,身形微微摇晃了一下,虽然很快撑住,但呼吸因此急促了几息。


    不对劲。


    碧桃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炙热滚烫。


    卫丹心被抓住,下意识去挣脱。


    碧桃却骤然半跪起身,拉着他朝自己扯了一下。


    卫丹心果然没能定住身形,径直栽向了碧桃。


    他的腰力,绝不至于连这点拉扯都顶不住。


    碧桃在他栽过来的瞬间,嗅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血腥。


    她恍然想起,卫肖为了安抚乐君雅,卫丹心还受了刑。


    她之前见他还一戳一蹦,像只小兔子,没有想到他伤得这么严重?


    卫肖还真打啊,不是做做样子吗!


    碧桃正欲圈住他双肩,他却又推开碧桃。


    他无法接受同她拥在一处的姿势,周身的肌肤在接触到她的瞬间,泛起了诡异过后的麻痒。


    卫丹心为此拧起了眉心:“你做什么?”


    “你走吧。”卫丹心说,“明日也不必再来。”


    碧桃充耳不闻,索性半蹲起身,与他平视。


    并没有提起他身上伤势,知道他执拗入骨,无论她想如何,都不会接受她的好意。


    只是看着他说:“抱一抱也不行吗大师兄?”


    “什……什么?”


    碧桃凑近他,引诱一样说:“我想你嘛,不能抱一抱吗?那天晚上你抱着我,那么紧,我想让你再抱抱我。”


    卫丹心简直呆若木鸡。


    红木鸡。


    碧桃拉着他的手腕,放在自己肩膀上,神情委屈:“我很快都是你的妻子了,那天晚上,我什么都应你了,捆都让你捆了,你为何如今都不肯抱抱我?”


    “我……师……师妹!你别……”


    卫丹心向后躲避,被搁在碧桃肩膀上的双臂僵硬笔直得仿若不是人的手臂,而是两根木头。


    但是他跪在那里一直在固执地“思过”,又能躲到哪儿去?


    碧桃钻入他怀中,却是感觉到他浑身都在发烫。


    他在高热。


    “师兄……你抱抱我嘛,亲亲我,你怎么像根木头一样!”


    卫丹心瞠目结舌,浑身僵死,彻底成了个木头人。


    碧桃拱他的脑袋,发丝在他的颈项之上扫过,他整个人陡然起了密密麻麻的小疙瘩,痒得仿若全身有蚂蚁在攀爬啃咬。


    碧桃的手掌攥住他的衣襟,朝着两边拉,头快钻进他衣襟里面。


    他大惊失色,伸手推拒,却因为身体受刑,外伤引发了高热,本就头晕目眩,实在没什么力气。


    他咬牙用力,却把自己推得跌坐在了地上。


    碧桃正好跌在他胸口位置,滚烫的双唇,印在他的心口之处。


    他向后半仰,好歹用双肘撑住了身体,但是心口处的衣物却仿佛在身上之人的鼻息之下消融殆尽。


    他甚至有一瞬间,幻觉自己被一柄长剑贯穿了胸膛。


    那种恐惧伴随着无处可逃的脱力濒死感,让他整个人都剧烈地颤栗起来。


    他抖得简直不成样子,眼看就要连身体都撑不住了。


    双腿更是无力地在地上蹬了两下,却一丁点都没能挪动。


    这反应才对嘛。


    醉酒无觉有什么意思?


    碧桃的双手穿过他的腰身,头埋在他的心口,感受他的颤抖,轻轻拱着,实则双手在他身后悬浮,护着他以免他真的跌倒,压到伤口。


    他的伤势都在背上,碧桃闻到了。


    不这样弄他,他也不肯从跪着起身。


    “师兄……你不喜欢我吗?”


    碧桃的声音闷在卫丹心的胸口,贴着他偾张的胸肌吐息,“你明明喜欢的……”


    饱满,好想吃。


    可惜还不行。


    碧桃狠狠心,将身体的重量都压上去。


    果然卫丹心就撑不住了,径直向后倒在了地上。


    他本就因为高热而头晕目眩,能勉强跪直,完全就是靠着超人的意志力。


    如今“不堪重负”倒在地上,后背的伤口被挤压,他终究是没忍住,“呃……”的一声,痛呼出声。


    碧桃虚虚贴着他无力蜷缩的身体攀爬而上,口中说着:“师兄你亲亲我嘛……”


    而后给他足够的反应时间,低头撅着嫣红如桃瓣双唇印下。


    卫丹心见状,简直魄散魂飞,千钧一发之际,没继续推身上不肯放过他的人,而是不知怎么想的,向上仰头躲避。


    碧桃的双唇落在了他喉间经脉凸起的小山之上,连她都震惊了。


    这个姿势怎么可能躲得了亲吻?


    这分明是仙鹤引颈受戮。


    是金乌鸟自投罗网。


    她但凡真是个色中饿鬼,将他拆吃入腹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碧桃轻笑一声,送上门的“小山”,她不推一推,简直对不起这番情境。


    碧桃的双唇沿着他颤栗着吞咽口水的弧度,追逐而上,细密柔软的唇瓣微张,罩住躲避滚动的喉骨。


    卫丹心哪受过这种刺激,剧烈一抖,喉间发出仙鹤濒死般的轻鸣。


    九天银汉罟上,诸仙见这一幕,简直发疯。


    “啊啊啊啊……这个色鬼终于下手了!谁来救救我们明光玄仙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不可以!不可以!浑蛋!骗子!放开他——”


    “呲溜……”


    “原来在这里等着呢,这下明光玄仙真的,连拒绝都拒绝不了了吧……”


    “碧桃神仙好手段啊……”


    “哼,卑鄙无耻的小人,等到明光玄仙想起一切,一定会把她给杀了!把他们都杀了!”


    “啊杀杀杀杀杀杀!怎么可以这样骗人……”


    ……


    碧桃不知银汉罟上如何吵闹崩溃,明光这一声听在耳朵里,她实在是没忍住,张口咬住了他的喉骨。


    像猛兽扼住猎物的命门,下一步便要撕开喉管,折颈饮血。


    卫丹心抖得宛如筛糠,但是很快,两个人都僵住了。


    碧桃慢慢松口,眼疾手快地“啪”地抓住了卫丹心朝着自己眉心灵台挥去的手掌。


    他躺在那里,震骇莫名,神情甚至是绝望的。


    他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畜生。


    饮过天品流丹酿他失智发狂,尚且能推给酒力催发。


    可是如今……他没有饮酒,他甚至重伤痛苦,高热昏沉。


    但他依旧无可控制地有了孽欲。


    他简直枉为人!


    碧桃也没料到他都烧成这样了,还是这么敏感。


    她本意是要搅乱他的思维,让他不堪忍受亲近,退而求其次接受治疗。


    料又下猛了?


    就咬一口啊。


    好顶。


    碧桃眯了眯眼,索性在他腰上坐实。


    卫丹心像只虾子,骤然躬身,半坐起来,一双赤金的双瞳,满是重峦叠嶂一般的焦灼无措。


    她抓着卫丹心的手,将他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脸上,侧头蹭了蹭。


    感受他的轻颤,说道:“我喜欢的,师兄,你感觉不到吗?”


    “我们相互喜欢,这本就是寻常。”


    碧桃向前倾身,用鼻尖去拨动他高挺的,汗珠凝聚的鼻尖道:“师兄,你身上好烫,是因为受伤高热,还是因为喜欢我?想要我?”


    “我……我,我是受伤了,受伤了……”


    卫丹心语无伦次道:“我需要治疗,我伤太重了不能,不,不……不,我需要治疗!”


    碧桃笑起来,说道:“那好吧,我去通知卫肖掌门,留在这里没有办法治疗,我们下山。”


    “我们……嗯。”


    卫丹心和碧桃面对面,两个人简直鼻息相闻。


    但是他的头扭得就快要从自己的肩膀上掉下去了。


    “我们下山……”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碧桃顺利把卫丹心给骗下山,罡风崖思过就这么不了了之。


    卫肖原本还怕不二道人继续闹,但是见自己的儿子已经回了烟岚院,不二道人那边的天水院也没有什么动静,简直要烧香拜佛。


    无上剑派的山里并没有什么医师,卫肖其实早就给自己的儿子一堆丹药,但是卫丹心因为自苦根本不肯吃。


    如今他强弩之末,又被碧桃狠狠刺激了一下,终于如愿以偿昏死过去。


    碧桃照顾着他,拿过丹药对卫肖保证:“我来喂大师兄吃药,师尊放心吧。”


    “好孩子……好孩子……”


    “实在委屈你了。”


    卫肖笑得眼角褶皱都堆一起,但丝毫不减温文儒雅之气。


    他这人仿佛天生就不知道什么是脾气,对碧桃道歉,也不见半点长辈的矜持敷衍。


    一双同明光有些相像的眼睛,只有瞳仁外圈,有一点点的金色。


    那一点点的金色满含歉意,是真的心疼她因自己儿子做下的事情受苦。


    碧桃对着这样一双眼睛,有种对着老去的明光一般错位的心软。


    “这些都给你,你自己留着。”卫肖又掏出了一个储袋,里面有一大堆法器还有灵石。


    他这次是真的空了,积攒多年,养老钱都没了。


    但他还是觉得不能补偿眼前这孩子万一,若他是不二道人的话,恐怕不将对方杀死不足以泄愤。


    但他毕竟是卫丹心的父亲,忍不住为自己的孩子说话:“你放心,丹心这孩子我看着长大,他虽然一时出格……可他本性不坏。”


    “估计是实在喜欢你……压抑过度,才会……”


    “是我糊涂,是我管教不严。”


    “清瑶啊,你放心,日后丹心如果再欺负你,我亲手打死他。”


    碧桃把卫肖的好意照单全收,心中想着天道威武,这卫肖恐怕就是明光从心底里想要的那种父亲。


    明光为九天仙位崇敬追随的翘楚,可他越是半步不敢行差踏错,心中便越会惶恐。


    如果他做不好一切,如果他没有办法维持优秀的表象,如果有一天他作为仙位失格呢?


    他一定会渴望一位就算他做下禽兽不如之事,纵使责怪,却依旧会为他说话站在他那一边的长辈。


    坚定地选择他,为他摆平一切。


    仙帝青冥已同星汉轮转阴阳晷融为一体,万界万识,博大无边。却从来都未曾同明光说过话。


    这位卫肖,该是天道为明光所设的“爱别离,求不得”。


    等到卫肖离开,碧桃辅以木灵,给卫丹心服下了疗伤的丹药。


    等他重新恢复意识,给他喂了一盏茶,这才提出给他处理伤势。


    “我自己可以的。”卫丹心趴在竹床之上,倔强道,“药膏给我放在桌子上就行了。”


    “又要赶我走?”碧桃盯着他的后脑勺,“你后背上的伤,自己怎么处理?”


    “我可以叫师弟……”


    “你到底在躲什么?”碧桃坐在竹床边上,伸手将他扭到一旁的脸挖回来。


    果然他面色通红,死死闭着眼,睫毛却颤动得厉害。


    碧桃伸手拨动他的睫毛:“你总不会是怕我看你吧?”


    被戳穿了想法,卫丹心的脸和眼尾都羞耻得红成片,额角的细小脉络突突鼓动。


    他绝不是什么软弱窝囊之辈。


    九天之上诸仙形容他皆用渊渟岳峙,风骨峭峻。


    他只是……只是不知道如何应对自己的私欲。


    “师兄……这世界上,如今除了我之外,没人可以名正言顺地看你吧?”


    碧桃不由分说,手穿过他趴着的腰,摸到腰带扣,一根手指勾了几下,就将腰带解开。


    抽出腰带,开始自他肩头褪下外衫。


    卫丹心没有阻止,只是转动头部,趴在竹床之上,尽力压抑着身体的颤栗之感。


    碧桃动作利落,并无蓄意的厮磨暧昧。


    完全剥下卫丹心上身的外衣,才发现他后脊的伤势确实非常严重,皮肉看似完好,皮下却被打烂了。


    “嘶……”她心疼得抿唇。


    之前真不知道他伤得这么重,不是故意搓揉他的。


    “你这样还硬扛着,是要找死吗?”


    卫丹心闷不吭声,把自己整个脸都埋入了手臂之间。


    但是暴露伤痕的脊背弓起,绷出猎豹一样流畅的弧度。


    “这是什么伤的?”碧桃看着卫丹心后脊,看上去像是鞭伤,但是又像是钝器所伤。


    她先拧了干净的巾栉,给他一点点将污浊之处擦去。


    她弄得很细致,卫丹心始终保持紧绷,身体绷紧太久,就又难以抑制地发抖。


    冰凉的竹席在身下,都被他的体温烫热。


    这热度不是因为高热,也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难以言说的细痒和羞耻。


    碧桃擦完伤口边缘,打开卫肖给她的治疗外伤的脂膏盒子。


    洗净双手,用最柔软的指腹沾染,而后自卫丹心的肩头开始,一点点,一寸寸,一条条的伤痕涂抹过去。


    她做这些的时候,是真的没有什么邪念的。


    她那么喜欢明光,他伤成这样,她再蓄意折磨他,那她岂不是魔鬼。


    她一边给他处理伤势,一边觉得他身上的这些伤……这些像鞭子又不是鞭子的四棱印子,有些眼熟。


    终于涂到后腰之处,碧桃的手指上脂膏丰盈,她把最后一大块都挖出来,打算把没有涂满的地方再找补一下。


    手指在卫丹心的腰侧,裹着冰凉的脂膏缓慢滑过一处青紫的钝伤的时候,碧桃脑中骤然灵光一闪。


    她想起在哪见过了!


