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幅上的字,像是平地一声惊雷，炸的逢昭七荤八素。
不幸中的万幸，横幅里只提到了傅霁行,没有提到逢昭的名字。
“……”
完全出乎意料的迎接方式,窘迫感侵袭全身。
默了须臾。
逢昭转头看向傅霁行。他纹丝不动地坐在驾驶座上,侧脸线条精致流畅，渗透着丝丝缕缕的不耐烦情绪，眼神直白,带着点审视意味，过了会儿，又染了几分若有所思地恍然。
“那个,”逢昭抿了抿唇,想着都到家门口了，不进去也不行,思忖半晌,她问道,“你家有后门吗？”
“有。”傅霁行缓缓抬起眼皮,看向她,闲闲地说,“可我想走正门。”
四目相对。
逢昭面无表情：“不,你不想。”
傅霁行：“我想。”
逢
昭的眉心一跳,满脸写满了抗拒。
“沈津屿提的建议有点儿扰民了，整个大喇叭在小区里放,影响不太好。”傅霁行合理分析着,说，“爷爷这个方法不错，把我想说的话都给说了,直截了当地介绍了我现在的身份。”
“太高调了。”
“高调吗？”傅霁行反思几秒，而后给予回答，“也没有很高调。”
逢昭像是觉得荒唐，“结婚了才挂这种吧？”
“我们不也是结婚了吗？”傅霁行慢腾腾地说，倏地，悠长地叹了口气，颇为遗憾地开口，“爷爷做事也太不靠谱了，居然不把你的名字放上去。”
“……”逢昭彻底僵住，唯一的希望仿佛都破碎。
察觉到她的状态，傅霁行收起话语里的玩味，他弯了弯唇角，说，“好了，我也就是开玩笑的，咱们从后门进。”
“真从后门进？”逢昭魂不守舍地问。
“真的。”傅霁行笑，他踩下油门，往后门驶去，懒懒道，“没有你的名字，我不太想从正门进。”
“……”
逢昭无言至极，为了清晰直白地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她把一句话拆成三句话说。
“你这种行为。”
“我爷爷知道了。”
“会揍你。”
“能不能换一个？”傅霁行不仅不怕，还贱兮兮地问她，“比如说，你在床上揍我？”
话音落下。
车子也停了下来。
傅霁行不给逢昭任何说话的机会，开门，快速下车。
逢昭的心情更憋屈了，她觉得是自己一直以来都对他太温柔，以至于他如此变本加厉地挑衅自己。
……也可能不是挑衅。
是他们家都喜欢这种风格。
高调炫耀。
恨不得小区每户人家都知道傅霁行结婚的消息。
更让逢昭没想到的是，傅家客厅里，坐着四位老人。
傅家二老自然都在，还有两位，是逢昭的爷爷奶奶。
逢昭愣了愣：“爷爷，奶奶，你们怎么在这里？”
逢老爷子冷哼了声，一副对她隐婚的事很不满，偏头朝向另一侧。
逢老太太伸手招呼着逢昭：“昭昭，来奶奶这里坐。”
还是傅老爷子出声解释：“你爷爷来送横幅的，对了，你俩怎么从后门进的？那你们岂不是没看到正门挂着的横幅？那可是你爷爷连夜找人特意定制的！”
逢昭：“？”
逢昭：“……”-
没想到横幅居然是逢老爷子送的，逢昭原本要告状的威胁话语，已经不具备任何作用。
四位老人一如既往，一起进厨房做菜。
只不过今天，傅霁行也被叫进厨房。
四位老人们的想法一致——
“阿行，以后家里你得下厨。”
“昭昭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我们都没让她下厨过，结婚了，她更不能进厨房。”
“你以为我打小让你练厨艺是为什么？就为了这一刻！”
“阿行你也别太累，下班到家了就给昭昭做菜，做完菜就洗碗，洗完碗就拖地，能干的家务都干一遍。没家务就找点家务做，知道了吗？千万别累着。”
“……”傅霁行无言到直乐，却也没反驳，难得温顺地逐一应道，“我知道。”
逢昭坐在客厅沙发上，听到厨房里时不时传来的说话声，她嘴角不自觉地弯起。
没一会儿上菜了，六个人围在餐桌旁吃晚饭。
晚饭时，众人聊着逢昭和傅霁行的婚事，傅霁行正给逢昭夹菜，冷不防听到什么时候举办婚礼，他神色平淡地说：“最早也得明年年初。”
“为什么明年年初？”逢老爷子率先表达不满，“谈恋爱才几天，就拉着我家昭昭去领证，我还以为你多喜欢昭昭呢？敢情你就是得到手了就不珍惜，所以不急着办婚礼。”
