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纪明冉从公司地下车库径直走进了公司专用电梯中,步伐紧凑沉稳。
似乎无论面对怎样风云诡谲的局面,他都有足够的能力,游刃有余地掌控全局。
肃山则像往常般,跟随在纪明冉身后进入电梯,按下了总裁办公室楼层的按键。
自从跟着纪先生从R国回来后,他明面上作为总助为集团办事。
但就职责范围而言,可以说他更像纪明冉的私人助理,在众人眼中,是跟随了纪明冉十余年的绝对心腹。
电梯抵达高楼,距离今日傍晚19:00的发布会,还有17个小时,今夜注定是不会平静的夜晚。
兰临市小山口项目施工场地发生意外,亡者的遗书已经开始小范围在网上传播,如果在清晨前不及时处理,关注度极有可能会得到爆发式的增长,进而影响到晚上的产品发布会。
肃山查看完手下人汇报上来的消息,有些急躁:
“先生,大部分媒体已经拦住了,唯独采协媒体,他们不仅拍到了现场照片,并且态度十分强硬,拒绝与我们的工作人员沟通,坚持要秉承‘事实’报道。”
纪明冉似笑非笑:“事实?恐怕已经变为一串数字,进了采协的银行账户里。”
他走出电梯,大步踏往总裁办公室,尽管是凌晨公司管理层以及核心员工均已到位。
整栋办公楼的氛围肃穆而紧张,员工们皆心知肚明敌人有备而来,今天绝对是一场“恶战”。
Cara作为肃山的搭档,同为公司的高级助理,是位非常干练的女性。
可以说凡是递送至纪明冉眼前的文件,无一不是由她审核过目,除此之外,她还与肃山配合,有条不紊地维系着公司各项事务执行与保障,以及辅助决策、协调内外。
Cara见到纪明冉,如同终于等来救星,捧着平板快步走到纪明冉的侧后方,电子屏幕上是专门对于此次恶性事件做出的解决方案和实施进度,按紧急程度精确排序。
“纪总。”
Cara先像纪明冉打了招呼,随后朝着身旁的肃山礼貌微笑着点点头。
“嗯,调查清楚亡者的信息了吗?”
Cara没有看任何资料,对答如行云流水:“蒋山,男,37岁,从事建筑设计,事发前在纪氏集团旗下某家小公司上班,在此之前是青平市青芜涯度假酒店的项目建设团队的助理。”
纪明冉的记忆力很好,Cara说完,他就想起那天青芜涯林间戴着眼镜的瘦小男人,这人曾多次对贺琨出言不逊、行为挑衅,并且专业能力差,综合素质低,确实是他主张辞退。
“遗书主要内容?”
“网传遗书分为三个板块,言语略微混乱激切,但行文逻辑清晰。首先,立下青芜涯项目被恶意辞退事件的弱势形象;其次,捏造维权过程中意外发现小山口项目审批程序寻租腐败,施工过程偷工减料;最后,用死亡上升事件的影响力度,引发古建筑保护争议,并对公司以及您的进行大量负面诬陷。”
Cara总结得很清晰,同时将复印件递至纪明冉手中。
诚如她所言,尽管是凌晨,公司的热搜词条在实时上依旧在往上攀爬。
#坤和集团巨资买通审评专家和招标单位,国家古建开发沦为利益交易场#
#公司恶意辞退致员工被迫身亡#
#遗书揭露资本的黑暗#
纪明冉坐到办公椅上快速浏览,与其说是封真情实感的遗书,不如说是篇满是技巧的营销稿子。
很多内容根本经不起推敲,但是澄清比起造谣,总是要花费数倍的功夫与时间,现在产品发布在即,最稀缺的便是时间。
“Cara,你先去联系小山口古建评估专家组的李教授,务必请他出面澄清项目审批合理合规,不存在‘寻租’说法。”
纪明冉思忖半刻又继续道:“至于恶意辞退事件以及施工事件协调各方拿出证据,确保公关部、法务部、市场部核心成员同步汇报事件进展。”
尽管事态压人,纪明冉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形象,接连又下达几个指令,安排各部门加急落实,Cara心知事件的紧急程度,得到纪明冉的决策后便立刻回到办公室往下传达。
肃山安静站在办公室内等待吩咐,纪明冉翻阅完Cara刚才拿来的所有资料,抬头问道:“肃江那边调查的怎么样了?”
“蒋山死亡之前去找过纪柏达,两人之间存在某种交易,蒋山才能再次进入纪氏旗下的那家小公司工作。”
不对,直觉告诉纪明冉,无论是这件事,纪父染病卧床,还是之前纪焯身亡一事,都不是纪柏达所为,此人应该只是明面上的晃子。
背后的操纵者随着野心的膨胀,露出来的马脚已经越来越多。
蒋山这人他是记得的,当时阿琨就曾提醒过此人行事易走极端,不欲惹上这烫手的芋头。
纪明冉考虑到这个原因,为彻底肃清贺琨身边存在的潜在威胁,派人将此人遣送出国处理。
但是为什么蒋山会躲过他的视线,重返国内,还联系上了纪柏达。
在Cara呈上来的这份报告中,清晰地指明蒋山在日常工作以及生活中,精神疾病的外化已经极为严重,期间定是遭遇了非人的折磨。
那个利用蒋山的人,指不定还将蒋山身上发生的所有不幸,栽赃在了纪明冉身上。
那么,这个人会是谁呢?
沉默安分的纪姝、敦和内敛的纪清嵩,还是明媚阳光的纪禾?
纪明冉注视着报告上的文字,指腹划过光滑的页面,拨弄着页尾的直角,好戏才开场呢。
“查纪清嵩。”
两个小时过去,事件来到凌晨四点,热搜词条已经撤下,但流言蜚语在对手的加注下依旧传得沸沸扬扬。
纪明冉要发布的产品与其背后的技术,是跨时代的创新,意味着这件事本身自带着热点,而死亡、腐败、强权逼人又是最抓眼球的话题。
各方平台上大大小小的账号为了流量,也会有胆子大的要站出来分一杯羹,哪管事情的真相是什么。
纪明冉依旧风轻云淡地在办公室内调度决策,他不着急,也不能表现出任何慌乱。
“叩叩叩——”
办公室的门被再次敲响,肃山抬眸便看见了不可能会出现在此时此地的人,小贺先生。
他知道最近小贺先生与纪先生之间出现了矛盾,两人维持着表面的平和,但是小贺先生平日里都在学院那边,唯有周末的时候会来公寓,像是在完成什么必做的打卡任务。
而纪先生每个周末都会尽力将那段时间空出来,在公寓里等待。
“小贺先生,您是有什么事吗?”
贺琨看见了纪明冉公司给李老师发的邮件。
出于方便的原因,李老师将自己对公邮箱的账号交给了师兄和他。
今晚贺琨研究论文入了神,等结束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凌晨。
当看见老师的邮箱有新的消息通知时,他就感觉有些不对劲,担心遗漏什么重要通知,当即查看那封邮件。
于是迅速地了解到了蒋山死亡事件的前因后果,以及邮件的来意。
事件中的人,贺琨记得。
他瞬间便想起来,某天晚上纪明冉风尘仆地回到他们在兰临市同居的公寓,莫名地说问他——“蒋山,消失了,开心吗?”
贺琨以为只是简单的辞退员工,但是看来此事显然不简单,他穿上外套,快速出了门,于是现在站在了肃山面前。
“我来找纪明冉。”
肃山没有多言,他知道纪先生定会同意,于是直接起身为贺琨引路。
纪明冉正在思考着如何将损益将到最低,他眸光微转,最好借此机会确定背后使绊子的人,风险何尝不是机遇。
“先生,小贺先生来了。”
纪明冉听见肃山对来人的称呼,忽地抬头,只见门口站着熟悉的青年,日光灯冰冷的白晕里,无声地立在磨砂玻璃门外,身形在透光处拓印下了一道棱角分明的剪影。
他突然想起很久之前,纪焯葬礼的那天,贺琨守在纪宅门口,站在那束街灯之下,担忧地等待着自己,只为接他去吃一顿晚餐。
纪明冉那时还想,贺琨绝对是世界上最难搞的人。
因为青年就像只赖皮小狗,怎么甩也甩不掉,似乎满心满眼,永远只会装着自己一人。
世事难料,纪明冉无声而叹。
他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待客区域,尽管知道贺琨所来的意图肯定是为了李教授,但还是私自期待着,青年是否也为自己一丝担心。
纪明冉看向贺琨,柔和道:“坐着说?”
“古建审批程序是我带队负责的,澄清直播我来做。”贺琨略过流程,直接道。
“李教授在业界影响力更大,在群众心中更有信服力,你还不够。”
纪明冉说的是事实,但偏偏选择了更尖锐的言辞,想让贺琨知难而退。其实是他带着私心,并不希望青年卷入这场风波之中。
纪明冉的否定很客观,贺琨愣了愣,但并没有改变主意:“可是李老师只负责前期采集收录,并未涉及开发项目审批一事。”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请原谅我纪明冉看了眼肃……
纪明冉看了眼肃山,肃山接收到眼神后,安静地退出办公室,离开时还细心地将门合上,密闭的空间内只剩下两人相对而立。
他收回视线,目光再次落在贺琨身上,从R国回来后,贺琨和他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如果忽略现在正在争论的事实,纪明冉其实是喜悦的。
视而不见比怨恨更可怕。
他半蹙眉头却笑了起来,琥珀色的瞳仁被长睫掩去一半:“交给我处理,别担心。”
耳熟的说法,加上熟悉的怪异感,贺琨看着纪明冉的笑容,寒意窜上后背,他怀疑地皱起眉,“纪明冉,你又在瞒着什么?”
纪明冉没有解释,反而缓缓地靠近,两人的呼吸近乎交错在一起。
除了被侵犯安全距离的不适之外,贺琨还不得已承受着莫名的压迫感。
身后便是办公桌,他握紧了拳头抵上纪明冉的胸膛,斜睨上那张完美的脸,“疯了又?”
话还没说完,纪明冉的左手忽然按压住贺琨的后腰,直接将人往自己身上压。
贺琨今晚出门的比较着急,单薄的黑色背心外随便加了件厚夹克,甚至没有来得及拉上拉链。
小腹瞬间紧贴上了纪明冉冰冷的皮带扣,然后就是清晰的凸起。
他浑身肌肉都紧绷着,本以为纪明冉要和他打架,结果没想到是想“打架”。
看来真的疯了,什么关头?什么场合?
贺琨越发觉得自己根本就没好好认识过纪明冉这个人。
他屈肘撞向男人的胸口,趁着禁锢的力道有所松懈,立马拉开距离,顺势反扣对方手腕,旋转身体一把拧住对方的手臂,将人按压在了办公桌上,整个过程流畅利落。
纪明冉丝毫没有反抗,被扣压在办公桌上也不叫唤,胸腔被压住后导致声音有些沉闷,笑道:“解气了?”
