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Chapter 41 梦也醒了。


    “李嘉玉啊, 我记得,你咋忽然问起他来了?”健身房里,潘允文单手举着哑铃, 正对着镜子, 脖子上搭着条毛巾, 一身的汗。


    “遇到个学弟。”梁忱将遇到明景的事说了。


    “他可牛了,是我们高三那年的年级第一。”潘允文放下哑铃, 拿毛巾擦着脸上的汗:“李嘉玉是高三才转来咱学校的, 那一年你特忙,不记得他正常。”


    梁忱坐在候机大厅,将行李箱和吉他放在腿边,有点吃惊:“高三转学?”


    “是啊,高三, 转来江苏。”潘允文一比划:“所以说人家牛啊。”


    他到现在还记得对方的惊人事迹。


    转来第一个月成绩还平平无奇,第二个月就蹿进前两百,半学期就惊人地夺下第一宝座, 跟看爽文小说似的。


    若说起学校风云人物,梁忱算一个,迎新晚会上一首《橘子汽水》让他风靡全校,接着便是高三时声名鹊起的李嘉玉。


    两人都是传说级别的存在, 以至于在后来的日子里, 一提起其中一个, 大家都下意识地认为他们认识。


    因为他们在荣誉墙上的位置挨得实在是太近太近了。


    “李嘉玉当年好像是我们那一届的市状元吧, 省前三,我们学校一个他,一个你,毕业后直接封神了。”梁忱是因为被伯克利挖走, 李嘉玉就纯粹是因为高考成绩。


    “但我记得他好像没去北京,留在江苏了,好多同学当时都在讨论这件事。”


    潘允文想到什么,笑着说:“有次我回学校,老师们还问我有没有他的消息,我说我跟这人不熟啊,老师说怎么可能,你不是跟梁忱是好朋友吗,他那儿都没消息?”潘允文学完老师们的语气,又笑嘻嘻说:“所以你有什么消息吗。”


    梁忱无奈说:“我根本不认识他。”


    潘允文知道,就是故意逗他。


    李嘉玉是高三转来的,那一年梁忱身上发生了许多事,自己都顾不上来,怎么有心思在意别人,尤其是后半学期,除了必要的考试,几乎不来学校了。


    故事都是被后人传神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到今天已经不那么重要。


    潘允文说:“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来,我还有他微信呢。”


    也是某天闲着没事翻列表翻出来的,时间太久,手机换了一个又一个,当初为什么加的好友已经全无印象,或许对方根本不记得他是谁——


    开始排队检票,梁忱最后和潘允文聊了两句就把电话挂了。


    今天提起李嘉玉纯属巧合,不管别人如何认为的关系好,事实就是他不认得这人,今天过后,或许只有当某天有人主动在他面前提起,才会再次想起来。


    飞机上有点无聊,梁忱没有一点睡意,瘫在座位上清理相册。没用的照片太多了,有些他甚至记不清是在什么情况下拍的。


    一口气清理到两个月前,然后看到了上回在兴隆湖边拍的骆珩。


    手指在屏幕上动了又动,终究没舍得按下‘删除’。他叹口气,放下手机将帽子往下一拉,索性闭上眼睡觉。


    两个多小时后,飞机平稳落地。


    梁忱没在贵阳久留,到车行租了辆车,顺着国道走。贵州的山跟四川不太一样,更高,很多那种土坡,没有树,道路在群山之间盘旋。


    天黑下来,梁忱在车里对付一晚,第二天天一亮就继续赶路。


    太阳彻底升到天空,终于到了此行目的地长溪市。


    刚进城就下起了雨。


    梁忱面前放着一碗牛肉粉,当地特色菜,店也是老店,餐桌坐满了,梁忱跟两个年轻人拼的桌。


    粉点的微辣,汤上面浮着一层红油,葱花香菜撒上,还有一小把小米辣——梁忱特地让老板加的。


    昨晚晚饭就没吃,长途奔波很耗费精力,梁忱先喝了两口汤,确实香,但也有点辣,有点超乎意料,但梁忱还是吃完了。


    嘴唇辣辣的,肉眼看上去像涂了口红。


    雨还没停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梁忱就近找了家宾馆住下。


    暴雨将他淋得湿透,梁忱洗完澡,打开窗户听了会儿雨,看着蒙上一层雨雾的街道,忽然有了灵感,他从包里摸出iPad,弹了几个音符,瞬间和这淅沥沥的雨声和上了。


    下午两点多,雨停了,梁忱也把录好的demo发给BURN7的制作团队。


    他们拉了个群,里面有好多人在,梁忱进去之后就把消息屏蔽了,这是他第一次在群里说话,众人被引出来,本是想着捧场,看到内容后瞬间沉默了。


    LC:【mp4文件】


    LC:这是我录好的demo,大家有空的时候可以听一下。


    群里足足安静了5分钟。


    5分钟后,音乐总监才在群里发言,有他带头,其他人陆续跟上。


    这群刚拉不过24小时,他们都没想到梁忱效率这么高。


    带着震惊点进去,带着震撼退出来。


    这边他们刚听完,就见梁忱又发了好几个版本,纯曲,还没词。吴超一个门外汉,听不出来门道,便去私信总监。


    总监只回复他5个字:你等我听完


    好嘛,看来是很满意了。


    这梁忱还真是有够厉害的,一来就把众人带得愣是不敢说一句废话,分明昨天还在嘻嘻哈哈的。


    梁忱在群里说完该说的就没再出现了,有队员趁机和他聊生活都没回。


    后台室,明景正跟化妆师沟通妆发,听见有队员说:“这个梁老师还蛮有个性的诶。”


    另有队员回复:“我昨天晚上听着他歌睡觉的,有点东西,没火只能说是时运不济。”


    “应该是心思不在这上面吧,我听超哥说他刚回国,前不久才跟公司签的约,有那张脸在,火是迟早的事。”


    “这么说,我们真的该早点抱上他的大腿咯?”


    “不然你们以为超哥没事让我们合作什么‘没名气’的制作人?动动脑子好不好。”


    公司内部给梁忱的评价很高,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接着BURN7的热度推一把,再反过来奶整个团,这是基本操作了。


    明景看了眼屋里站着的工作人员,咳了声:“昨天那期综艺看了没,下周我们就要去上了。”


    “没呢,打算今晚回去躺床上看。”


    一起练习这么久,队员间早已默契十足,三两句就把话题盖了过去,谁也没再提梁忱的事——


    聊完,梁忱躺床上补了会儿觉,睡到傍晚才起来,没关窗,窗帘被风吹得哗哗响。


    梁忱从床上坐起来,背上相机出了门。


    到站台随便上了辆公交车,估计是首站,车里没什么人,梁忱坐在后排角落,摇摇晃晃地靠着车窗看长溪的夜景,上来的人越来越多,直到一个奶奶带着孙子上来,梁忱把位置让给他们,下车了。


    天彻底黑尽,梁忱穿梭在各色的巷子里,踩着坑洼的水坑,最后到了城市边缘,爬上一座土坡,能窥见这座城市的全貌。


    梁忱在坡上拍了几张照,抬头看夜空,和山下的夜景形成对比,黑漆漆的,除了云什么也没有。


    耳机里,克罗地亚狂想曲响起。


    梁忱没有任何留恋地往山下走。


    和煦的阳光照在大地,清晨七点,梁忱退了房,驱车前往长岭镇。


    车程一个多小时,路上全是山,梁忱开得很慢很小心。


    这里不是什么旅游的地方,他在一户农家乐住下,蹭了主人家一顿早饭。


    小镇不大,却民风淳朴,当地人都说着贵州方言,却让梁忱一下想到了榆原小镇,口音有些像。


    放好行李,梁忱带着相机到周边逛了一圈,都是西南小镇,这里和榆原的风格差太多了,这里才是原生态的农村小镇。


    他在镇外看到了一家牧场,很大一片草地围起来,一群牛在慢悠悠地吃着草。旁边有一栋小白房,牧场的主人是两个男人,看着跟他年纪差不多,正坐在院子里,头挨着头在看手机。


    梁忱拍了几张牧场的照片,又偷偷拍了那两个人。


    是背影。


    构图有自己的心思,人影放在右下角,画面大片是远方的草地、白楼,还有如洗的碧空。


    他们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有人来了,仍旧亲密地靠在一起。梁忱想了想,没去打扰他们,最后看了眼牛群便准备离开。


    转身时,他听见其中一人拔高了音量:“宝宝,这个不能吃,快吐出来!”


    “……”


    梁忱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


    榆原。


    骆珩骑着小白,停在摩托车维修店前。店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正蹲在地上给车放油,戴着手套拧巴拧巴螺丝,站起身来:“啥事。”


    骆珩放下脚蹬:“还车。”


    “就放那儿吧。”


    骆珩摸出手机问:“多少钱?”


    “说啥钱不钱,这么客气,以后我有事请你帮忙你莫拒绝就是了,”老板看向他,‘哦哟’一声:“屏幕碎啦?换个新的嘛。”


    骆珩没接话,将手机收起来,“谢了嫂子,以后有事喊我。”


    “你就放心嘛,我不得跟你客气。”


    还之前,骆珩特意将小白洗了一遍,跟当初借出去时没有区别。


    钥匙插在锁孔上,骆珩最后看了一眼,手揣在兜里迈步离开。


    之前跟何胜林说好的农家乐今天开始上梁,邀了镇上不少人,骆珩作为东家之一,过去露了个脸,一众人闹了一阵子,红包、糖、瓜子什么的捡了不少。


    何胜林还请了舞狮,从农家乐一直唱到镇上,再唱回来。


    骆珩跟着一起回到镇上,跟何胜林打了声招呼,顺着巷子拐进街边的手机维修店。


    老板依旧不在。


    骆珩熟练地从鞋柜里找出钥匙。


    工具箱凌乱地堆在台上,满屋子的配件,扳手、螺丝全掉在地上,墙上挂着的时钟钉子掉了一颗,歪歪扭扭地要落不落。


    跟遭了贼似的。


    骆珩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收拾了。


    陆陆续续有人进来修手机,几乎都是老人,手机也并没有坏,要么是没声音,要么是接不上电话,要么是查不到短信。


    骆珩耐心地教他们怎么弄,老年人耳背,常常听不清楚,骆珩声音就大一些,语速慢一些,一直到他们听清为止。


    其实听清也没用,他们还会来第二次,第三次,很多次。


    店门口人来人往,天快黑了。


    终于没有人再进来,骆珩将最后一点东西收拾完,拉开凳子坐下。


    手机屏幕碎了好几天了,一直没时间修。


    在工地,最费、最碍事的东西就是手机,很容易坏,石小南和他基本都把手机放车里,所以出工的时候,联系不到人是经常的事。


    手机从兜里摔出来的那天,石小南笑了他好久。


    屏幕直接吻在水泥地上,多出几道蜘蛛纹。


    店里没人再来了,风吹着铁皮,阵阵地响。


    两个月前,他和喜欢的人同处一室,也是坐在这个位置。


    房间小小,心思渺渺。


    骆珩抬头时,恍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


    而时间一天一天悄然流逝。


    梦也醒了。


    第42章 Chapter 42 “前往成都的旅……


    一个多月后。


    梁忱费劲地把潘允文挪到床上。


    喝醉的人沉得跟死猪似的, 梁忱擦了把汗,潘允文已经睡死过去,躺在床上翻了个身, 睡得四仰八叉。


    两天前, 于潇正式拒绝潘允文, 后者伤心难过嚎啕大哭,在电话里抱怨偌大的苏州连一个听他诉苦的人都没有。


    那个时候梁忱刚到格尔木, 在车行换车, 他不会安慰人,听了半天嘴里蹦不出来一句有用的话。


    他坐在车里沉默地听着,半天迟疑说:“要不你也休个假,过来玩?”


    潘允文当时正难受,叽里呱啦半天也没个准话, 梁忱以为他不会来了,可没想到当天晚上这人坐着最后一班飞机就来了。


    估计是下了班就来的。


    到的时候是凌晨,梁忱被他一通电话喊去机场的时候人都是懵的。


    他一路都在担心潘允文的状态, 还在网上搜了该怎么安慰失恋,哦不,是表白失败的朋友。


    结果到了那儿,见这小子在店里吃东西吃得正香。


    这让梁忱不得不怀疑他就是想找个借口不上班。


    第二天上午饱饱地睡了一觉, 下午, 梁忱开着车从格尔木出发, 一路走一路看地到了敦煌。潘允文一会儿要去这里打卡拍照, 一会儿要去看那个什么景区,梁忱跟家长带熊孩子似的,心累。


    ——按照梁忱原来的打算,是要避开这些大热景点, 去一些人少的地方的。


    但潘允文他不,他觉得好不容易休次假,难得飞越大半个中国,当然要先看看大西北最出名最热闹的地方。


    哪里人多他去哪。


    就比如说过那个U型公路,没看过瘾,硬是撺掇着梁忱跟在大部队后面开回去再来一遍。


    就是这个时候他们遇上一个车队,都是些年轻人,组团自驾来玩的,也是刚从格尔木过来,走的就是梁忱他们来时的路线。


    潘允文健谈,几分钟的时间就跟这群年轻人混熟了,随意地就改了计划,跟着他们一道去了鸣沙山。


    然后今晚上就喝多了。


    喝多了还不安分,嘴里不知道在嚎些什么,梁忱叹口气,把空调给他打开,带上门出去了。


    第二天早上,梁忱把买回来的早餐放在桌上,回房拆开前几天新买的黑胶唱片,勃拉姆斯《匈牙利舞曲第五号》响起。


    梁忱拉开椅子坐下,将早餐从袋子里一一拿出来。


    大约10分钟后,潘允文晃晃悠悠地从房间里钻出来。


    走过来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错了。”


    交响曲又开始从头播放,梁忱将剥好的鸡蛋放进碗里,示意他坐下说。


    “我的问题。”潘允文搓了把脸:“让你担心了,忱儿。”


    梁忱:“我以为你不伤心呢。”


    潘允文表情尴尬:“这不是不好意思么,我这么大人了都。”


    梁忱问:“电话里就好意思了?”