“没。”傅霁行无奈失笑，“我最近很忙，等到年底离职了，才有时间。”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停下手头的动作，看向傅霁行。
“离职？”
“什么离职？”
“与其给别人打工，不如给自己打工。”傅霁行语调清淡，随意道，“爸的意思是让我接手他的公司，我和洄天科技的合同是签到今年年底的，合同到期后，我会有一段休息时间。至于爸那里，我打算过完年再去。”
傅霁行出身书香世界，爷爷奶奶先前都在南城大学任教，外公是国内书法协会的会长，外婆是国画大师，母亲是南城附属大学第一医院的肿瘤科副主任。父亲曾在南城附属大学第一医院的骨科任职，后来辞职创业，不过十年的工夫，荣登福布斯国内富豪排行榜前十。
单单以傅霁行母亲的收入，是不可能把黑卡当做给儿媳妇的见面礼的。
众人对傅霁行的想法没太大的意外，毕竟接手自家企业，是理所应当的。
不过以前傅霁行不愿意接手自家公司，他家人也没对他说什么。
他其实一直以来，都出生在很幸福美满的家庭里，从不缺爱。
像是温柔细腻的蚕丝，细细密密地包裹着他，每一寸触碰到柔软，所以他对逢昭的爱也是不着痕迹地环绕。等到她发觉后，那份爱已经变得厚重，已同样的方式，包裹住她。
逢昭略微走神，等到回神的时候，话题已经转移到她身上了。
“昭昭呢？在洄天科技上班，还开心吗？”
“开心的。”逢昭说，“同事对我都很好，工作氛围也很好。”
“那就好。”
“我觉得一般。”兀的，傅霁行的话插了进来。
众人看向他。
傅霁行放下筷子，支着侧脸，盯着逢昭，像是在指责出轨的妻子，语气幽怨，“她的相亲对象也在洄天科技上班。”
面对这无妄之灾，逢昭无语：“我和他都没什么交集。”
傅霁行：“万一我走了之后，你俩有交集了呢？”
逢昭斜睨他一眼：“那我也离职？”
傅霁行哼了声：“那倒不必，主要是你不在我身边，我就不放心。但你要是跟我一块儿上班，我也没心思上班，只想和你办公室恋爱了。”
“……”
“……”
这回，不用逢昭说，四位长辈异口同声：“你闭嘴——！”-
这个假期，逢昭和傅霁行过得万分充实，他们没有回去，而是在傅老爷子家住了下来。
傅家本来就有逢昭的房间，倘若只是谈恋爱，傅霁行是没资格进那间套内卫生间都比他卧室大的房间睡觉的。如今傅霁行持证上岗，大摇大摆地进了装修奢侈豪华的主卧，和逢昭同床共枕。
逢昭先去浴室洗的澡，洗到一半，浴室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腰上无端多了只手，逢昭吓得要尖叫出声，结果傅霁行的手就捂了过来，“是我，老婆。”
“……”借着淅沥的水汽，逢昭忍不住打了他一下，“你能不能别这么偷偷摸摸？”
“偷情是这样的。”傅霁行拨开层层水雾，他低头吻她，含糊地说，“家里隔音不好，所以你待会儿，得叫的小声点儿。”
……
在浴室一通胡闹后，逢昭被傅霁行抱回床上。
傅霁行似是很喜欢这种偷情的感觉，他手缠着逢昭的头发，“以后多回家，这张床比较大，卧室也大，还有落地窗，我还没试过压在窗上做。”
“……”
逢昭还想再打他一下，但是浑身无力。
只是那天之后，他们就没时间来这边了。
假期结束后，“恋与旅人”策划进入下一个阶段，逢昭曾经在傅霁行家里看到的语音版“Virtual”，此刻运用到了“恋与旅人”这款软件里。
策划会结束，逢昭回到工位，她听到身边的陈灿灿和另一位同事聊天。
“这个声音能设置的话，我打算把我暗恋对象的声音输入进去，这样我就可以想象为我和暗恋对象在聊天了。”
“你是真没出息，居然把AI男友代入自己的暗恋对象，有时
间和AI谈恋爱，为什么不把时间用在骚扰你的暗恋对象上去？”
“你也说了是骚扰，我怕我给他发消息发多了，他不耐烦，直接把我删了。和AI聊天就没这个困扰了，AI才不会嫌我烦。”
“暗恋真可怜。”
“不可怜呀，那我把AI男友备注改为暗恋对象的名字就好了，我最擅长自我安慰了！”
“你这叫自我洗脑！”
“……”