    但就因为这灵光一闪,她的手指在卫丹心的侧腰上打了个滑。


    卫丹心突然之间回手,一把攥住了碧桃的手腕。


    他力气用得特别大,碧桃不解看向他。


    就对上侧躺着的人,乱发之中一双盛满了水雾的眼。


    那眼中似恨,似怨,似厌,却都是对他自己。


    金芒都被打碎了,成为一片裹挟着血色的碎金,崩溃又无助极了。


    碧桃还以为他是疼狠了,连忙起身过去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这个药膏很疼啊?”


    “心肝儿,你说话啊,怎么了?”


    碧桃半蹲在床榻边上,因为他这样子急坏了。


    结果她一问,卫丹心仿佛终于忍不住了一般,喉间挤出一声类似呜咽的声音。


    他拳头狠狠砸了一下竹床,砸得竹床发出了一声和他一样的悲鸣。


    他咬牙切齿地崩溃,声音闷哑:“我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


    他毕生不识七情六欲,自恃清正克己,为何突然变成如此贪淫无厌之徒?


    “什么为什么……”


    碧桃急着查找因由,却发现他赤红眼角涌出泪珠。


    他竟然哭了。


    疼的?


    碧桃都有些懵然。


    但是很快,碧桃根据他的颤栗的脊背,微微弓着腰身趴伏的姿势,知道了让他心防破裂,崩溃落泪的缘由。


    天道做证,她刚才真的只是单纯涂药,没有刻意撩拨。


    她的小明光,真的好能顶。


    第53章 温水煮蛙


    看到卫丹心那么难受, 碧桃出于“好意”,提出要帮帮他。


    “师兄年少身体好, 面对喜欢的人这样再正常不过,泄出来就好了,我来帮帮你吧,你只要闭着眼睛享受就行了。”


    结果手还没等伸出去,就把卫丹心给吓得顾不得伤势,先是在床上爬着躲开了碧桃的手,而后一跃起身, 就朝外面跑去。


    但是他又没有穿上衣,就这么披头散发跑出去也实在不像样子。


    于是他就跑进了……用于洗漱的洗漱间。


    洗漱间没有门,平素卫丹心的屋子里面绝不会有第二个人, 因此只有一道石屏。


    卫丹心躲在石屏的后面, 扶着石屏站稳,露出半个脑袋一只眼, 用看洪水猛兽一样的眼神, 恐惧无比警惕至极地看着碧桃。


    生怕碧桃真的过去“帮”他。


    碧桃故意逗他, 走到了石屏的旁边,也学着他的样子, 露出半个脑袋一只眼睛看着他。


    “怎么啦师兄?”


    卫丹心原本想说“我不用你帮忙”。


    但是这么近的距离看到碧桃眼中的笑意,明白了她是故意的。


    她是故意的!


    卫丹心瞪着碧桃, 色厉内荏沉声凶道:“你走!”


    “走!”


    碧桃被“凶”得眯了下眼睛。


    而后像是被“吓着”了, 步步后退。


    还真的退到了门口, 对卫丹心说道:“好好好,我走可以,但是你别在地上站着,去床上趴着吧。”


    “我在这里看着, 你过去趴好,我就离开。”


    碧桃简直像是在“嘬嘬嘬”地逗一只警惕龇牙的小狗儿。


    卫丹心现在只想自己一个人待着,生怕碧桃不走,闻言犹豫了一下,回到了床边。


    趴回竹床后,还扭头看向门口的碧桃——意思是你可以走了。


    碧桃却又从门口几步折返回来。


    卫丹心一见又急了,撑着手臂忍着疼就要再次爬起来。


    她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碧桃走到他旁边用手压住他的脖子,迫使他继续躺在枕头上面。


    对上他不可置信,带着谴责和难掩慌乱的眼神,碧桃笑道:“没骗你,我真的走,我给你盖个薄薄的内衫。”


    碧桃的声音温柔如水:“你在这儿得趴一会儿把药膏晾干,你高热才退,趴在这里一会儿就会冷的。”


    “你自己也没有办法盖衣物,动作幅度太大,后背伤口被拉动会很疼的。”


    碧桃说着,轻车熟路走到了卫丹心的柜子旁边,自如地仿佛在自己家中,从里面找出了一件内衫。


    衣柜也是很私密的地方,盖因里面不光有外衣,还有亵衣亵裤,甚至是贴身穿的短裤。


    若换成平时,有人去翻他的衣柜,卫丹心一定无法忍受。


    疯了吗?


    贴身的东西怎么能被人看到。


    可如果有人最开始是要“掀房顶”,后来就只是开了窗户的话,似乎就变得很好接受。


    卫丹心躺在那里,自暴自弃一般,用余光看着碧桃在他的屋子里面活动。


    心里甚至在庆幸,她没有真的不由分说地要“帮”自己。


    那种事情他清醒着,根本连想象都无法想象……


    卫丹心想到自己的羞耻反应,他在那里又开始自我厌弃鄙夷。


    鼻子又开始发酸,生平从没感觉自己如此肮脏恶心。


    原本他对天品流丹酿的作用存有一些质疑,心存侥幸自己只是因为药力才失去了理智。


    如今……几次三番的孽欲难消,他已经无法再侥幸了,他就是个不折不扣,欲壑难填的畜生。


    碧桃拿了薄薄的内衫过来的时候,卫丹心趴在床上,将头都埋在枕头里面,呼吸又闷又重。


    显然是自己把自己又气得不轻。


    碧桃忍俊不禁。


    明光为仙二百多年,清正克己,连清心寡欲这四个字都论不上,为仙者,若情窍不开,清气荡体,他根本就没有欲望。


    一时片刻无法接受为人会欲望昌旺也是寻常。


    她给他将内衫轻轻盖上,按照承诺悄无声息地离开。


    不过碧桃离开是离开了,又没有说不来了。


    碧桃回了天水院,陪着不二道人待了一整个下午,说话间不经意问出了无上剑派掌门人的本命法器。


    “可卫肖既然是用剑的,为何师兄身上受的刑却是……硬鞭一类的东西?”


    “三句话不离你那个师兄,你当真有那么喜欢他?”


    碧桃:“……娘亲我们两个不是在说武器吗?”


    “不是什么硬鞭,是用通天锏抽的。”


    “所以卫肖平时也用锏吗?”碧桃追问。


    “他平时不用,但通天锏每个门派都有。”


    乐君雅说:“你年纪太小了,没有听说过。”


    乐君雅手撑着头,神情透出陷入回忆的怅然:“大概……两千多年前,创立修士玄门的老祖飞升天界,他的法器就是通天锏。”


    “现如今所有的宗门,在当年都是通天门中的分支。”


    “当年的通天门涵盖体修、刀修、剑修、符修、法修,阵修。在玄门老祖没有飞升之前,修士万众一心,荣盛一时。”


    “我如今也才三百多岁,未曾经历过那凡间数国丰足富饶,战事休停,邪鬼不生,夜不闭户,与万法兴盛修真界划界而居的盛世。”


    “但是玄门老祖飞升之后,无人能够继承他的‘天行有常,天下大同’之道心,更无人有他驾驭万类修炼法门,威可震慑统御数万修士的能力。”


    “他飞升后,修士分裂,玄门百家争鸣,乃是大势所趋。”


    “但为了感念当年的玄门老祖,开山立派,笼络四方散修传授正统道法的恩德,每个宗门里面都有通天锏。”


    “现在真的用锏当成武器的人很少了,我年幼的时候,碰到十个修士里有八个都是用通天锏的。如今各宗基本上也是供一把通天锏,当成训诫弟子的家法来用的。”


    碧桃若有所思地点头,脑中实则在飞速运转。


    她天生记忆超群出众,凡功法与招式,明光尚且需要练习数遍才能熟练,碧桃却是看一遍就敢去跟红灵蟹大战。


    九天所有的仙位,从太仙到至仙,也有数万人。


    碧桃不说是全部都认识,也十有八九都能“对景挂画”,分辨出其所属哪一部,甚至稍有特色的,也能记得住对方善用的法器。


    除了那些从未见过面的星宿神之外,这人只要是在九天活动过,和碧桃打过照面,她至少也会有一些模糊的印象。


    不二道人乐君雅说对方乃是此间的玄门老祖飞升,通晓人间万种修炼法门,那便是全能的仙位。


    如此仙位若是飞升,怎么也不可能淹没于九天至仙或者灵仙之中。


    可是碧桃翻遍识海记忆,却没有找到任何一个神仙以上用通天锏的仙位。


    难道此人飞升之后做了星宿神?


    或是值年太岁神……


    竞赛的星界绝不会是随便选的,万事万物皆有因果,苍生离乱,百鬼祸世,修者凋敝,也必然有其源头祸根。


    就像之前的第一场竞赛星界,看似只是星盘动荡,紫微晦昧,实则是古仙族为了栽赃朱明插手促成。


    那些看似木偶一样的监赛仙尊,虽不睁眼,却未必不能以其他的方式通彻一切。


    一些人的小伎俩,说不定在未曾动手的时候便已经被知悉。


    一切不过是仙尊们给底下“不成器”小辈们,拨乱反正的历练罢了。


    碧桃正在脑海中检索她在明光的万界公文之中看到的那些星宿神位,就被乐君雅砸了一下脑袋。


    碧桃被砸得一缩脖子。


    “又在想你那个师兄?”


    碧桃:“……轻一点啊娘亲,你再把我给打傻了。”


    “你以为你聪明?满脑子都是男人,没出息!”


    碧桃:“……”


    “中午的时候卫肖来过一趟,与我商议你同他儿子的亲事当如何筹办,我没有答应。”


    乐君雅微微皱着眉说:“先前还以为你对林玄兔痴心不悔,甚至松口答应你与他定亲,如今看来,你根本就是不定性。”


    “左右你还年岁尚小,修为不济,老娘我也没有垂垂老矣天人五衰,倒还能看顾你不少年。”


    “你不急着定什么亲,先定定性再说吧。”


    碧桃动了动嘴唇,她知道自己只要撒泼打滚地央求,就像之前一样,无论所求多么荒唐,乐君雅最终还是会点头。


    但是碧桃没有再提出什么异议。


    她确实想要和明光成婚,成婚是一种仪式,而这种仪式在明光的心中是非常重要的。


    纵使其他的仙位在凡间有了婚姻,回到天界也绝不会承认,只当自己是“历情劫”,生怕真的沾染上什么因果。


    可是明光不会。


    他那个有固定规则的脑子,只要两人跨越了婚姻的门槛,他就会认定这层关系。


    但是这件事还真的不能操之过急。


    碧桃虽然脑子里面有个男人,但并非像乐君雅认为的那样脑子里只有男人。


    明光现在是一个非常好的“鱼饵”,碧桃当着九天仙位的面欺骗他,他的信徒和拥护者,正恨不得对她群起攻之,唤醒他们的“神明”。


    碧桃等于才刚刚把鱼钩抛出去。


    现在就收钩子,肯定是空钩啊。


    要是碧桃光顾着跟明光成婚生小娃,把竞赛的正事给耽误了,回到九天之上,朱明能把大牙都笑掉。


    碧桃在乐君雅面前表现得不情愿,勉强同意。


    晚上在饭堂里面打了饭之后去找卫丹心,也表现得极其难过。


    碧桃如履平地进了卫丹心的烟岚院,一进门就同卫丹心抱怨:“娘亲说……我们年岁还太小了,性子也不定,不允许我们太早成亲。”


    “师兄……你不会因为我们没有夫妻之名,就不打算承认我们之间的夫妻之实吧?”


    卫丹心一整个下午已经恢复了不少。


    碧桃给他喂的丹药还有涂的伤药皆为天品,都非常有效,现在唯一没有愈合的便是内心创伤。


    他原本神色平静地坐在那里饮茶,结果才刚刚感觉到院子里面的禁制被触动,下一刻,他绝不想见到的人就出现在面前。


    “你怎么进来的?”卫丹心震惊得都顾不上碧桃在说什么。


    他明明设下了重重禁制,就是为了挡她的!


    碧桃说道:“九宫八卦阵,和山门口的那个九宫锁灵阵相差无几,那天进山的时候你破阵之时,移形换步,我记住了呀。”


    “你胡说!这分明是两种……”


    “我知道,你在乾、坤、震、巽、坎、离、艮、兑,还有中宫九个方位,全部都放了法器符篆,灵石,甚至是你自己的佩剑对不对?”①


    “原本确实除了强力破除,还有你自己没有人能解开的。”


    碧桃对着卫丹心眨了眨漂亮的桃花眼:“可是师兄你忘了吗,我们才刚刚行过夫妻之事,你在我身体之中释放的金灵还未彻底消散,阵法识别到属于阵主的金灵,生门自然就开了。”


    卫丹心的表情实在是精彩极了。


    原本一个下午已经勉强拼凑好的淡金色瞳仁之中,有什么再度悄无声息地碎掉了。


    他眼尾并着脖颈,很快再度透出晚霞一般瑰丽的色彩。


    九天的银汉罟之上,听到碧桃胡说八道的一众仙位,也是纷纷被她的无耻与诡计所折服。


    “说真的要不是我知道一切是假的,我亲眼看着她如何煮粥放血,骗明光玄仙,我都要信了……”


    “最骚的难道不是她体内真的有明光神仙的金灵?”


    “我为仙也有几十年,五行相生相克的基本自然法则我不会搞错,金灵克木啊,她把明光玄仙的金灵储存在体内,就算是金灵的数量很少,经脉也会被缓慢腐蚀,难道就为了开一个阵法,要一直忍受着绵长的疼痛吗?”


    “她有这个能承受相克灵气入体储存的意志力,她干什么都会成功的吧……”


    “我觉得明光玄仙,如果不是冲破雷纹咒印的话真的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不怕恶鬼缠身,只怕恶鬼……能力太强啊……”


    “ 卑鄙无耻卑鄙无耻卑鄙无耻卑鄙无耻!我要说一万遍!”