尽管处于劣势,纪明冉依旧神情悠然,显尽上位者的从容,贺琨的反击于他而言,似乎只是增添情趣的打闹。
“你到底在谋划什么?”贺琨咬牙切齿。
话音刚落,便感觉身后不对劲,他猛然抬头,从镜面中捕捉到个熟悉的身影。
面部与肃山极为相似,但是气质截然不同,一股熟悉的化学味道袭来,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他便失去了意识。
纪明冉恢复了自由,站起后迅速抬手将昏迷的贺琨揽进怀中,弯腰将人横抱起,往办公室背后的休息室内走去。
肃江并没有跟上去,而是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纪先生再次出来。
休息室内,遮光的窗帘被密不透风地拉严,更衣镜前随意摆放着的几对名牌袖扣,衣橱内挂着两三套以供更换的西服,四处充满了纪明冉的私人痕迹。
一盏昏黄的台灯在床头幽幽亮着,暖色的光晕在贺琨锋利的眉骨下投射出柔和的弧,映得耳廓泛着薄红。
价格高昂的定制衣料因为柔软而被纪明冉选中,他将其处理后用来充当临时的“绳子”。
昏迷的贺琨被轻柔地放到软床上,纪明冉半跪在地,温冷的指节扣住脚腕,卡住运动鞋的后跟轻压,鞋子很快整齐地放在了床边。
只是抬手时,拇指再次有意无意地划过凸起的踝骨。
窸窸窣窣又是一阵,纪明冉终于完成,最后将蓬松的被子为贺琨盖好,不看那被捆住手脚,确实温柔又体贴。
他坐在床沿,指尖悬在半寸之上,隔空描绘着贺琨的轮廓,终是俯下身子在青年唇边落下一吻。
“原谅我。”
纪明冉知道昏睡的贺琨注定无法听见,但是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尽管代价是将贺琨置于险境。
他对自己有着不容置疑的信任,仿佛早已预见所有尘埃落定的时刻,笃定着事情的发展不会背离预期。
而这,只会是场有惊无险的搏斗。
纪明冉走到休息室的门口,眼底的从容没有半分动摇,唯有最后关门时看向贺琨时,眼底掀起了微不可查的涟漪。
肃江看了看腕表刚好十分钟,“先生,事情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办妥了,我们制作了有关贺琨先生结交政治掮客的虚假音频,已经传输到了他在兰临市临时办公的电脑上。”
“嗯,不要太轻易让对方得手,否则会打草惊蛇。”纪明冉走到落地窗前,城市高楼的缝隙间月亮已经西沉。
“如果顺利的话,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找贺琨,你叫个机灵的人来门口守着,务必“亲自”送他们进入访谈直播间。”
“好的,先生。”
肃江望着纪先生面色沉静地调度着一切,将自身的感情也都冷静地纳入布局。
运筹间透着不言而喻的狠戾,却也因这份近乎冷酷的清醒,生出几分让人不敢靠近的寒意。
想起被药物迷晕的贺琨先生,饶是肃江这般平时常与性命打交道的人,也有些于心不忍。
贺琨先生的那份真心,他们何尝不是全部看在眼底,但对于纪先生的决定,他和肃山从不质疑、从不背叛。
—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贺琨看着时间逐渐来到早晨7点,却完全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
自从醒来后,他便满心焦急,但只得被捆在休息室的床上,连人身自由都没有。
他不知道纪明冉到底想做什么,但是绝对不止于访谈澄清那么简单。
李老师年事已高,几乎将一生都献给了国家的建筑业,贺琨受老师照顾多年、悉心栽培,才得以有今日小成。
他绝不能让老师的一世清誉被纪明冉利用,最后毁在纪家那些肮脏的勾心斗角里。
贺琨艰难地挪动着身体,捆住脚腕的绳子已经将整只脚勒到充血发白,尖锐的刺痛顺着那圈痕迹直往心里钻。
他看着床头的台灯,继续伸手去够,只差一点点台灯就可以掀翻打碎,他就能得到锋利的玻璃碎片。
“啪——”
贺琨终于扬起笑容,台灯按照他控制的方向倒下了,琉璃灯罩被掀翻砸在木柜上,磕到坚硬的桌面后便炸开了。
一片呈锐角的碎片飞起擦过贺琨的脸颊,很快拉出长条的血迹,他似乎感受不到疼似的,立马乘胜追击地捞起块较大的玻璃碎片,坐起身利索地将脚腕上的绳子割断。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响起打斗声,贺琨心中困惑,但是手上动作愈发块起来,以防出现意外。
门外,孙勇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门口看守的保镖解决。
他只有十五分钟的时间将贺琨带到访谈间,十五分钟之后,此层楼的电源就会再次恢复,而帮他吸引人流的那位搭档最多也只能再撑六分钟。
将保镖挪到不起眼的角落藏起来,孙勇立刻将门打开,看见血迹斑驳的床单时,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贺琨正一脸戒备的看着他,赤裸着脚站在地面上,眼神却透着股攻击性极强的野性。
孙勇原本还在心中怀疑今天的运气是否有些过于顺利了,但是见到贺琨这副惨样后,最后仅剩下的那丝怀疑也散去了。
纪明冉这人真是连对老婆都不带心软的。
“贺哥,是我啊,小孙。”
贺琨戒备地看着眼前人,很快就想起来此人是之前兰临市审核团队的一位年轻人,和他是同学院的学生。
“你怎么在这里?”
孙勇拿出上面人交代好的说辞,满面真切道:“是纪柏达先生让我来的,哎呀快走吧,贺哥,再晚些就赶不上了。”
此人绝对古怪,贺琨留了个心眼,方才看向挂钟,剩余的时间确实不多了,他立马跑去纪明冉的衣橱里拿出套西服快速更换,一边系着领带,一边说对孙勇说道:“带路,快。”
访谈间已经搭设完毕,纪明冉的公司邀请了新闻业内,以真实敢言而出圈的团队进行直播。
该新闻公司不仅丝毫不避讳这烫手的芋头,反而跃跃欲试。
李教授坐在休息区域的椅子上等待着开播,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玳瑁边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温和却有分量。
Cara站在纪明冉身后,指挥着现场的秩序。
此时,门却被突然打开,一道清亮悦耳的音色响起。
“我来接受访谈,本人是负责兰临市小山口历保开发评审事宜的工作人员,”贺琨推开门直接走进室内,在众人的视线下大步迈向李教授身旁,“我叫贺琨,李教授的学生之一。”
新闻公司的员工对信息十分敏锐,此话一出,已经有人开始拿出手机在暗处偷偷拍摄。
Cara发现后,立刻眼神示意她的助理去阻止协商。
贺琨没有搭理现场的骚动,只是走到李教授身前,目光中带着恳请,“老师,请让我来吧。”
李教授脊背挺得笔直,如同严父般看向贺琨,眼神中有对原则的坚守,也带着不容闪避的沉重,声音不高,每个字都砸在实处。
“小贺,堂堂正正地告诉老师,你到底做没做?”
“没有。”贺琨低头垂目,吐出的字句却无比清晰坚定。
李教授托了托眼镜,拍拍贺琨的肩膀,终于露出了笑容,眼尾的皱纹里满是对小辈的疼惜。
他是闯了大半辈子的人,对目前的情况,内心自然是有着基本判断和预感,李教授没有多言,只是拂拂手,“天塌有个高的顶着,小贺日子还长呢。”
“老师,对不起了。”贺琨恭敬地垂头道歉,然后看向孙勇。
他听懂了老师的话中意思,心中更是百般不愿让老师来替他承担风险,只得先强硬地派人将老师请离现场。
贺琨转身看向纪明冉,不过几步之间,工作人员匆忙来往,两人之间的似乎隔着再也跨域不过的河流。
肃山出现了,在纪明冉身边耳语,极为认真地汇报着什么。
纪明冉思虑着,或许是因为贺琨无声的固执服了软,再抬眸时默许着点下头。
孙勇得以带着李教授离场。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水落石出演播厅的嘈杂声……
演播厅的嘈杂声不断,距离开播还有半个小时,临时休息间内,贺琨对着镜子默不作声地整理着西装领口。
纪明冉不知何时进入的房间,站到贺琨身后,接过他手上的动作,似寻常爱侣般为青年整理领结,柔声安抚道:“去吧,不会出事的。”
“孙勇是你放进来的,目的就是将我带到这里。”
纪明冉瞳孔微缩,随后笑道:“阿琨真聪明,不过知道太多不是好事。”
贺琨如同深陷于迷雾之中,他不知道纪明冉的目的是什么,又与自己有着什么关系,再三的利用让他已经看不清来时的路。
似乎只能往前走,接受纪明冉带来的一切。
贺琨脑中快速地思考着,却都是漫无边际的猜想,除了让他对未知变得更加恐惧以外,并没有什么作用。
到了最后,他近乎偏执地回忆着和纪明冉的过往,还在疑心自己是哪里做得不够,所以得不到纪明冉的半分信任。
不然,为什么纪明冉与上一世的变化如此之大?
胡思乱想的时候,短短的几分钟也变得格外漫长,纪明冉已经为他重新系好领结。
他最后怀着一丝期待,抓住那只退开的手,仰俯之间,两人对视,轻声唤道:“纪明冉”
低声呢喃姓名的声音似乎从远处传来,许是在曾经最喜爱的人面前,贺琨也呈现出了不为人知的软弱,声线的颤抖蔓延到了指尖。
纪明冉没有说话,他抬眸环视这件休息室的布置,推开了贺琨的手转身离开,“访谈很快就会结束*的。”
贺琨心重重落下。
垂头嗤笑中盛满自嘲,一股温热的泪痕划过脸颊,泪珠在下颌凝结成珠,于无声中坠落。
眼泪吗?他迟疑地摸了摸脸颊的湿意,可真丢人啊,加上重生的日子,都活了30多年的人了。
贺琨抬眸视着纪明冉离开的背影,光鲜亮丽、游刃有余。
本应该是业内知名的珠宝设计师,而现在却成为风光归国的纪家小爷,这双曾经用来执笔的玉手,如今却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
按照纪明冉提起曾经的日子,他在罗德庄园应当是连饭都吃不饱的可怜孩子,而现在的身手体量,与上一世纤细清冷的模样堪称天壤之别。
贺琨脖颈间的淤青已经消失,但是那种强烈的窒息感却无法忘怀。他当时沉浸在无尽循环的噩梦中尚未回神,却忽略了那些细节。
纪明冉的质问,以及神情中从未有过的凶戾。
可“26岁”只有重生前的贺琨和纪明冉才知道其中的含义。
所有的线索由点串连,他脑内闪过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测——纪明冉也重生了。
所以,是报复吗
贺琨看向对面明亮整洁的访谈室,已经没有退路,他扣住桌面的指尖压到泛白,缓缓坐到了椅子上才得以喘息。
眼前浮过满是鲜花的求婚夜,那时候他真的以为幸福近在咫尺,如果猜得没错的话,在兰临市照顾发烧的纪明冉那晚应当就是所有阴谋的开始。
他为之努力去靠近的职业、把不合适的成熟稳重扮演入骨,以及哥哥的失踪和集团被做空的项目,事到如今还被不知名的利用着,在对方眼中定是愚蠢又可笑吧。
贺琨,一个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可怜虫。
那些他以为纪明冉平日里那些拈酸吃醋的胡话,原来就是真心话,而他一次又一次地上赶着倒贴,不知在纪明冉眼中是多么下贱到令人作呕。
贺琨眨了眨眼,空泛的胃部升腾起灼热的痛意,纪明冉可以不用花费那么大的功夫,如果真的恨到要他去死的话,何须装出那般深情不悔。
敲门声响起,一位工作人员歪进脑袋,看向那抹背对而坐的背影。
“贺先生,时间到了。”
贺琨面色略显苍白地起身,精神恍惚地踏入对面的房间后,在主持人示意下走向访谈区。
“贺先生,感谢您代表小山口历保评审专组接受我们的采访。”
他压抑下所有情绪看向镜头,提起笑容。
主持人开场白后直入主题,“关于近日网传的您在兰临市开发项目中,协助纪明冉先生挪用公司资金,赠送明显超出正常礼尚往来的礼金,您有何回应?”
