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太轻,梁忱觉得自己大概幻听了。


    然而不待他说话,骆珩又重复了一遍:“搬来我家住吧,不在镇上待了。”


    这次梁忱听清楚了,第一反应是问:“怎么忽然说这个。”


    问完,后知后觉这可能是因为最近发生的那些事,骆珩在担心他,或者说……可怜他。


    “这几周我都不在榆原……抱歉,我该早点回来的。”


    果然。


    梁忱轻轻地垂下眼:“这跟你没关系,用不着道歉。”


    “那你……来吗?”


    梁忱沉默了一瞬,开口仍是拒绝:“还是不了吧。”


    今天天气不怎么好,晚上很黑,没有月亮,民宿门口的灯也显得没那么亮。


    黑暗中,梁忱朝骆珩投去很深的一眼,忽然他笑笑:“而且我快走了,就不麻烦了。”


    说完梁忱没再继续待着,转身推开民宿大门。


    “先进去了,早点休息。”


    民宿里很安静,二三楼房间亮着,有谁从窗前走过,黑影从院子里一闪而过。


    回到房间。


    梁忱背靠着房门,有些颓唐地撸了把头发,喉咙忽然很干,他打开柜子想找酒喝,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梁忱站在柜门前沉默了一会儿,鼻间的酒味却越来越清晰,不是房间里的,是骆珩身上的。


    回过神时,他已经点开了根骆珩的聊天框。


    想说的话写了删,删了又写。


    最终他叹了口气,什么都没发,将手机关机丢进了柜子里。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梁忱人坐在地上,衣服裤子没脱,应该是就这么睡了一晚。


    他从地上爬起来,摸了摸有些酸痛的脖子,进浴室洗澡。


    外头天光大亮,出了太阳。


    民宿最近搬来不少新客,渐渐住满了。


    梁忱头发没全部吹干,索性也没扎起来,就这么任由它披着。


    一个多月没打理,又长长了些,发根处长出了一截黑茬,等离开了榆原,要找个店弄一下,梁忱想。


    下一站去哪儿还没想好,或许他可以学着之前在成都认识的那两位女生,一直往西走,最后到西藏,然后去云南。


    是时候做一下计划了。


    梁忱长舒口气,穿上外套出了门,手机昨晚被他丢哪儿忘掉了,也懒得找,反正身上有现金。


    梁忱去了常去的那家米粉店,来得比平时晚了些,人却只多不少。


    一进去,便有不少目光朝他看来。


    梁忱恍若未觉,吃完粉捧着老板送的热豆浆走了。


    梁忱吸着豆浆进了旁边超市,买了几罐酒,几包面包和肉脯,路过冷冻柜前,又从里面拎出一瓶雪山啤酒,放进袋子,结账。


    出了超市,他朝街边的垃圾桶隐晦地望去一眼,那里站着一个衣衫脏乱的男人,瘦得像只猴,满脸络腮胡,面容丑恶,见他望来,连忙把头转向一边。


    梁忱目光寻常地从他身上掠过,吸完最后一口豆浆,拎着东西往回走。


    那男人见他离开,慌忙跟上,结果一脚踩到颗石头,手肘用力往一旁的水果摊杵去——


    “爪子爪子!又来碰瓷嗦!”后面商贩见是他,顿时流露出嫌恶的表情,“莫来惹些嫌,赶紧给老子滚。”


    汉子理也不理他,踉跄站起来就要走,眼中满是兴奋,脸上也随之露出了猥琐、下流的笑容。


    商贩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狠狠恶寒。


    榆原小镇不大,巷子却多,临街的房屋大多改造成了商铺,有些没来得及翻新的,暂时没租出去,也没什么人住。


    回骆桑民宿的路有很多条,这边梁忱常来,每次吃了早饭在超市买完东西就爱从这条路走。


    伊戈已经跟了他一周了,知道对方此刻已经走入了那条巷子。


    那个地方,即使是赶集也没什么人经过,又窄,又黑,旁边就是废弃的榨菜厂。


    榨菜厂荒废很久了,大门如同虚设,一推就能进去。


    榨菜厂很大,人关在里面,喊破喉咙外头也听不到。


    一想到待会儿要干的事,伊戈止不住地兴奋。


    他瞳孔微缩,两眼冒金光,搓着手拐进巷子,果不其然看到梁忱正蹲在那里系鞋带。


    年轻男人的背影瘦削,露出来的双耳莹白细腻,宽大的外套随着对方的动作不时往上牵扯,露出一小截窄腰,一晃而过,甚至看不清。


    空气中仿佛有股迷人的香气,伊戈眼神逐渐痴迷,口中发出类似“嗬嗬”声,他脚步轻轻,一步一步朝对方走去,还剩一步距离,淫.笑着往前扑——


    也就是在这一刻,原本蹲着的青年忽然起身。


    一阵劲风扫过,伊戈被一脚掀翻在地。


    “啊!”