    “那不是没面对面么,”潘允文搓搓胸口,拆开豆浆,悻悻说:“你没追过人,不懂我们这种挫败感。”


    “其实吧,表白之前,我是有预感会被拒绝的。”潘允文咬着吸管,“我知道我跟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聊天的时候就发现了,我们的观点不太合。”


    梁忱看他一眼:“那你还说?”


    “没办法啊,就这么吊着我难受,况且对她也不好。”潘允文皱着脸说:“我就是想要一个答案,知道了我也就安心了。”


    “前段时间我一睁眼就在琢磨,上班想下班也想,好在现在说清楚了,我也可以放下了。”潘允文有些不好意思挠头:“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幼稚特恋爱脑?”


    潘允文的长相其实是那种很严肃的类型,他壮,气质很凶,工作中很少有人敢触他霉头。但私底下其实中二青年一个,特别虎。


    “如果是你,你会说吗?”


    梁忱舀了一勺正往嘴里送,闻言沉默了,他将勺子放回碗里,抽了张纸擦嘴:“不会。”


    “我以为你会说不知道。”潘允文说。


    “明知道结局,为什么还要去做?”梁忱掀起眼皮。


    潘允文不赞同他:“你这是歪理,过程才是最重要的,你怎么知道你以为的结局就是对的,万一呢,万一就跟想象中不一样呢。”


    梁忱点点头:“所以你是成功了?”


    潘允文:“……”


    潘允文不吭声了。


    过了好半天才幽怨地丢出一句:“跟你聊天真没意思。”


    这是被气着了,梁忱好笑:“又没让你聊。”


    潘允文正伤心呢,偏偏他哪壶不开提哪壶:“有时候我感觉你就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越长大越是。你太理智了忱儿,这样不好。”


    梁忱有意逗他,继续笑:“机器能陪你从格尔木疯到敦煌?”


    “反正我觉得不好,”潘允文说。


    梁忱没跟他争,亲自剥了蛋‘赔罪’:“好了,是我不对,你难过的时候我不该说那些,别伤心了,吃完饭咱们出去逛逛。”


    “哥,难得你来看我,我带你逛逛?”骆顷递过去一瓶水。


    “我有水,”骆珩没要,“你妈让带的东西在后备箱。”


    “我不逛,太热了。”


    “那一会儿请你吃食堂吧,我们食堂可好吃了。”骆顷说:“你来一趟,饭总要吃的吧?”


    骆珩先把车开到骆顷宿舍楼下,帮着把东西搬上楼。


    跟人约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吃完午饭,骆珩也不想去别的地方,借了骆顷室友的学生证去图书馆坐了两小时。


    也就这两个小时,还被人要了几次微信。


    骆顷上完厕所回来,看到他哥桌旁边站了一个男生,短袖衬衫套一件白色背心,米色阔腿裤,烫了小卷毛,说两句话的功夫,眼神一直往他哥脸上瞥。


    骆顷瞬间明白这同学打的什么主意了。


    他把这一幕拍下来,发给薛莹莹。


    骆顷:还记得当时肖焓哥怎么说我哥的么,这下我是真信了


    骆顷:这才坐下来多久,什么桃花运!怎么没人找我要微信呢!四姐不是说我跟二哥长得很像吗!!!


    其实不像。


    骆桑诓他的。


    骆顷一直就崇拜他哥,小时候经常因为骆珩不是他亲哥而爆哭,哭得全家人没招了,只好编一些善意的谎言来哄他。


    你就是你哥亲弟。


    你是爸妈从二爷家里抱过来的。


    你跟你哥长得就跟亲兄弟似的。


    ……


    小骆顷深信不疑。


    薛莹莹:男的?你羡慕?


    骆顷:??


    骆顷:我羡慕什么??


    薛莹莹:我以为你羡慕骆大哥被男生要微信呢


    骆顷:……


    低头发个消息的时间,那男生已经走了。


    “哥。”骆顷在自己位置上坐下,明知故问:“刚那男生是不是看上你了呀?”


    骆珩抬头。


    “咱们一样。”骆顷自豪说:“我也被男生要过微信。”


    “……”他哥大约觉得他又犯病,没搭理他。


    “以前本科那会儿还有男生追到我宿舍来给我表白。”骆顷说:“给我吓死了都,一周没敢出门。”


    骆珩:“那你怎么上的课。”


    骆顷呲着牙:“让室友给签的到。”


    “……”骆珩合上书起身。


    “你干嘛去!”


    “还书。”


    将书放回书架,骆珩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两点半,有几通未接电话,是师姐林媛打来的。


    骆珩走去楼梯间拨了回去,电话接通之后客客气气地喊了声师姐,“刚才没看手机。”


    “没事儿没事儿!”林媛也是个爽快人,没过多的寒暄,直接说:“打这个电话就是想问问你,老师生日你回不回来?”


    其实每年许惠明生日大家都会一块聚聚,前两年骆珩离开了上海,聚会时众人便默契地没再叫他。骆珩虽然人没去,但礼和祝福都是到了的。


    这不前段时间骆珩跟大家聚了一次嘛,有一就有二,陆师兄上次在群里提了一嘴问骆珩来不来。


    这事儿本来应该让跟骆珩关系最好的肖焓来干的,但这小子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没个消息,眼看着日子就要到了,群里派出唯一女性林媛去问是怎么回事。


    林媛把人堵在实验室不让走,肖焓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出实情。


    林媛是知道肖焓五一去成都就是专门去找骆珩的。


    他是知道两人关系好,万没有想到其中一人还存了这种心思。


    当时肖焓是这么跟她说的:“我没招了啊师姐,当时那儿还有一个男生,我一看就知道骆珩喜欢他……我乱得很,我真没招了,我喜欢他那么多年,他是我第一个喜欢的男生,就这么草草结束我不甘心。我就是拼着以后他讨厌我也要说出来,不然我后半辈子就完了,真的完了。”


    “师姐,你别跟他说你已经知道了,其实我现在心里好受了点儿,真的,但这个电话我真没法打,对不起。”


    林媛打这个电话也算是为肖焓解围吧,不然师兄们问起来没法说。


    她原以为骆珩会拒绝,没想到他居然答应了。


    “真的呀,那太好了。”林媛惊讶,故意没提肖焓,说:“我有预感这个消息一说出去,大家肯定会炸了,当然,最开心的应该是老师和思燕。”


    许惠明生日在7月8号,还有一周多时间。


    许惠明现在已经不怎么带学生了,群里一直都是他们这些“老人”,名字和脸都能对上号,林媛挂了电话就把骆珩要回来的消息发到群里,沉寂已久的群聊再次活络过来。


    聊着聊着就有师兄说:既然四川的都能赶回来,那我这山东的当然也要到场。


    很快其他不在江浙的师兄师姐也回复:那加我一个好了。


    +1


    +2


    ……


    于是这回生日到的人就有很多,陆勤在群里统计完,立刻就打电话订酒店去了。


    骆珩开车从学校出来,接到许惠明发来的视频,却是许思燕拿他爸手机打的。


    “骆珩哥哥!”女孩笑容明媚,应该在她家院子里,旁边就是许惠明,正晃悠悠地喝着茶。


    骆珩打招呼:“老师,师妹。”


    许惠明对自己女儿说:“看到没?你拿我手机也没用,他还是先叫我。”


    “你是他老师当然先叫你了!”许思燕手撑着下巴,看着骆珩:“你在开车呀?刚才林媛师姐说你下周要回上海了,这是真的吗?你可不可以早点回来,我们一起去迪士尼玩呀……”-


    潘允文请了一周的假,眨眼就没了。


    在机场候机的时候,眼神里都没光了:“我攒了一年的年假,还没玩够怎么就要回去了。”


    “没玩够就别回去,你不是老板么。”其实梁忱是想着让他走的,带孩子太累了,但肯定不能直接说出来。


    潘允文没骨头似的瘫在椅子上:“老板的上头也有老板啊,我要再不回去,底下那群人该造反了。”


    两天前潘允文便电话不断了。


    这一周,他们已经从甘肃走到了宁夏,跟了上次在敦煌遇见的车队一段时间,后面几天就纯他们两个人自驾。


    “好爽啊,下次有时间我们走云南到新疆那条线行不?”


    “行。”梁忱在看他们最近拍的照片。


    多亏了想一出是一出的某人,这一路走来跟特种兵训练似的,到现在才有一点空暇。


    “你真不跟我一起回去?”潘允文问。


    梁忱说:“你问八百遍了。”


    “就是再确认一下。”潘允文又说:“那你啥时候回苏州,你生日可快要到了,你总不能在路上过吧?”


    梁忱说:“放心吧,会回去的。”


    梁忱生日在7月11号,也就是下周三。


    “我开始检票了,”潘允文站起来,“先走了啊,下周见!”


    梁忱目送他离开。


    旁边位置上又坐了人。


    梁忱拉上口罩,继续清理相册。


    十多分钟后。


    “前往成都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CA××××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出示登机牌……”


    梁忱收好相机从座位上站起来,汇入检票的人流,排队等候检票。


    “……”


    第43章 Chapter 43 “所以你是回去……


    7月6日, 榆原。


    太阳炙烤着大地,梁忱戴着遮阳帽,额头上浮出几粒汗珠, 在见到这座熟悉的小镇后, 墨镜下的小半张终于露出放松的表情。


    在马路与另一条上山必经之路交叉的地方, 有一栋三层的农家小院。


    中午的客流量刚过去,正是热的时候, 何胜林和媳妇打扫完卫生, 各自提着一桶脏水出来,习惯性往旁边泥地上一泼。


    “哎!有人!看到点泼嘛!”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地每天拖好几回,脏水都泼在泥地里,从屋里到门口,提水泼水, 几乎已经形成肌肉记忆,何胜林想着事,没注意看路, 习惯性地将水一泼,听见媳妇儿骤然拔高的音量才反应过来。


    何胜林连忙把桶扔在地上:“真是对不起,我没注意,没泼到你吧——”


    道歉的话语戛然而止, 何胜林看着面前面容清隽熟悉的青年:“梁忱?”


    他愕然说:“不是说你走了吗, 又回来了啊?”


    何胜林媳妇儿拎着水桶走在后面, 嘴一张就要跟着道歉, 见状却是惊奇,问自己男人:“你认得到他?”


    何胜林点头,说:“骆珩朋友。”


    何胜林媳妇儿哦哦一声,看着梁忱眼中的惊艳却是不减。


    梁忱本来没注意到路边这家新开的农家乐, 男人提着桶走过来时弯着腰低着头应该是在想事,他走得极快,动作很顺畅,在对方将水泼出来之前,梁忱已有预料,所以预先往旁边躲了两步。


    不过还是有水渍溅到裤脚,但问题不大。


    听见对方叫自己名字,梁忱先是没想起来这人是谁,待看得后方明显新建不久的农家小院后,记忆忽然涌现心头。


    何胜林,骆珩小学同学。


    “刚才真是不好意思,我脑子一下宕机了。”何胜林待他非常热情:“你这是刚从县里过来?吃午饭没有?”


    “我吃过了,谢谢。”


    梁忱嘴巴张了张,不知道怎么称呼何胜林,想了想,干脆直接略过。


    “喝点水不,要不要进去凉快凉快?”


    “不了。”梁忱摇头,“我还有点事,晚些时候再聊。”


    何胜林和媳妇儿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来来往往见过的城里人太多了,还是眼前这个最有气质。


    何胜林媳妇儿感叹说:“真帅啊,跟骆珩有的一拼。”


    “不然他俩能成为朋友?”何胜林看着梁忱背影说,随即皱了皱眉,总感觉自己忘了什么事。


    糕点铺里。


    梁忱走进去,看到骆桑正将打包好的糕点递出去,另只手熟练地用毛巾擦着桌面,“您要的蛋糕,拿好。”


    客人拿了蛋糕离开,离开前,目光在梁忱脸上停留了一会儿。


    梁忱摘了墨镜走上前去。


    “欢迎光临,要点什么,旁边柜里可以自己选。”骆桑记录着今天的材料消耗,头也没抬地说。


    梁忱微微一笑:“桑老板。”


    骆桑记录的动作一顿,怔愣地抬起头:“梁忱!?”