一组数据投影在大屏幕上,贺琨提起精神解释道:“这是项目全部资金流向的银行流水,每一笔支出都有对应票据和验收报告。关于‘挪用’的指控”
此时,首都西郊,纪家别墅区的小花房内。
一位黑色西装的男子低头询问:“纪四先生,果然不出您所料,纪明冉极为看重贺琨,那我们的人何时动手切播孙勇拿到的录音?”
“录音有可能是假的。”纪清嵩坐在轮椅上为身前的兰花浇水。
黑衣男人脸色大变,面色寡白道:“不会吧,先生,为了拿到这段录音,我们的人和纪明冉的人还起了正面冲突,两死一伤。”
“急什么,只要能添堵就是好的,”纪清嵩开始修剪花枝,“晚上不是有发布会吗?不论真假,在访谈上公开录音。”
他沉吟了半刻继续道:“如果是真的,我反倒有些瞧不上他了,让现场的人手脚利索些,别留下什么把柄。”
主持人的耳麦轻微异响,不过瞬息之间,团队不知为何突然临时更换了下一个采访问题。
但是镜头在前,主持人依旧保持着良好的专业素养,状似不经意地转头瞥过坐在设备旁的某位员工,两人在空气中交换眼神后,她稳定心神,重新组织语言。
贺琨回答完毕后,主持人脱离原定访稿直接问道:“贺先生,您是否利用职权或职务上的影响,为您的未婚夫纪明冉先生经营活动谋取利益?”
贺琨闻言心口猛然一跳,从坐到这个位置上开始,他就在猜测到底哪个环节会出现纰漏。
听见这个未在访谈大纲之上出现的问题后,随之而来的是反而是潮水褪去般的平静。
镜头捕捉着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尽管内心已经在歇斯底里,可贺琨连悲伤都不配流露,他看着对面的主持人笑了。
“首先不存在利用职权或职务的影响谋取私利,其次纪明冉也并非我的未婚夫,我与他的婚约已经取消。”
演播厅瞬间哗然,原本只想紧追热点报道,没想到在访谈过程中爆出了意料之外的热门话题。
屏幕上的弹幕疯狂地滚动:
[假的吧,前天纪总公开出席收手上还带着婚戒]
[普通人的性命和少爷们的婚礼比起来算什么]
[拒绝历史建筑胡乱修复改造]
[但贺少确实并未带婚戒哎]
[不要转移话题!不要转移热度!]
[我已经嗅到豪门狗血的味道]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纪明冉,贺琨话音刚落,他便对着导播台道:“切断访谈间画面,转接现场拍摄。”
肃山与纪明冉配合完美,几乎是在同时,他隐去身影直接走到演播室角落,抓起一名鬼鬼祟祟的工作人员,直接提起对方的衣领,拖出了室内。
——
办公大厦的落地窗外阴云厚重,首都的冬天很少会出现碧蓝如洗的天空,氛围压抑至极。
纪明冉背对着房间而站,左手随意搭在窗框上,右手随意地将手机凑到耳边,嗓音轻慢而悠然:“原来是你啊,四哥。真是让人好找一番。”
身后的地板上,刚才欲图在直播中途捣鬼的工作人员蜷缩成一团,深色衬衫被血渍浸透,黏在起伏的后背上,额前的碎发被冷汗黏住,遮住了半只肿成青紫色的眼睛。
听见纪明冉拨通的电话,像是见到了希望,竭尽全力地大叫起来,“纪四先生!救我!救命啊——唔呃——”
肃江抬脚压在此人的背脊上,肋骨处就发出细碎的闷响,“很吵。”
肃山站在距离门口最近之处,见状挑了挑眉。
惨烈的声音同时顺着听筒传到纪清嵩的耳边,他对着电话轻笑一声,“明冉,有话好好说嘛,别伤了自家人的和气,”句尾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寒意,“小贺的录音还在我手上呢。”
纪明冉嘴角勾起半分嘲讽,眼神里却连半分波澜都没有,“是吗?四哥不妨看看,你的手下带回去的音频到底是什么?”
除了现场直播间内的这份原件,其他备份都已经被肃江利用技术损毁,剩下的只是段毫无意义的音频。
纪明冉不惜以贺琨入局,为的就是查到将纪焯杀害后,现在又要对他动手的人到底是谁。
自订婚的那日开始,比起将青年藏在无光的地方保护起来,纪明冉几乎是毫不避讳地展示两人之间的关系。
无论在觥筹交错的宴会、严肃正式的会议,亦或人声鼎沸的街头,他都毫不掩饰对贺琨的重视。如同盘踞在珍宝旁的恶龙,看似慵懒随意地将青年护在羽翼之下,实则不容半分侵犯。
大多数人都识趣地退避三舍,但也总有如同纪清嵩这般满怀恶意地挑衅之人,觊觎着能得到拿捏纪明冉的筹码,将主意打到了贺琨身上。
所以捏造有关贺琨的虚假音频就是最好的饵料。
纪明冉无所顾忌地利用着一切。
蒋山身亡事件发生后,从贺琨看见邮件的那一秒,计划便开始了。
无论是贺琨被困休息室,还是办公楼被孙勇闯入,以及最后演播室内的直播,都是纪明冉的策划。
原本是敌暗我明的劣势地位,可当纪清嵩传达“切入音频”的指令给演播室现场的潜藏者时,便落入了纪明冉编织好的陷阱中。
肃江顺藤摸瓜,很快精准定位到了纪清嵩,背后的操纵者终于浮出水面。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下来回家尽管听见了取消……
尽管听见了取消婚约的说辞,纪明冉也没给半分多余的眼神。
因为贺琨的想法永远越不过纪明冉的决定。
因为被偏爱,因为被纵容,因为是权力的上位者。
而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纪明冉要去做,他站在幕后下达完切播的指令后便离开了,也没有哪位报道记者敢上前阻拦采访。
属于贺琨的“出演环节”结束了,看似无事发生,又似乎已经在暗处悄然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西装革履的坐在台上,聚光灯依旧照着他,采访人员蜂拥似地围住他。
在镜头下,随手抓起穿上的黑色西装倒是意外合身,衬得这位贺家少爷,愈发明艳愈发锋利,多么精致啊,内里已经被搅碎坏掉了。
那双毫无生机的眸中倒映着嘈杂。
“贺琨先生,请问您刚才说的取消婚约一事是否是真的?”
“贺先生,关于取消婚约的原因可否透露一二?”
“请问取消婚约是事宜是您先提出的?还是纪明冉先生主动提出?”
新闻公司总是时刻准备着的,明明在洽谈合作中,今天的内容仅限于澄清访谈,但现在却连专业的相机以及支架等相关设备全都拿了出来,怼着贺琨就开始拍。
突然,临时演播室的侧门被推开,先踏入房间的是一双设计极简低调的男士皮鞋,在光线下反射出冷硬的光泽,顿时吸引走众人的注意。
来人终于露出了面容,乍看似乎与贺琨相似,可是仔细观察起来却又大不相同,气质敦和而禁欲,带着与生俱来的礼教,不容半分冒犯。
“哥?”贺琨看向突然闯进来的男人,原本黯淡的眼神里重新有了神采,他不敢相信地轻声喃喃道。
自从得到贺青峰的消息后,贺琨一直在为接回贺青峰这件事忙前忙后,按照计划原本应该是在明天才能成功与陈琛的人接头。
贺青峰回国的日期最快也只能是后天,难不成是宋榄那出现了什么纰漏,给了陈琛的手下可趁之机。
新闻公司的带队负责人眼睛一下瞪大了,他看着这些来来往往的大人物,快门都快给按烂了,心里更是乐开了花,嘴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住。
看起来,今年高低得回老家上两柱香,先是“小山口历保建筑”的一手资料,然后是“纪贺解除婚约”的豪门八卦,现在又来了个“贺氏集团一把手回归”的独家报道,不得个大了。
贺青峰目光如同鹰隼,瞬间锁定了被围在正中间的贺琨,他迈着沉稳可靠的步伐,无视了所有迎面而来的镜头与质问。
工作人员们还未反应过来,就被贺青峰凛冽从容的气场所震慑,下意识地后退,为来人让出了一条通道。
他径直走到台前,在贺琨身前停住,抬眸沉默地观察起自己的弟弟。
曾经骨子里都是被权力堆砌滋养出来的张扬耀眼,现在却灰扑扑的、麻木呆愣,如同被随意摆弄的人偶娃娃。
他皱了皱眉,在心里狠狠记上纪明冉第二笔,没有多余的废话,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拎上贺琨就往外走,“下来,回家。”
贺青峰走在前面,用身体作为屏障,将人群中试探的目光以及冰冷的镜头彻底隔开,两人很快就离开了纪明冉的公司。
车内一片死寂,刘助在前面充当司机,贺青峰和贺琨两兄弟坐在后排,半晌后贺青峰以一种听不出情绪的平静语气开口:“说说。”
贺琨还不知道如何面对现在的贺青峰,或者说贺嘉岂,但似乎依旧和从前一样,什么都没有变,如同一座沉稳的高山屹立在贺琨的心里。
只要贺青峰在,好似没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坎儿。
贺琨侧眼轻瞟了瞟贺青峰的面色,根据他多年对他哥的了解,现在的表情应该夹杂着三分愠怒。
贺琨垂头道:“哥,对不起,你的项目被我搞砸了,没能做起来。”
“嗯。”
看来没说到点上,贺琨撇头看向窗外,脑袋一歪就靠在了车窗上,想不出来。
贺青峰看着贺琨现在的模样心里就来气,他气的不是贺琨,而是贺琨能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惨样的事实。
他的语气冷到降至冰点,“我有没有说过纪明冉此人性格深沉、手段果决,做恋人不合适。”
刘助在前面坐着有些于心不忍,二少打小也不爱碰生意场上的事情,前段时间愣是日日都在熬夜处理集团大大小小的事务,一声辛苦都没吭。
“贺总,您先别生气,”此时说话确实是有些不合适,但是刘助还是出声打了个圆场,“主要是那个纪明冉心机忒深,谁能想到他连枕边人都算计。”
贺琨低眉垂眸,长直的睫毛微扇,冷硬的眉宇间显少地看出了些乖巧委屈。
“在我这委屈什么,”贺青峰冷哼,揉了揉眉心,“马上退婚。”
“已经退了,刚才在访谈直播上。”贺琨终于找到个能回答的问题,连忙开口回应。
“嗯,项目的事情无需担心,我有自己的考量,”贺青峰思索着,将手边装着几份文件的牛皮纸袋整齐地压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以贺青峰的性格并不会开口直说过分柔情的话,他说完后只是抬起手臂,轻轻拍了拍贺琨的后脑,“当花钱买个教训了,不怕。”