    ……


    然而无论旁人如何评断,碧桃的这一招对付明光就是很好用。


    没多久,卫丹心就乖乖坐在桌子旁边,和碧桃面对面开始吃东西了。


    他本来也确实是饿了,高热退掉身体开始好转,这个世界的修者没有辟谷这种说法。


    他要不是羞愤欲死根本不想出门,也就不会在碧桃进门的时候坐在那里狂灌茶水填肚子了。


    他甚至下午的时候还在厨房里面找食物,明明记得自己剩了半碗米饭,为什么没了?


    “我忘了告诉你,那天晚上你把我折腾得太狠,我半夜饿了,起来把你厨房里剩下的半碗米饭吃掉了。”


    卫丹心:“……”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一时之间不知道“折腾得太狠”和“半夜起来把你剩下的米饭吃掉”这两件事,究竟哪一件更让他肝胆俱裂。


    碧桃给他夹菜,专门放下自己手中的筷子,用一双自己没有用过的筷子。


    吃菜的时候也是只碰自己盘子这边的一部分,干干净净斯斯文文。


    她非常懂得怎么拿捏两人相处的尺度。


    言语撩拨归言语撩拨,那只是让卫丹心深刻地记住,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就已经“无可挽回”。


    可是碧桃又不会真的做让卫丹心厌恶的事情。


    “吃这个,我专门让厨房那边的人炒的,黎光草木灵丰厚,最适合你现在恢复身体。”


    卫丹心看着她手上替换筷子的动作,微微吸了一口气,还是不太想吃。


    倒不是因为嫌弃什么了,而是他心里实在还是别扭得很。


    卫丹心很少跟人同桌吃饭,他就从未想过有天会跟一个人同坐,像这样……一起吃饭。


    碧桃见他不动,吞咽掉口中的食物,喝了一口茶水。


    然后才看向卫丹心幽幽地说:“你如果不想吃这种富含木灵的食物,那一会儿我们双修一番也可以。”


    “我本就觉得这些食物所含的木灵太少,哪有我身体中的多?我们大概双修个十几次吧,师兄的经脉就会全部恢复。”


    “内伤好了外伤自然也会好,到时候我们便可以组队出去领任务换灵石修炼了,师兄想必也很着急吧?”


    “双修”这两个字撞进耳朵,把卫丹心因为心神抑郁,自我厌弃而凝滞的血液全部都撞得奔流如啸。


    他毫不犹豫地夹走了碧桃给他夹的菜,一大口都塞进嘴里,不顾什么形象,鼓着两腮快速咀嚼。


    意思很明显——我吃我吃我吃吃吃。


    碧桃忍着笑意,再给他夹什么东西,他都会头也不抬地好好吃掉。


    一顿饭两个人倒是吃得非常和谐。


    而卫丹心时隔数天,终于吃了一顿饱饭。


    等到碧桃开始撤东西的时候,他默默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才发现他其实吃得很舒服也很香。


    不是饿了好几天才会这样,而是饭菜的口味都很符合他的喜好。


    甚至回忆起来,她夹菜的速度和频率,也正好和他吞咽的速度一致。


    他平日里去厨房拿饭菜,基本上有什么拿什么,都是定量,拿回来如果不喜欢吃就暂时剩下。


    但他也不会浪费,下一顿就会逼着自己吃掉。


    他是宗门掌门之子,也是无上剑派的大师兄,他时刻谨记自己需要给众人做表率,杜绝浪费,不挑食不开小灶,是他为自己设立的规则。


    自己的喜好从未对任何人吐露过。


    或许是碰巧吧……


    但一顿两顿是碰巧,一连几天都是他爱吃的东西,这就和碰巧没关系了。


    而且她每一次都能轻而易举将他改动的阵法破除。


    到第七天的时候,卫丹心基本上已经行走自如。


    但是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崩溃的无奈,问碧桃:“你这次又是怎么进来的……”


    “师兄是说外面改动的阵法吗?师兄真的博学多才,此套阵法还利用了接天山的地理五行之自然规则,结合了八卦与阴阳倒转的阵位,实在精妙。”


    碧桃一边往桌子上面放食盒,一边真心实意地夸赞:“我这些时日,真是和师兄学到了不少,恐怕就连当世阵修,也不及师兄随手而设的阵法涵盖万千,多谢师兄教诲。”


    卫丹心的表情麻木且痛苦。


    他有什么可教诲她的?


    他这两日彻夜研习阵法,每每更迭禁制,却根本连她一刻都拦不住。


    两个人之间的修为甚至相差了好几阶,卫丹心向来自诩修为擅广,自傲天道酬勤。


    如今在她面前,一日复一日的挫败感加重,甚至怀疑自己的脑子可能……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好用。


    她有如此聪颖绝伦的天资,为何不用在修炼之上,全用在他身上了?


    不过等到他看到了今天的食盒打开之后,卫丹心复杂的神色,又带上了一些难以掩饰的惊讶和……惊喜。


    今天是烤肉。


    是鹿肉!


    他喜欢鹿肉。


    尤其是这种炙烤到干香,撒上辣子又油脂丰富的鹿肉。


    可是饭堂那边很少会采买鹿肉。


    毕竟这接天山之中,乃至附近的几座山脉,曾经有成群的猛虎出没,鹿迹断绝许久了。


    他坐下,看着对面的人没急着自己吃,而是换了筷子,夹了最好的那块,蘸了一些调料之后放在他的碟子里。


    “吃吧,我专门让人去附近城镇买来的,这一部分是酱煮过后炙烤的,这一部分是生肉炙烤,都很嫩,你尝尝。”


    卫丹心迫不及待地加了一块塞进嘴里。


    满口的油脂喷香在口腔中,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如此习惯她的照顾。


    而且……在她的面前,也未曾掩饰过喜好和食量,自如得仿佛两人已经交好数年。


    而不是在那件令人难堪之事之后,才刚刚相处不足半月。


    卫丹心把食物缓慢地吞咽下去,又实在是没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碧桃笑着慢条斯理地吃东西,闻言挑眉:“我爱慕师兄,自然会细心观察。”


    “我不仅知道师兄喜欢吃什么,我还知道师兄喜欢青色,白色还有玄色。”


    “熟悉师兄的用剑习惯,结印窍门……诸如此类,师兄慢慢就会发现,我才是最了解你的人。”


    “我们两个天生一对。”


    她每天来的时候都不饿了,都是在不二道人那里吃完过来的。


    她知道明光的食量,喜好,可现在的卫丹心却不知道碧桃的斯文都是装的。


    倒也不是说碧桃吃东西不够儒雅,而是碧桃可以儒雅地吃很多。


    食量一个人能顶他四个。


    “天生一对”这四个字,实在是对卫丹心来说有些刺激。


    他闷不吭声地低头吃肉,心中却忍不住反驳。


    胡扯。


    她分明先前喜欢的是林玄兔,为了得到人,甚至左右他的婚事,把他强行和张玉鸾凑在一起。


    如今……两个人之间发生了那种事,她却又不知道为何转了性子。


    她口中说的喜欢,爱慕,卫丹心一个字都不信,也根本不能理解。


    可是如此日复一日,卫丹心无论如何都拦不住碧桃,最后索性就不拦了。


    烟岚院的禁制悄无声息地解除,卫丹心白日也不出去,恢复了打坐修炼疗伤,练习功法的日常。


    碧桃一天来三遍,送饭,送丹药,送灵石。


    除了偶尔说话逗逗卫丹心,给他加固两人之间发生过的事不容抹去的印象。


    每次吃完饭就走,言行有度,总是笑意盈盈,深情款款,却不曾再动手动脚。


    只是每一次离开的时候都会很礼貌地问:“师兄可以亲一下吗?”


    卫丹心通常都会装作没有听到,看天看地看房梁。


    碧桃就又会歪着头问他:“亲不可以的话,抱一下可以吗?”


    卫丹心当然也不会答应。


    但是十次里面,可能有八次,碧桃会叹口气然后默默地离开。


    但也会有两次,慢慢靠近卫丹心,给足他躲避或者是后退的时间。


    然后轻轻地抱他一下。


    这两次通常也能躲开一次。


    但有时候卫丹心跑得不快,或者说也没什么地方跑,甚至自暴自弃不跑的时候,就会被抱住。


    每次他被抱住,简直像是被烙铁烫了一样,恨不得一口气蹦到房梁上面去。


    顷刻间整个人就会烧得像云霞一样。


    常常是碧桃从他身后抱着他,他死死盯着哪里,或者眼珠子转得要伙同快速眨动的睫羽,夺眶而飞。


    从与碧桃相触的地方开始,蚂蚁攀爬啃咬难受得厉害。他会忍不住地发抖。


    但是每次都在他忍耐到极限之前,碧桃就会放开他。


    那时候卫丹心就会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以及一点点……诡异的,始终觉得她双臂还缠在自己腰上的触感挥之不去。


    但是这不影响他从身到心各个方面都在飞速恢复。


    碧桃变着花样让人做各种各样的美味佳肴,把卫丹心前段时间受刑还有重伤瘦下去的肉都补回来了。


    给他塞了好多天品的丹药,生生将他跌落的境界也给冲回来了。


    地重下阶圆满,只待一个机会,便能步入地重中阶!


    碧桃甚至在将整个门派的采买渠道摸清之后,还让人给卫丹心裁制了很多身衣裳。


    修为稳固,每日连饭堂都不用去了,卫丹心每日除了专心修炼,简直沉溺于这样有人精心照料的生活。


    只是偶尔他会在某些瞬间,突然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诸如今天,他洗澡过后,一边想着白天看过的心法,一边把衣服都穿好。


    从洗漱间往出走的时候突然间觉得……下面凉飕飕滑溜溜的。


    不是忘穿了裤子,而是……他贴身短裤的料子凉飕飕滑溜溜的。


    当然是非常舒服的,如今正是盛夏七月,这种绸缎一般的料子,肯定比那种有些粗糙的棉布要柔软很多。


    屋子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但是卫丹心左右环顾了好几圈,一口气跑回了内室。


    把门窗全部都关得紧紧的,设下了好几重禁制,这才拉开裤子看了一眼。


    是新的短裤。


    可是他已经好几年没有裁制新衣,他不知道自己柜子里……怎么会有新的。


    他趴在竹床上,把被子扯过来一直盖到头顶。


    连抓着被角的手指节都是红透的。


    不会有人给他专门做这种东西,除了……她。


    卫丹心洗澡之前,根本就没有发现他拿了错的,如今换上了,他……


    他在被子里像一条虫子一样蛄蛹了一阵子。


    然后伸出一只手,把一条在室内昏黄灯光之下,甚至泛着云纹的短裤,从被窝里“嗖”地一下,扔在了……不远处的凳子上面。


    而后又过了好一阵子,才卷着被子重新打开了自己的衣柜。


    他裹着被子弯腰在那里翻找了半天。


    而后站起身,像一个蚕蛹一样,将头靠在了衣柜上“哐哐哐”磕了好几下。


    他发现,那些棉布做的贴身的短裤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没有了。


    唯有一个已经脏掉的扔在洗漱间,还没有洗。


    卫丹心站在那里深呼吸了好久。


    又回到了床上卷着被子坐了大半宿。


    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始终想不清楚,“敌军”究竟是什么时候已经彻底占领了他的地盘,偷梁换柱,改换了他的“江山”。


    但他总不能不穿。


    因此到了后半夜,人形蚕蛹,走到了凳子旁边,盯着那一块云纹浮动的“金贵料子”许久,才伸两根手指夹着,嗖一下拽进了被子里头。


    而后三步并作两步,直接跳到竹床上面。


    只听竹床发出一声惨不忍睹的“吱嘎——”,那“蚕蛹”又一阵子蛄蛹。


    最终并没能“化茧成蝶”,而是变为了一只在床上翻滚了一夜都没睡着的“幺蛾子”。


    第二天一大早,碧桃又来送饭。


    卫丹心皱眉无比严肃地看着她,面色青青红红白白了好几轮。


    这才在吃完饭碧桃要走的时候问她:“你把我的裤……你把我的衣服都弄哪去了?”


    碧桃回头笑吟吟看着他,视线如有实质扫过他崭新的外袍,停留在某个地方片刻。


    把卫丹心给看得都缩到门后去了。


    然后问他:“舒服吗?”


    “是我专门让人在城中打听的,说是那些‘富贵人’都喜欢这样的料子,通风透气,包裹性也更好,最适合夏季穿着。”


    “按照你的比例定做,肯定比从前那些或大或小了的要适合现在的你。”


    卫丹心从门后面探出一个脑袋,面如夕阳,眉心拧出一道竖纹:“我是问你,我的……”


    “在我那里。”碧透看着他,脸不红不白,又说,“被窝里面搂着呢。”


    “你又不让摸不让碰,连亲都不肯给我亲一下,我只能拿一些死物,聊以慰藉,漫漫长夜一解相思之苦。”


    卫丹心霜冷着脸,“哐当”一下把石门给砸上了。


    由于他恢复了一身牛劲儿,这一下门上都震落了些碎石,叽里咕噜滚到了碧桃的脚边。


    他人在石门后面,表情慢慢开裂,无地自容得牙根都要咬碎了。


    怎么会有这种人?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寡廉鲜耻,荡检逾闲的女人!