    骆桑赶紧放下手中东西,怔怔跟梁忱对视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她眼花了:“我天呐,真是你!!你……你过来怎么不说一声?”


    “来这边办点事,顺道过来看看。”


    “是来参加那个什么签售会的吗?”骆桑笑着说,“我在新闻上看见你了,你成大明星了呀。”


    梁忱不知道她说的签售会和新闻,但也没反驳。


    梁忱轻吸一口气,问:“骆珩呢,还在工地忙吗?”


    骆桑惊讶:“我哥他去上海了呀,你来之前没跟他联系?”


    ……


    骆珩昨天回的上海。飞机还有一小时落地时,许思燕人已经在机场等着了,与她一起的,还有视骆珩为情敌的陈航。


    骆珩回来,许思燕肯定要去接机,于是陈航这两天班也不好好上了,每天都往许思燕实验室跑,就防止他俩单独相处。


    许思燕烦他,但又赶不走,在机场里两人争执,差点跟下了飞机的骆珩错过。


    现在骆珩在许惠明家里。


    许思燕将切好的水果放在骆珩面前,不满地说:“骆珩哥,昨天我让你来家里,为什么不来?”


    回了上海,又是拜见恩师,骆珩穿得稍微正式了些,衬衫西裤,皮带束在腰上,衬得他腿长肩阔,露出的小臂肌肉紧实。


    “太晚了。”


    “那有什么的,你直接在我家住呀,我们家客房多着呢!”


    一旁的陈航立刻顺势举手:“我也可以住吗?”


    许思燕面无表情:“只有一间客房。”


    陈航心说刚才不还说房间很多:“那我跟骆珩睡。”


    “不行!”许思燕立刻说,上手掐他:“你别打扰到骆珩哥哥!”


    陈航被掐得嗷一嗓子叫唤,怕被许惠明说,立刻闭上嘴,用气声说:“疼……别掐!”


    但许思燕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微笑地加重手上力气,因为要不是他一通搅和,昨天晚上他就把骆珩哥哥‘骗’回家了。


    陈航呼吸加重,憋红了脸,捂着嘴愣是不敢出声。


    许惠明瞪了两人一眼:“要玩出去玩,别来我们跟前碍眼。”


    都多大人了。


    许思燕收回手,瞪了陈航一眼:“爸,陈航好烦呀,天天缠着我!”


    许惠明心说,你也不想想为什么。他忍住翻白眼儿的心思,打发两人出去:“去看看你哥跟嫂子来没有。”


    许思燕不想去,她想跟骆珩哥哥多待一会儿,但陈航乐意得很,忍得辛苦才没笑出来。


    两人拉拉扯扯地出门去了。


    许惠明叹口气:“二十多岁人了,还跟小孩似的。”


    骆珩说:“这是好事。”


    “好事?”许惠明哼一声:“这两人凑在一块儿智商简直为负,那陈航,怎么说也是上司公司老总,你知道他天天像什么吗,我都不想说。”


    骆珩忍笑:“他是这样的性格。”


    很多年了。


    研究生时陈航就一直喜欢许思燕,只不过对方当时有男朋友,感情还很好,陈航那个苦啊,买了一听啤酒回宿舍买醉,结果一杯倒,拉着骆珩肖焓说了一晚上的心事,说他从小到大,喜欢的所有女孩都被别人抢走了,给肖焓笑得不行,一边录音一边追问他糗事,第二天酒醒了还打趣,陈航听到自己喝高时爆出的惊天大秘密,咆哮着要跟他拼了。


    那晚骆珩什么都没做,既没探听他的秘密,也没笑他的失败情史,但陈航就觉得他俩是一伙的,‘恨’了他好久。


    吃完午饭,骆珩不打算继续待在许家。


    送他的人是陈航。


    坐到车上,系安全带时,瞥见陈航一副吃了屎的表情,骆珩好笑说:“陈总没必要送我。”


    “我不送你,让思燕妹妹送你吗!”陈航没好气道。


    骆珩也不跟他争:“过了路口就把我放下吧。”


    陈航没吭声,过了路口也没停车,骆珩看他一眼,陈航坐得笔直,神情绷着,满脸写着“别来烦你爹”。


    车里沉默了许久许久,陈航面无表情说:“地址。”


    骆珩揶揄说:“还以为陈总要带我去你家。”


    陈航恼怒说:“别废话,小心我将你丢下去!”


    “丢吧。”


    陈航忍无可忍,咬着牙道:“骆!珩!”


    骆珩一笑,倾身在车载导航里输入一个地址:“去这儿。”


    陈航一看。


    ——光年引力大厦。


    ……


    今天周六,达力一大早就起来去地里割油菜。


    旁边地里,是他的舅公舅婆,煮了绿豆汤,分给他一碗。


    达力喝完,揩了把汗又马不停蹄地回去继续割。


    “达力,回家吃中午饭咯!”是舅公舅婆收工了。


    “好,你们先回吧!”


    隔壁村请达比帮忙耕地,中午和晚上都不回来吃饭。达力也懒得回去做了,他想多割一会儿,啃了两颗苹果躲在树荫底下午休,准备等太阳没那么毒了再继续去割。


    他洗干净手,从带来的帆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是梁大哥送他的口琴。


    达力左右看看,这会儿大家都在家吃饭或者睡觉,倒是没什么人。


    他放下心来,无比珍惜地用布擦干净,将琴送到嘴边。


    悠扬乐声响起。


    这首曲子是梁大哥经常吹的,对方把琴送给他时,教了他几个基础的音阶,后来他摸索着摸索着自己就会了。达力还记得自己当初吹出一首完整的歌曲时,梁大哥惊讶的表情。


    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能见到梁大哥了。


    接到骆珩电话的时候,梁忱正坐在他房间的床上。


    骆桑把他送来了骆家,他刚洗完澡,骆永平在厨房里给他准备吃的,隐隐能听见从厨房传来的欢快的戏曲声。


    “回去怎么不告诉我?”电话里,骆珩声音很低。


    这通电话时隔将近两个月,此刻听着对方的声音,梁忱有些恍惚。


    他拿出今天说了无数次的理由:“有工作在这边,就顺道过来看看。”


    骆珩说:“我在上海。”


    梁忱垂下眼睑,说:“我知道。”


    骆珩沉默了一会儿,说:“其实我今天去找你了。”


    “……嗯。”


    漫长的沉默后,骆珩似是叹了口气,说:“梁忱,所以你……”


    “是回去找我的么?”


    第44章 Chapter 44 “你现在单身吗……


    梁忱坐在床上, 湿发垂落。


    “你在上海待几天?”


    他没有回答骆珩的问题,反而将新的问题抛了回来,骆珩不确定他是没听清楚还是不想回答, 也没有勇气问第二遍。


    “……还有两天吧, 打算8号回。”毕竟他现在在上海, 也没什么事可做。骆珩问,“你呢, 你什么时候回。”


    “明天。”


    “那要见一面吗。”


    “好啊。”梁忱答应得很快。


    “嗯, 明天晚上我应该在宴会上。”


    梁忱嗯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等回去了联系你。”


    “小梁,沙冰好了,快出来吃哦。”骆永平在客厅里喊。


    梁忱站起来,将床单铺平, 笑着对电话里的人说:“我要去吃好吃的了。”


    “好。”


    “爷爷说,要给我吃你做的果酱。”


    电话那端,骆珩的声音也带上了笑意:“那你多吃点咯。”


    “还有上次酿的枇杷酒。”


    梁忱把毛巾盖在头上, 问:“你要跟爷爷说话吗?”


    “本来我今晚也要给他打电话的。”骆珩说,“那麻烦你帮我把电话给爷爷吧。”


    梁忱笑了笑:“这算什么麻烦。”


    他抓着头发往门口走。


    “梁忱。”


    “嗳。”


    骆珩说:“今晚你睡我床吧。”


    梁忱开门动作一顿。


    骆珩声音挺平静的,听不出来什么情绪波动:“客房的床没铺,你住一晚的话, 睡我的床方便些。”


    梁忱轻轻吸了口气:“好。”


    等吹干头发出来, 骆永平已经挂了电话, 梁忱走过去坐下:“这么快就聊完了?”


    “天天都打, 都没什么好聊的了。”骆永平笑着说:“快吃,可凉快,这杏子是珩儿亲自从树上摘下来的,干净。”


    村子里有老人种了梅树和杏树, 好多年了,现在长得特别高。


    老人按辈分算骆珩舅公,时常叫骆珩过去帮忙修一修电视、电饭煲之类的,也没什么能用来感谢的,就笑呵呵指指门口那几颗大树:“吃不吃梅子哇?”


    “你要想吃,我一会儿就带你去摘。”骆永平见梁忱似乎很喜欢吃梅肉,他倒的酱不多,怕梁忱不喜欢。


    “不用啦爷爷。”梁忱笑着说。


    桌上手机亮了,有消息进来。


    骆珩:吃到果酱了吗?


    梁忱拍了张照过去。


    梁忱:吃着啦。


    梁忱舀起一勺碎冰,又舀了点酱,吃进去一颗果肉,酸甜得令他眯起眼。


    骆珩:感觉怎么样


    梁忱:[/牛]


    骆珩:跟市场上卖的相比呢


    梁忱:你要拿来卖?


    骆珩正有这个想法。


    树上结的果太多了,就算村里人都来摘,也还有很多,摘不完又浪费,骆珩打算把它们做成果酱,挂到网上卖。


    佛系做佛系卖,价格定得不高,因为不保证跟市面上一样好吃,但胜在手工制作没有各种添加剂。


    赚的钱全给舅公,令老人也能有份额外的收入,虽然不会太多。


    为了脱贫,在村办公室的带领下,已经开始利用电商促进农产品销售。去年开始,骆桑的老公李亚在村里承包了一大片土地,聘请村民种茶、种水果,小有成就。


    梁忱听他说完,准备去老人那里看看。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有了这样的想法,梁忱片刻不想耽误,拜托骆永平带他过去,结果出门就撞见背着一捆油菜的达力。


    男孩呆呆地站在原地,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


    “梁大哥!?”


    梁忱看得心惊,这么大一捆他是怎么背过来的!?


    这不是第一次见识到小家伙的力气,梁忱仍旧震惊得不行,立刻就想要帮他分担一些。


    “不用了梁大哥,我背得起,”最初那个只敢站在远处偷偷看的小男孩如今见到他已经会笑了,而且笑得很开心:“你真的回来了,你没骗我!”


    达力火速跑回家把东西放下,仓促洗了把脸,让自己看着没那么脏,又风风火火跑出来,看到梁忱还在原地等他后,松了口气。


    “梁大哥,吃桃。”


    桃子是自家种的,刚洗过,上面还沾着水。梁忱说:“我刚吃了东西,现在还吃不下,你收着吧。”


    达力点点头,“那等我晚点再拿给你吃。”


    骆永平笑着说:“力儿来得正好,我们正要去你舅公家摘梅子,一会儿就靠你爬上去摘了。”


    达力立刻说:“没得问题。”


    舅公家离得不远,就在隔壁,两家中间隔了一个大坝,此刻坝里晒着一堆打好的油菜。


    大坝的旁边,梅树几乎遮日,周围种了许多其他的果树,李子、樱桃、柑橘、柚子,面前是一小块菜地,将一间小屋围起来。


    “明老哥,来摘你梅子咯!”骆永平哈哈一笑,领先两人一步走在前面。


    斑驳的树荫下搭了张小桌,一个老头坐在矮凳上,身上一件旧秋衣,拿着破旧的放大镜,捧着一本书在看。


    书页已经泛黄,上面有很多朱笔批注的痕迹,看着像是时常翻阅。


    梁忱看向骆珩的这位舅公,不知道为什么,这位老人给他的感觉很奇特。


    “舅公。”梁忱喊。


    达明抬起头,骆永平笑着介绍:“明老哥,这是我孙子的朋友,你喊他小梁就是。”


    达明那比骆永平还要浑浊的眼球动了动,里头闪过一丝情绪,很快又按下。


    老人笑呵呵说:“原来是珩儿的朋友。”


    晚上,梁忱坐在骆珩床上,还在想傍晚见过的老人。


    从骆永平的口中得知,对方是个五保户,一辈子没有结婚,家里只剩他一个。


    别的五保户梁忱也见过,之前想对他出手的伊戈就是。


    但两人完全是两种状态。


    在达明身上,梁忱看到了什么叫作随性。


    想着想着他栽倒在床上,身下的床单和被套应该换过,因为能闻到还未完全散尽的洗衣液的味道,同时还隐藏着一股别的,熟悉的,令他呼吸稍微一窒的,


    属于另一个人的味道。


    梁忱顿了顿,安静的房间里,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在那一刹那乱了节奏,几乎是有些僵硬地动了动手脚。


    手机屏幕亮起,梁忱视线扫过去。


    骆珩:睡了吗


    一秒。


    两秒。


    梁忱动了动。


    梁忱:还没


    骆珩:在我房间吗


    梁忱眉心微动。


    梁忱:嗯


    骆珩:好


    “……”


    梁忱闭了闭眼,忍不住地将头埋进了枕头里。


    第二天忽然下了雨,梁忱到成都比预计时间晚了两小时,只能被迫改签。


    袋子里,装着骆永平和达力给他拿的东西。


    他坐在候机室等飞机,被人认了出来,问他要签名和合照。梁忱还没有成为明星的实感,只是认为换了种方式工作,但他的人气却在一天天地攀升,以至于出现了目前这种情况——人来人往的机场,他被许多人围着,惊动了保安。


    梁忱还有点懵,以为是认错人了,可他们口中,又的的确确是叫着他的名字。


    梁忱将袋子抱在怀里,被两个人高马大的保安护在中间,慢吞吞地挤进候机室。


    那保安还在大喊:“看路,莫挤!!”