贺青峰语气依旧是那般平静如水,却惹得贺琨眸光微颤,自从得知纪明冉利用他做空贺氏的种种以来,贺琨几乎每晚都会被噩梦惊醒,有时梦见的是前世的事情,有时又会穿插进重生后的经历。
下落不明的贺青峰,以及贺家充满仇恨的那些往事,贺荣炜对贺氏集团的虎视眈眈,加之纪明冉无止境的算计。
现今都在那两个字中变成泪,模糊了视线,贺琨再次偏头,动作间有些急促,他故意打了个哈欠,闭上眼靠进角落里,“闹了一整晚好累,哥,到家叫我。”
贺青峰无声叹息,直到贺琨的呼吸变得平稳之后,方才移开视线。
不知怎的,却想起离别时宋榄中枪倒地后泪湿的脸颊。
——
纪明冉将舆情处理得极为出色,甚至可以写成此类事件公关的案列模板,供业界流传学习的程度。
他不仅打了漂亮的翻身仗,还将此次事件的关注度顺利转移到了产品发布会上。
贺琨躺在未开灯的房间里,一日又一日,关于他的争议却依旧在网上纷争不休。
纪明冉正辗转在一个又一个的公开演讲中,在如潮水般的掌声中,迎接赞誉与鲜花。
社会对学者的期望是纯粹、真理、还有道德的高地,所以有关学者的名誉总是不容污点的严肃话题。
而对商人的期望是逐利和精明,些许争议也会被视为行业常态或一时失手,更何况纪明冉开创了人体改造新领域的空白。
贺氏集团,总裁办公室内。
“我要见贺琨。”
纪明冉眼神冷峻如冰,他凝视着贺青峰,眸光里满是威胁与压迫。
贺青峰将贺琨藏了起来,等发布会第二日纪明冉再去找人时,却发现贺琨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但凡他用心些,就会发现贺琨根本没走远,或许是太忙了吧,所以到现在都一无所获。
贺青峰缓缓将手中钢笔合上,抬眸看向纪明冉,同样的决绝冰冷,“不可能。”
“贺青峰,我想你还没有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定位,”纪明冉语句中满是利用权势的威胁,他笃定地看着坐在办公椅之上的人直言道,“若非你执意阻拦,贺琨不可能会离开我。”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记忆错乱满600营养液……
“阿琨,我为我们设计了婚礼的戒指,等你回来。”
贺琨睁开双眼,纪明冉的声音依旧回荡在耳边,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重演。那对婚戒他记得,其实准确说来,那才是他与纪明冉的第一对婚戒。
纪明冉精心设计了很久,又找了技术最好的手工师傅,最后几乎是自己上手锻造,才制作完成了那对戒指。
贺琨死前都戴着,属于他的那枚环在指间,而属于纪明冉的那枚被串成项链挂在胸口。
傍晚的天空竟然飘起了雪,他端起桌面上的温水,将几片药物混着饮下,神情中带着恍惚。
昏暗的房间过于整洁,就连墙壁也都白得死寂,一丝活人的烟火气也无,甚至空荡到有些病态。
家具棱角泛着冷光,每一件都精确地摆在它应在的位置,书脊也都严丝合缝地贴着书柜的边沿。
他安静地站着,过了几分钟后拿出关机了一段时间的手机,缓缓开机,手机屏幕才刚亮,便不断地弹出窗口以及提示音,在卧室内发出突兀的亮光。
最近一封邮件是前段时间接下项目的合作方发送的,项目本身也是关于政府投建,贺琨隐约感知到对方此封邮件的内容是什么,指尖悬在半空。
由于之前在学校就读时就已经在业内小有名气,此次的事件与政府敏感话题相关,接连几个建筑展会已经取消了他的参展资格。
贺琨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滞涩感,打开邮件,公式化的文字映入眼帘,礼貌、冷静,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
贺先生您好,鉴于目前围绕您的声誉争议,我方经过审慎评估,认为继续合作存在不可控的声誉风险。因此,遗憾地通知您,我们决定终止此次合作项目
贺琨大致浏览完毕后便关闭了,至于相关法律函件,冯平应该会处理好,毕竟这段时间都是这么交给冯平处理的。
而他则是平静地走到书柜前,抽出了本纯白色的笔记本,坐在书桌前开始快速书写。
时间就这样缓缓流逝,两个小时眨眼而过,贺琨拉开抽屉,相同的笔记本在抽屉里已经有一本,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密密麻麻的,满是字迹,而现在手上这一本也记录了半本还多,今天刚好收尾,他全部取出来整齐地放回书架的原位。
原本以为哥哥回来了,贺氏集团的情况会好些,但是结果却完全相反。
贺琨为了躲避纪明冉的搜寻,能了解外界的渠道并不多,只能偶尔从媒体零星的报道中了解到只言片语。
纪明冉应该是在对贺氏施压,很多狗腿子见风使舵,妄图从中分一杯羹,造成了对集团围堵的不利局面。
就凭贺琨前段时间浅薄的经验也知道,这样的状态下,集团是不可能坚持太久的,更别提扭转前端时间的亏损。
贺琨相信他哥有这样的实力,但是前提是在纪明冉没有刻意打压的情况下。
他不愿意继续牵连集团,也不可能藏一辈子,况且贺琨有一件事情始终在心里牵挂着,必须要去弄明白。
想到此处,他随便从衣橱里捞出件黑色的羽绒服准备出门,正要习惯性地戴上帽子和口罩,往贺青峰现在的住处去。
纪明冉一直在四处搜寻他,想出门只能这样,或者就是不出门,可指尖刚触碰到帽檐,口袋里的手机微微震动,贺琨收回手,现在没有必要了,他和纪明冉总要结束的。
他平静地下楼,电梯门刚打开,果然有一道黑色的身影恭敬地站在电梯门口,是肃山。
贺琨嗤笑,来这么快显得多深情似的,结果本人都没有露面,他直接将肃山视作空气往外走。
“小贺先生,请往这边走。”肃山上前拦住贺琨的步伐。
贺琨直接将人推开,直言道:“肃山,你说咱俩在这打起来,纪总会喜欢这戏码吗?”
肃山绷直的肩膀缩了缩,平日里板着的冰块脸也显露出了一丝不可察的苦相,不敢想象如果贺先生身上出现了伤痕,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小贺先生,纪先生就在车内等您,还想请您耽误几分钟时间。”肃山打算先说服人过去再说。
贺琨直接绕开肃山,走到来接他的车前,拉开车门,说出了曾经绝对不可能会出口的话语,“我不想看见他。”
——
贺青峰最近非常头疼,对于纪明冉的全方位的施压,使得集团部分项目无法正常运转,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之下资金链的衔接也不畅起来。
今晚回到家时,已经接近凌晨,一楼客厅却意外地亮着灯,门外还停着好几辆黑色的轿车。
定睛一看,那不速之客纪明冉正站在车外,指间猩红的火星在夜幕下极为显目,眼神落在虚空之处,不知道在想什么,黑色的伞上已经积上一层薄雪,看起来已经在门口守了有一会了。
贺青峰微眯眼眸,很快猜到贺琨应该是主动出来了,而且现在就在屋中。
纪明冉不敢硬闯肯定是心中还有顾忌,就算如此这人也不是什么好鸟。
看见贺青峰下车,纪明冉先打了招呼,几日前还在喊着贺青峰的全名威逼利诱,今天就如同失去记忆般风轻云淡道:“哥,我来接阿琨回家。”
贺青峰眼神都没给,提上电脑直接下车走进院中,纪明冉也不恼,只是将烟头踩灭,看着贺青峰的背影走进别墅中。
肃山举着黑色的雨伞,“先生,还等吗?”
“等,”纪明冉再次抽出一支烟,拨开火机,火光顿时照亮他眼眸中的阴沉,声音如同冰凉的蛇类缠绕上耳廓,“一个小时。”
别墅内,贺琨坐在客厅里,整理着那封匿名的邮件,纯白色的硬封外壳被规矩地放在茶几上,线条与桌面完全平行。
“不该出来的,”贺青峰将羊绒大衣脱下,缓缓走进客厅,“我已经为你办理好了出国的手续。”
贺琨起身回头笑了笑,颇有几分无所谓了的洒脱之意,“啧,哥还要瞒我多久,集团最近遇上了很多麻烦吧。”
贺青峰弯起嘴角,挂着周正温和的笑意,拍了拍贺琨的肩膀,似乎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没事,我有办法。”
这样的笑容很温暖,并不像长相更为精致的纪明冉,尽管时刻将得体的笑容挂在嘴边,却依旧给人带来强烈的压迫与恐惧。
贺琨凝视着眼前的人,占据了他生命中唯一的长辈角色,有时如同严厉鞭策的父亲,有时又是温和可亲的兄长。
如果真的按照邮件上所讲述的经历,贺嘉岂是背负着血海深仇的男人,应该是阴郁可怖的,而不是这样一位清风峻节的端方君子。
贺青峰看着贺琨一反常态的模样,视线转移到他手中整齐的几份文件上,开口问道:“怎么了?”
贺琨视线瞥向地面,尽管来之前已经做足的心理准备,到了临了要开口的时候,依旧难以开口,但是他必须亲自问清楚,必须亲耳听见哥的回答,至起码在还清醒的时间里。
指尖带着不自觉的颤抖,他没有质问的起伏,只有想听见真相的忐忑,“哥,你认识贺嘉岂吗?”
贺青峰的笑容僵在脸上,身影在光影下微晃,落地窗外是冰冷的月色,碎雪在空中飘扬。
他没有否认,没有辩解,再次抬起头看向贺琨时,那种眼神,不是凶手败露后的凶戾,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深刻到贺琨觉得自己此生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瞬间,过了几秒,又似乎过了很久,他将手中文件递了出去。
贺青峰接过文件,很快调整好了情绪,他转身走到精美的酒柜前,从中取出藏酒,自顾自地倒了两杯,将其中一杯送到了贺琨面前。
平日里,兄弟两人很少一同喝酒,因为贺青峰生性克己自律,除非在社交场合,基本不会主动碰烟酒女色之类,可以看出此时他也并没有表面那般平静。
贺青峰先将酒送入自己的口中,苦涩辛辣在口中蔓开,他以同样的坦诚回应了贺琨的真挚,看着那份贺家家谱提起了往事,“贺郝闵是我的父亲,他死在了自己的亲弟弟手中。”
贺琨喉结微微滚动,他轻声问道:“是我父亲做的,为了什么?”