    碧桃笑得愉悦,手指轻轻敲了几下石门。


    开口声音依旧温平柔和,仿佛刚才说出那种令人羞愤难当之言的人不是她。


    “师兄,你身体恢复差不多了。我已经向掌门师尊禀报,明日七月初十,便与你一起,带师弟师妹们下山去历练。”


    “七月十五乃是人间鬼门大开的日子,我已经找人打听过,问心阁里面刷新了很多的任务,有一些灵石颇为丰厚。”


    卫丹心没有回应,碧桃知道他听见了,就转身离开。


    她利用卫丹心养病的这段时间,把无上剑派内外,还有当今的修界与无上剑派实力不相上下的雷霆宗、太虚楼、七星宫等等叫得上名号的宗门都大致摸了个底。


    根据托人打听回来的消息以及画像,辨认出了一部分属于古仙族九部,还有幽天那边下界的仙位。


    此番人间中元节,鬼门大开,各宗门的修士都会联合驱邪除祟,镇守人间。


    竞赛的仙位也会汇聚在问心阁。


    这样的好机会,可不能错过。


    这段时间碧桃把所有的好丹药,好灵石,全都喂给卫丹心,就是打着让他赶紧恢复的主意,好同他一起去领任务。


    见机行事。


    当夜碧桃没有去找卫丹心,而是在自己的天水院择选下山要带的法器,符篆,还有武器。


    这世界的修士能力实在是有限,灵力还经常枯竭,需要大量的灵石来抽取填补。


    但是低品阶的灵石常常在战中时候,就算是抽取了也需要专门打坐来化用,实在是不便极了。


    天品和地品的灵石大多都用来进境和保命。


    幸好她和不二道人合伙,把无上剑派的掌门人卫肖的库房掏空了。


    而且不二道人乐君雅多年以来也积攒了不少好东西,给自己的女儿自然是毫不吝啬。


    碧桃此番准备充足,同自己的娘亲黏黏糊糊整夜,让天水院的人通知一起下山的师弟师妹们都准备好,这才万事俱备安然入睡。


    殊不知……这一夜,有一个人坐在自己的院子里面,等了大半夜。


    意识到送饭的那个人不会来了,他的神情从茫然到自己都难以理解的恼怒。


    他甚至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他为什么会觉得她一定来给自己送吃的?


    他难道没有腿吗,不能自己去取吗?


    但是卫丹心始终没有去饭堂。


    主要是他等到半夜的时候饭堂已经关门了,而且……每天都有人把可口的食物送到嘴边,他一想到饭堂里面那些饭菜就没有胃口。


    饿着肚子到天明。


    简单整理了些下山要用的东西,储物袋里面也空空荡荡的,唯有几个还算不错的,都是这段日子她送来的。


    卫肖清早上来见了卫丹心一次,发现他身体居然恢复得这么快这么好,跌落之后的境界也回来了,经脉更是顺畅通达,心脉也无滞涩郁结,神色复杂。


    有心想骂他两句,个不长心的玩意儿,干出那种事情来居然还胖了?


    但最终还是没舍得。


    只告诫他:“无论下山之后你师妹做什么事情,尽力让着她便是。若是她继续去纠缠林玄兔你也不要理会。”


    卫肖小声地跟自己儿子说:“不二道人没有催促你们之间的婚事,这对你来说是好事。”


    “无论是张玉鸾,还是这乐清瑶,都不是我儿良配。”


    “我已然给你和张玉鸾的婚事退掉了,雷霆宗血口大张,你爹我……如今半生积累,付之一炬。”


    “儿啊,你可别再做糊涂事了知道吗?”


    卫丹心羞愧难当。


    可是心中悄悄反驳,张玉鸾倒也罢了,乐清瑶无论是不是堪为良配,事已至此,他难道还能逃避责任吗?


    但卫丹心并不会出言顶撞自己的父亲,就只是沉默听着。


    “原本给你准备了一些法器还有符篆,都是出自高人之手,但是……哎,赔给乐清瑶了。如今爹手里也没什么好东西了。”


    卫肖一张清润儒雅,万事云淡风轻的脸,都透出了那么一点窘迫愁苦之色。


    “幸好你的修为还算厉害,此番下山,万事需得靠自己了。”


    “你切记,纵使你带队下山对师弟师妹们有回护之责,但是对爹来说,最重要的还是我儿的安危啊。”


    “我知道的,父亲。”


    “好孩子……”卫肖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


    最后还是抠抠搜搜地给了他两块天品灵石。


    “用作保命,平安归来。”


    “嗯。”卫丹心抿住嘴唇,对着疼爱自己的父亲自然是无比的温驯。


    卫肖原本转身要走了,但是手刚刚从卫丹心的衣服上面拿下来,就“咦”了一声。


    “你这……”衣袍上面的守护阵法,连卫肖都没有见过。


    虽然符纹看似像是寻常的花木纹路,但却是透着守护阵的气息。


    纵使绘制的人修为可能不太高,但是阵法却极其高妙。


    卫肖又把手压回去仔细感受了一番,其中绵绵回荡的乃是木灵。


    他神色有些怔忡地松开了手。


    神情有一瞬间羞愧非常。


    看着自己的儿子,又叮嘱道:“此番下山……咳,尽力护着你三师妹。”


    卫丹心忍不住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刚才还跟自己说悄悄话一样让自己离三师妹远一点,不要管她去纠缠林玄兔,说她不堪为良配。


    这怎么转眼又要自己保护她?


    “哦”卫丹心沉闷应声。


    心说他恐怕保护不了她。


    他饿得没有力气。


    昨晚上没吃,今天早上……他去饭堂转了一圈也没吃。


    等到无上剑派的队伍集结在接天山入口的时候,卫丹心面沉如水,冷若冰霜。


    崭新的法袍之上,金线绣着的木灵纹路,在晨曦之中,金光熠熠,让卫丹心站在那里像是生了一双赤金色的翅膀一般,矜贵无匹,高不可攀。


    但是他的面色又极其冷厉,俊美的眉目之上挂满霜寒,气势过于阴沉,平时围拢着他的那些师弟和师妹们都不敢靠他的边。


    张玉鸾已经接到了被退婚的消息,整个人泫然欲泣,频频看向卫丹心的方向。


    几次咬着嘴唇想要讨一个说法,但是现在的场合又不合适,只能勉强忍着。


    唯一注意到她情绪变化,也知道事实真相的林玄兔,上前轻声安慰张玉鸾。


    张玉鸾勉强忍住没有泪洒当场,连呼吸都发颤。


    但是卫丹心的视线飘来飘去,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一眼都没有看向她这边。


    碧桃到得比较晚,大家相互之间打了个招呼,就牵着各自的马,足下移形换步进入锁灵大阵。


    这阵法没有什么攻击性,阵眼一共有九个,使用各种灵器法器还有灵石镇压着的。


    作用就是混淆接天山的入口,如果有人强行突破便会被锁在其中。


    但是如果有凡人误闯其中,却会由着阵法的引导,去往街天山周边其他的山中。


    进入阵法,众人分散开来。


    碧桃看准时机,牵着马凑到了卫丹心的身边。


    仿佛忘记了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她都没有去找卫丹心的事,笑着凑上来说:“师兄,你看我们的马是不是很般配?”


    卫丹心牵着的是一匹白马,不是纯白色,而是青白色,带着一些青色的毛发,神骏非常。


    碧桃牵着的却是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是不二道人乐君雅的坐骑之一,性情最是温顺,而且聪明。


    这两匹马怎么看也没有什么般配的地方。


    卫丹心就像没听到一样,连看也不看碧桃一眼。


    直到碧桃摸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还泛着热气的包子送到他嘴边。


    “你没吃早饭吧?我昨天晚上专门让厨房包的。”


    卫丹心早上确实没有看到饭堂里面有包子。


    肉香扑鼻,他饥肠辘辘。


    但是他非常有骨气,沉着脸扭开了头,冷硬道:“你身为门中三师姐,当为师弟师妹们的表率,总是让厨房为你开小灶,成何体统?”


    “那你吃不吃嘛,猪肉大葱馅的,是那种阉割过后的猪,肉一点都不骚,我可托人好容易买来的,香得很。”


    “不吃,走开。”卫丹心依旧冷着脸。


    牵着马要迈出阵法,碧桃却一把揪住了他的腰封。


    他被拉得踉跄了一下。


    居高临下侧头瞪她。


    碧桃笑得讨好又甜美。


    “好师兄……吃一点嘛,我揣在怀里一早上,胸口都烫破了呢。”


    “昨夜娘亲对我千叮咛万嘱咐的,我没能抽得开时间去找你。”


    “今晨娘亲又叫我一起吃饭,我总不能忤逆尊长。”


    事实上碧桃就是故意晾着他,知道他习惯遵循“规则”,一旦认定了某些事情的“形式”就很难更改。


    例如他处理万界公文,总是从桌案的左向右开始。


    有时候碧桃故意调换了一些内容的主次,他宁可大费周章重新摆回去,也还是要从左向右开始。


    明光天生就是一个被人伺候惯了的主,可以说是九天“第一大小姐”。


    之前连说话都有冰轮代言,如今身边的杂事没有人处理,很容易就上道。


    碧桃用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为明光建立了一个“等待她送饭的习惯”,潜移默化,温水煮蛙。


    让他日后只要饿了,都要想起她,甚至是等着她。


    这种事情看似很小,但人生在世,一日三餐,吃饭喝水,几乎是一个凡人活着的根本。


    如今总要验收一下,果然成果不错。


    碧桃花言巧语,信手拈来:“但是我心中一直想着师兄,昨晚都没睡好,今早连吃饭都不香,吃过早饭就立刻跑到厨房去找厨师拿包子了。”


    “师兄早上一定还没吃,你肚子在叫呢。”


    卫丹心不想承认,但肚子就是不争气地叫。


    他的耳根发热,僵着脸要走。


    碧桃伸手在他的腰上抓了两下,他痒得张嘴,碧桃就把包子塞进他的嘴里。


    卫丹心叼着包子,拍掉碧桃的手,转身单手撑在马背上,飞身上马。


    背影笔直,长腿一跨,肌肉劲瘦结实,动作迅捷利落,却难掩蹬空了脚蹬的慌乱。


    他上马之后,立即压低身体,夹紧马腹,跃马扬鞭,一下子就出了阵法。


    但没把包子扔地上。


    碧桃揉了揉自己被拍了一下的手背,笑着啧了一声,心念一声“大小姐也不那么难哄”。


    随即也腾身上马,出了阵法。


    第54章 大鸟依人


    两千多年前, 玄门的老祖划分人族与修士的界限之时,创立了问心阁, 以便人族可以将无法解决的鬼祟之事,直接上报修者,请其出山驱邪除祟。


    然而玄门老祖飞升不久,冥界轮回桥断裂,生魂滞留人间化为百种怨鬼,浊气漫生,乱魂祸世。


    人族逐渐势微, 生机灵气被浊气浸染,修真界灵脉枯竭,分裂凋敝。


    人间数国, 曾昌隆繁盛, 除却隐户、逃户、奴仆、山贼等,粗略统计有三千七百三十万余人。


    后因无□□回转生, 人族子嗣多艰, 生育骤降, 众生老迈,逐渐变得荒村无数, 最终乃至城镇都变得十室九空。


    到如今,人间尚且能够正常运转治理的国家, 只余修界修士入世辅治的“日照”与“文昌”两国。


    问心阁也自旧日的“人族与修士的边界”忘尘山, 搬到了人族荒废后的城中——应城。


    碧桃他们此行, 便是去应城,如今的问心阁之中去接除祟任务。


    应城地理位置,位于日照国毗邻文昌国两国的边境线。


    也是当今不知道搬过了多少次的修真宗门们,呈现扇形环绕拱卫的扇尾交界正中心。


    自无上剑派抵达问心阁的距离, 需要三天左右的行程。


    不过路上可并没有什么客栈供他们一行人休整。


    他们还是骑马赶路,马匹再怎么是四条腿,也是个凡间牲畜,是要吃草休息的。


    人族因百鬼祸乱,居住活动的范围逐年缩减,如今除了被修士设下守护阵的城市之外,其他地方早已杳无人迹。


    碧桃他们一路上风餐露宿。


    今日运气还算可以,顺着已然荒烟漫草的官道,找到一间荒败的驿站栖身。


    过了今夜,明日再赶一天路,天黑之前就可以抵达问心阁。


    带来的干粮耗尽,碧桃等人想抓点活物果腹,在山里转了几圈连只兔子都没看到。


    因人间生机逐年稀薄,林间飞走殆绝。


    只有一群不足孩童巴掌大的小麻雀,倒也不至“赶尽杀绝”,饿一顿又不会死。


    幸而草木生长所需生机稀薄,且草木可自行涤清浊气,因此沿途至少草木丰茂无比,蓬蒿满径,马儿随便往哪里一拴,绳子都不用留太长,就能吃得肚子滚瓜溜圆。


    夜里众人利用驿站里掉落的梁木生了火堆,只为取光。


    但因为是盛夏七月,众人怕热,离得很远。


    碧桃一个人在火堆旁边捅来捅去,额头很快冒出一点细细的汗珠。


    眼睛余光始终在看着不远处的破门之外,憋了好几天没有找到机会说话的张玉鸾,今天晚上终于憋不住了,把卫丹心叫出去。


    碧桃隐约听到了张玉鸾的哭声,和细声细气带着乞求的疑问。


    她看了一眼师弟师妹们的方向,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我不明白到底为什么,我们明明都已经定亲了,可是我父亲却告诉我……师尊要我们解除婚约。”


    张玉鸾哭得梨花带雨:“大师兄,你能告诉我究竟为什么吗?我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好?惹了师尊厌烦,或是惹了大师兄不喜吗?”