    “哪个的东西掉了,快点儿去捡,大家都站远点,莫挤!”


    候机室里,梁忱坐在椅子上微微喘着气。


    他被挤得不轻,刚才不知道谁趁乱从背后抓了他一把,衣服被拉变了形,骤然往后的领口勒在脖子上,留下一道显眼的红痕,整个人狼狈得不行。


    梁忱起身去往洗手间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刚整理完,接到于潇的电话:“你在成都?我在热搜上看到你了。”


    没想到这事还能上热搜,梁忱有点茫然:“啊。”


    “没事,问题不大。”于潇说:“下次去机场这种人多的地方还是戴上口罩吧,毕竟你现在也算半个公众人物了。”


    梁忱想到刚才的场景还有些心有余悸,这有点超出他的预料了。


    “于姐,我们之前不是聊过吗,我不想当明星。”


    于潇沉默了会儿,说:“抱歉,是我们的失误。”


    为了给BURN7造势,她和她的团队下意识把梁忱当作流量来培养了。


    因为她们总觉得,以梁忱的条件,火是迟早的事,先前打来电话谈合作的企划方令她们想得有点长远,渐渐地忘记梁忱一开始就提出的要求。


    “我会找人撤掉热搜的,以后我会让团队严格把控。”


    于潇以前是梁忱的版权代理人,现在是梁忱工作的全权代理人——替他接洽工作,但不进娱乐圈,不参加综艺,也不露脸。


    之前她们在微博大张旗鼓地宣传,已经有些违反约定了。


    但于潇也要吃饭,需要靠这种方式来提价,所以梁忱也没说什么。


    于潇说:“抱歉。”


    “不用说抱歉,于姐。”


    挂了电话,梁忱坐回去。


    飞机本来15:41落地上海,骆珩昨天问他要了航班号,应该是打算来机场接他,可现在延误两小时,到了那已经17:41,生日宴会已经开始了,骆珩抽不开身。


    接不到就接不到吧,梁忱本来觉得没什么,可坐上飞机后,片刻不得安宁。


    总想做点什么。


    他问空姐要了杂志,却一个字看不进去。


    闭上眼,又毫无睡意。


    好不容易熬到飞机开始降落,梁忱立刻退出飞行模式,骆珩在十分钟前发来了消息:到了吗?


    梁忱打字:刚落地


    另一边,陆勤订了大包厢,三十多号人一起坐在里面,分两桌,热闹极了。


    骆珩拿起酒杯和旁边人碰了下,肖焓坐在他隔壁的隔壁。


    “你俩咋不坐一起了?”中间的陈航警惕道,“不会又想搞我吧?”


    肖焓翻了个白眼。


    骆珩正要说话,手机却响了,于是他放下筷子将手机摸出来。


    陈航皱眉:“和你说话呢,看啥手机。”


    肖焓瞥过去一眼。


    骆珩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回个消息。”


    陈航:“…………”


    你个包工头比我这个老总还忙是吧?


    飞机停稳,梁忱拎着包下去。


    骆珩:[定位]


    骆珩:我住这里,离你那儿近么?


    梁忱点开看了眼,距离于潇给他安排的公寓有二十多公里。


    梁忱:不太近


    骆珩:我这边结束会很晚,只能明天中午请你吃饭了,想吃什么?


    梁忱没有回,拉上口罩快步走出来,打了车。


    “去哪儿?”


    “先开出去吧。”


    梁忱摸出手机问:你现在在哪儿


    骆珩:[定位]


    “师傅。”梁忱倾身将手机递过去:“去这个地方。”


    吃饱喝足,陆勤带一众师兄弟给许惠明祝寿。很多年生日没这样搞过了,许惠明乐不可支,“今天这人齐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六十大寿呢。”


    “别说大寿了,就是每年给您这么过也行啊。”


    “你们都忙,心意到了就行了。”


    这么个高兴时刻,许思燕也不管着他喝酒了,乖巧地坐在旁边剥虾:“爸,生日快乐,你吃虾。”


    许惠明和自己妻子对视一眼:“哟,这难得吃上一回。”


    席间热闹,谈笑不断,骆珩没怎么说话,忽然他看了眼时间,站起身来说:“我出去一下。”


    陈航和肖焓均看向他。


    许惠明正跟人在说话,屋里站起来的人多了,没注意到他这边,骆珩拿上手机,对两人说 :“要是老师问起,就说我马上回来。”


    陈航听见了也装作没听见,倒是肖焓,别有深意地看了眼他手中的手机:“你去吧。”


    进了电梯,骆珩摸出手机,自从他把酒店信息发过去后,梁忱已经四十多分钟没回他了,而机场距离这里,刚好开车四十分钟-


    周一,路上不怎么堵。


    酒店挺高一栋,装潢气派。


    付完钱下车,梁忱抬头看了眼酒店名字,站在门口没进去。


    此时,他手中拎着骆永平打包好的东西,身旁放着行李箱,上面沾了些泥。


    几分钟后,梁忱叹息一声,拉上行李转身准备走。


    却在这时,大堂里奔出来一道身影:“梁忱。”


    隔着厚重的大门,声音微弱,但梁忱还是听到了。


    他顿住脚步,回头。


    骆珩穿着衬衫休闲裤,深刻的五官在此刻变得清晰起来,两人短暂的对视,随即骆珩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梁忱视线从骆珩脸上扫过,站在原地,就这么看着他向自己走来。


    啵。


    骆珩在梁忱面前站定的瞬间,一个类似气泡的东西同时在两人脑中炸开。


    “我……”


    “梁忱。”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骆珩微微笑了笑,礼貌道:“可以让我先说吗?”


    梁忱愕然,但还是点了点头。


    “虽然现在这个场合可能有点不太合适,但我觉得,我应该能得到一个满意答案。”


    骆珩顿了顿,问:“梁忱,你现在单身吗?”


    第45章 Chapter 45 “这么多年,你……


    骆珩问完这句便安静下来, 眼神微微垂落,最后定格在梁忱那即使透露出些许狼狈但气质依旧的脸上。


    梁忱先是愕然一瞬,接着, 口罩上方的两只眼睛微微弯了弯, 右眼尾那颗痣也显得生动起来。


    “你猜。”


    骆珩似乎并不意外这个答案。


    他没有再问下去, 而是微微凝了眼神,认真地说:“好久不见, 梁忱。”


    他没有问梁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梁忱也没有问他怎么知道自己会来,很多解释不清楚的、模糊暧昧的、困扰两人许久的东西在视线相碰的一瞬间便有了答案。


    于是这个问题回不回答便也没有必要了。


    “聚会还没结束吧,你下来这么久没关系吗。”


    蛋糕还没切,席也没完全散,骆珩还得回去。纵然他想跟梁忱多待一会儿、多说会儿话也没有办法, 他不可能让梁忱单独等他那么久。


    “只能明天约了。”骆珩无奈笑笑,“赶了一天的路肯定很累,回去早点休息。”


    梁忱说:“我在飞机上睡过了。”


    骆珩诧异:“能睡着?”


    梁忱想了想, 诚实道:“不能。”


    骆珩并不意外,点点头说:“我也是。”


    梁忱瞥他一眼:“你也是什么?”


    也睡不着?但你又没坐飞机。


    骆珩没回答,将他送到出租车上,关门前, 他压下.身子, 直视着车里的人:“梁忱, 你今天回来, 我很高兴。”


    “……”


    一道光影晃过,梁忱拉下口罩冲他笑了笑:“明天见。”


    骆珩立在原地,凝望着逐渐消失的车屁股,忽然笑了起来-


    酒店和公寓不在一个方向, 这一趟走得实在有点绕。


    不过梁忱并不嫌麻烦。


    他偏头看向窗外,华灯初上,梁忱伸出手,一笔一划,在玻璃上写下一个谁都看不见的“骆”字-


    公寓是于潇帮忙租的,先租了一年,梁忱就录指纹的时候去过一次。


    光年引力很多艺人都住在这个小区,安保系统强,主要是防狗仔和私生粉。


    洗完澡,梁忱坐在沙发上点了个外卖。等外卖的时候有点无聊,便找了部电影看。


    九点多的时候,梁忱收拾完垃圾,收到骆珩发来的微信,聚会现在才结束,问他睡了没有。


    梁忱回复:没呢。


    骆珩问:明天想吃什么?


    梁忱脱了鞋,光脚踩在地毯上,看了眼自己这干净空旷的公寓。


    梁忱:想吃辣


    骆珩:你最近好喜欢打哑谜


    梁忱勾了勾唇,捧着手机倒在沙发上。


    头发铺开,梁忱一只腿曲着,颈后垫着靠枕,穿着靛蓝色的真丝睡袍,扣子没好,小片胸膛暴露在空气中。


    想吃什么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来,两人讨论了半天都没得出什么结论,后来梁忱索性说:明天直接来我家做吧。


    比起外面的餐厅,梁忱更愿意吃些家常菜。


    骆珩厨艺很好,在榆原那两个月,把梁忱胃口给养叼了,以至于离开后还时不时想着,那段时间,他也不是没想过找别的来替代。


    他尝试了许多。


    但就这一口在他心尖尖上钓着。


    第二天梁忱醒得很早,坐着弹了会儿钢琴,起来找了身衣服换上。


    骆珩九点半的时候发消息问他醒了没,梁忱一个电话打过去,问他是不是要到了。


    骆珩沉默了一下,笑着说:“你怎么知道的。”


    梁忱没答,问:“昨晚睡得好么?”


    骆珩委婉地说:“酒店床太软了,隔音也不怎么好,我听了一晚上音乐。”


    梁忱替他总结:“所以是没睡好?”


    到门口了,骆珩停下,看了眼旁边站着的保安:“我到了。”


    五六分钟后,梁忱戴着顶帽子下来,他步子迈得急,要走到门口了才慢下来,一眼就看到在保安室旁站着的人。


    骆珩也一直在看着里面,他一出来,他就看到了他。


    “等久了么。”梁忱走出门禁。


    骆珩手中拎着杯奶茶,下车时买的,递过去:“这才几分钟。”


    骆珩察觉他节奏乱掉的呼吸,微微一笑:“跑过来的?”


    梁忱没否认:“离得有点远。谢谢,我不喜欢喝奶茶。”


    “我都买了。”骆珩手往前伸了伸,直接塞进他手里,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口吻说:“拿着。”


    梁忱无奈,心说你买之前怎么也不问问我。


    不喝也浪费,梁忱很快就妥协,拆了吸管插.进去,“先去超市吧。”


    公寓里什么都没有,要做饭的话得现买。


    气温逐渐升起来,两人走在树荫下,梁忱说:“我看到肖焓昨天发的朋友圈了,那些全是你老师的学生吗?”