答案很明显,贺青峰似乎回到了那场烧得漫天浓烟的大火中,灼热的呼吸、滚烫的空气,还有满是黑色灰烬的口鼻。
“为了权与钱。”
他本应是贺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贺嘉岂,而不是幸运至极、阴差阳错之下才成为集团掌权者的捡漏养子贺青峰。
贺嘉岂天生聪慧机敏,是上一代贺家主家夫妇唯一的儿子,父母恩爱美满,家庭和睦。
贺琨的父亲贺郝舟原是他的二伯,面目慈善的皮下却是当之无愧的恶魔。
他苦心经营多年,却始终争不过他那病痛缠身的亲生哥哥贺郝闵,本想等贺郝闵死后,再名正言顺地继承贺氏集团,得以名利双收。
可哪不妨病秧子哥哥的儿子竟是可塑之才,眼看自己的年岁越来越大,而贺郝闵却拖着病体苟延残喘也要为妻儿铺路。
他忌惮这位以非常人的速度不断成长的少年,唯恐自己将永无出头之日,日夜堆积的恐慌终于使贺郝舟生出的歹毒的心思。
贺青峰看着自己年幼时在郊外游玩时候的照片,左侧脸颊上被火舌的灼烧剧痛似乎再次袭来,“贺郝舟利用当时的某项工程,伪装了一起因为工资拖欠的暴动,本来在那天晚上,我也应该死去的。”
贺琨听着自己父亲的所作所为,握紧了手中的酒杯,“那你怎么活下来的,还有你的面容?”
贺青峰抬眸看向贺琨,似乎在透过他看着另外的人,继续娓娓道来:“你很像她,你的母亲。”
自从贺郝舟结婚后的第二年开始把不同的女人往家里带,贺琨的母亲便彻底死了心,专心搞起了自己的事业。
她是位生性洒脱的女人,爱的时候便全情投入,不爱的时候抽身得极为彻底,贺郝舟出轨却又爱得死活不愿离婚,可贺琨的母亲那时已经不要这个男人了。
这对夫妻离心离德,却因为贺郝舟的强权压人,贺琨的母亲始终无法彻底摆脱贺家。
当她发现贺郝舟恶毒的谋杀计划,还是在一次偶然之中,可那时已经无力阻止走火入魔的男人。
“是你的母亲派人赶到现场救下了我,等我醒来时面容已经被烧毁,她端详着我的脸说‘这样也好,你二伯已经疯了’,后来等我修养得差不多,她了我一笔巨款,让我永远离开,别再回来。”
“那我为什么会出生?如果母亲已经不爱那个人了。”贺琨有些不解,再次问道。
“应该是婚内强迫,据我后来得到的信息,你母亲在怀孕期间十分抑郁,多次欲图杀害贺郝舟,最后贺郝舟不得已将她送进了疗养院养胎。”
贺琨想起那些快要遗漏在记忆里的童年碎片,原来那些忽视冷待,是因为他本生就是错误的出生,是不被欢迎的存在。
他唇色变得苍白,没有想着自己,只是默默地道了很多很多声对不起,贺琨无法想象失去所有的贺嘉岂,从天之骄子成为逃命的亡人,又要怎么在异国求生。
贺青峰摇摇头,毕竟那些挣扎求生的昏暗日子早已过去,既是他自己选择放下,便不会再用过往的苦痛折磨自己。
那时,贺郝舟没有在现场找到他的尸体,自然是不可能善罢甘休,追着线索找到了伯母将他藏起来的诊所,也就是那天,伯母将他送走了。
他不知道伯母最后是怎么应付过贺郝舟的,但是离开病房时,他匆匆往后一瞥,看见了一具与自己身量差不多的躯体运进了病房。
贺郝舟年轻时疑心重,在那之后搜寻了他三年,整整三年他根本不敢动用伯母留的那笔钱。
贺嘉岂像阴沟里的老鼠在昏暗混乱的街区摸爬滚打,加之面容过于丑陋狰狞,生存得比常人困难上太多太多。
那几年他没有吃过一顿干净的,也没有睡过一张像样的床,唯有复仇的欲望支撑着他最后那口气。
贺青峰察觉出贺琨的低落,本想如同往常那般抬手摸摸贺琨的后脑袋,却突然僵持在半空中。
贺郝舟杀了他的父母,他恨了一辈子,但他同样也是贺琨的杀父仇人。
贺青峰收回手,“你母亲很爱你,贺琨。”
贺琨闻言愣住,比起贺嘉岂的经历,自己这些早已显得微不足道,但是就算那么点流逝过的悲伤,还是被敏锐地察觉了。
贺琨已经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复杂的一切,喉结艰难地滚动,发出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然后呢?”
“然后,我联系到了父亲的旧部,那时候你刚满四岁,贺郝舟按惯例想给你培养个衷心的手下,于是我被举荐回到了贺家。”
第四年,贺郝舟似乎相信了贺嘉岂确实已经死亡,终于收回了各方的势力。
贺嘉岂先是慢慢地将钱转移出来开始落实脑中翻来覆去谋划了*多年的复仇计划。
那时的医疗技术已经很成熟,虽然还没有到现在这般可以将人体机械化的程度,但确实也是只差临门一脚。
他利用伯母给予的财产,将容貌调整至完全没有纰漏的状态下,费尽心力的联系上父亲当年暗藏的心腹,一举回到了贺家。
贺嘉岂再次回到贺家,并不是风光无限,而是作为仇人之子的下属,背负着屈辱仇恨踏进了熟悉的老宅,那便是他第一次见到了4岁的小贺琨。
趴在沙发底下不知道在作什么,很蠢很幼稚,像个傻子,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愚蠢的稚子抢占了他的位置。
贺嘉岂当时在想要怎么杀了贺琨,才足以解心头之恨。
可能是小贺琨外貌上很像二伯母,所以在贺嘉岂手中逃过一次又一次,也或许是命大吧,好几次贺嘉岂真下狠手时,这傻子又总能逃过一劫,像是在被无形的庇佑,就这样福大命大地活下来了。
贺嘉岂就这样不生不硬地照顾贺琨上了幼儿园,上了小学,上了中学,庄园里的老仆都说明明是个男孩,性格脾气却像极了二伯母年轻时候的模样,娇气任性得很,唯独听贺嘉岂的。
二伯母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个被迫孕育的孩子,总是在外忙碌自己的工作,在贺琨13岁那便仓促地重病离世,贺嘉岂并不开心,也不难过。
只是死前一个月,她回到了这个被她忽视已久的独子身边。
但是当时贺琨本就在叛逆期,看向她的视线已经和看向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没有任何区别。
她就这样住进了这座生前最憎恨的宅院里,贺琨或许没有察觉,可彼时的“贺青峰”总是能察觉到她默默地注视着贺琨,满脸不舍担忧的模样,看出了她还是那位善良正义的女子。
就在那一个月里,她将贺琨13岁到18岁的衣食住行样样安排得再细致不过,贺嘉岂内心嗤笑这不过是迟来的关心。
可接下来最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伯母去世的那天发生的一切。
可以说女人的直觉是最敏锐的,她最后将贺嘉岂请入房间,开口便叫出来那个多年不曾见世的名字。
“嘉岂,贺琨是无辜的,烦请你看在多年前的我救下你的事,且容忍他几年,成年后你便将他赶走吧,他个不成器的,到哪都是不成器。”
回光返照的女人支撑起身子,从床头的抽屉中拿出一份收养文件,贺嘉岂面容全改的证件照旁,姓名栏里的姓氏终于变成了“贺”字。
那刺眼的字灼烧着贺嘉岂的内心,这本来就是他该有的姓氏,而不是在施舍般的收养文件下,才配被冠上的姓氏。
“日后,无论你是要用贺青峰这个名字,还是贺嘉岂这个名字,都是你的自由。”
这女人算得好狠好准,恐怕在贺嘉岂方才踏入贺家的那一刻开始,便已经看出了他的伪装。
她不声不响,从未拆穿贺嘉岂,只是默默地等待着一场罪有因得的复仇降临。
贺嘉岂看着面色苍白几近透明的女人,缓缓问道:“最开始那两年,我要杀贺琨,是不是你拦住的?”
“是。”
贺嘉岂听见回答仰头笑起来,热泪模糊了视线,女人狠心将贺琨彻底丢于他,不闻不问八年。
不是因为所谓的事业,也不是因为对贺琨错误出生的仇恨,而是她已知无法阻拦这场复仇,在无奈中布下的长达八年的局。
她看似完全放手,直到无辜无知的贺琨成长在贺嘉岂的怀里,融进贺嘉岂的生活,才在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再次出现,拿出早准备好的收养文件,将“贺青峰”从贺家接来的仆人,变成了贺家合法的养子。
她将贺琨成年前的一切安排好,以最卑微姿态诉说着一位母亲的良苦用心。
这是贺嘉岂被算计得最深的一次,却根本无力反抗,他看向窗外的白云飘过。
床上的女人已经出气多、进气少,通红的双眼还在死死盯住那位羽翼丰满、蓄势待发的青年,迟迟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
“贺琨是我的弟弟。”
贺嘉岂话音刚落,她捏紧被角的苍白指尖垂落,合眼流出最后一道热泪,就此永远停止呼吸。
随着这声妥协的承诺,贺嘉岂这个名字便再也不见天日,他让自己成为了贺青峰。
“然后我杀了你的父亲,贺琨。”
死寂,只有窗外遥远的风雪声在呜咽。
短短的承认轻得像叹息,却重如千钧狠狠砸在贺琨的心上,他浑身冰凉,血液似乎瞬间冻结。
记忆里父亲模糊的脸,那些粗暴的呵斥,那些深夜里不停带回来的各色女人,还有那些酗酒后轻狂丑恶的嘴脸,瞬间被染上另一种残酷的底色。
贺琨再次看向贺青峰,这位从小到大为他挡下了所有风雨的兄长,眼中充满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荒芜,他生不出恨意,却也不知道怎么接受,唯有冰冷的窒息和一种灭顶的茫然。
贺青峰没有催促,没有要求贺琨必须做出回应,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看,给贺琨足够的缓冲时间。
他不会因为贺琨最后的决定,而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
贺青峰的选择只关于贺青峰自己,无论是什么结果,贺青峰都会接受,因为贺琨是他的弟弟。
“砰——”
令人心脏骤停的爆裂声毫无预兆地打破了一室的沉默,贺青峰面对落地窗而坐,事先反应过来,他立马起身将贺琨拉开。
不知道纪明冉用了什么工具,一扇完整的落地窗上呈现蛛网般的纹路瞬间炸开,无数锋利的碎片裹挟着刺骨的夜风倾入,还有如鹅毛般轻扬飘逸的雪花。
男人踩着满地的碎玻璃踏进室内,没有丝毫停顿,目标极其明确地锁定住贺青峰身后的青年,“和我回家。”
贺琨反应过来后,连忙拉回贺青峰,在看不见的角落勾了勾贺青峰的手指,这是他小时候和与贺青峰有什么约定时的暗号。
猜出纪明冉也是重生者之后,贺琨不敢再大意,难道只允许纪明冉算计他吗?贺琨眸光微闪,他出了那道藏身之门,自然是有了办法。
得跟着纪明冉回去,但是又不能让这个过程看起来太顺利,“我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
纪明冉闻言危险地眯了眯眼睛,不怒反笑,他拨弄着掌心里火机,清脆的声音夹杂在寒风之中,看得人心生凉意,他将视线缓缓移动到贺青峰身上,微微抬手。
几个训练有素的保镖瞬间从角落里围上来,贺琨发了狠劲,可惜数量就占了劣势,扭打几分钟后还是被按压起来。
纪明冉将被捆起来的青年按进自己的怀里,残冷的本性暴露出来,“你犹豫一分钟,我保证贺青峰就断一根指头。”
贺琨没有说话,通红着眼眶凝视着纪明冉,以沉默做着最后的抵抗。
“肃江,”纪明冉一声令下,按压着贺青峰的男人抽出了锋利的匕首,纪明冉则是抬起腕表,表情淡漠平静,“5、4、3、2——”
那位叫肃江的人手中的匕首已经抵在贺青峰的尾指上,贺琨瞳孔微缩,再次对纪明冉的疯劲有了清晰的认知。
“等等,等等,松开我哥,放开我哥哥!我和你回去——”
贺琨只顾着与纪明冉周旋,完全没有注意到情急之下,他内心深处依旧将贺青峰看作了哥哥,而不是借这个最好的机会除去杀父仇人。
贺青峰也听见了,明明尾指已经在锐利的刀锋下出现血痕,紧绷的嘴角还是缓缓勾起了为不可察的笑容,可听见贺琨的妥协又瞬间将眉头皱了起来,他强硬地抬头盯着纪明冉道:“你会后悔的。”
纪明冉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只想赶紧带贺琨回家,他嗤笑着狼狈的贺青峰,将之前贺青峰对他的说过的话还了回去,“不可能。”
——
“只是为我准备过烟花吗?还是其他人也有?”