    她是真的很喜欢卫丹心,两人刚刚定亲那一会儿,她心中还庆幸老天有眼,赐给她的夫君正是她心悦之人。


    卫丹心靠在门边站着,垂头的眉心微微拧着。


    他虽然不喜欢张玉鸾,却也知道事情到如今的局面,跟张玉鸾没有任何关系。


    “大师兄……”张玉鸾哽咽,试图挽回,“我不想与你解除婚约,我哪里做得不好我可以改的。”


    卫丹心终于开口,却是说:“不关你的事,是我的错。”


    父亲告诉他,不可以将那件事对外人言,恐会影响他的声誉。


    但做错了就是做错了。


    张玉鸾好歹与他有过婚约,应当知道其中真相。


    知道他是一个完全不值得托付的,甚至卑鄙无耻的坏人。


    才好死心,而不是自我伤厌。


    卫丹心索性直接道:“是我醉酒淫辱了……旁人。”


    张玉鸾的哭声戛然而止,表情惊愕两字都不足以形容,大张着嘴,连呼吸都忘了,憋得面色迅速涨紫。


    卫丹心说出了口,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难以面对。


    他声音平静:“我做下了禽兽不如之事,父亲为了我的声誉隐瞒,这件事却不该瞒着你。”


    “你没有什么做得不好,只是我做了那等恶事,总要对……对那人负责。”


    “因此才与你解除婚约,一切皆是我不配你,而非你不好。”


    张玉鸾的眼角还挂着泪花,瞪着卫丹心,半晌一口气“嘎”地抽上来,就开始捂着心口剧烈地咳嗽。


    一边咳嗽,一边又忍不住哭出了声。


    而后近乎声嘶力竭地吼道:“你骗我!”


    “你就算不喜欢我,也不至于用这种理由来骗我!”


    她眼中的大师兄,光风霁月,品行端肃,为人处事,堪为当今修界宗门弟子之典范。


    哪怕说他突然情窍顿开,疯狂喜欢上了谁,非那人不娶都要可信一点。


    唯独说他醉酒淫辱了旁人,这绝不可信!


    一个端方自持的君子,从小到大从无出格之处,就算是醉酒,也绝不可能做下那等事。


    张玉鸾的脑子从来没这么清明通彻过。


    指着卫丹心说:“从上一次历练回到山中,你甚至都未曾出门,无上剑派上下弟子,连你的烟岚院门都进不去,你能淫辱谁?!”


    “你何须用这样的理由……”


    碧桃在这时候迈出门。


    带着一身火堆旁边浸染的烟火气,朝着卫丹心面前一站,肩头正好抵住了张玉鸾的手指。


    而后碧桃向后一倾身,直接靠在了卫丹心的怀里。


    卫丹心站着没有动,闭了一下眼睛。


    算是无声的默认。


    张玉鸾很快整个人都哆嗦起来,那表情简直像是看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妖魔出世。


    瞪着两个人,手指指一下卫丹心,又指一下碧桃。


    片刻后声音嘶哑地低吼道:“你们乃是继兄妹,做下那等……简直罔顾人伦!”


    碧桃攥住她的手指,余光看到了远处去打猎回来,但是因为这边的对峙,身形隐匿在树丛,没有过来的人影。


    碧桃看着张玉鸾说:“这种话可不能乱说,我母亲不二道人与无上剑派的掌门人卫肖,已然解除了婚约。”


    “你们……你……”


    张玉鸾的神情几度扭曲,很快眼神变得坚定,指着碧桃说:“是你,一定是你!”


    “定是你在酒内下了药,迫使大师兄与你淫乱!”


    碧桃挑眉。


    卫丹心睁眼,抓住碧桃的肩膀,把人扳到自己身后。


    把碧桃的身形挡住,又开口说:“二师妹,这件事是我犯错,与她没有关系。”


    “大师兄,你居然维护她,你怕别是被她给骗了吧!”


    张玉鸾一张平素总露出软弱可欺之相的小脸,此刻露出些许锋锐敏查之态。


    她说:“我母亲早死,但是她告诉我,选夫婿郎君,最看重的当不是那个的样貌修为,而是那人的品行。”


    “品行是一个人无论在何种情况之下都不会违逆的底线!”


    “你生性纯良刚正,若非遭人下药催发淫性,如何会做出逾越本性之事?”


    碧桃在卫丹心的身后,露出惊讶之色。


    她以为这张玉鸾是个喜好哭哭啼啼,满心情爱的糊涂蛋。


    如今看来,她倒是思维清晰,灵智清透。


    “没人下药。”


    卫丹心想起那件事,只会一遍一遍地提醒他,他是个多么欲壑难填,兽性难消的浑蛋。


    因为哪怕没有天品流丹酿的催发,他也品尝到了孽欲难控的滋味。


    卫丹心难堪道:“是我饮下天品流丹酿,本性被催发。”


    “不可能!”张玉鸾立即反驳,“我虽不知道天品流丹酿究竟有何具体作用,但是我对大师兄的品行了如指掌。”


    “天品流丹酿乃疗伤圣药,即便有药力酒力,也会是清气催发的正向反应,不可能性情大变去作恶。”


    “大师兄,你若不是被她下药,就一定是被她给骗了!”


    “大师兄,可曾记得其中细节?若不记得,定是她说什么,你便信了什么。”


    “你不妨与我细细说来,我定能找出她骗你的证据。”


    碧桃简直想给张玉鸾鼓掌了。


    碧桃从卫丹心的身后探出头,重新打量了一番张玉鸾,露出真切的赞赏之情。


    她并非被抢夺了情郎后,在激愤之下就对碧桃这个“情敌”胡乱指责。


    她不仅逻辑清晰,甚至还有一双能够洞彻迷雾看穿真相的眼睛。


    这简直可以称之为天赋技能了。


    就像赦罪地官能剖决如流,烛幽洞微的本领。


    如果卫丹心不是命盘绷绝而亡,成为了明光的“择代”者。


    如果他还活着,张玉鸾和真的卫丹心成婚,未必不是一对佳侣。


    她不是被色相所迷,心聋目盲地耽于情爱的小女子,而是真正地在为自己寻找一个品行端良的夫君。


    甚至在这个“夫君”,做下了听来令人发指的恶事,还能冷静剖析,纠察真相。


    九天的银汉罟之上,众仙看到这一幕,也是纷纷对这女修叹服。


    “终于来了个明白的!明光玄仙你快跟她说啊,让她帮你分析一下!”


    “我笑得不行,碧桃神仙的眉毛都要挑到天上去了,恐怕也未曾想,自己把所有人都骗过了,但是没能骗过这位平平无奇的二师姐!”


    “二师姐厉害,猜得基本上全对哈哈哈,再说一会,估摸着能把碧桃神仙的自导自演都能推算出来。”


    “明光玄仙,信她信她信她!”


    ……


    奈何如今的明光玄仙,已经彻底钻入了碧桃罗网织就的魔障。


    他不光不信张玉鸾的话,还觉得她是激愤之下,口不择言。


    他把碧桃挡得严严实实,看着张玉鸾说:“我究竟如何,我自己难道会不清楚吗?”


    “你我之间的婚事,是我对你不住。你若心有不满,只管冲我来便是。”


    卫丹心神色冷肃:“但你我之间本无情爱纠葛。定亲之后,你我从未私下碰面。”


    “退婚一事,父亲对你的诸多补偿,也已经送到了雷霆宗。”


    “请你慎言。”


    张玉鸾再怎么聪明,再怎么慧眼如炬,也架不住卫丹心现在已经“鬼”迷心窍。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一脸“不许你再说她不好”的卫丹心,眼睫颤动,知道他如今这般,恐怕是……对着乐清瑶动了情。


    最终气得一跺脚,跑了。


    待到张玉鸾跑掉,卫丹心绷紧端肃的表情才垮下去。


    他转身想回驿站里面,但是想到屋内的师弟师妹们刚才说不定已经把他们谈的话都听到了,没脸过去。


    转身也朝着一处黑黢黢的林子里面钻去。


    碧桃此番下山,抛出明光这个鱼饵的同时,准备组建一支刷功德的队伍。


    原本张玉鸾绝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她是此界之人,接触过多容易沾染因果。


    前面第一轮竞赛,陆续飞升的侍者是碧桃侥幸,也是前车之鉴。


    但如今看来,碧桃真的要重新考虑她。


    虽然她修为稀松,但这种洞悉真相的天赋技能,在此间浊气弥散,魂鬼迷人的星界,不容小觑。


    碧桃看了眼张玉鸾跑走的方向,发现先前那个藏在树林旁边的身影追过去了。


    她就朝着卫丹心的方向去。


    卫丹心没有朝着树林深处走,只是不知道从哪里撅了一根树枝,正在喂马。


    马有草吃,自然是不吃树枝的。


    卫丹心偏要往马嘴里面塞,把马塞得咴咴直叫。


    “噗噗噗”就喷了卫丹心一身的草屑。


    碧桃过去的时候,卫丹心正皱眉,一边扫着身上的草屑,一边又把那根树枝往马嘴里面塞。


    碧桃没有掩饰自己的脚步声,但是卫丹心也没有回头,仿佛知道来的是谁。


    碧桃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笑着说:“放过马儿吧,强塞的草不甜啊。”


    卫丹心看了她一眼,分明方才维护碧桃的时候,把碧桃挡得严严实实。


    一副勇于承担一切的英勇模样。


    但是此刻在黑夜掩盖之下,他自己并不知道,他的神情在碧桃的面前没有伪装,嘴唇微微抿着,甚至带一些委屈。


    漂亮的金色眼睛里面,也有细细的红丝蔓延。


    碧桃可能不在乎声名如何,但是碧桃知道,明光是非常在乎的。


    他毕生都在为了古仙族的期望,夙兴夜寐焚膏继晷。


    甚至彻夜不眠不休,只为九天仙位承认他“德行配位”“堪为仙界表率”。


    如今作为卫丹心,做下那等他自己都无法接受之事,若是闹得人尽皆知,那对他来说同天塌了也没有什么区别。


    碧桃晃着他的手腕,轻声道:“放心吧,师弟和师妹们都没有听到。”


    “我方才出门的时候,在门口设下了隔绝声音的阵法,费了我一块地品灵石呢。”


    “二师姐是真心爱慕你,女子的爱慕是这世上最温柔的细雨,就算落空,也不会伺机报复。她或许会怨你,但不会将事情传扬出去。”


    “至于方才树林里面有一个偷听‘鬼’,是我们四师弟林玄兔。”


    “他爱慕二师姐,去安慰二师姐了。但是四师弟也很崇敬你,他们都只会认为是我骗你,害你,不会把这种事情告诉任何人的。”


    碧桃拉着卫丹心,在路边的一棵栽倒的枯树上坐下。


    抓着卫丹心死死攥着树枝的手,掰开,把他攥得扭曲断掉,还沾了马口水的树枝扔地上。


    “放心吧师兄,你还是众人敬慕的大师兄,若是日后有什么传言,你只管说是我给你下了药。”


    碧桃说:“或者说我们两情相悦也好呀,可别傻乎乎的,实话实说了。”


    “这世上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别人无法理解你的坚持,只会嘲笑你的固执愚昧。”


    卫丹心不赞同碧桃的说法。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纵使难堪,但立身在世,事无不可对人言。


    可一转头,对上了她在黑夜之中,看向他笑意盈盈,脉脉含情的桃花眼。


    似乎两个人每一次对视,无论是何种情境之下,无论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哪怕是刚刚伤害过她,她都永远是这样的眼神。


    那眼神像暖泉一般,将他包裹沁润,迅速抚平他的焦灼和慌乱。


    卫丹心一时之间有些怔忡。


    她见识过他最狼狈,最畜生的真实模样,这些时日,却依旧处处为他考虑,甚至反过来安抚他的情绪,宽慰他的郁结。


    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给了他那么多的天品丹药,卫丹心不是一个不知好歹的人。


    她甚至……还愿意替他担那种恶名。


    本该是他因做下的恶事要负起责任照顾她。


    可是他毕生从未犯过此等“大错”,他根本不知从何“偿”起。


    他向来只需要修炼就好,只需要带着同门师兄妹历练就好,其余的事情根本不必操心。


    他锦衣玉食长大,手中修炼的资源从未短缺。


    他虽然以身作则,从未用无上剑派掌门人之子的身份为自己谋过什么特权。


    但他在那件事之前,出门历练,也只是单纯历练而已,灵石赚取了多少都不在意。


    他根本不需要,也不知道如何去照顾讨好一个人。


    若是让他就此伏低做小,卑躬屈膝,假作深情,百般谄媚,他宁肯自绝谢罪。


    他这样一个人,真的做不了谁的良配。


    卫丹心看着身边之人,闷声道:“其实你……你也可以去选择旁人。”


    “四师弟也好,谁都好,我不会阻拦。”


    “你天资很好,有不二道人那样的母亲,修者之中,什么优秀之人都不会拒绝你。”


    “我同张玉鸾说的是真心话,我不堪为……”


    “吃蛋。”碧桃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了一个鸟蛋,塞进了卫丹心的嘴里。


    鸟蛋很小,但是烧得焦香。


    卫丹心嘴里含着东西,那番自我厌弃的话,被舌尖这一颗小小圆圆的鸟蛋,挤得滑回了肚腹。


    一时间除了盯着碧桃,都不知道作何反应。


    碧桃笑着对他说:“是麻雀的蛋,只有五个。我偷偷烧好的,并没有告诉师弟师妹们,他们都饿着肚子呢,你可不要往出说。”


    “是我分别爬树从不同的窝上弄下来的。”


    “放心,每一个窝里只取了一个,给它们留了可以孵化的蛋。”


    碧桃一边说,一边又细细剥下一个鸟蛋的壳。


    卫丹心用舌尖抿了下小巧的鸟蛋,香味儿就弥散开了。


    碧桃把第二个剥好的鸟蛋送到他嘴边,这才温声道:“师兄,人无完人。”


    “谁都会犯错的,凡人朝生暮死,百年寿数,都无法保证一生到死,从不犯错。”


    “我们是修者,寿数绵长,犯错又如何?”


    “你倒也不必将自己的错处剖析给任何人看,这世上除了真心爱你之人,无人能够理解你的惶恐与愧疚。”


    碧桃当然知道明光性情看似完美,实则半步不敢行差踏错。


    她和他一起长大,亲眼看他因小小失误,步入五雷阵中自罚自苦。


    看他为了处理好万界公文,整整数年睡觉都会惊醒,爬起来学习各界文化。


    一遍又一遍地练习功法,乃至背诵重要的公文,以备随时洞察一切错漏。


    他自降生,为仙二百多年,拥护者无数,公职办得漂亮,皆是用他闻鸡起舞谨小慎微,勤能补拙换来的。


    她太了解他的懦弱和畏惧。


    但是这又有什么?