    骆珩答:“只是一部分,还有些离得远,赶不回来。”


    梁忱说:“你不也离得挺远的。”


    骆珩瞥他一眼,梁忱嘴巴嘬着吸管,在吸珍珠,骆珩意有所指地说:“我为什么会赶过来,我觉得你应该能猜到。”


    梁忱装听不明白,兀自点评道:“你的师兄弟们看着都很厉害,你怎么不发朋友圈?我好像从来没看你发过。”


    骆珩说:“没什么好发的。”


    到了超市,骆珩推了车过来,让梁忱自己选吃什么。梁忱没特别想吃的,挑得眼花缭乱,走至海鲜区,看到里面的花甲和螃蟹,脚步停下,把喝了一半的奶茶递过去:“帮我拿着。”


    吸管头被咬得扁扁的,外面有一圈浅浅的牙印,骆珩低了眸,看到梁忱伸出舌头舔了舔唇上并不怎么明显的水渍。


    “老板,帮我称一下呗。”梁忱选好花甲,又去看螃蟹。


    但家里好像没有锅,弄起来比较麻烦,想了想还是算了,扭头问骆珩,“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骆珩本来就在看他,见他望过来也没移开眼神:“先选你想吃的。”


    “这么照顾我啊?”梁忱笑。


    骆珩面不改色说:“这是一个厨师的自觉。”


    逛个超市逛了快四十分钟,买的东西还挺多,付钱的时候是梁忱付的,骆珩说他来,梁忱没让,顺手在旁边架子上拿了盒口香糖。


    推着车出来,梁忱把喝完的奶茶丢了,拆开口香糖,朝骆珩道:“伸手。”


    骆珩手伸过去,梁忱在他手心里倒了几粒,把多的拈起来丢进自己嘴里,拎起一袋东西:“走吧。”


    温度升高,两人打车回去。


    骆珩围上新买的围裙,把锅先拿出来洗了。梁忱在旁边洗水果,剥了颗荔枝递过去。骆珩手上沾着洗洁精不太方便,顿了顿,直接倾身上嘴咬。


    梁忱垂着眼,第一次看见骆珩的头顶,看见骆珩垂下的浓密眼睫。指尖痒意扫过,一滴水顺着流到地上,梁忱收了手,把洗好的水果装进盘子,然后把买来的东西全部拿出来。碗筷、米油,还有各种菜。


    “放着我来吧。”


    梁忱也不跟他争,他知道这人下厨不喜欢有人打下手,于是拿纸巾擦干净手,瞥了一眼骆珩的装束,白T休闲裤,没有昨晚那般正式。


    他不动声色收回目光,带着水果出去了,不一会儿,钢琴声响起,是舒伯特的《小夜曲》。


    骆珩凝神听了一会儿,偏头把嘴里含了有一会儿的荔枝核吐掉。


    琴声停了有一会儿。


    骆珩从厨房出来,客厅里,梁忱慵懒地坐在地毯上,一条长腿微曲,窗帘没完全拉上,一束光穿过来,正正打在他有些骨感的脚踝上。


    他怀中立着一块画板,拿着铅笔随手勾勒着,听见开门动静漫不经心抬眼望来。


    梁忱稍微坐直了,有些惊讶:“都做好了?”


    才多长时间?未免也太快了。


    “没。”骆珩收回视线,摘了围裙走过来,说:“在炖了。”


    梁忱把抱枕拿开,示意他坐。骆珩在他旁边坐下,看见了他画的东西,竟是一只手——应该是男人的手,略垂下,修长的指间穿着一支玫瑰。


    注意到他的目光,梁忱主动说:“随便画的。”


    梁忱坐得腿麻,抬腿换了个姿势,把遥控器递过去:“看电视么?”


    骆珩摇了摇头,但梁忱觉得太安静了些,还是把电视打开,准备随便找部电影或者综艺看。


    沙发是矮沙发,骆珩坐着,显得他人长长一条,尤其是那双腿,他整个人陷进沙发,骆珩背靠着,脚上穿着梁忱选的新拖鞋,他目光偏了一分,落在梁忱白皙略带骄矜的侧颊上。


    综艺节目里在讲什么完全听不见了,他盯了许久,冷不丁问:“梁忱,这么多年,你回六中看过么?”


    这话题转得突然,梁忱有些诧异地望过来:“你也是六中的?”


    那一刹那,梁忱脑中闪过诸多身影,他看着骆珩,思绪惊疑不定。


    第46章 Chapter 46 “那个李嘉玉,……


    骆珩笑了笑:“没认出来我吧?”


    梁忱轻吸一口气, 脑海中虚虚实实的身影变了又变,最终,他试探地叫出了一个名字:“李嘉玉?”


    骆珩轻眨了下眼。


    “真是你。”梁忱脸色镇定, 眼神却心虚地移开:“你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这招先发制人运用得漂亮, 骆珩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便被他这句话给堵住了。


    “那可多了。”骆珩说。


    梁忱听不出他语气,追问:“还有什么?”


    “你猜。”骆珩说。


    梁忱想也不想就说:“你学坏了。”


    “那是你还不了解我, ”骆珩很轻地笑了一下, “其实我一直都这样。”


    “哪样?”


    “让我想想该怎么说,”骆珩忽然坐直了身子,两人距离骤然拉近,梁忱有些不自在地瞥开眼:“想不出来就别说了。”


    骆珩疑惑地问:“为什么?你不想了解真正的我吗?”


    “……”梁忱扭过头,说:“这期综艺的嘉宾是我们公司的男团, 听说人气不错,你听过他们吗?”


    略显苍白的转移话题,骆珩却很配合:“我不关注这些。”


    梁忱也不关注, 只是因为接下来跟BURN7有很多合作。两人坐在一起,彼此沉默着看了半期综艺,忽然,梁忱想起什么, 指着明景打破沉默:“这个孩子也是七中的。”


    骆珩瞥一眼, 却说:“我知道他。”


    梁忱眼皮一跳:“你知道?”


    骆珩说:“之前遇见过。”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他问我跟你有没有联系。”梁忱表情有些奇怪, “他为什么会觉得我们认识?”


    “我们不认识吗?”


    “可我们以前并不认识。”


    “不认识吗?”骆珩重复说,看着他微微一笑,“可我的确认识你。”


    “……”梁忱被堵得哑口无言,叹口气说:“你是不是在怪我。”


    “没有。”骆珩眼皮垂着。


    在梁忱的视角里, 他本来就不认识‘李嘉玉’,又何谈记得?


    梁忱不说话了,拿起铅笔,继续作画。


    十二点左右,终于开饭了。梁忱闻着香味,早已饿得不行,迫不及待说:“我先开动了。”


    骆珩找来杯子,一人倒了杯橙汁:“尝尝味道怎么样。”


    梁忱抿着花甲,点头说:“好吃。”


    对于吃,梁忱不挑,但遇上合胃口的,饭能干两大碗。


    吃完,梁忱主动揽下洗碗的活,对骆珩说:“你去坐着看会儿电视。”


    他态度强势,骆珩拒绝不了,靠在厨房门口看他,梁忱被他盯得不自在,于是转过头去,“你刚才做饭的时候我都没打扰你。”


    “好,我离开。”骆珩举起双手,示意自己遵命。


    骆珩脱了鞋踩在地毯上,弯腰拿起梁忱随意丢下的画板,在梁忱刚才坐的位置坐下,随手拿过沙发上翻开的杂志。


    梁忱洗完碗出来,骆珩合上杂志站起来:“我得走了。”


    梁忱问:“这么快?”


    问完想起来骆珩之前就说过打算8号回,如果不是要跟自己吃饭的话,想必对方现在已经到成都了。


    梁忱说:“我送你。”


    骆珩说送到门口就行,梁忱却坚持把他送上了车。车门关上,两人对望,骆珩把窗户放下来,目光擦过玻璃看他:“梁忱,11号有空吗?”


    梁忱几乎想也没想就说:“有空,怎么了?”


    骆珩微微一笑:“想约你一下。六中,后门,上午十点,我等你。”


    说完骆珩便将车窗关上了。


    回到家,梁忱立刻拨通了潘允文电话,后者刚准备午休,刚闭上眼电话就响了:“咋了忱儿。”


    梁忱开门见山地问:“关于李嘉玉的事,你知道多少?”


    潘允文没懂:“李嘉玉?他咋了?”


    梁忱说:“我遇到他了。”


    潘允文:“然后呢。”


    “还记得之前我在榆原认识的骆珩吗,”梁忱说:“他们是一个人。”


    “我没认出他来。”梁忱顿了顿,说,“我把他忘了。”


    骆珩什么都没说,不代表梁忱不在意,从知晓对方身份那一刻开始,梁忱就不敢再看骆珩的眼睛。


    他记性差,这种情况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但这是梁忱第一次讨厌自己的健忘。


    “我去,”潘允文挺震惊的:“不是,你等会儿,你的意思是,骆珩就是李嘉玉,那个你之前跟我说的朋友,你在榆原见到他了,但你没认出他来?”


    潘允文捋清楚了关系,不过也没觉得有什么,“你不本来就不认识李嘉玉么,没认出来他还能怪你不成。”


    梁忱无心在这个问题上跟他多说,只问:“把你知道的关于李嘉玉的事都告诉我。”


    关于李嘉玉,潘允文知道的其实不太多,两人毕竟不是一个班的,也没什么接触。


    在潘允文的记忆中,李嘉玉是除梁忱之外唯一一个让他产生佩服情绪的人。


    青春期的男生大多慕强,潘允文也不例外。他一开始听说李嘉玉,都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传言或许有夸大的成分,但在见到李嘉玉本人时,七分真也就变成了九分。


    高三下,李嘉玉展露的实力与魅力愈加闪耀,两个班离得也近,潘允文几乎每天都能见到这位学神,但却始终没有认识的契机。


    李嘉玉太独了,比梁忱还独,前者是带刃的,冷漠地将自己封闭起来。在学校的时间,李嘉玉要么在睡觉,要么教室里找不见人,除了班上同学和老师,几乎没人跟他说上过话。


    在那一年里,李嘉玉就是个异类,孤独的气质、帅气的外表和耀眼的成绩一起成就了李嘉玉在众人心中的地位与神话。


    “我跟他实在不太熟啊,知道且记得的也就这些了。”潘允文说:“他在学校好像也没什么朋友,你要实在想知道,我帮你打听打听去?”


    梁忱说好,又问:“我记得你之前说,你加了他微信,你好好想想,是为什么。”


    “那你可难倒我了,我的记性也就比你好那么一点吧。”他那天在列表翻到的时候还惊讶呢,“哦对了,以前我和李嘉玉好像还是说过几句话的,还是他主动找的我。”


    “主动找你?”梁忱问:“找你说什么了?”


    说起这个,潘允文也是一脸的古怪,“别的我也记不清了,但我记得第一次他跟我说话的时候。”


    潘允文顿了一下,说:“他问我是不是你的朋友,你有东西掉在网吧了,让我帮你带回去。”


    梁忱惊讶,这里面还有他的事?


    “带的什么?”


    “一支钢笔。”潘允文说。


    在此之前,他和李嘉玉就算面对面碰见也没说过一句话,可李嘉玉当时不仅准确喊出了他的名字,还知道他和梁忱认识。当时他光顾着震惊我草学神和他说话了,也没仔细想,现在看来,李嘉玉是认识梁忱的,而梁忱从未提及过他,甚至可能不知道学校里转来了这么一人。


    这就奇怪了。


    忽然,潘允文想到一种可能,只是觉得太离谱,并且从没有往那方面想过,导致他一直以来忽略了这些。


    “忱儿,我忽然有个想法,”潘允文试探地说:“你说那李嘉玉,他不会……”


    梁忱说:“我不知道。”


    潘允文沉默了一下,说:“其实还有一件事,当年在学校里闹得沸沸扬扬的。”


    “……那个李嘉玉,他喜欢男的。”


    第47章 Chapter 47 “梁忱,我喜欢……


    当年这事在六中闹得沸沸扬扬, 具体是怎么传出来的,无人知晓。


    晚上,梁忱在床上翻覆整宿, 天亮时才睡着, 睡得也不怎么安慰, 反反复复被拖入一道梦境。


    他梦见以前的六中了,某次月考完, 班里同学嚷着周末去踢球放松。梁忱天没亮就出门, 背着相机和画板出去写生,天透亮了才坐公交车往回赶,在家换好了衣服拜托爷爷送他去体育中心。


    好几场下来,梁忱踢得满头大汗,手撑着膝盖弯腰不停喘气, 面前有瓶水递来,他以为是潘允文或者别的谁,没细看, 接过来说了声谢谢,对方说不客气。


    梁忱顿了顿,起身却看到对方的背影。


    梁忱看了眼手中的水,盖子被人贴心地打开, 应该刚从冷藏柜里拿出来, 瓶身上沁着水。


    ——那只手他曾经见过。


    便利店结账时递过来的零钱、在网吧上网时送来的冰饮、学校废弃大楼天台递过来的纸巾……一幕幕梦境走马灯般地浮现。


    梁忱醒时满身是汗, 他掀开被子, 将冷气调到最低,不一会儿就冻得手脚冰凉。他回忆着梦里的一切,忽然想起在兴隆湖重逢时骆珩看他的眼神。


    梁忱翻了身,将头埋进被子里, 脑子里想了许多,想着想着天就亮了,他也没心思再睡下去,起来洗了个澡。


    明景带着几个队员一大早起来收拾,叫的早餐到了,他把早餐拿进来叫大家吃饭。


    明景咬着一只包子,缩在沙发上给梁忱发消息。


    明景:学长,你出发了吗,要不坐我们车一块儿去公司吧


    今天他们要去公司录制专辑,梁忱这个制作人也要跟着一块儿去。光年引力的艺人大多都住在这个小区,昨晚超哥特地嘱咐他们将人带上。


    梁忱学长:好的,谢谢


    明景:学长不用客气


    明景收了手机,对队员们说:“大家吃快点儿,梁老师跟我们车走,一会儿在车上都收敛些。”


    队员们互相对视一眼,说:“知道了。”


    约定在地下车库见面。梁忱坐电梯到-2楼,一辆保姆车正在门口等着,车门开着,里头几个小男生探出头来跟他打招呼。


    “学长!”


    “梁老师!”