两人坐在安静的空中餐厅内,优雅的乐声,暧昧的氛围。
纪明冉看着漫天的烟花,又看向贺琨,笑得很魅人,面对这样的美人,是无法说出什么让他伤心的言语的。
“只有你,冉冉,因为我只爱你啊。”
贺琨看着那时的自己,疯狂地想上前阻止,却始终跨不过那透明的屏障,最后在挣扎中坠下了餐厅,不断的坠落、坠落——
失重感变得格外强烈,贺琨在漆黑安静的房间中突然睁开双眼,又梦见前世的事情了,记忆很混乱,有时候甚至开始忘记,并且随着时间的推迟愈发严重。
纪明冉睡得很轻,察觉到贺琨的动作后,将人搂进怀中,异物的存在感随着距离的拉近变得强烈,硌得贺琨直难受。
自从大雪那夜将贺琨从贺青峰的别墅接回来后,纪明冉每天同吃药了似的,恨不得24小时黏在贺琨身上,可是他一次也没有吃上。
贺琨这么皮实的身体,今年入冬后不知怎么的一直在生病,不是发烧就是呕吐,纪明冉没舍得折腾,就自己憋着。
贺琨睡眠也不好了,纪明冉跟着睡不着,过了会低柔的开口问道:“怎么了?”
贺琨想了想,目光开始游走,直到看见指间的戒指,才似确定什么,“松开我,很热。”
纪明冉充耳不闻,“下周我们就要结婚了,开不开心?”
贺琨眨了眨眼,“你要记得答应我的条件,不然我就会离开,再也不回来了,你找不到我了。”
“好,我知道,我保证无论何时都绝对不会让宋揽接近你哥哥。”纪明冉不愿意听见那些离不离开的字眼,总会激起他心中最原始的恐慌,于是立马接过话头回答贺琨。
他也隐约感知到贺琨的状态不对,医生都已经请到别墅长住,却迟迟没有效果。
唯有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答应着贺琨的这个要求,只求让青年能开心些。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好好告别纪明冉走出书房……
纪明冉走出书房,从身后搂住了站在窗边的贺琨,明天就是婚礼了,思及此处他又带上清浅的笑。
突如其来的触碰使贺琨从窗外寂寥的雪景醒神,于是转身看向这位自己爱了很多年的人,如今看来好像也就那样,和寻常人没什么不一样的,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
喉咙里传来刺痛的痒意,他不住偏头咳嗽起来。
纪明冉满眼都是心疼,顺着贺琨的背脊安抚,慢慢将人扶到暖炉前坐下后,又端了杯温水来,蹲在贺琨腿侧,“怎么病了这么久,这个冬天好讨厌。”
在贺琨逐渐失去爱意的日子里,纪明冉眼中的迷恋更加日益深沉,他仰视着贺琨,青年再也不可能离开自己的事实,是如此让他兴奋。
将心爱的人藏进自己精心打造的巢穴中,这种掌控欲完全填满带来的安全感,使他不再压抑着情绪,而是放任爱意倾泻。
可惜整个过程中贺琨全然不察,他也不想知道纪明冉变化的原因,只是垂首看向蹲在膝边的男人,因为仰头的动作,将脆弱咽喉完全袒露出来,看似无害又纯情。
贺琨突然就想起在R国时,纪明冉仅是猜测到真相的边缘就那般凶戾,要是他亲口承认真相,纪明冉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他摇了摇头放下不着边际的想法,抬手慢慢下滑,直至停留在纪明冉凸起的喉结不轻不重地按压,“纪明冉,放下纪家的一切,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纪明冉本来微眯着眼眸享受着爱人的亲昵,在听完青年的话语后却呼吸敛住,眸光深幽而绵长,“为什么,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
他握住贺琨的手腕将人攥进怀里,随后起身一揽,侧卧在躺椅里的青年就这么紧密地伏进了他怀里,贺琨的发质偏硬,贴在肌肤上有些扎,他偏偏不在意,还固执地在那乌黑的发顶落下一吻。
放下纪家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或者说纪明冉根本不愿意再放下手中权势,不仅是为了复仇,他还要成为纪家的家主,他有能力、有野心,为什么不可以?
树欲静而风不止,上一世的死亡就是最好的印证,与其变成待宰的绵羊,为何不站在浪头弄潮。
既然从出生就注定入局,便不可能再抽身而退,更何况如今贺琨已经与他的命运相连,纪明冉只有一条路,就是向前。
贺琨本想说“不好”,可是最后也没说出口,他害怕纪明冉某天也会变成贺郝舟的模样,是不是届时再亲近的人也可以随意杀害。
想到这贺琨不寒而栗,他曾经质疑谁,都也不会质疑纪明冉对他的爱,可是现在他躺在纪明冉的怀里却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窗外树影婆娑,碎银似的月光把枝桠拓在白墙上,像水墨描出来的朦胧画,倒影在白墙晃动,如同纪明冉在贺琨看不见的角度,握住把匕首插进自己的身体里。
贺琨睫毛微微颤抖,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支撑起身体,下定了决心,“想喝点温酒,好冷。”
纪明冉本来想劝阻,但考虑到明天就是婚礼的日子,定然免不了应酬,不如让贺琨喝到微醺,今晚也能休息好些。
他将毛毯严实地盖在贺琨身上,只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又磨蹭着爱不释手地亲了亲,“好,我去酒柜拿,你等等。”
贺琨见着纪明冉离开,从口袋里拿出一包药粉,提前倒进了温酒的小茶壶里,又和着水服下了解药,在纪明冉回来前回到了壁炉前的躺椅上坐着。
药是宋榄想办法送进来的,他应该会在婚礼开始前就会将自己截走,狗咬狗的戏码罢了。
说起来他和宋榄能联系上,起因还多亏纪明冉,前段时间贺青峰前脚被贺琨接回了国,中枪苏醒后的宋榄后脚就跟来了。
得知是纪明冉的背刺后,他火速与罗德山庄割席,夺妻之仇让他对纪明冉那是恨之入骨,无奈多次刺杀不成,便把主意打到了贺琨身上。
彼时,贺琨还在公寓里躲着,宋榄靠着吃饭的老本事,追寻着蛛丝马迹就把贺琨找到了。
他只有一个诉求,就是他到手的老婆没了,纪明冉也别想好过,最好是比他难过百倍千倍。
这个人在国外搞灰色产业的,下手自然是怎么阴损怎么来,本来想着将贺琨杀了一劳永逸,但是他不敢。
因为贺琨是贺青峰的底线,宋榄怕贺琨要是哪里磕了碰了,峰哥就真的一辈子不会搭理他了。
所以宋榄最后决定要将贺琨送走,永远藏起来,藏在纪明冉不知道的地方。
贺琨听完只觉得是件好事,不连累到贺氏集团,也不牵扯到哥哥,自然是答应了,并且十分配合。
与此同时,他一遍一遍让纪明冉答应阻拦宋榄,是为了自己离开后,斩断纪明冉与宋榄再次联手的可能性,他们互相牵制得越久越好。
贺琨听见响动,缓缓回神,看见纪明冉取来了一瓶寻常的果酒,酒的后劲不大,但是又是正好可以助眠的程度。
屋内壁炉里的柴火正烧到最温吞的阶段,木柴偶尔“噼啪”爆出星子,又很快被裹进绵长的松香中,令人昏昏欲睡。
矮几上的小壶正温着酒,咕噜咕嘟地细响,热气顺着壶壁往上爬,氤氲了纪明冉的眉眼。
贺琨移开视线看向窗外,目光沉静如水,并不悲伤也不惊惧,接过纪明冉递来的杯盏,仰头饮尽,温热的液体确实让身体微微回暖。
“又下雪了,纪明冉。”
纪明冉没有回应,只是在这个宁静的夜晚凝视着贺琨,来时的路已找到归宿,胸腔如同填满柔软蓬松的棉花糖,充斥着淡淡甜意,是一种幸福到填满的感觉,他被冲得浑身酥麻,连续喝下两盏酒,轻柔深情地吻上了眼前之人,直到结束也不肯松手。
感受着纪明冉拥住他的气力慢慢褪去,贺琨顺势推开黏腻的怀抱,走到露台前,握住莲纹的金属门柄,彻底推开了玻璃门。
冬夜的风裹挟着雪粒撞进来,刚落进屋里的雪瞬间融在地板上,门外的风雪正烈,将贺琨的影子扯得忽长忽短。
“纪明冉,我记得你就是在雪天死去的。”
青年站在雪夜的月色下飘渺到像一缕快要散去的轻烟,等纪明冉察觉到不对劲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他挣扎着起身,可身体摇摇晃晃就是迈不出一步,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半分力气,甚至意识都开始模糊。
直到迟缓的思绪将那句简短的话语拆解分析,纪明冉倏尔愣在原地,他费力地仰头看向贺琨。
眼中顿时变成冰冷的审视,冷厉清晰的眸光比落在贺琨肩头的风雪还要更寒凉几分。
这就是纪明冉,这才是纪明冉,理性清醒,利益至上。
贺琨看错了,也求错了,属于他的冉冉早就死了,孤独地死在一个雪夜里,死了就是死了。
自嘲般的苦笑浮现在贺琨的脸上,可是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也给不出什么了。
告诉纪明冉真相,不过也只是为了更彻底的别离。
“你死后的时间很漫长,我没有坚持太久,19岁那年我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你,”贺琨没有说出那些空泛心酸的往事,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后来的事,你应该都知道。”
纪明冉狠狠地盯着贺琨,不停地喘着粗气,似乎在努力地保持清醒,浓烈的审视随即化做了更深、更尖锐的讥诮。
“你想杀我?”
男人额角青筋暴起,眉眼间充斥着阴郁的气息,声音压得极低,“你的同伙是谁?纪清嵩、纪姝还是你那虚伪的哥哥?”
无力坐在椅子里纪明冉的眼里没半分狼狈,黑眸沉沉地锁着贺琨,尽管已经无法动弹,气势却依旧压人,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精准地扎进贺琨的心里不停地翻搅,还以为不会再为这个人伤心了。
纪明冉已经疯魔了,贺琨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种病态的嫣红,本想好好告别,得到的却是质问。
他半晌不知如何反应,过了会方才眨了眨眼睛,声音重新变得平板而绝望:“那你呢?从头至尾有半分真心吗?”