逢昭在一旁听着，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大脑如毛线般凌乱，找不到源头，直到某个瞬间——
AI男友。
暗恋对象。
聊天。
心里冒出个尤为荒唐的念头来，可是结合之前的种种事迹，这又不显得荒唐，显得……理所应当。
逢昭拿着手机的手都在抖，手心紧张地冒汗，她打开许久没碰过的“恋与旅人”，在聊天界面迟疑许久，最后还是没按下一个字。
没多久，到了下班时间。
逢昭在停车场找到了傅霁行的车，她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上车后，她状似不经意地瞄了眼车内中控。
傅霁行有个习惯，上车后会把手机放在中控里。
他有两只手机，一只用于工作，另一只用于私下和朋友们联系。此刻，两只手机都在中控里。
逢昭心情忐忑，不知道他下在哪只手机里。
百分之五十的几率。
逢昭找了个笨拙的借口：“我手机没电了，能玩一下你手机吗？”
傅霁行不以为意：“密码是你生日。”
她拿起那只背面放了她和傅霁行合照的那只手机，输入手机密码，解锁后，她在屏幕里，找到了恋与旅人的图标。
——她赌对了。
然而，她的指腹，迟迟没有按下去。
会是他吗？
她一直聊天的Virtual，会是他吗？
从初次聊天，就被她嫌弃的邻居哥哥。
会是傅霁行吗？
掌握源代码。
能操控后台。
没有不是傅霁行的理由，不是吗？
屡次三番强调邻居哥哥，无论角色怎么更替，也不愿舍弃邻居哥哥的设定。
还有之前多次的聊天，Virtual的说话方式，遣词造句，和傅霁行如出一辙。
不知不觉间，车子已经停在单元楼楼下。
车停的那一瞬，逢昭的手，按了下去。
映入眼帘的，是对话框。
对话框上的内容，赫然是逢昭与Virtual上一次聊天的内容。
注意到逢昭盯着手机发呆，傅霁行解开安全带，漫不经心地凑过去，视线落在她手里的手机上，看清手机里显示的内容后，他神色稍愣。
也不过几秒的时间，他没有半分隐藏许久的秘密被发现的不适感，云淡风轻地笑着：“不小心点开的吗？”
“不是。”逢昭的胸口像是多了块石头，压着她的呼吸。
“什么时候猜到的？”傅霁行一脸无所谓，“我都快忘了这回事儿了，没想到你还记得。”
“你知道，”逢昭收了收手心，她说，“我给AI男友的备注是什么吗？”
“什么？”
“Virtual。”
“……”
“和你一样的，Virtual。”
“……”
傅霁行神情有些微的恍惚。
逢昭放下手机，慢声道：“这是我们之间的默契吗？但是傅霁行，你眼里的Virtual，是真实的意思，对吧？可我眼里的Virtual，是虚拟。”
她眼里的Virtual，是虚拟的，是无法实现的美梦。
他眼里的Virtual，是真实的，是他费尽心思喜欢的人。
“我可能还是输了。”逢昭仰头，看向车窗外，十一月底的南城，居然下起了雪，她望着室外缥缈的雪花，躁动的心脏都静了下来，她声音轻似消融的雪水，淡淡道，“我没有办法和你比，我身边每一样事物都能证明你爱我，傅霁行。”
“我欣然接受我的败北。”
“承认你爱我，比我爱你要多。”
傅霁行盯着她，双唇翕动，却什么都没说。
“但我每一天都会比前一天，更喜欢你。”逢昭说完，勾着他的脖子，在他的唇上重重地留下吻印。
……
南城的雪季很漫长，往往十一月开始，持续到来年春天。
傅霁行要走的消息不知怎么传了风声出去，与此同时，沈津屿也要回到他原先的岗位，市场经理一职空缺，众人讨论着会是谁填补这个位置。
讨论来讨论去，大家觉得许明桥回来的可能性比较大。
然而圣诞节前一天，公司出了调任通知。
沈津屿年后去海外分公司开拓业务，许明桥和他一起。
至于市场经理一职，由分公司的市场经理担任。那位市场经理，陈灿灿也认识，提起对方，她两眼放光：“大学时期的学姐，肤白貌美大长腿。”
邓峰也来兴趣了：“单身吗？”
“她喜欢弟弟。”
“我这种弟弟吗？”
“十八岁的弟弟。”陈灿灿说，“她只谈十八岁的男生。”
“……”邓峰懵了。
见逢昭一脸心不在焉的模样，陈灿灿问她：“傅霁行走了，那你呢？还会留在这里吗？”