    梁忱戴着口罩和墨镜,卷发在脑后扎了个揪,冲他们点了点头,弯腰上了车。


    大家给他留了前面的位置,旁边坐着明景,上了车梁忱也没摘墨镜,他坐在靠窗的位置。


    明景递过去一瓶水:“学长,给。”


    梁忱接了水:“谢谢。”


    有他在,车里几个小伙子说话都不好意思太大声,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各自戴着耳机玩手机,梁忱说:“你们说你们的,不用顾忌我。”


    几个队员互相看了几眼,梁忱从前方的后视镜里看到他们的反应,心想明天还是自己打车去公司的好。


    明景作为队长,自然地在中间调节气氛,把话题引到大家都感兴趣的地方,比如梁忱的学业,以及这次制作的单曲。


    之后他们经纪人吴超上车来了,这奇怪的氛围才稍微缓解点。梁忱靠着窗户,太阳穴跟炸了似的,刚有点睡意,他们就到了。


    后面两天,梁忱都在光年引力对接工作。


    10号下午,他回了苏州,和潘允文匆匆吃了顿饭。潘允文要给他过生日,手中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吃完饭跟着一起到了韩家,硬是要陪着他过零点。


    明天周一,梁忱不想让他太折腾:“心意到了就行,你明天不上班了?”


    “我从你这儿过去呗,反正开车来的。”潘允文胳膊挤挤他,梁忱被挤到墙上,手撑着墙壁无语地笑了。


    “好久没陪你过生日了,我不得守着你?”潘允文推他:“去去,给兄弟收拾个房间。”


    梁忱拗不过他,去柜子里拿了被褥。韩宅房间有很多,之前梁忱买生活用品的时候多买了几套,现在刚好用上。


    潘允文鬼主意特别多,在梁忱给他收拾卧室的功夫,将大堂挂满了气球和彩带,老实说,跟园林风格一点不搭,梁忱也由着。


    房间布置好了,梁忱拿出一把琵琶,刚才收拾屋子的时候找到的,不知道是哪年的老物件了,试了几个音,基本没坏。梁忱拿了张干净的帕子把灰擦干净,拉出一把椅子,坐在上面弹。


    梁忱清了清嗓子,学着韩松崖当时教给他的曲,潘允文蹲在一边拿相机给他录视频。


    “好听!”


    一曲唱完,潘允文竖起大拇指说,“太厉害了梁老师。”


    梁忱让他别贫,把琵琶收好,洗了澡,距离十二点还有一个多小时,一时有点不知道干什么。潘允文搬来投影,说:“咱俩看电影。”


    这两天梁忱都没休息好,灯一关,电影一放就困得不行,好不容易熬过零点,听完潘允文给他的祝福,连结局都没看,打着呵欠回了卧室。


    手机嗡嗡震动,梁忱没管,躺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骆珩10号下午就去了无锡,去了趟陈家。没进去,就站在院子外看了会儿。


    正是晚饭时间,一楼客厅亮着灯,大门开着纳凉,依稀能听见一男一女的交谈声,伴随着电视背景音。


    “给小志打电话没,他怎么说,回不回来?”


    “打了,说是要跟同学出去旅游,不回来了。”


    “去哪儿?也不嫌热。”


    “好像是什么避暑山庄,孩子的事,咱们就别管了,他高兴就好。”


    “我看他是长大了,心思也越来越野了……嗯这竹笋好吃,哪买的?”


    ……


    骆珩在外面站了十多分钟,没继续听他们聊,走去旁边公交站,随便上了辆有位置的公交车,在城里转了一圈。


    最后停在六中门口。


    正值暑假,学校里没人,这么晚了门也锁了。骆珩顺着走到后门,那里有栋废弃的大楼,骆珩爬到楼顶。


    天台门没有关,摆着几副破旧的桌椅、皮沙发,跟十年前差不多,墙上却多了几副夸张的涂鸦,这里在后来的时间里,应该也变成了别人的秘密基地。


    骆珩拉开椅子坐下,仰头看向天空。夜空雾蓝雾蓝的,没有星宿。夜风簌簌地吹,抚平了心头的燥意,却思绪澎湃。


    时间在这一刻走向零点。


    ——梁忱,生日快乐。


    ……


    “哥,生日快乐。”


    梁隅打来电话的时候,梁忱刚从家里出来,这个电话他本不想接,但对方又一直打,梁忱没办法了才接通。


    “哥,你现在在苏州吗,今晚我们一起吃个饭吧,本来昨天晚上就想约你的,但怕你有约。”


    其实零点的时候梁隅也发微信了,但梁忱没有回。


    “不用了,我现在不在苏州。”


    梁忱坐进车里,把同学录放在副驾的储物柜里,又给旧手机充上电——这是他出国前用的手机。苹果LOGO亮起,显示正在充电。


    “你在哪儿,我中午的时候给你订个蛋糕?我还买了礼物,给你寄到哪儿?”


    梁忱单手控制方向盘,将手机架在支架上:“都不用,谢谢你的祝福,没什么事的话我先挂了,在开车。”


    梁隅沉默了下,说:“哥,你什么时候回家?”


    “梁隅,”梁忱声音不咸不淡:“我说过,我以后都不会回去了。”


    顿了顿,梁忱说:“下次不要再因为这件事给我打电话了。”


    ……


    挂了电话,梁忱开着车直接到了六中后门。


    这是十年来,梁忱第一次回到这里。


    毕业后,梁忱忙疯了,忘了很多事,也忘了很多人。


    不知道骆珩到了没有,梁忱停好车,给骆珩发消息。骆珩很快回他:我在门口的奶茶店里。


    后门就一家奶茶店,开了好多年了。


    梁忱找过去的时候,骆珩已经站在店门口等他,店长认出他们俩来,说要免费送他们两杯饮品,只求他们在店里留下签名。


    梁忱签完名,迫不及待问骆珩:“约我来这里干什么。”


    骆珩从兜里摸出礼物:“给你过生日。”


    梁忱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梁忱接过礼物,是一块表,说:“这太贵重了。”


    他还在纠结刚才的问题:“你怎么会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骆珩眉毛扬了一下:“只要我想知道,机会有很多。”


    “呃……”这话好生霸道,梁忱问,“比如?”


    骆珩卖了个关子,梁忱索性不问了,就自己猜,嗯……之前在骆桑民宿办理入住的时候,信息系统里录入了他的身份证信息,骆珩作为民宿半个股东,能查到这个信息不奇怪。


    “礼物你收回去吧,”梁忱说:“有心意就够了。”


    “收着吧,以后我生日你再送我一个同样的就行了。”


    梁忱确实不是很想还,闻言点点头:“好,”他没注意就陷入套里,“到时我再送你一个一样的。”


    骆珩唇角勾了勾。


    梁忱克制地将目光从表上移开:“那你生日什么时候?”


    “还早。”骆珩说:“11月24号。”


    梁忱:“我记住了。”


    骆珩却笑起来:“记不住也没关系。”


    梁忱以为他在点自己没把他认出来的事:“其实我记性不差。”


    骆珩:“嗯?”


    这是梁忱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剖开心思,不太习惯,他舔了舔唇,眼神不知道看哪儿:“我只会记住值得我记的东西。”


    骆珩:“……”


    “所以,”骆珩喉结上下滚了滚,捉住他乱瞟的视线,直白地问:“我的生日,现在对你来说,是值得记住的事?”


    “……”梁忱没吭声。片刻后他说,“谢谢你的礼物。”


    骆珩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说:“梁忱,帮我个忙吧。”


    “什么?”


    骆珩摸出手机递过去,“帮我拍张照。”


    拍照?


    梁忱虽然疑惑,但还是照做,举起手机拍了一张。骆珩这张脸非常扛打,怎么拍都好看。


    “好了。”


    梁忱把手机递回去,骆珩却没有接:“帮我看看拍得怎么样。”他说:“解锁了手机看,密码你还记得吗?”


    梁忱摇头。


    骆珩并不意外,他说:“071124。”


    梁忱一顿,然后猛地抬眼。


    骆珩看着他微笑着重复了一遍,“密码是071124。”


    “……”


    梁忱握着手机的手都有些抖,又问了刚才的问题:“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十年前。”这次他没有再含糊其辞。


    骆珩一字一顿说:“梁忱,我喜欢你十年了。”


    第48章 Chapter 48 “你要我不要?……


    十年前, 不就是上学那会儿。


    一切都对上了。


    李嘉玉喜欢男的。


    喜欢的人是他。


    梁忱坐在位置上沉默了很久。


    他收到过很多次表白,男女都有。二十八年的人生里,感情对他来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无论是李青佟出轨、还是梁怀真和韩胭的抛弃, 他都看得很淡。


    可今天, 有个人忽然说他喜欢了自己十年。


    这份感情太沉、太重了。


    店里空调温度适中,梁忱却冷得发抖, 他拼命、拼命地回忆, 试图回忆起有关‘李嘉玉’的一切,被人如此珍重地惦记着,应该高兴和惊喜才对。


    可最先涌现出来的情绪却是……难过。


    在骆珩惊愕的目光中,一滴眼泪顺着梁忱的脸颊滑下。


    “梁忱。”骆珩有些无措。


    梁忱无声地流着泪。


    骆珩看着他,鼻头忽然一酸, 心脏抽着疼。


    几秒后,骆珩沉默地站起来,拉着梁忱拐进了旁边的巷道。


    巷道里没人, 骆珩用拇指轻轻地揩去梁忱眼角的泪珠,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张开怀抱,将面前的人搂进了怀里。


    这个过程,梁忱有足够的时间躲开。


    但他没有。


    梁忱额头抵着骆珩的肩, 被骆珩拇指碰过的地方火烧一般的烫。


    “抱歉, 失态了。”他低低地说。


    “道歉的话, 该我来说。”骆珩拥着人, 却感觉那样不真实:“对不起。”


    他本想以骆珩这个名字重逢,过去十年就让它尘封。想着过段时间,等稳定了再说。


    但终究抵不过那一声“值得”。


    梁忱闭了闭眼:“骆珩,我难受。”


    胸腔一阵发闷, 骆珩抬了手,很轻、很轻地碰了碰梁忱的后脑:“不难受好不好?”


    梁忱不说话。


    骆珩眼眶湿润,仰起了头。


    他想用力拥紧他,却不敢。


    从没想过会有这一天。


    那自重逢以来高高悬着的心终于落入了柔软的云端,软得人鼻头发酸。


    千言万语汇于这个拥抱。


    “……梁忱,你现在不用给我答复。”骆珩贪恋他身上的味道,吸了口气,说:“榆原还有些事,等处理完了,我就来找你。”


    “到时候,我想请你给我个机会。”骆珩声音低下去,“……让我追你一下。”


    梁忱没有说话,却回抱了他。


    骆珩沉默地将手臂收紧。


    ……


    这个生日过的,再不会有第二次像这般“惊心动魄”了。


    梁忱绕着六中转了圈,总算看到明景说的荣誉墙,他和‘李嘉玉’的确挨得很近。


    两人的照片都有些旧了,应该经常被学弟学妹们抚摸沾喜气。


    18岁的骆珩眉眼比现在青涩,但也更锋芒毕露。


    眼神里有野心。


    梁忱目光定在那张两寸照片上:“为什么改名?”


    骆珩:“我妈想让我跟她姓,把我接来这边后就给我改了名。”


    李月英接走他的条件就是让骆珩改姓。


    她不想再跟骆家人有牵扯。


    08年,为了上学,骆珩户口迁到了李月英处,改名李嘉玉,在陈家借住一年。


    09年考上大学,骆珩借机将户口迁到学校,改回原名,没告诉李月英和陈家人。


    大学四年,骆珩偶尔回去陈家。


    13年本科毕业后,骆珩将户口迁回了榆原。


    之后的研究生三年,骆珩仍旧偶尔去一趟陈家,但从不过夜。


    工作的头一年,骆珩往返上海苏州无锡三地,基本只有过年才去陈家。


    去年,骆珩回了榆原,再没去过陈家。


    18年,也就是今年,李月英再嫁后生的儿子考上大学,骆珩告诉李月英自己改回了名字,至今,他们再没联系。


    “新家庭很好,她也过得幸福。”骆珩顿了顿,说:“但爷爷只有我一个,他养育我那么久,我总得为他做些什么。”


    梁忱听得认真:“所以你选择回去?”


    “爷爷眼睛一直不太好,奶奶走后没人陪他说话,他是个重感情的人,我怕他一个人出问题。”刚好那段时间,骆珩工作上和同事出现了分歧,索性就辞职不干了。


    “回去没什么不好,你也知道我工作的性质,这对我和榆原来说,都是一个机会。”


    骆珩在餐厅订了位置和生日蛋糕,两人面对面靠窗坐着。


    梁忱听他讲了许多,这都是之前所不知道的,许多猜测也因此得到证实。


    他想起前些天回去,才短短一个月,榆原发展得又变了样。


    那个曾经破落的乡镇,已经快要跟时代的班车接轨。


    梁忱真切地说着:“榆原镇的大家应该感谢你。”


    骆珩却摆手:“互相成就罢了。”


    “那新原呢?”梁忱说,“记得我走之前就在准备了,路修好了吗?”