    伊戈捂着鼻子疼得在地上打滚,口中不断发出呻.吟。


    意识到这人没看起来那么好欺负,他爬起来就要跑,却被重新踹趴在地上。


    “跑什么,刚才不是很有种?”


    伊戈痛苦地叫出声:“救命啊!救命啊打人啦!”


    梁忱拍了拍裤腿上的灰,欣赏了一会儿对方滑稽的表情,忽然轻声笑了,从袋子里将那瓶雪山啤酒拿出来,狠狠朝旁边砖墙上一砸——


    嘭!


    酒液喷了满地,喷到梁忱外套上、带笑的脸上。


    伊戈顿时噤声,惊恐地瞪大了眼:“你你你你要爪子!!”


    梁忱捏着碎酒瓶一步步走近,伊戈怂了,也不喊救命了,改喊饶命。


    眼睫上尚沾着酒液,黄色液体从他左下颌一路斜往上,到右眼,给这张过分漂亮的脸蛋平添三分邪气。


    红唇张合:“别再有下次,滚。”


    跟上来查看情况的水果摊商贩就这么看到伊戈屁滚尿流地从巷子里跑了出来。


    梁忱将手中的碎瓶丢进一旁的垃圾堆,没回头。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忽然问:“我厉害吗?”


    巷子里安静,过了会儿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厉害。”


    骆珩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穿着一件单薄的v领黑t,露出部分锁骨和胸膛。


    骆桑的民宿里有给骆珩准备的房间,平时忙的时候骆珩就会过去歇一晚。但去的次数不多,也没什么换洗衣服,这一件还是上一次带过去洗澡用的。


    “嗯。”梁忱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转身:“所以不用担心我,我没那么弱。”


    “他跟你多久了?”骆珩不答反问。


    “不知道。”梁忱挺不在意的:“跟我的人很多,不知道是哪一个。”


    梁忱没再说什么,绕过骆珩准备离开。就在两人将要擦肩时,骆珩忽然叫住了他:“梁忱。”


    梁忱因此停住脚。


    “我们是朋友吗。”他听见骆珩问。


    梁忱微微有些惊讶:“为什么这么问?”


    骆珩却只问:“是吗。”


    “看着我的眼睛说。”骆珩转过身来,面朝着他,轻声又重复了一遍:“梁忱,我们是朋友吗?”


    这架势,不说清楚是不让走了。


    梁忱无声叹口气,也转了身,说:“是。”


    他就这么望进骆珩漆黑的双眼,无比认真地说:“你在我这儿,跟别人不一样,跟这里的任何人都不一样。”


    “好。”骆珩点点头,后退一步,从外套里摸出半包纸递过去:“先回去休息,晚上我带你去个地方。”


    ……


    一走出小巷,骆珩就拨通了石小南电话。


    “今天不是休息吗。”石小南这会儿还在被窝里没起呢,这两周忙得太狠,一放松下来浑身骨头都散架了。


    骆珩声音听不出来什么情绪:“起床,带上你的人,跟我走一趟。”


    石小南纳闷得很,挂了电话喊上几个兄弟赶过去,到了才知道骆珩是要找人算账。


    这就有点不明白了,好好的,找人算账干什么。


    “你先前不一直跟我在新原吗,谁得罪你了?”


    骆珩没搭理他,在镇上转了一圈,得到想要的信息,二话没说带着人就走。


    第一个去的当然就是伊戈家。


    这老小子估计心虚,怕梁忱找上他家,一直躲在对面的土地庙。骆珩带着人找到他的时候,正狼吞虎咽地吃着供桌上的水果,鼻青脸肿的,远远看见他们,拔腿就要跑。


    骆珩:“追。”