贺琨以生命为代价,将虚无的相见寄托于死亡,也要逆行到纪明冉身边长眠,换来的就是这些,这些永无止尽的算计和猜忌。
温热的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坠落,好像他每一次落泪都是为了眼前之人。
“你不是猜到了吗?何必做出这般姿态,”纪明冉看着贺琨,像是在看一位故作情深的滑稽的表演者,否则为何要在婚礼前夕下药,然后又坦白重生,他再次不假思索地残忍开口,“没有,莫非你还指望我再次爱上你这样的人吗?”
青年那双眼睛里盛满破碎的月光,盈盈一捧,亮得惊心动魄,纪明冉下意识地想抬手去接,才恍然发觉贺琨如今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周身萦绕着腐朽的死气。
他继续开口讥讽,“你重活一次,费尽心机地接近我,演得那么深情不就是为了弥补你那点可怜的愧疚,好让你自己在新的人生里心安理得吗?”
纪明冉的作践与羞辱还在继续,贺琨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溃败,眼神空洞得可怕,“够了——”
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累,几乎快喘不过气来,剧烈的咳嗽扯着胸腔的痛,似乎要将血肉模糊的心脏都呕出来才够,像是真的要死了。
贺琨浑浑噩噩地退了几步,像是在远离什么可怖至极的阴魂厉鬼,最后只得凭借着身侧的门框撑住身体。
纪明冉望着贺琨,猩红的双眸似乎要将那散在风雪中的身影硬生生拖拽回来,拖回这由恨意与执念浇筑的空间。
此时此刻,他存心挑着最辛辣的语言,要的就是看见贺琨崩溃,再套出青年此举的目的,就算那个目的是杀死自己——贺琨也不能离开纪明冉。
“看着我重新爱上你,看着我对婚礼满怀期待,是不是很有成就感?可惜忘了给你说了,阿琨,这次婚礼也不单纯是婚礼,只是想利用你做拿捏贺氏的把柄,这都是你欠我的,知道吗?”
贺琨咽下喉头那股铁锈般的腥甜,本是垂着头弯腰咳嗽不止,却低沉沉地笑起来,笑得越来越夸张,甚至有些悚人。
每一次呼吸都扯着看不见的伤口,吸进去的是寒夜的冰凉,呼出来的却是是滚烫的、带着血腥味的绝望。
“欠你?我欠你什么?呵。”
贺琨似乎已经将泪水流尽了,干涸的双眸里只剩下怒意,他走到纪明冉面前,拽住男人的领口,只想狠狠地往这张可恶的面容上淬一口。
“我欠你的,早就还清了!”
突然拉进的距离让纪明冉满眼都是贺琨,他这下却反常地缓缓抬起手,指尖颤抖着描摹,眼神偏执得像要在空气里刻下青年的轮廓。
贺琨皱着眉躲开,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转而笑得充满恶趣味,他太知道纪明冉想要什么了,于是凑近道:“你以为我会恨你吗?不,我很快就会完全忘记你。”
贺琨再次退开,如果眼神可以吃人的话,青年已经被他吞进了骨血中才是,纪明冉带着种近乎贪婪的占有欲,睫毛垂落时投下的阴影,遮不住眼底翻涌的阴鸷,像藏着两簇烧不尽的幽火。
药物还在强行压制,呼吸都变得沉重而缓慢,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却带着即将爆发前令人窒息的压抑。
可是贺琨已经踏出了房门。
纪明冉强撑着连带着椅子倒在地面,打碎的花瓶溅落得满地碎瓷片,他随即严实地压上去,衬衫很快遍布血迹,眼中没有对疼痛的畏惧,只是利用这些痛意保持清醒。
阴狠的瞳仁锁定着那道即将离去背影,声音像是从齿缝里碾出来的,“贺琨,你敢?”
纠缠了两世的爱意消弭,贺琨再也没有感觉,他一步步走入风雪中,脚步踉跄却不停。
纪明冉继续道:“回来杀了我,贺琨你不想报复回来吗?”
只有深爱过的人才明白什么对方最在意什么,贺琨哪有什么目的,他回头深深地看着满身伤痕的人,眸光颤动着却格外明亮。
忽地,贺琨释怀而笑,笑得如同他二人初见时那般灿烂张扬。
纪明冉看见那抹笑容,心有预兆似地慌乱无措,他抬起眉头后压低了眉尾,可怜巴巴的表情浮现在那张精致的脸上,让人心疼得都要碎了,“阿琨,你又不要我了吗?”
贺琨眼皮抖了抖,终是收回视线离去,“是,没有阴谋报复,只是我不要你了。”
不是报复,也并非惩罚,贺琨离开纪明冉只是因为想离开。
他为这个人死过,也为这个人活过,现在将所有都还给纪明冉。
爱已然不存在,恨也没留下,纪明冉已成为过往,而贺琨要去做真正的贺琨了。
纪明冉闻言,瞳孔骤然扩散,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风雪尽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再也映不出任何倒影,直到药力袭来使他彻底闭上双眼。
那便是贺琨最后看向纪明冉的目光,成为了纪明冉日后经年不散的噩梦。
那个眼神里没有半分爱恋,只有一片荒芜的死寂,比远处的雪原更冷。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后知后觉都说纪家后……
都说纪家后辈中行六的那位爷不仅天资卓绝、才华横溢,品行更是玉洁松贞,一生中没有落下什么污点。
唯有早些年在对家挑起的商战中,被扯入了一场人命官司的争议中,本就是捕风捉影的刻意陷害,有力的澄清发出后很快也就没了声。
纪明冉先生创下的何止是纪氏的不朽,回首再看,更是时代的辉煌,也正是因为他,唱衰纪氏的风言风语不攻自破,纪氏还是那个永屹不倒的纪氏。
可就是这样未曾有过半步行差踏错的纪六爷,唯独选错了自己婚礼的日期,那是极端暴雪的第二天。
不知情的人或许会说这么有权有势,钱还多到烧不完的人,选错便选错了呗,再重新选定一个不就好了。
但是从当年亲眼见过的权贵们的说辞中,以及后来流传的纪录与访谈中所看,似乎并非表面那般简单,那场喜事转眼就变成了哀事,这是轮谁也想不到的。
吴云旗难得起了个大早,还是在冬天的早晨,站在镜子面前捯饬了自己好一会,总而言之就是行为异常。
原本躺在他怀里睡着的漂亮男模很快被这位少爷吵闹整醒了,昨晚可是陪着折腾了好几个姿势,腿根都还火辣辣的疼,美人心里咒了两句,但还是眯笑眯笑地开口:“吴少,这是要去哪里啊,今天中午不一起吃饭吗?”
吴云旗压根不想废话,穿上板正的西装后,就是看那个领结怎么戴怎么不对劲,膈应得要死。
他莫名心燥得慌,都没有等窗帘自动打开的耐心,而是直接走过去唰地掀开。
映入眼帘的雪白延伸到空茫的天际相接,嚯,好大的一场雪。
手机铃声在此刻响起来,是他老爹打来的,吴云旗心中只觉得古怪,他还要去参加阿琨的婚礼呢,可别又被老爹派活,不应该啊,这事他老爹肯定也知道啊。
吴云旗接起电话:“干嘛?”
听筒对面轻啧了一声,父子两似乎都不太看得惯对方,“老子是来告诉你不用去庄园酒店了。”
得真是吴云旗的老子了,不然平时哪有人敢这么呛吴少,他嘟嘟囔囔道:“什么去不去的,不去,我得去阿琨婚礼。”
“没有婚礼,最近你找时间去贺家看看,青峰这孩子是好的,和小阿琨感情也好。大雪封路,你也不要乱跑。”吴父默了默,交代完就把电话挂了。
吴云旗皱了皱眉,听不太懂,前几天他和阿琨还发消息来着,有一伙圈子里的杂碎眼红好久,趁着争议事件的浑水,在网上拿着阿琨胡说八道,被他找到收拾了好一顿,可解气了,他还拍给阿琨看笑话呢。
越想越不对劲,他赶紧找到阿琨的电话打过去,却总是什么不在服务区内,饶是现在也总能察觉些许不对劲了,怎么可能不在服务区,婚礼在庄园酒店,不可能。
“突降暴雪,气象台发布最高级别红色预警。沿海盘山公路发生多起险情,其中”
女主播的腔调专业而冰凉,吴云旗蓦然回头,夺过床上半躺着的漂亮模特的手机。
画面骤然切入——
夜色下风雪狂刮的涯边,一辆扭曲变形的黑色轿车卡在护栏的豁口处,车头悬空,引擎盖翻卷,车尾灯还在风雪中诡异地闪烁,一下又一下。
可就在下一秒,不堪重负的金属栅栏发出刺耳的撕拉声,车身猛地侧滑后翻滚几圈,裹挟着飞溅的碎石,直坠进下方墨黑翻涌的海涛中。
信号似乎因为受天气的影响,响起了刺耳的电流噪音,画面很快扭曲,最终陷入了整片的白色噪点。
镜头再次切回女主播凝重的面色,她继续道:“坠海车辆型号初步判断为吉光品牌定制款,车牌部分损毁,据车辆特征分析,疑似贺氏集团,”她微妙地顿了一下,屏幕上适时切入一张年轻男子证件照,眉眼冷峻,“贺琨先生的私人座驾,目前搜救因恶劣天气受阻,暂无后续”
吴云旗死死盯着屏幕,平日里消停不下半分钟,此时却半晌没有动作,切片报道结束后又自动重播,那片吞噬了车辆的墨黑海域,映出他瞬间褪尽血色的脸。
贺琨已经很多年没有在酒吧夜场玩了,他与吴云旗更多的是私联,两人之间那种一起长大的羁绊是切不断的。
吴云旗身边跟久了的人或许还会知道他和贺琨要好,绝对不会在此刻触吴少的霉头,但是像一夜情这些对象那大概率是不了解的,就比如现下这位小模特。
他长臂顺着吴云旗熨得整齐的西装往上暧昧移动,环住了青年的脖颈,“吴少,这是怎么了?”
青年则是无情甩开漂亮男模,毫无防备的美人额角砸在床角上,顿时鼓起了好大一片,呜咽起来。
吴云旗看向窗外的大雪,被哭的心烦,他也想哭呢,他找谁哭,“待会有人过来,补偿和医疗费你直接要。”
话说完吴云旗就走了,还系什么领带啊,价值高昂的一条好生生的领带,就这样被胡乱揉搓成一团丢了,他先是派了自己的手下去找人,然后开着车就直奔纪氏总部。
吴云旗只能找纪明冉问清楚,昨晚只有他和阿琨待在一起。
让他万万没想的是纪明*冉反而格外冷静,在办公室稳坐了一天,似乎失踪的人无伤大雅、无关紧要。
吴云旗无法硬闯,只能坐在纪明冉私人办公室外的接待室里,从天亮等到了天黑,等得一肚子气。
他就从来没有那么耐心过,但是任是再嚣张的脾气,吴云旗怎么也忍下来了,没在纪氏乱闯,不然回去他老爹就得拿他开刀。
等凌晨时,纪明冉终于出来了。
面色沉静的男人还在那电话会议,直到走到吴云旗面前那一刻,才卡着精确的时间将电话挂断。
因为混血的缘故,就算吴云旗这样一米八几的大个,在纪明冉身高面前还是有些不够看。
男人微微睥睨下来,不动声色,等待着吴云旗先说明来意。
感情合着纪明冉这个法定伴侣都不伤心难过呗。
吴云旗内心唾弃了起码百来次,贺琨这丫的找了什么玩意,他又气又难过,终于憋不住了,直接狠狠推搡了纪明冉一把,不知为何,这大高个竟然还真被搡得退了好多步。
他暗骂肾虚男,凶横地盯着质问道:“昨晚发生了什么?!那么大的雪,阿琨又不是傻了疯了,还把车速开得那么快!”