    “差不多快通了。”骆珩说着朝他这边看来一眼,“等那边完工,我有大概一个多月的假期。”


    梁忱眼波不动地舀了一块莲藕,没说话,骆珩则见好就收,替他盛了碗汤。


    午饭吃得八分饱,留点空地给蛋糕。白天也可以许愿,骆珩点了蜡烛,偏叫梁忱闭眼。


    梁忱十足的唯物主义,在美国的那些年只他一人,生日都是潦草着过,甚至不过,可能去年今天万没想过今年连蛋糕都能吃两次。


    给他过生日的人也叫人意外。


    他配合地闭上眼,许了一个很简单的愿望。


    睁眼时,看见骆珩在看他,目光分毫不掩饰。反正已经表明心意,骆珩不介意再多些,他说:“希望你明年的生日愿望里有我。”


    “你还真是贪心。”梁忱垂下眼,俯身吹灭了蜡烛,说:“拿什么换?”


    骆珩第一次这样轻浮,却也无师自通:“我。”


    他想也不想就说:“你要我不要?”


    第49章 Chapter 49 “现在我来了。……


    上海下了两天雨。


    梁忱推开窗户, 疾风席卷而来,他把手伸出去,雨滴落在手臂和手心, 眺望着乌沉沉的天空, 忽然一道闪电划破天际, 打雷了。


    雨越下越大。


    梁忱擦干净手,脱了鞋坐回地毯上, 怀中抱着抱枕, 盘着腿,选了一部老电影看。


    窗外雨打玻璃,狂风大作,屋内昏暗,电影里, 男女主角突破重重考验,终得见面。


    ……


    “你要我不要?”骆珩咬住他的耳垂。


    梁忱缩了缩脖子,双手抵在胸前推着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力气不大,像欲拒还迎。


    “梁忱。”骆珩伸手探入梁忱的睡袍,嘴唇贴着他的耳朵:“我喜欢你。”


    “……唔。”磁性低哑的嗓音,梁忱浑身上下过电般的酥麻, 忍不住闭上一只眼。


    “要我不要?”骆珩问。


    “……哈!”梁忱忽然抬高了下巴, 眼角渗出湿润, 露出白净的脖颈。


    骆珩一手在梁忱腰侧抚着, 手指陷入后方的腰窝,另只手握着他的脖子,拇指在清秀的喉结上轻轻地摁了摁,他低头, 啄吻在梁忱下巴上。


    梁忱手搭在骆珩肩上,指尖颤抖着,眼眶里如同包着一汪清水,眼神那样澄澈。


    骆珩跨出一步,将他放倒在床上。


    梁忱浑身烫得厉害,张着嘴呼出热乎气,骆珩压上来要吻他,梁忱一偏头,那吻就落在了唇角。


    睡袍领口滑下,骆珩低头吻着他的肩、锁骨,而后张嘴叼住了纽扣,把睡袍扯开了……


    胸膛一片凉,下腹却燥热。


    梁忱身形单薄高挑,没几两多余的肉,平坦略有肌肉轮廓的小腹小幅度起伏着,骆珩撑起身体,从上至下定定打量他,眼神里有着梁忱从未见过的情绪,只消看上一眼,便令得他腹部酸胀。


    梁忱轻颤着眼睫。


    四目相对间,骆珩伸手,把他的发丝撸向脑后,然后一路往下,指尖从胸膛一路滑至腹部,最后曲起食指,将睡裤腰带勾了起来,瞬间梁忱头昏脑胀,手颤抖着抓住他。


    “不要……”


    “不要?”骆珩语气一瞬间的失落,“你不要我?”


    “没……”梁忱弓起腰,说不出话。


    “……”


    骆珩沉默地起身。


    梁忱手上一空,眼中划过一丝茫然。


    “我知道了。”


    “我不会逼你做不喜欢的事。”


    空间破裂,碎片浮空逐渐拼凑出另一番景象,骆珩的脸变成了李青佟,他们躺在梁忱美国宿舍的床上。


    “阿忱,这种事,你还是很难接受么?”李青佟痛心地看着他。


    如同当头一瓢冷水,热血硬生生被浇灭,梁忱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手脚冰凉。


    “看来你还是弯得不够彻底。”李青佟苦中作乐,亲昵地躺倒在梁忱旁边,“没关系,我可以等你。”


    梁忱麻木地看着天花板。


    “庄儿。”


    空间再次变化,这次是李青佟家,梁忱站在门口,看着沙发上衣衫不整的两人。


    “你帮帮哥,哥难受。”李青佟一头埋进庄嘉祺肩窝,咬在了他的脖颈上,喟叹一声。


    “啊!”庄嘉祺忽然惊呼一声,“佟哥,我疼!”


    李青佟哄着:“帮帮哥。”


    庄嘉祺痛呼声中带上了羞。


    “……佟哥,我好像看到你男朋友了,他在门口。”


    “那又怎样,”李青佟怜惜地亲亲他,不屑说:“就他那个性冷淡,让我白白守七年,我没跟他提分手就不错了。”


    “庄儿,我现在就和他分手跟你在一起怎么样?”


    ……


    梁忱一下惊醒,满身是汗,窗外风吹进来,冷得他止不住颤抖。这场梦滑稽又毫无逻辑,他刻意忽视前半部分的旖旎,只想起李青佟——这是几个月来第一次正式思考。


    这场关系最后落得这样的结局,是不是也有他的问题?


    如果他早点答应跟李青佟做,后面的事会不会不会发生?他们是不是会有另一种选择?


    可做那种事实在令人难以接受,没有身为人的尊严,被欲望支配身体,和野兽有什么区别?


    不,即使不是这件事,也会有其他矛盾——时间太久,导致他们都忘了,这段关系开始得就比较勉强,磕磕绊绊走了七年,到得后来,俨然只剩责任和习惯。


    当年青涩的两人莽撞做的决定,足足用了七年才填上。


    所以当那日撞见两人时,梁忱隐隐松了口气,同时有什么重担从肩上卸下了,与其说被男友背叛劈腿,他其实难过的是,又有一个熟悉的人离他而去了。


    相伴七年,两人彼此也算了解,或许李青佟和梁忱持有同样的想法,在他的肩上,担着比梁忱更重的责任,但撕开口子的人是他,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所以他觉得罪恶。


    不能原谅自己。


    睡袍滑到了胸膛,他一下想起了骆珩,想起刚才的梦,梁忱摸着自己心口,犹自跳得极快,分明记得那时的感觉,有些失神地想,难以接受……么?


    ……


    骆珩回去第二天就去了新原。


    石小南家里有事被叫回去了,至少半个月才回来,他把自己两个助手留了下来,成天跟在骆珩后面,像两个跟班。


    “小骆,感谢感谢啊。”


    新原镇镇长带着两名干部过来向骆珩道谢,镇长看着有四五十岁了,头发花白,背脊佝偻,两名干部也年轻不到哪儿去,都是新原本地人。


    新原比榆原更穷,有的村在山坳里,想要赶集先得爬山。山路也不是官道,全是一代代人走出来的野路,有一半在陡峭的悬崖上,摔下去不知道多少人。


    “罗镇长不要客气。”骆珩示意两个助手去倒杯茶。


    “还是要感谢的,没得你,我们这些村民不晓得还要走好久的土路。”罗镇长说。


    榆原就在他们隔壁,发展得有多快他是看得到的,如今这路修起来了,日子也就有了盼头,必须感恩骆珩想着他们。罗镇长这次来,不单纯是为了感谢,更是代表镇政府和骆珩商讨新原之后的发展。


    “还是需要先通过公益组织,过阵子您同我去趟成都,我为您引荐一些,至于学校……”骆珩之前去看过新原的中小学,比榆原之前的还要差,一个班甚至只有几个学生,许多教室都荒废了,几个年级共用一个老师。


    “我是觉得等路通了,安排一些公车,先送孩子们来榆原上学。”


    骆珩本科时就在资助榆原的学校,帮着联系了不少支教机构,到得现在,教育设备、教师团队已经完善,也有固定合作的支教志愿者组织,比县城里的学校差不到哪儿去。


    新原的学生太少了,短时间内想达成榆原这样不太现实,而且也浪费。还有周边几个镇子,骆珩过年的时候去看过,情况跟新原差不多。


    如果路修好了,可以先安排孩子们都来这边上学。


    “你想的跟我们差不多,我们来的时候就是这么商量的。”罗镇长感激地握着骆珩的手,“小骆,以后我们就全倚靠你们榆原了!”


    旁边两个助手比较年轻,第一次参与这种事,心情难免激动。


    “所以说这路不能断,得一直修!”戴眼镜、长得白白嫩嫩的那个男生叫何甯,心中充满了豪情:“新原是,其他几个镇子也是。我们要带动他们一起发展,这就叫‘先富带动后富’!国家不是计划20年全面脱贫吗,我们努力,召集年轻人和实干人才,响应国家号召,争取为国家交上一张满意的答卷!”


    这话说得可官方,一看就是准备要考公务员的,平时没少看时政,罗镇长和两名干部热情地回应他,另一名助手是个瘦瘦高高的男生,叫邹阳,平时就比较稳重,不那么容易上头:“那么大一件事,光凭我们,怎么能办到呢。”


    是啊……


    罗镇长和两名干部不由得失落起来,如果那么容易能办到,也不会这么多年都还是这副样子。


    “我说你怎么还没开始就打退堂鼓了?我不说了么,多招点年轻人和实干人才,咱们不行,十个‘咱们’行不行?二十个?一百个?总能行的。”何甯豪情万丈。


    邹阳摇摇头:“说得容易,可哪有那么多‘咱们’呢?连你我一开始都是被石哥‘骗’来的,石哥也是因为骆工才来的,或许是有,但未必就有你想得那么好。”


    “嘿我说,你今天就要跟我唱反调是吧?”何甯瞪他。


    邹阳耸肩:“我没有跟你唱反调,只是实话实说,劝你趁早清醒罢了。”


    “……年轻人能不能热血点,怎么跟个老头似的,瞻前顾后!”何甯一拳锤在邹阳胸口,凶巴巴说:“慢慢来不行?先把路修了,把咱们该做的事做了,有骆工在,你还怕不能成功?是吧骆工?”


    骆珩没有说话。临时搭建的工作室里,贴满了各种图纸和计划表,骆珩目光一一从上面扫过。


    如果是几天前,他也觉得何甯说得对。慢慢来,总能做出来的,唯一需要考虑的,是时间。


    可现在他的时间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了。


    太久没得到回应,何甯、邹阳、罗镇长等人都疑惑地望来。


    “骆工?”


    骆珩从思绪中抽离,一抬手:“先把眼前的事做好吧。”


    “好的骆工。”何甯端起凉掉的茶一饮而尽,一揩嘴巴,“我这就去看看他们咋样了!”


    “罗镇长,你们要不要一起?”


    于情于理,也该去看看的,罗镇长站起来,拎起脚边放着的袋子,同骆珩说道:“我们老汉家种的枇杷,摘点来给你尝尝,莫嫌弃。”


    骆珩不好拒绝:“客气了罗镇长。”


    “不用说这些话,都是应该的。”罗镇长对跟来的两位干部说:“走吧,跟他们去工地上看看。”


    晚上回家,吃过晚饭,骆珩洗了点枇杷,坐在电脑前看资料。


    这是晚熟的枇杷,比之前摘的小,却更甜。


    骆珩吃完一颗,拿手机拍了张照,发送至微信置顶聊天框。


    从无锡回来后,骆珩时不时会给梁忱发些消息,梁忱的回复还跟以前一样,并未疏离他或者冷处理。


    这已经是很好的消息了。


    吃完第二颗的时候,梁忱的回复也过来了。


    梁忱:现在还有枇杷?


    骆珩:有,你要是想吃,之后给你带点来?