    梁忱之前那两脚没收劲,伊戈背上伤得不轻,跑起来钻心的疼,没跑两步就被逮着了。


    骆珩走过去,拿胶带粘住他的嘴,让人把他衣服扒了丢到地里。


    地里干活的人多,没一会儿这边的动静就吸引了不少人。


    伊戈跟驴尸体一样躺在地上,双手双脚被捆住。


    这伊戈是个惯犯,一月前意图强|暴隔壁的十岁男孩,被赶回来的家长发现,当即盛怒地将人打了出来。


    彼时伊戈什么都没穿,男孩父亲举着刀出来扬言要割掉他的鸡|巴,被赶来的村民们拦住。


    罪不至死,罪不见血。


    当时榆原天还冷着,伊戈光着身体趴在院里动也不敢动,他动一下后头就有棍子招呼上来。


    伊戈是村里的五保户,无儿无女没结婚,那天,男孩爷爷扛着锄头冲进伊戈家里砸了个稀巴烂,一下惊动了村支书和派出所,好说歹说才让男孩一家收手。


    伊戈那天回去就生了病,吃的饭和药还是村支书让人送来的。


    这事当初闹得挺大的,这才过去多久,又被人扒光了。


    “肯定是鸡儿又痒了……”


    “活该,一天搞些事情出来,也不嫌害臊。”


    “这老辈子也是造孽,这么大了,连个媳妇都没讨到。”


    “没讨到才是对的,龟儿子喜欢男的,哪个敢嫁给他,妈天,怎么会有这种人,恶心!”


    “……”


    大家都一个村的,谁家谁怎么样,心里门儿清,伊戈平时人缘也就一般,又没闹出多大动静,因此也就没人帮忙报警喊村支书,权当热闹看。


    当然也有人认出骆珩他们来了,还有人问骆珩伊戈犯啥事儿了,骆珩没说话,石小南跟他弟兄们更不会说。


    八卦就是传得快,等人聚得差不多了,骆珩才让石小南把人放了。


    解绑了还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这次是给你个教训。”骆珩走过去蹲在伊戈面前,用木棍抬起他鼻青脸肿的下巴。


    他用在场任何人都听得清的音量说:“别打镇上游客的主意,听清楚了没?”


    伊戈慌忙点头。


    榆原镇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每天都有很多游客来,等周边的路修好后,来的人只会更多。


    这些地皮流氓无赖惯了,不好好警告一下,迟早要闹出事。


    之前骆珩只跟每个村的干部打了招呼,想来那些干部说的话都是虚的,要想让这些人听话,只能用点非常规手段。


    石小南几人跟着骆珩跑了一天,午饭都没得吃。


    榆原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下辖将近百个村子,全跑下来累得够呛。


    回镇上的路上,石小南累得话都不想说。


    他靠在前边兄弟的背上嘱咐他车骑慢点,准备闭上眼歇会儿。迷迷糊糊刚睡着,忽然听见一阵轰鸣的马达声,睁开眼一看,是骆珩这小子丢他们自己跑了。


    ……


    梁忱下午才把手机找出来开机。


    说来也巧,刚开机,潘允文电话就打过来了。


    接起来按了免提,把手机放在桌上。


    上午的消息也没回,潘允文这通电话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打的,没成想一下就打通了,他那边还在跟助理说话呢,手机里传来梁忱声音的时候差点没反应过来。


    打发完助理,潘允文把文件合上:“干什么呢忱儿,吃饭了没有?”


    梁忱今中午吃的在超市买的面包:“你说晚饭还是午饭?”


    现在三点,谁家晚饭吃这么早?潘允文乐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主要还是潘允文在说,梁忱听。


    不一会儿有人来敲门,潘允文得过去开会,电话挂断前,潘允文又一次提到骆珩。


    这次梁忱直接明白地回复他了:“就是一个朋友,来榆原认识的。”


    这可跟潘允文想得不太一样:“真只是朋友?”


    梁忱这会儿正在收拾房间,刚好收拾到书桌。他把抽屉里的笔记本拿出来,看也没看直接塞进箱子最底下。


    梁忱:“嗯。”


    潘允文就奇了怪了,朋友而已,那为什么前段时间支支吾吾地不肯正面回复?


    然而不待他细想,助理又来催了,这次是真不能再拖了,只好挂了电话。


    房间里其实没什么东西,很快梁忱就收拾完了。


    他坐在书桌前发了会儿呆,手机进来一条推送,是广告,梁忱看了眼就打算关掉手机,却被这条广告下方的新闻吸引了视线。


    ——著名艺术家韩胭的独家采访。


    韩胭,因其标志性的烈焰红唇和疯狂的艺术风格而成名。出身苏州昆曲世家,自幼学习昆曲,大学时接触钢琴和芭蕾后放弃昆曲传人身份,成为一名传奇的钢琴家、舞蹈家。


    一个极致的浪漫主义、理想主义者,认为艺术应当打破世俗偏见,一生痴迷艺术。


    曾提及自己结过婚,育有一子。


    记者提问:“那您和他们父子俩现在还有联系吗?”