    万分努力才能换来的成果就不是成果了吗?


    性情懦弱,畏惧失败,就不可爱了吗?


    人无完人啊。


    她从未将明光当成一个仙,而是将他当成一个人。


    碧桃喜欢的就是他表里不一,看似刚正冷硬,为人做事完美无暇。


    实则关起门,想到没做好的事情,恨不得流泪悔痛的柔软无措。


    就像蚌。


    外刚内柔,你扬进去一把砂子,他都能产出小珍珠来。


    而且若无碧桃设计,正如张玉鸾所料,他就是当真喝下催发淫性的毒药,自绝自毁,也不会行差踏错。


    碧桃设计让他“犯下大错”,除了最开始差点引他悲绝而死的意外,后续他的所有反应皆已经料到。


    就是要在他不知所措时,心防溃散之时趁虚而入。


    他先前的抗拒和妥协,都是他在抵抗“入侵”。


    直到今日,此刻。


    他不加掩饰流露出的委屈和自卑,才是他真的开始对着碧桃敞开了心扉。


    就像他当初只有对着小桃枝,才会表露出他的一切短处一样。


    卫丹心被喂着吃了两个烧麻雀蛋。


    碧桃又给他剥了第三个,轻声哄道:“师兄,日后你我早晚为夫妻。夫妻一体,你不愿意做的,畏惧的,觉得麻烦的事情,都可以交给我来做。”


    “就算有了什么不尽如人意的后果,你也可以拉我出去挡,这没什么的。”


    碧桃有大把如潮的爱意能够向她所爱之人倾倒。


    就不信泡不熟他淹不死他。


    碧桃也有那个本事,更有那个自信能接得住他肩上担子,要得起他这九天第一人。


    无论是卫丹心还是明光,都可以在她面前“软弱无能”。


    卫丹心听了,咀嚼烤蛋的动作变得极其缓慢。


    身体仿佛被一股清气托着上升,脚跟都踩不到实地般绵软。


    夜里的山风仿佛在他的耳鬓停滞,卷着身边之人温声细语理所当然的偏袒和纵容,厮磨得他灵魂都像是有虫蚁在啃咬。


    他下意识伸手抓挠了一下手臂,却发现两个人之间还隔着一段距离,连衣服角都没有碰到。


    他一生到此,向来都是为旁人抵抗承担,他是门中大师兄,是下一任的无上剑派掌门人。


    是父亲同其他宗门长辈聚会之时,引以为傲的优秀儿子,什么都可以胜任,也必须胜任。


    还未曾有人对他说过,要替他承担一切麻烦和错处后果。


    卫丹心侧头看她的身形,细瘦的双肩,纤纤腰身,简直不盈一握,不堪一折。


    她能替他承担什么?卫丹心简直想笑。


    就真的不自觉地笑了。


    碧桃细细剥好第四个鸟蛋,正欲递再度递给卫丹心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肩膀上,头颈上,缓慢地压上了一些重量。


    她动作一僵,桃花眼中的瞳孔遽然舒张,眼睫震颤,透出实质的震惊。


    卫丹心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只是想着,她“口出狂言”,让他依靠,他就尝试着朝她靠了下。


    两个人坐在一根枯木上面,碧桃的头顶大概到卫丹心的肩膀往上一点点的位置。


    他那么大一只,倾身过来的时候纵使很小心,重量也不轻。


    碧桃晃了一下,赶紧把手撑在了木头上稳住身形。


    卫丹心想要枕在碧桃的肩膀上得扭成麻花劲儿。


    因此他就只是倾身,把一部分重量朝着碧桃身上压,然后把下巴轻轻地,搁在了碧桃的头顶上。


    放上去的瞬间,两个人身体相贴,沁凉的裹着潮湿露水气的夜风卷过来,让卫丹心意识到了两个人相贴的肌肤有多么火热。


    简直烧灼。


    但是他居然没有像被烫到一样弹开。


    而是开口,声音很轻,很没底气地说:“我有一点晕……”让我靠一下。


    他话出口之后,确实感觉到眩晕铺天盖地。


    是不是鸟蛋有毒啊……


    他因为晕,就又靠得实了一些。


    碧桃挺直背脊,撑着他滚烫的,带着轻微颤栗的身体。


    她都没敢回他的话。


    生怕她一开口,就把身上好不容易引诱栖落的金乌鸟,惊飞了。


    卫丹心靠了一会儿,又含糊地开口,下巴抵在她脑袋上,嘴唇一开一合地抱怨道:“你身上怎么这么烫啊……你还在发抖。”


    肯定是力气不够了。


    还放出狂言,要替他承担这个那个,连他一两分力气的“依靠”都撑不住。


    碧桃:“……”行吧,是她烫。


    是她在抖。


    是她心头鹿撞,气息如火。


    银汉罟上看到这一幕,又炸开了一轮“火树银花”。


    毕竟他们看腻了碧桃神仙对着明光玄仙各种围追堵截,机关算尽地占便宜。


    但是他们从没有见过,明光玄仙主动做出类似这样,同人亲近的行为。


    天上地下,仙界人间,从未有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啊!她在骗你!骗你啊啊啊!”


    “呵……我宣布从今往后云川天仙才是我的真神。”


    “云川也没好哪去,小寡妇嫌他不孕不育。”


    “来个人打醒我,我肯定是出现幻觉了……”


    “怎么突然间就这样了?”


    “明光玄仙你清醒一点啊!你不要被这个‘妖女’三言两语就蛊惑了呀!你的目下无尘呢,你的高不可攀呢?你怎么自己……贴上去了!”


    “真的是服了……敢情我喜欢你我爱你说再多,不如一句‘我帮你干你不喜欢的所有事’?这是什么新型的求爱秘诀吗……”


    “我倒是挺理解的,如果有一个人像碧桃神仙这样对我的话,我早就贴上去了……”


    “就是啊,这一路上碧桃神仙对明光神仙真的是千般呵护万般照顾。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人发现,连明光玄仙骑的马鞍下面都多一个垫子。”


    “这都一天了他们都没有找到吃的,连一只兔子都抓不着。就只有碧桃神仙不知道从哪里掏了几个鸟蛋烧了,偷偷给明光玄仙一个人吃……代入一下我原地以身相许好吧。”


    “就为了几个鸟蛋这也太不值钱了!”


    “你不懂这根本就不是鸟蛋的事,如果有个人跟你说,你在她那里,好也是好,不好也是好。你刚刚伤害完她,然后她对你无微不至。在她面前,你完全不需要掩饰自己也不需要努力,一切事情都可以交给她。而且她那样说之前,就一直在那样做。我敢打赌,没有一个人坚持得住。”


    “这不是竞赛吗,我并不想学这种追人的技巧,毕竟天界没有第二个明光玄仙。我只想知道,这群人的功德究竟怎么样才能积攒五十万!”


    “说起来竞赛这件事儿……这些天光顾着看热闹,我刚刚看了一眼,银汉罟上最高的一个竞赛仙位的功德,是二十八。哈哈哈哈……二十八哈哈哈!我没疯!”


    “哼……她很快就会得到她应该遭受的报应,等到明光玄仙恢复记忆,发现被骗至此,一定跟她变为生死仇敌!”


    ……


    银汉罟之上众说纷纭,碧桃撑着手臂,这回腰是真的有点发酸了。


    这人怎么越来靠得越实了。


    那么大一只,碧桃虽然有的是手段和力气,但她都是“巧力”,真跟一个牤牛一样壮的身体生抗,也抗不住啊。


    碧桃撑的重心渐渐偏移。


    卫丹心就像那天晚上喝了流丹酿一样,把重量都靠碧桃身上去了。


    跟着碧桃一起偏移,到后来整个人都趴在她身上。


    他大张着眼睛,淡金色的眼中熠熠盈盈,头搁在碧桃头顶上压着,眼盯着山林的方向,甚至是不聚焦的。


    茫然空荡,魂飞天外。


    他本来只想靠一下,谁让她说得那么好听,得让她知道她的双肩太细瘦,撑不住什么。


    后来就……不想起身,他的心中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安定和安然,他感受到撑着他的人脊背颤栗良久,却稳稳地托着他。


    大片隔着衣物相触的肌肤,从被蚂蚁攀爬一样的细痒,转为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流窜着细小电流一般的酥麻。


    那种感觉,就像是睡到半夜,偶尔恢复了意识,翻了个身,外面天色依旧暗着,还有很久才会天亮,肌肤同床榻被褥摩擦的那种安心又舒适放松的感觉。


    两个人保持着这种有些诡异,却从未有过的亲密姿势,一直贴了不知道多久。


    突然一阵“扑啦啦”,林中的沉睡的猫头鹰不知道什么给惊到了,发出了瘆人人的,类似笑声的鸣叫,而后飞向了天际。


    卫丹心像是从神游太虚的状态,骤然之间神魂归体。


    他突然从碧桃的身边站了起来,拔腿就跑,结果因为维持刚才贴着碧桃,又不敢完全用力的姿势太久,有一条腿血液不流通已经麻了。


    因此才蹿了一步,就大鹏展翅一样跪在了地上。


    碧桃身上骤然一轻,撑到手臂僵直腰肌酸痛的极限,身体也麻木了,径直从枯木上面掉下来,摔在了草地上面。


    咚咚两声。


    声音不大,但是听在彼此的耳中简直震耳欲聋。


    卫丹心哪敢回头去看,他现在的脸红得好似烧透的炭火,从地上爬起来,就一瘸一拐地跑了。


    碧桃索性直接躺在地上,不断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身体,调动木灵迅速恢复。


    很快躺在地上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笑声听起来比刚才那猫头鹰笑得还要瘆人。


    得手了。


    虽然两个人只是贴了一下,甚至连个嘴都没亲。


    但碧桃知道,自己已经得手了。


    第55章 问心阁


    问心阁坐落于应城的最中心, 骑马进入应城,首先映入眼帘的, 便是年久失修,断壁颓垣的城楼。


    城门口并无守卫,破旧的城门大开,倾圮废垒,雉堞凋残。


    碧桃等人纵马进入城内,临街建筑旧日朱漆锈蚀如鬼面,处处裂隙生荆, 蔓草青苔,攀爬蜿蜒。


    穿过荒无人烟的正街,青砖垒砌玄铁浇铸的百丈八角塔楼跃然入目, 刺破云霄。


    塔楼八角对应八卦之位, 悬垂粗如石柱的锁链,锁链之上, 犹如酒旗招展, 五色符布穿梭链条之间。


    每隔一掌的距离, 还密密麻麻地裹缠着镇鬼煞幡,挂着无舌锁魂铃。


    这问心阁显然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承接凡人求救的修界驻在凡间属部。


    它存在的本身, 便是一座规模宏大,法器森森的镇恶锁魂塔!


    等到碧桃等人骑马走到近前, 才终于看到了人迹在周遭活动。


    比起城中空门回风, 鸦阵惊寒, 这里摩肩接踵,堪称人声鼎沸了。


    八角塔楼的地基乃是坚固厚重的高台,高台之上,门开八方, 大殿正中匾额上书铁画银钩,入木三分的三个红黑大字——问心阁。


    阁内身着各色各宗服制的修士,络绎不绝。


    或结队攀谈,商讨组队,或三五星罗在大殿各处,吃着干粮,诉说着上一场驱邪有多么的惊险艰辛。


    身着红黑服制的问心阁修士,穿梭在这些修士团队之中,细心指引,耐心解说。


    不仅负责发放任务所在地的地图,还负责租借、售卖干粮、法器、法袍、符篆、用作交通的马匹,甚至是驴子。


    碧桃等人一进门,就立刻有问心阁的修士迎上来,对着众人道:“是无上剑派的道友吧,快请进。”


    “这些时日许多宗门道友,对无上剑派剑修发出组队邀请,我等已经一一记录在册,稍后便交由无上剑派的道友自行择选。”


    卫丹心娴熟带队走在最前方,碧桃走在他的身侧,听着他同这位问心阁接引的修士寒暄。


    “天狗道友安好,此番又要麻烦道友了。”


    碧桃听到这个名字,回头看了一眼。


    她苍生殿里面现在还有一个“狗娃子”,因此对带狗字的这种称谓,自然是忍不住侧目。


    这位被称为天狗的问心阁修士,看上去端方正直,言行得体,甚至温润如玉。


    天狗为星象,这可不像“狗娃子”那种因为贱名好养活的称呼,显然是专门取的。


    可是天狗星象不祥,乃是奔流坠落之象,预示着战争和兵败。


    到底谁给他取的名字?他自己知道这名字的意思吗。


    天狗修士对着卫丹心拱手:“道友无须客气,辅助各宗斩妖除魔,镇煞安邦乃是我等问心阁修士的职责。”


    “道友,这留影阵之上滚动转放的,便是近日新出的驱邪任务。我去给道友们倒一壶茶来,诸位歇歇脚,先仔细看过任务,再思虑组队之事。”