    梁忱:不用


    骆珩:不麻烦的


    梁忱没回他了-


    梁忱最近很忙,他在交接一些工作,前两天和于潇商量,希望能在成都组建自己的音乐工作室。


    光年引力在成都也不是没有分部,只是那里业绩太差了,招的人全是混日子的,没有本部负责,业务能力也没那么强,而且远离娱乐圈的重心。


    要是北京、上海、长沙还好,于潇都能同意,偏偏是成都。但成都也不是完全不适合,至少在那里梁忱将要组建的这种音乐工作室就挺常见的。


    ——这就处于一个尴尬的状态,好没特别好,说差也差不到哪去,公司像于潇这样以利益为先的人实在很难做决断。


    后来又想开了,像梁忱这种,本来也不需要时常出现在大众视野,只要保证产出、保证质量,在哪儿不是工作。以前梁忱还在美国的时候,不也是这样过来的么。


    这两天梁忱和于潇满成都跑,最后敲定工作室地址和人员。


    就在刚刚,他和工作室成员临时开了一个电话会议,连他一共三人——一个助理兼法务、一个宣发,平时也不需要做什么,上班时间自由,保证老板能随叫随到就行。


    很草台的草台班子。


    于潇得花更多的精力在当红流量身上,对他算是放养了,但跟他保证,遇到好的机会也会推荐给他。


    梁忱在光年引力总部待了一天,公司上下没人知道他跟老总谈了什么,老总最后让步很多,给了梁忱极大的自由,在成都分部,梁忱就相当于是老板了,除了自己的小工作室,还有一整个分部随时待命为他服务——虽然远不如总部就是了。


    开完会已经是深夜十一点,距离骆珩发来消息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再回似乎也没了意义。


    梁忱放下手机,活动筋骨,去浴室洗漱准备睡觉。


    又是两天过去,工作室基本组建完成。


    是租的独栋小楼房,一共三楼。


    一楼是办公区,二楼目前当作宿舍,给工作室员工用的,三楼是梁忱自己的休息室、创作室、练习室。


    梁忱把留在苏州的所有乐器都寄了过来,还添置了不少,潘允文自掏腰包送了他一架钢琴。


    犹记得两天前潘允文把他送到成都来的时候,比被于潇拒绝了还要伤心。


    除了这些,梁忱其余的东西也不多,生活用具和衣服、电视全放在三楼房间,这房间挺大的,比在韩家的卧室还大——以后就正式在成都定下了。


    韩家的钥匙仍旧丢给了潘允文,让他帮忙照看,最好能直接住进去。


    梁忱临走前和李青佟见了一面,许久没见,对方消瘦了许多,面相也变了,有些郁郁寡欢的意思,见到梁忱就一直苦笑。


    梁忱没说什么不怪他之类的,只安静地陪他吃了顿饭,吃完饭送他走的时候才说:“以后真的别联系了,我要开始新生活了。”


    他也没去看李青佟什么表情什么反应,因为从那天开始,以前的事就真的翻篇了。


    梁忱没特意在成都租房,三楼那间休息室就够了。


    7月19号,三人第一次在工作室里庆祝。


    宣发是个年轻女孩,叫徐静怡,梁忱觉得这个名字很言情小说女主。助理是个男生,于潇高薪挖来的法学硕士,叫向年。


    梁忱对他们要求不高,不工作的时候可以忙自己的事情,所以他们都在旁边另外租了房子。


    梁忱不是话多的人,说完该说的,就让他们回去了。


    离开上海前才交接完工作,目前是没什么要做的了,因此两人都回了自己的出租屋,短时间内如果梁忱不叫他们的话,可以不用过来。


    梁忱拎着没喝完的酒上了三楼,坐在新买的钢琴前,一口气喝光,酒瓶丢到垃圾桶里,掀开琴盖酣畅淋漓地弹了起来。


    工作室都做了隔音措施,关了门窗声音就传不出去。


    屋内漆黑,身后是洒下月华的阳台,梁忱闭着眼,坐得笔直,修长的手指灵活地舞动着。


    一首又一首。


    曲终,他按住犹自震颤的琴键,轻轻吸了口气,最后睁开眼,拨通了骆珩的电话。


    已经是凌晨,对方接得却快,声音也清醒:“梁忱?”


    激烈的弹奏后,十指的震颤感仍在。汹涌思念、激烈情绪和不顾一切的勇气之下,描绘梁忱内心的旋律仍在回响——我去过很多地方,而你的眼神最温柔。


    “明天有空吗?”


    “有。”骆珩下意识说,“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


    漆黑安静的夜晚,梁忱的声音清晰无比,一字一句:“你不是要追我吗,现在我来了。”


    梁忱问:“你来吗?”


    第50章 Chapter 50 轻盈的吻落在了……


    骆珩在床上躺着, 一闭上眼就是那通电话,梁忱的呼吸梁忱的声音……心脏砰砰直跳,彻底睡不着, 索性起来抱着被褥去布置客房。


    布置完天蒙蒙亮, 骆珩洗了个澡, 把下巴冒出来的青茬处理干净,对着镜子平复了半天心情, 换了身得体的衣服, 拿了钥匙去开车。老人家觉浅,早在骆珩收拾客房的时候醒来,这会儿又听见车子发动的声音,披着外套出来。


    “这么一大早去哪儿。”


    骆珩将车开车停车棚,放下车车窗, 没说要去见梁忱,“去趟成都。”


    “今晚上回来不?”


    这趟过去什么都是未知的,骆珩没有把握, 明明开着空调,手心也出了汗,握着方向盘滑腻腻的:“……不知道,我晚点给您电话。”


    骆永平点了点头, “路上小心。”


    一路上骆珩心情都很忐忑, 不得不听音乐来缓解, 结果没放几首, 他收藏的梁忱的歌单跳了出来,前奏响起的那一刻,他的心脏紧了一下,听见熟悉的声音, 无可避免地想起梁忱,他的脸、他的声音,还有那句“我来了”。


    他握着方向盘,恨不能现在就出现在梁忱面前。这个时间点,高速没什么车,这条路他开了不知道多少遍,骆珩几乎压着最高时速在开。


    梁忱一晚上也没好到哪儿去,那通电话耗光了他几乎所有勇气,挂完电话他的脸后知后觉发烫,会不会太主动了?可骆珩那么忙,新原的开发短时间内肯定完不成,一想到骆珩喜欢了他十年,他就觉得,自己主动一些也好,反正他的工作在哪不是干,反正他也……挺想见骆珩的。


    梁忱握着手机辗转难眠,心里不免在想,骆珩明天会来接他么?会来的吧?什么时候来呢?来了之后跟他说什么呢……想着想着难免心潮澎湃,心房里那颗心脏久违地剧烈跳动。


    潘允文曾说他一整个青春期过得没意思,情爱的酸甜一点没尝到,颇为可惜,梁忱觉得自己现在好像回到那个时候,那种迟来的悸动,心中好像有只小鹿在乱撞,撞得他整晚整晚睡不着,渐渐地,天快亮了。


    当空中最后一丝雾霾蓝退去,朝阳的第一抹光洒向大地时,梁忱从深埋的枕头里抬起头,他趿拉着拖鞋,走去把窗户打开,清晨清新略带着温度的空气扑面而来,第二天了。


    梁忱闭着眼,深深地呼吸着,他拿起手中一直握着的手机,想给骆珩发消息,会不会太早了?这个时间他起了吗?


    犹豫间,余光注意到一辆纯黑的SUV从一旁被茂密树木遮挡的公路驶出,最后缓缓停在工作室门口。


    梁忱抬起头便愣住了。


    手中动作完全僵住,忘记了想干什么。


    他呆愣愣地看着,车门打开,一道熟悉的身影从车上下来。骆珩关上车门,抬头看去,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两人之间有什么类似玻璃的东西轻轻破裂,蛛网似的裂痕越来越大,延伸得越来越广。


    嘭。


    一直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模糊的壁垒碎掉了。


    “怎么来这么早?”


    “睡不着,便来见你了。”骆珩看了看他,说:“又怕你没醒。”


    没见着人时,心里又忐忑又期待,真见到人了,反而什么话都不会说了。梁忱把骆珩接了进来,后者站在门口,没来得及打量四周环境,目光一直停留在梁忱身上。


    梁忱背对着他,抿了抿唇,稍微偏过头:“你跟我上楼吧,我换身衣服。”


    他还穿着睡衣,藏蓝色的材质衬得他皮肤特白,长发微乱的散在脑后,很居家的形象。梁忱身材高挑瘦削,一举一动间,宽大睡衣下藏着的一双长腿轮廓隐隐勾勒出来。


    骆珩摸了摸鼻子,不自在地把目光移开了。


    三楼空间很大,梁忱把骆珩带到练习室里,嘴唇因为长时间抿着而有些泛白:“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骆珩目光仍旧看着他,仿佛怎么看不腻似的,轻声说:“好。”


    从骆珩进门起,梁忱心跳就快得不行,他回避着骆珩的视线,拿纸杯到角落里接了杯水,嘴唇动了动,在骆珩直勾勾的目光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几乎落荒而逃。


    关上门,梁忱深呼吸几次,拍拍脸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火速洗漱、换了身衣服,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当他回到练习室的时候,骆珩还保持着他临走前的姿势,面前那杯水也没动过,一看到他进来,目光便挪了过来。


    梁忱走过去,自然地问:“吃早饭了吗?”


    骆珩嘴唇动了动,眼睛一瞬不眨:“没有。”


    梁忱目光停在骆珩脖子以下的地方,看着对方凸起的喉结:“不嫌弃的话,我做给你吃吧。”


    一楼有小厨房和冰箱,梁忱厨艺一般,但吃着也还行,没那么难吃。他煎了两个蛋,做成三明治,这是最简单也是梁忱最拿手的早餐。


    旁边的奶锅里热着牛奶,很快咕噜咕噜地冒起泡,身后的视线如影随形,梁忱关掉火,将牛奶倒进杯子。


    “我来吧。”骆珩站到了他身后。


    面前有阴影落下,视线一暗,梁忱几乎能感觉到骆珩的呼吸打在自己脖颈上,他将两杯牛奶端起来:“你拿三明治吧。”


    “好。”


    餐桌不大,也并不小,两人面对面坐下,这样以来,免不了有视线触碰。但梁忱始终垂着眼皮,要么看着骆珩面前的餐盘,要么盯着手里的三明治。


    “这里是你的工作室吗?”


    明显这栋楼都是梁忱的,一楼和三楼的摆设让骆珩猜出了答案。


    “……嗯。”梁忱说:“我打算以后在这边发展。”


    骆珩目光闪了闪。


    一顿早饭吃得沉默,骆珩主动要去收拾,梁忱没拦着,他也没闲着,在收拾工作室——尽管昨天已经收拾完了,但他还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做。


    骆珩收拾完出来,目光在屋子望了望,看见梁忱站在咖啡机前发呆。


    他走过去,“梁忱,可以聊聊吗?”


    梁忱手指不明显地蜷曲,抠着咖啡机壁,他没有回头:“……聊什么?”


    骆珩本来也忐忑,但进门后,梁忱一直躲着他的表现,又令他那颗心渐渐沉静下来,冷静之后,满心满眼都是面前的人。


    他从没想过会有这一天。


    “你昨晚电话里……”骆珩却朝他走了一步,梁忱背影几乎僵直,一动不动,骆珩脚步顿住,眼底泛起温柔的笑意,话锋一转:“你在害羞么?”


    梁忱闭上眼在心底叹了口气,他转过身来,对上骆珩那爱意几乎要溢出来的眼神,怔了一怔。


    “你能来,我很开心。”骆珩由衷地笑起来,这一刻的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


    梁忱目光不自在地挪开:“嗯……成都这边挺适合我发展的,公司也很支持。”


    “是这样,成都很好。”


    仔细说来两人真正认识不过几个月,默契程度不亚于多年好友,从接到梁忱那通电话起,从在门口对视的那一刻起,从进入这座工作室起,很多事便了然心间。


    骆珩上前一步,轻轻拥住梁忱,梁忱顿了顿,慢慢地闭上眼,回应这个拥抱。


    “梁忱,谢谢你能来。”骆珩下巴抵在梁忱肩上,耳朵擦着梁忱的脸颊,轻声说着:“我好喜欢你。”


    即便不是第一次听了,梁忱也觉得有点耳热,他抿着唇没说话,仰着头,微微加深了这个拥抱。


    两人在茶水间拥抱了好一会儿,松开后一个对视,都扑哧笑了,连空气中似乎都冒着粉色的泡泡。梁忱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发烫的耳朵,刚才骆珩低沉磁性的声音一直敲打着耳膜,震得他的发麻。


    骆珩伸出手,将梁忱鬓边散落的头发勾到耳后:“你这工作室刚建立没多久吧,用我帮什么忙吗?”


    “都已经弄好了,没那么麻烦。”


    骆珩嗯一声:“其他人呢?”


    “暂时没什么工作,我给他们放假了。”梁忱说。


    “你也放假?”骆珩温柔地看着他:“要不要回去一趟……爷爷很想你。”


    梁忱似笑非笑:“就爷爷想我么?”


    “还有骆桑、达力、莹莹、大伯他们……”骆珩摸了摸鼻子,说:“还有我。”


    骆珩认真地看着他:“我很想你。”


    梁忱心跳扑通扑通的,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嗯……我也是。”


    他声若蚊呐,但清早的室内安静得针落可闻,骆珩还是听到了,他眼中笑意加深:“其实我今天就是来接你的,你回去,大家肯定很高兴。”


    骆珩声音低下来,“当然,我最高兴。”


    梁忱没忍住笑了,明明这里再没别人,两人也跟说悄悄话似的,窸窸窣窣的怕被谁发现,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很奇妙,心脏处酥酥麻麻的。


    “谁说我要跟你回去了?”


    “昨晚在电话里,不是说让我来追你么?”骆珩笑着说:“现在我来了,你可别耍赖。”


    两人离得那样近,他们一个低头,一个仰头,呼吸喷洒在对方身上,似乎谁动一下四片唇瓣便能贴在一起。


    “梁忱,”骆珩目光留恋地描摹着梁忱精致漂亮的五官,怎么都看不够似的,低低地说:“让我追一下,好不好?”


    梁忱笑起来:“真想追我呀?”


    骆珩说:“想十年了。”


    话音刚落,梁忱眼角那颗痣便在骆珩眼中无限放大,紧接着一个柔软带有熟悉气息的东西便贴了上来。


    梁忱微微仰头,轻盈的吻落在了骆珩唇上。


    “你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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