逢昭认真道：“我会留在这里的，我还挺喜欢这份工作的。”
陈灿灿松了口气：“那就好，你要是走了，我上班那得多无聊。”
二人之间又插了个脑袋进来，邓峰说：“灿灿姐，我可以陪你的。”
陈灿灿往他背上拍了一巴掌，十分嫌弃：“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邓峰疼得龇牙咧嘴。
虽说傅霁行签的合同期限是12月31日，但在圣诞前，傅霁行已经完成了全部的工作交接。
工作交接完，他请了项目部所有人吃饭，之后的几天，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打卡上下班。
元旦放假前一天，傅霁行收拾好所有东西，和逢昭回家。
离开前，逢昭还特意问了他，有没有什么东西落了，傅霁行说：“都检查过了，没东西落了。”
结果隔天，傅霁行和逢昭吃过午饭，窝在客厅沙发看电影的时候，技术部加班的员工给傅霁行打来电话：“老大，你的鼠标落在我工位了。”
“……”傅霁行无辜地耸肩，“这和我无关，是他借的，我忘了这事儿。”
“行吧，要我陪你去拿吗？”逢昭问他。
“外面冷，你在家待着。”傅霁行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他找到车钥匙，在玄关处换鞋的时候问她，“有什么想吃的，我回家的路上顺路给你买了。”
“糖葫芦。”她说。
“行，阿行哥哥给你买。”他提起了多年前的称呼。
逢昭眨了眨眼，但也没反驳什么。
她在家里把没看完的电影看完，过了约莫十分钟，室外的雪停了，雪后初霁的天，一片清澈明透。
她忽然起了下楼走走的心思。
于是她起身，披了件羽绒服下楼。
已经到二楼的楼道，她听到车轮碾压过地面的声音，隐有种傅霁行回来的感觉。
等到了一楼，她走在昏暗潮湿的廊道里，脚步忽地停了下来。
廊道外，单元楼外，傅霁行从车里下来，他一只手拿着说好的糖葫芦，另一只手捧着一大束玫瑰花。
她的目光滞住，呼吸微屏。
傅霁行眉梢轻挑，没想到会在廊道里看到她，他迈出的步子，也停了下来。
光与影交织，他站在明亮的光线下，爱意似乎比日光还要强烈漫长，直直地砸进她的眼里。
“逢昭——”
“再求一次婚吧，”他眉眼里有着十五岁傅霁行的意气风发，十五岁的傅霁行，和逢昭只是青梅竹马。如今他二十五岁，可以明目张胆地展现他眼底的深情，“这次换我和你求婚，逢昭，嫁给我好吗？”
浮光掠影。
逢昭从昏暗走向明亮。
她好像做了个漫长的梦，像
初遇，又像是重逢。
以前也是在这个窄小的廊道里，傅霁行把手里的糖葫芦递给她：“这是给昭昭的，昭昭乖，牵着阿行哥哥的手。”
命运的线似乎将他们紧紧地缠绕在了一起。
逢昭走到傅霁行身边，她接过他手里的玫瑰，像是和命运达成永不分离的契约。
“——好啊，傅霁行，我嫁给你。”
暂停的雪又纷纷扬扬地下了。
逢昭仰头，看着空中飘舞的雪花，好似听到了命运拨弦的声音。
记忆在此刻冲破时光的枷锁。
逢昭想起多年前，高考结束后，不知是谁起了个头，把书本和试卷一股脑儿地往下扔。书本和试卷如同雪花般在空中飞舞。
逢昭仰头，有本本子飞到她脚下，
书页掀开，扉页映入眼帘。
逢昭无意窥探他人隐私，但是上面的字却让她无法转移目光。
傅霁行的字迹她永远都不会认错，每个字都是他写的，笔锋遒劲有力，像是要把每个字都写进命运的脉络里。
她刚捡起那本本子，手上猛地一重，来人喘着粗气，抽过她手里的书：“这是我的。”
傅霁行拿过那本书，转身就往外跑，背影透着股仓皇失措。
怔忡后，逢昭想起扉页上的那几个字。
他写：
——我决意爱你，横冲直撞，不计后果。
十几岁时的逢昭那时还不懂，以为他少年心事泛滥成灾。
可是现在的逢昭，无心翻页，也不愿翻页，因为她知道，她存在他书里的每一页。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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