    韩胭(笑):“没有了,都只是生命中的过客。”


    记者:“您的孩子也是?”


    韩胭(笑):“可以下一个问题了吗?”


    ……


    房间被敲响的时候,梁忱正坐在床上,抱着一把吉他。


    梁忱开了门,骆珩站在门口,外头添了件外套,梁忱这才发觉已经是晚上了。


    骆珩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好一会儿。


    “怎么不开灯?”


    梁忱避开他的视线,面不改色撒慌:“这样比较有灵感。”


    “你等我换件衣服。”


    梁忱没关门,进去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外套,从架子上取下鸭舌帽扣上。


    骆珩来之前,梁忱不知道在干什么,似乎什么都没准备,穿完外套又在找手机,手机找完觉得有点饿,拆了一包小面包吃,吃完又去洗手间洗手,出来时脚步一顿,似乎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似的:“……怎么不进来?”


    屋里还是没开灯,他俩互相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没事,收拾好了么?”骆珩问。


    梁忱愣了愣,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要准备出门的。


    “……好了。”梁忱手在外套上擦了擦,直直向他走来。


    “走吧。”说着就要关上门。


    骆珩提醒:“钥匙。”


    “哦。”梁忱反应过来,在柜子上把钥匙拿了。


    骆珩视线看过去,梁忱戴了帽子,他比梁忱高,这么近的距离,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


    出了民宿,梁忱就把外套拉链拉上了,拉到顶,下巴缩进衣领里,头垂着,也不说话,更没问骆珩要带他去哪儿。


    骆珩收了手机:“我帮你跟秦飞声说了。”


    梁忱:“秦飞声是谁。”


    “……”


    梁忱拉低了帽檐,说:“知道了。”


    今晚其实不怎么冷,但骑车就冷了,风大。


    两人谁都没带头盔,很快车就停下了。


    “梁忱。”骆珩叫他。


    “嗯?”


    “要爬山了。”


    梁忱抬起头,想起这里是上次骆珩骑车带他逛时说的地方。


    现在雪化了,树林静谧,在夜里显得更黑,偶尔传来几声虫鸣鸟叫,是梁忱从未听过的。


    “怕么?”骆珩问。


    梁忱摇了摇头,“我喜欢这种感觉。”


    骆珩似乎往他这边看了眼:“跟紧我。”


    习惯了夜里的光线其实能看清路,树林里也没有外面看着那么黑,骆珩对这里很熟悉,总能在一条条陡峭的山路中找到一条平坦的。


    不过梁忱毕竟没爬过这种野山,没经验,经常踩滑,几次之后,骆珩就让他走前面了。


    夜里,骆珩走在后面,低声告诉他该往哪个方向走。梁忱听着他的声音,不知不觉就晃了心神,脚在听使唤往前走,心里却在想别的。


    他们不知道爬了多久,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走出了树林,视野忽然开阔。


    “天呐。”


    山林的背后,竟然真的有一面湖,月光泼洒在湖面,凝成一片流动的碎玉,空气里有潮湿的凉意。


    他们的脚下,也不再是什么山路,而是一片草地。


    青草的清香混着水腥气,梁忱呼吸都轻了。


    骆珩在背后轻轻推了他一把:“继续往前走。”


    两人走到山边边,山风一吹,吹得人心宁静无比。


    骆珩走到他旁边,脱了外套铺在地上,躺下去。


    “梁忱。”


    梁忱声音听起来有点呆,似乎被这里震撼到了:“嗯?”


    “坐。”


    梁忱在骆珩铺好的衣服上坐下,骆珩终于看清了他的脸,白、干净,侧脸的线条很柔和。


    梁忱坐得比较拘束,双腿弯着,双手抱着膝盖,小学生一样的坐姿。


    山风吹起他的发丝,他就这么静静地看了好久,不知疲倦。


    骆珩手撑在脑后,也看了他好久。


    忽然,骆珩说:“梁忱,抬头。”


    梁忱抬起头,银河落进他眼里,不只是月亮,还有漫天的繁星,梁忱又忍不住赞叹:“好美。”


    梁忱说:“我很久没见过这么多星星了。”


    骆珩低低地问:“知道星星为什么这么好看么?”


    梁忱仍旧看着:“嗯?”


    骆珩说:“因为星星在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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