    众人被引到一张圆桌旁,坐下之后,碧桃发现周围有很多桌子。


    每一张桌子的前面都围拢着几个人,而桌子的正中,放置着一块留影石。


    留影石底下用黄品灵石摆了一个小阵,供给留影转动的灵气。


    上面任务缓慢滚动,颇有那么一点九天银汉罟的意思。


    ——贺兰镇有画皮鬼作祟,噬五六人,然其附体难辨,踪迹杳然。今诚邀能者异士赴镇,诛此妖邪,以安黎庶。事成之日,献画皮者,酬以玄品灵石二十。


    ——香樟城现疫鬼为祸,人畜皆染。百姓沉疴难起,医祷罔效。 今征修士通涤秽清瘟之术,兼晓岐黄者为佳。诛除此獠,可持疫鬼本体至问心阁,兑地品灵石廿枚。


    ……


    ——孟夏村村民频频失踪,传闻山中有猛虎结群。更有残肢散见林壑,齿痕狰然,确系兽噬。今募能者入山诛戮,除患安民。事讫,献虎皮者,酬以黄品灵石十枚。


    前几个任务都是小打小闹的样子,甚至还有抓老虎的。


    关键是老虎并不会成群结队活动,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这个任务明显就不太正常,且只有黄品灵石十枚作为酬劳,估计没人会去。


    很快在桌子上面的留影石滚动到最后的时候,停滞了一下,重新跳回了最初。


    这一次跳出了一个字迹赤红色的任务。


    ——康全城有希恶鬼祟,每于子夜潜侵梦寐,幻化诸相,启人恶念,蚀魄污魂。由是氓庶相残,血染闾巷。迄今受惑者数千,而此獠食恶愈壮,梦域弥广,竟可摄万众同堕魇境。


    凡修士通明心见性、斩妄破障之术者,当入梦诛邪。事成之日,献其本体于问心阁者,酬以地品灵石百枚。


    碧桃伸手点了一下留影石,滚动停滞。


    这个任务还算有点意思,起码酬劳非常丰厚,抓到希恶鬼之后有地品灵石一百枚。


    灵石分为天地玄黄四级品阶,地品灵石,已经是此界非常纯净的灵石了。


    直接吸入身体不需要打坐专门剔除杂质的那种,很多人显然都停滞在这个任务上面,对着这一百枚地品灵石蠢蠢欲动。


    但是可以拉万人入梦的希恶鬼……根据碧桃对百鬼的了解,希恶鬼这个东西,它就好像阴沟里面的小老鼠。


    本身是靠着吸取恶念存在,但是弱点也非常显而易见,那就是它怕善念。


    甚至怕阳光,怕这世界上一切温暖美好的东西。


    能够同时拉上万人入梦的希恶鬼,一定是吸取了非常非常多的恶念,这根本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形成的。


    毕竟鬼都是由人变成的,而人的身体天生含清浊两气,这世间百种恶念衍生自浊气,但万种善行却衍生自清气。


    就算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凶徒,他也不会每日两眼一睁脑子里全是恶念。


    而只要有一线善念起,希恶鬼就会像中毒一样,被腐蚀掉大片的本体。


    就算是被坑杀数万将士的那种古战场上,那些战士的怨魂,也不太可能养出如此强大的希恶鬼。


    且在这个修士通行基本靠马的星界,真的有人的修为能达到同时影响万人吗?


    大概是因为碧桃盯着这个任务看得太久了,卫丹心还以为她想接这个任务。


    微微靠近一些碧桃,一双淡金色的眼睛雾蒙蒙的笼着她,轻声说:“这个任务我们吃不下。”


    碧桃闻言放开手,任务的留影石继续滚动。


    她笑着点头:“我知道的,我就是看看,接什么任务都听师兄的。”


    当然接不下,就他们这群人仨瓜俩枣的修为,对上画皮鬼都得伤筋动骨,对上一个能拉万人入梦的希恶鬼?


    不够人家塞牙缝的吧。


    就算是老鼠,长到二层楼那么高也是个猛兽了。


    卫丹心闻言抿了抿嘴唇。


    碧桃一句“都听师兄的”,他好容易才强压住上翘的嘴角。


    师妹好乖呀。


    他从未觉得自己的三师妹这么乖,这么可爱过。


    她脸蛋红扑扑的。


    未施粉黛,是天然就桃花粉面。


    今天穿的妃色衣裙也很好看……之前她在骑马的时候,卫丹心就觉得,她简直像一株移动的盛放的桃花树一样。


    众人看到的沿途风景,皆是荒烟蔓草,是断壁残垣。


    卫丹心看到的满目尽是芳菲烂漫,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他一整天,被晃得眼前都花了,现在连留影石上面的任务都有点看不清。


    不会是昨天的鸟蛋中毒还没有好吧……


    他早上明明已经吃了一颗解毒的丹药了。


    但他是大师兄啊,是带队的大师兄。


    卫丹心轻咳一声,放在袍袖之中的手紧紧攥着拳头,把整齐的指甲死死嵌入掌心,靠着这一点疼痛,让自己飞到天外的神魂归体。


    拧着眉心严肃地看向留影石。


    估算着自己队伍的实力,又认真地翻动桌子上面问心阁修士拿过来的,想要和他们组队一起出任务的那些宗门。


    谨慎地择选任务。


    但他无论再怎么集中精力,也总是会被身边的妃色吸引注意力。


    她一直扭着头在看什么?


    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桌子上面的茶点为什么不动呢?


    难道是不喜欢山楂糕吗。


    他也不太喜欢……山楂糕确实有点酸。


    不过这应城之中倒是有几个摊位,专门对着修士开放,就摆在问心阁后面的一条街上。


    售卖一些抄手和面条一类的食物。


    还有肉馅的包子,虽然远远没有出发的那天早上,三师妹拿给他的好吃,但是等一下可以带着三师妹去尝尝……


    “你去哪里?”


    碧桃看众人选任务选得那么认真,又在大堂的一个石像的角落里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正在跟人家拉扯,打算凑过去晃一圈。


    结果才刚刚起身,还没等完全站起来,就被卫丹心抓住了手腕。


    碧桃:“……怎么了师兄?”


    并没有怎么。


    卫丹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伸手,是下意识的……


    不过卫丹心只要不是面对男女之事,平素这张端肃的俊脸,非常能唬人。


    无论做什么,都显得那么泰然稳妥,理所当然。


    他怀揣私欲,淡然开口道:“这里的修士太多,宗门繁杂,杀人夺宝之事屡见不鲜。”


    “师妹你不要乱走。”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杀人夺宝之事,如今的修界宗门之间,只要想做任务赚灵石,就需要联合协作。


    彼此都是客客气气,在外做任务的时候碰到,也常常守望相助。


    整个修界也没有什么抢到了手就能一步登天的法宝,况且寻衅滋事的,组队之时暗箭伤人的宗门,是会被各宗联合排外的。


    万法衰败的境况,各个宗门之间却出奇的和平起来。


    但卫丹心还是说:“独自一人会有危险。”就在我身边坐着。


    一会儿就带你去吃好吃的。


    碧桃太了解明光了,看他一本正经地在那胡诌,有些忍俊不禁。


    从前碧桃还是个桃枝小人的时候,第一次提出要留宿玄晖殿,明光当时就是这个表情。


    一本正经地分析利弊,诸如“玄辉殿阵法重重,而你是一个身带浊气的,恐会被击杀”或者是“若是被玄晖殿内的仙娥或者仙君看到,他们一定会把你抓走”。


    但最后说了一大堆,才道:“不过你如果一直同我寸步不离,玄晖殿的阵法便不会对你发动,只会将你身上的浊气当成是我在外沾染的。”


    “也没有仙娥或者仙君敢来我身上搜寻。”


    然后在睡觉的时候,用“正当理由”把桃枝小人搂进了被窝。


    还假模假式地在被窝上面设了个阻隔窥探的阵。


    噗。


    碧桃自从昨晚就知道她已经得手。


    明光的性子使然,他若抗拒便是真的抗拒,若是逃避,便会一直逃避。


    但他若是主动,哪怕只有一次,一点点,一闪而逝。


    那他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就像最后把桃枝小人偷带入玄晖殿,像吃饭喝水一样习以为常。


    他其实本性很黏人。


    渴望陪伴,渴望触碰,渴望与一个人建立长久的亲密的永远不会分离的那种关系。


    那些都是他从未得到过的。


    只不过明光从前把这种关系称之为“挚友”。


    他现在就是不想让她从身边离开。


    碧桃愿意纵着他,但这会儿她是真的有事情。


    都已经来到这问心阁,如此好的钓鱼机会,她怎么能不大力甩钩。


    因此碧桃说:“我不去外面,就在大堂里面转一转,你一抬眼就能看到我。”


    “有师兄坐在这里,谁敢对我无上剑派的弟子有不轨之心?”


    这话有奉承之意但也不虚,卫丹心乃是地重中阶的修为,在各宗的弟子之间已经是翘楚。


    且他在各宗之间素有才兼文武的威名。


    卫丹心被夸得有些耳热。


    余光察觉到师弟和师妹们都在看着他,只能把手松开,一脸严肃地对碧桃点头:“好。”


    碧桃在他松手的瞬间,顺势翘起手指,自然而又迅速地在他掌心勾了一下。


    卫丹心耳根彻底红起来,泡袖垂落,手紧紧地攥着,手背上都青筋凸起。


    他不敢再抬头去看三师妹。


    也不好意思看身边的师弟师妹们是什么反应,究竟有没有看到两人的动作。


    只是冷着脸,逼着自己继续低头去选择任务。


    而碧桃状似好奇地研究起了大堂之内摆放的辟邪狮子。


    而后直奔东南角,一个巨大的镇邪石像而去。


    她没有绕到石像后面,而是站在石像一侧,竖起耳朵听着。


    后面有人在说话。


    “夫君,我真的吃不了这么多的面饼。”


    那女子声音娇美,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人家驱邪除祟,背着一柄佩剑,拿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多么潇洒简便?”


    “你难不成要让我挎着这一大筐的干粮上路?我到底是去卖饼的还是捉鬼的呀……”


    碧桃忍不住笑了。


    透过石像的缝隙看向几乎是面贴着面说话的两个人。


    一个是许久不见的冰镜,另一个……这张脸碧桃没有见过,应该是此间的人。


    而且很显然,他周身无修士皆自行流转的五行之气,是个凡人。


    他肤色黝黑,但是轮廓峰峦笔挺,做一副农夫打扮,却鹤势螂形,松风水月。


    他伸出大掌,轻抚冰镜秀丽妍丽的面颊,眉宇之间尽是宠溺:“怕你在外吃不饱,你自己又不会煮东西,身边没有人照顾你,多带一些总是没错的,穷家富路嘛。”


    “夫君……我真的吃不了那么多啊,我三五天就回来了,包袱里面的就够了你拿回去吧……”


    冰镜说着,抓住男子的手就开始摇晃,恨不得在地上打滚了,男子才终于叹了口气说:“那好吧。”


    “那这些银钱你带着吧,我在家中也用不上。你若是饿了想吃什么,找个老乡让他给你煮……”


    “夫君,钱也不用,我就是去赚钱的,把家里的钱都拿走了,你在家里喝西北风吗?”


    男子坚持道:“我可以在家里吃面饼,也可以去附近的山里打猎,你不用担心我。”


    “你打什么猎,山里近些年飞禽走兽几乎绝迹,你一个大男人你也不能总吃面饼吧。”


    冰镜又把那一小串铜钱塞回男人的手里:“夫君,村子里还有那么多人需要你照顾呢,哪里都要用钱的。”


    “我是个修士,你娘子是个修士啊,不是普通女子,你根本无须担心我!”


    “我大不了摆个摊去卖符篆,也比你进入山中碰运气好多了。”


    冰镜说着,还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副可以养家糊口非常骄傲的样子。


    那男人闻言,神情又是为面前的女子骄傲,又有难以掩饰的悲痛浮在眼中:“是我拖累了你。你本就不该……”


    “哎呀!夫君你为什么又要说这种话,你我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早早就约定了一生相许,说什么拖累!”


    男子抿住嘴唇,把冰镜拥入怀中,低头细细密密的亲吻落在她发间眉心。


    冰镜则是环抱着他健壮腰身,仰着小脸,一副极其受用沉醉的幸福模样。


    碧桃不禁感慨,天道威武啊。


    这男子无论是形貌还是气度,都是冰镜常看的那避火图中最喜欢的一类。


    刚猛与温柔结合,憨厚同清润并济。


    身上十足的成年男子伟岸可靠之气,似父肖兄,还足够俊美风骚,一人能满足少女所有梦幻臆想,实在是画册子上走下来的妙人。


    这两人黏黏糊糊,感情显然好得不得了。


    啧。


    等到“爱别离求不得”的时候,不知道冰镜要撕心裂肺成什么样子。


    碧桃又在那儿听了好一会儿,终于那男子被冰镜劝说着离开。


    原来他是为了给冰镜送那么一筐饼,走了足足几十里路过来的。


    如今这山林荒茂,鬼怪横行的世道,他一个凡人,纵使是阳气充足的男子,赶路也实在有些危险。


    而且他一离开,正常行走的时候碧桃才发现,他有那么一点跛脚。


    他自己显然也知道自己的缺陷,走路比较缓慢,尽力让自己看上去正常。


    并且一离开那没有什么人的角落,就不允许冰镜跟着他了。


    “我自己走,你莫要送。”


    他神情严肃下来,却只是色厉内荏。


    因为就连碧桃这个外人都能看出,他是害怕冰镜跟着他一起出门丢人。


    哎哟。


    这对可怜可爱的小情侣。


    碧桃这“大善人”这时候上前,在两个人正拉扯之时说:“这么多面饼,你们卖吗?”


    冰镜和男子同时转头,碧桃笑着自我介绍:“我是无上剑派的,我们带的干粮半路上就吃完了,还要采买一些。”


    碧桃小声道:“但是我刚才看了,这问心阁里面的东西实在是贵,一沓子巴掌大的干饼,就要整整一颗黄品灵石。”


    “我们师兄弟姐妹那么多人,出去历练一次总要个六七天,感情出去一遭,就赚了一沓子饼。”


    碧桃耸肩:“你们这饼一看用料就很扎实,而且油润,所以是卖的吗?”


    男子和冰镜对视了一眼,是在用眼神询问冰镜。


    他怕自己在这种地方把饼卖给修士,会让冰镜感觉到难堪。


    但是冰镜很快点头:“卖卖卖卖!”


    “你打算要多少?我夫君烙的饼真的非常好吃,不光不干,还久放不坏呢……”


    男子这才拎着筐,慢慢地朝着碧桃的方向走过来。


    他眼神并不像对冰镜的时候那般温和无害,看着碧桃的眼神甚至有些冷厉。


    他那么高的身形,身材健壮魁梧的程度,同明光不相上下。


    明光冷脸的时候,是雪塑冰雕,高不可攀的天山雪莲,生在最高山巅,泛着熠熠冷辉。


    而这男子冷下脸来,乃是沉铁黑石,幽渊寒潭,近乎阴鸷。


    碧透微微眯了一下眼睛,认真看了饼,确实挺好的。


    又掰了一块尝一尝,盐放得也算充足。


    便问道:“怎么卖的?我们剑派之中这次出来了十几个师兄弟姐妹,若是价格合适这些我全要了。”


    冰镜喜不自胜,使劲摇晃了一下身边人的手臂。


    男人被她触碰,仿若石像活过来,这才容色和缓。


    但是狮子大开口道:“两文钱一张。”


    冰镜一口气差点把自己给噎住。


    碧桃却道:“还算合理,你数一下吧。”


    她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一个储存灵石和凡间银钱的储物袋。


    男人便蹲下,抖开一块干净的手帕,抓在手里隔着手帕查饼。


    碧桃对着冰镜非常友善地笑了笑,冰镜也开心地对碧桃回以友善微笑。


    碧桃便又闲话家常一样说:“看你穿着服制……你是七星宫的符修吗?”


    “哦,对!”


    冰镜挠了挠头,其实有一些不好意思。


    她不算正经的七星宫符修,她是个七星宫的外门弟子。


    她没有隐瞒碧桃:“我只是个七星宫外门弟子……”


    “如今这世道,内门外门又能如何?”


    碧桃笑着说:“我们此番出任务,队伍里面还没有符修,你是跟门内的人一起过来的吗?”


    “不是……外门弟子不常和内门弟子一起活动。”


    不是不常,而是根本不一起活动。


    她是个得了一本符篆残卷,自行依葫芦画瓢入门的野路子,挂了个七星宫外门弟子的名号,就连这身旧衣服都是买的死去的七星宫弟子的。


    她没什么晋升的渠道,也没有哪个内门师父看中她的资质收她为徒。


    她是雷灵,不像金木水火土这五灵好调用。


    雷灵的修士,修为不达到人重中阶,是没有办法随意调动雷灵的。


    她才刚刚人重……估计连下阶都算不上吧。


    顶多能在画符的时候,感受到一些体内的气脉流动,对上鬼怪的时候有一点点震慑的作用。


    她甚至连正统的功法都没有学过。


    她还同凡人成婚了,修士向来不与凡人为伍,她……可以说是毫无前途。


    只是来混一些任务,赚一点黄品灵石度日。


    碧桃仿佛没有看出她的窘迫,装着对七星宫内门和外门根本不了解,问她:“那你一定会画符吧,有储存下来的符篆吗?我们此行也需要购置很多的符篆。”


    “有的话拿来给我看一看,若是品质可以我就一并收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蹲在地上查面饼的男人已经查完了。


    他似乎非常敏锐地感觉到碧桃热情的不正常。


    毕竟修士们对他娘子这种不入流的外门野路子,就算不成当面鄙夷,也是视她为无物。


    他起身,插话道:“一共一百零二张。”


    碧桃却不按常理停止对冰镜的搭话。


    而是直接把整个储物袋都递给他:“你自己查钱。”


    而后对着冰镜伸手:“符篆拿来我看一看。”


    冰镜本来有些退缩之意,她画的那些东西……有一些的效用非常的一言难尽。


    有一次用起来的时候把自己给炸得满脸黢黑。


    往出售卖的时候还被人给嘲笑过。


    但是碧桃手都伸到她面前了,她又是真的很缺钱。


    这才硬着头皮把包袱打开,从里面掏出了一沓符篆,递给碧桃。


    碧桃低头,一打眼,就看到了一张不知所谓的残符。


    但她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而是伸手把这张符篆翻过查看下面的。


    她翻阅的速度非常快。


    这一堆废纸没有几个能用的。


    但是很快,碧桃翻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冰镜画的五雷符。


    碧桃捏着一沓符篆把这张抽了出来,放在最上面。


    然后对着冰镜说:“你这个五雷符,错了两笔。”


    “但是这两笔影响不是很大。”


    顶多是在招五雷的时候不劈邪物,劈自己。


    但是像这种错了的符篆,也不是不能用,在某些时候说不定很好用。


    碧桃捏着那张错的五雷符,语气平淡并且不太客气道:“除了这一张之外,其他的这些都是废纸。”


    冰镜热血上脸面红耳赤。


    男人起身,把钱袋子扔回了碧桃的身上,认为碧桃蓄意羞辱他的娘子,沉声道:“我们不卖了。”


    碧桃挑眉:“为何不卖?”


    她越过男人看向冰镜说:“你画的那些什么水符土符全部都是废纸,这是事实。”


    “但是这五雷符虽然错了,其中蕴含的雷灵却非常流畅。”


    “你应当是雷属,却没有接受过正规的符篆教授。”


    “但你的雷属非常亲雷,因此你若是把那两笔错的改过来,光是绘制这五雷符咒,就足够你从外门进入内门。”


    碧桃说:“你的符篆我确实不打算买了,但是我可以教你真正的五雷符,然后你帮我免费画上……百张,如何?”


    她不是一味地“卖好”,反倒是让面色很不好看的男人有点缓和。


    冰镜原本羞耻非常,闻言也是忍不住心动。


    “真的?”


    “当然是真的,但是你要免费为我绘制百张之后,方可绘制拿去售卖。”


    要知道冰镜可是万界天道坤仪左将军亲手带出来的雷帝人选。


    碧桃虽然未曾见识过冰镜释放五雷之威仪,却见过她云层之上,通联五雷的法相。


    天威浩浩,五雷臣服。


    这张错掉的五雷符,威力已经不容小觑。


    她当真画对,脱手会遭人哄抢的。


    碧桃趁着这个机会,能把她先捏在自己手心。


    一百张五雷符篆。


    她如今的修为,一张就能把她修为抽干。


    光是画,就得画个两三个月。


    到那时碧桃再给她一些其他的利益,就能顺利把人留下了。


    冰镜拉着她的男人,又跑到了那石像后面去商量了。


    碧桃守着一筐饼耐心等着。


    没多久,冰镜满脸兴奋地回来,显然是把她的男人安抚好了。


    这才说:“我答应你的要求!”


    “但是……但是一百张符篆,我可能需要画很久。”


    “你不用怕我跑了,我叫杜蔓,住在……”


    “不用那么麻烦,”碧桃说,“我找你家干什么?你不是正好要接任务历练吗?”


    “我不是说了我们队伍里面正好缺符修,你跟着我们无上剑派一起出任务就行了。”


    “啊?”


    “啊!”


    “可,可以吗?”


    “你们无上剑派,就算要和七星宫的弟子组队,也应该是和内门弟子组队吧?”


    碧桃笑道:“有什么区别?和符修组队,就是要用他们的符篆。”


    “符修又不会打架,都是在后方用符的,你的五雷符改正之后,就足够用了。”


    “那……好!”


    冰镜又跑去跟她男人说。


    碧桃这时候感觉到有人朝着她的投来窥伺的视线。


    不是那种大大方方的,而是一转过头,对方就会立刻挪开视线的那种。


    碧桃很快锁定了不远处,坐在一张桌子边的几个人。


    他们穿着的都是雷霆宗的服制。


    碧桃看过去,那群人看似对着桌子上面的留影石研究,实则一个个姿势僵硬,神情刻板。


    碧桃看到了一张熟悉的人脸。


    雷部五方雷帝——北方倒天翻海雷帝的传承人——天鼓灵仙。


    他并没有参加第一轮的竞赛,虽然只有灵仙上阶,但是在雷部是有职务的。


    暂代的是催云助雨护法天师的公职。


    碧桃对他的了解不多,他也不是冰轮侍者,而是直接隶属五方雷帝的宫殿的雷将。


    身边的那几位有些是侧脸,暂时辨认不出来。


    碧桃正思索着这位天鼓灵仙鬼鬼祟祟地看她,总不会是因为她长得好看吧?


    他会是第一条“鱼”吗?


    冰镜和她的男人手牵着手过来。


    冰镜对着碧桃笑,那男人竟然也对着碧桃勾了一下嘴唇。


    “无上剑派愿意带着蔓蔓一起出任务,饼子不卖了,送给你们。”


    “还请诸位道友,千万要护蔓蔓周全。”


    碧桃点头:“那我可就收下了。这你倒是放心,无上剑派出外历练向来是打头阵的,断然不会让符修冲在前面涉险。”


    于是碧桃在大堂里面转了一圈,就收了个队友回来。


    银汉罟诸仙看到这一幕,也是纷纷有些无语凝噎。


    “就这么轻飘飘地把一个未来的雷帝给骗到手画五雷符?一百张啊!”


    “冰镜真仙,她是个大骗子啊你怎么这么轻易就上当了!”


    “换我我也上当呀,碧桃神仙的尺度拿捏得多好啊,怕的不是骗子一味卖好,怕的是骗子斤斤计较,让你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


    “哈哈哈哈哈,我可能是看得有点多了,我竟然觉得碧桃神仙骗人的样子有点迷人。”


    “我只关心这冰镜天仙的夫君,真的是个凡人吗?虽然长得还挺好的……可他是个凡人啊!仙位不是不可以和凡人因果纠缠吗,两个人都已经成婚了……她以后还怎么嫁给明光玄仙?”


    “嫁个鬼!明光玄仙只会跟我们桃桃在一起!”


    “哼哼……我就静静地看着,让她骗,等到这些人全部都恢复了记忆,我要看她被群杀!”


    ……


    碧桃牵着新骗到手的小队友冰镜,哦,她这辈子叫什么蔓蔓?


    杜蔓蔓还是路漫漫来着?刚才没有听清。


    两个人路过那天鼓灵仙旁边的时候,碧桃故意侧头同冰镜说话,顺势把那位天鼓灵仙桌子旁的几个人的容貌迅速扫入眼底。


    呦呵,还有斗部的。


    她带着冰镜,朝无上剑派的桌子旁走,她并不担心卫丹心不同意。


    卫丹心也是会画符篆的,只需要把那张符篆给他看一眼,他就知道冰镜这个七星宫的外门弟子,是一颗怎样的沧海遗珠。


    不过两个人拎着一筐饼,还没能走回无上剑派所在的桌子旁边,突然之间大堂之内的人一阵轰动。


    有人喊道:“流星师兄来了!”


    “流星师兄这是刚刚带队驱邪回来!他腰上的拘魂袋里面是满的!好厉害!”


    “哎哟,那个龙半凡为什么又跟着……”


    ……


    碧桃顺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正门门口进来了一队人。


    个个穿着问心阁黑底绣红的服制,俱是风尘仆仆,周身晦祟鬼气,弥散不消。


    为首的一个男子形容实在是令人一眼“荡魂”。


    碧桃要不是看到有人冲到他的身边喊他一声“流星师兄”,周遭之人看着他的眼神也是充满崇敬之意。


    简直怀疑这煌煌白日,重重的镇恶锁鬼的问心阁之中,堂而皇之进来了一个凶煞恶鬼。


    不仅是因为他周身萦绕的鬼气过于浓重,而这鬼气的源头,来自他腰间的锁魂袋。


    而是他本人长得……就不像个人。


    他形销骨立,鸠形鹄面,一双眼睛凹陷在眼窝之中,眼周青黑无比,印堂晦暗,简直像一个活尸行走人间。


    他这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都被他给吸引过去。


    然而他长相如此恐怖,你若定睛细看,他行走之间却是步履翩然,松形鹤骨,发若流泉,衣袂翻飞之间,自成一派洒脱出尘。


    森森鬼相,却道骨仙风。


    一开口,更是声如清泉击玉,听之如闻仙乐:“诸位道友皆为苍生涉险奔忙,流星因俗务缠身未能远迎,实在失礼啊。”


    碧桃耳朵一麻。


    明光的声音在碧桃听过的男子之中,已经是清越出众。


    无论沉息压抑还是怒意嘹亮,皆如裂冰碎玉。更因他天赋判罚破障,声音有清心醒神之效。


    但是这位兄弟的声音也太好听了……碧桃心都跟着颤了一下。


    碧桃甚至觉得,他若有天赋技能,定是蛊惑人心。


    这一把嗓子,如果不看他的形容,闭上眼在你耳边说话,恐怕能操控人去死。


    碧桃仔细回味了一下这位流星师兄说话的声音。


    很快注意力就被他身后钻出来的一个婀娜身影给拉走了。


    那位流星师兄正在给自己的同伴们发灵石,正要到一个问心阁男修手中的玄品灵石,被一只纤细的小手直接抓走揣进怀里。


    “龙半凡,你烦不烦人?你明明什么都没干,凭什么拿灵石?!”


    “我怎么没干?我刚才不是站在山顶上给你们唱歌助阵了?”


    “要不是我唱歌好听,把那恶鬼给唱得捂住耳朵哀嚎,你们哪那么容易就把他抓住啊。”


    这小美人长得极其娇俏动人,脸只有巴掌大,挤着一双格外水灵的大眼睛,令人见之心喜。


    结果一开口,声音实在是“老鸹装人”。


    她与同队伍之中的流星师兄,两个人形成了极其强烈鲜明的对比。


    一个人形鬼声,一个鬼形仙音。


    碧桃缓缓地吸了一口气。


    抑住自己激动之情,桃花眼紧紧锁住那小美人。


    ——占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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