肃山在后面看着,连忙上前就要阻拦吴云旗,今天凌晨到别墅时,发现纪先生满身染血地昏迷在碎瓷片中,把他和肃江吓得好大一跳。
他俩连忙将人送去医院,花了好几个小时才将碎片完全取出来,包扎好伤口,可刚小憩半小时不到,又爬起来工作了,这会才刚结束。
肃山也看见了关于小贺先生的新闻报道,可是他不敢问。
纪先生除了工作,其余全部的注意力都给了小贺先生,但是今天在医院醒来时,第一件事却是让自己取消婚礼,似乎心中早有预备。
肃山完全忠诚,只听令办事,至于其余的事情,纪先生不说,肃山就当不知道。
回到现在,他朝吴云旗走去,想先柔性安抚试试,没想到纪先生微微摆手示意,肃山停下脚步,不再站出来阻拦。
纪明冉似乎陷入了不好的回忆中,维系了整日的平和在吴云旗的质问中,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只是他的宣泄并不闹腾,而是诡秘与安静。
男人嘴角升起微笑,见者恶寒,“说不定就是疯了傻了才敢跑。”
吴云旗闻言,眉头猛然锁得死紧,身侧的拳头捏得咯噔作响,他本来还想是不是其他的原因,现在不用想了,直起身子发狠往那张脸上砸去。
纪明冉这个受虐狂也不躲开,只是避开裸露的肌肤,愣是用身子接住了吴云旗的全力一击。
“跑?!呵呵,跑?”吴云旗可能猜到这个疯子脑子里在想什么了,他激切着,“你去试试啊?!那雪那么大,海水那么凉,你跑给我看啊。”
吴云旗本生也是性情中人,提起纪明冉的衣领后,还想再来一拳,可才到半空似乎是想起什么,眼眶憋泪憋得赤红,缓缓松手,愣愣道:“怪不得,怪不得”
吴家是做药物生意发家的,后面越做越大,才开始尝试涉及其他产业,但是作为发家的活计,那只要是上了市场的药物,自然都能联系到供货的商家。
就是前不久的时候,阿琨突然让他去找一种精神类药物,这个药物刚上市不久,基本还没什么知名度,至于临床效果,那更是没有和同类药效的药物大范围对比过。
吴云旗想着不管是谁用嘛,既然是阿琨的朋友那就是他的朋友喽,于是让手底下的去调查,不仅给阿琨找来了这药,还带上了相同疗效的、临床效果好的药物。
结果阿琨只要了自己指名的那个,笃定地说效果好,像是吃过似的,吴云旗大大咧咧的,也没在意。
现在想来恐怕就是阿琨自己要用,所以知道哪种疗效好,至于那类药物,他还记得主要的功能就是针对精神类疾病引发的记忆错乱、认知不清等病症。
纪明冉听见吴云旗的喃喃自语,眸光突然点亮,像是重新燃起了什么希望,他盯着吴云旗缓缓问道,“怪不得什么?”
吴云旗哪里还管纪明冉问什么,他失魂落魄地就要离开,只恨自己没再细心些,也不会让阿琨走到今天,与其同这疯子纠缠,不如去现场盯着找人。
前脚刚踏出门,钻心的痛意从胳膊的关节处袭来,吴云旗反应过来时,已经被纪明冉那个冷脸手下按压在冰冷的墙壁上。
“痛啊,松开我!”
“怪不得什么?”纪明冉又耐心重复了一遍,吐字清晰而缓慢。
吴云旗呵呵冷笑,就是轴着不想说。
“吴云旗,你可以保持沉默,但是你父亲怎么办呢?吴氏集团走到今天不容易吧?”
吴云旗闻言而愣,随即身躯开始颤抖。
纪明冉直起身子,弱者的情绪就算忽视了又如何,这就是权势,最优雅的凶器。
“阿琨找我要了一种药,治疗精神类疾病引起的记忆错乱。”
纪明冉闻言先是蹙眉,眼中流露出些许慌乱,“不可能。”
口中在否定,可心底的恐惧却在不断扩展,似乎要将他吞没在稠密的黑中。
吴云旗从纪明冉的面色上发现了蛛丝马迹,想知道真相的他继续道:
“那个药物副作用偏强,如果不按医嘱循序渐进地服用,而是强行加大药量的话,会导致肺部功能受损。”
纪明冉瞳孔微凝,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又开始痛,想起贺琨日夜不息的咳喘,他似乎也要呼吸不过来。
吴云旗见状还能不明白吗,他放弃了挣扎,有些放空,“你到底把阿琨折腾成什么模样了?”
空气就这样冰冻了几分钟,吴云旗苦笑道:“兰临市那晚,我就不应该叫阿琨去会所玩,让他看见你那张船票。”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搞砸葬礼轻飘飘的两句话……
轻飘飘的两句话如同利刃刺进纪明冉的心里,寒凉刺骨的冷意毫无预兆地窜遍全身,血腥味涌上喉咙。
原来那晚贺琨说的不是气话,而是真的在忘记他。
纪明冉愣住了,“不可能,新闻是假的,我会找到他的。”
“我比你更希望能找到。”吴云旗甩开肃山的压制,拉好凌乱的外套,大力地抖了抖,撂下话便离开了。
在电梯闭合的那秒,他最后瞥了眼站在温暖敞亮的办公室里那个男人,光鲜亮丽,年少有为,不敢再想阿琨坠入的那片海水得有多黑暗冰冷。
大雪连着扬扬洒洒地下了一周,不管是贺青峰那边的人手,还是吴云旗的人都受限于天气条件,没能找到半个人影。
直到第二周天气开始放晴,他们才终于在距离坠落点很远的地方捞到了那张彻底报废的车辆,破碎的车窗,瘪烂的车门,车内空空如也。
时间转眼逝去,天地间冰雪消融,纪明冉依旧在为他的事业而奔波,似乎丝毫没有关注搜救的事宜。
纪贺联姻再次被很多娱乐媒体再次拿到台面上分析,可谓众说纷纭,爱与不爱也在流言蜚语中变得模糊不清,成为只有当事人才知道的秘密。
肃山扶着醉酒的纪先生站在电梯里,今晚应酬纪先生喝了很多,这样压抑低沉的状态已经持续很久了,自从小贺先生离开的那天开始。
不,其实准确来说应该是小贺先生失踪时开始,并且失踪状态很快就会被更改登记为离世。
可纪先生不允许任何人提起失踪或者死亡那些字眼,他固执地认为小贺先生只是短暂地离开了。
贺家那边是沿着汽车坠落点搜寻,纪先生反而是在研究某种药物的走向,就算这个药物生产量较小,但是依旧十分难查。
毕竟从原厂出货后,还会售往很多国家,肃江已经被派出去调查了两周有余,依旧没有丝毫线索,这样的做法与大海捞针没有什么不同。
肃山之前始终不明白应该如何对待小贺先生,只是单纯地敬着,但自此事后清晰彻底地认识到小贺先生在纪先生心中的份量。
纪先生伪装得太好了,有时候甚至骗过了他自己,但如今走到了死亡面前,再也无法掩饰半分。
他内心轻叹,想起今日收到的邮件,难得露出了纠结的神色,扣了扣额角道:“先生,明天贺家要操持贺琨先生的葬礼,您去带吗?”
他声音越说越小,只觉得脖颈越来越凉。
纪明冉醉意下半阖的眼眸颤了颤,电梯门打开,他先一步跨了出去,带着怒意笑道:“为何不去,我倒要去看贺青峰怎么操办?”
肃山跟在纪明冉身后,纪先生这语气他太熟悉了,显然是动怒了,听得他有些内心不安。
其实距离贺琨先生坠崖的时间已过月余,就算没打捞到尸体,贺总操办后事无可厚非。
小贺先生就是牵住纪先生的“绳”。
现在这绳没了,纪先生不仅没了人味,也彻底“疯”了。
纪明冉还住在贺琨租的公寓,因为前段时间租房合同到期,他索性买下来了,所有旧物整齐摆放,处处皆是回忆,如同自虐,又如同自欺欺人。
贺琨的忘记就是背叛,纪明冉偏要全部记得,等找回青年再好好算一笔。
他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只要没有找到青年的尸体,就不愿相信那些死亡的说法。
翌日,墓园。
一方石碑,隔绝了生与死的距离。
贺青峰站在主位,黑色的西装口袋里别着素白的花,滴水不漏地主持着吊唁,面上没有明显的情绪,但是仔细观察,还是能从那苍白唇色以及疲惫的状态察觉出些许不散的哀愁。
见到纪明冉身影出现,也并未动容半分,像是不认识的陌生人。
纪明冉逐渐走进内场,胸前却突兀地别着朵红玫瑰,他淡淡地瞥过墓碑前那些素白的花,轻啧了一声。
随后用指尖点了点黑白照中青年的脸颊,这照片中笑得意外温和,比婚前那段时间看起来更有几分活力。
贺青峰这时才注意到此人的不敬行为,他上前扣住纪明冉的手腕,压低音量道:“滚出去。”
之所以克制住声音和动作,仅是考虑到这是弟弟的葬礼,他眸色凶戾地盯着纪明冉,好脾气已经要耗光了。
纪明冉推开贺青峰的手,直起身子,优雅地往后退了两步,抿嘴笑笑,薄唇轻启道:“砸。”
话音落下,几个高大的保镖闯进内场,很快将目光所及之处都给砸得乱七八糟,堆满白菊的花架歪斜倒地,残花飘零四散,就连那方石碑也被非自然的力量从中折断。
纪明冉压根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只是将青年的瓷像小心翼翼地取回手中,生怕太用力就会碎了,爱怜地摸了又摸。
“贺琨不会死,只是还没找到。”
按住贺青峰的保镖感受到贺青峰的挣扎,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疼意使得他冷抽,闻言后扯出一抹讥讽的笑容,“就是你,你的自私害死了贺琨,你再三的利用难道不就是想看见今天的局面吗?”
自从贺琨坠崖后,纪明冉多次将他堵在办公室里威胁质问,问贺青峰,他接走贺琨的那晚,两人到底在房间里商量了什么把戏。
问到最后贺青峰都麻木了,只剩下无情的冷笑,他只觉得纪明冉迟来的深情贱得令人发笑。
可惜纪明冉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定定地站在碎裂的石碑前,如同变成了孤魂,游离在空旷的世外。
贺青峰继续无情嘲讽道:“阿琨在婚前的深夜冒险驱车离开,你做了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吗?”
“以为所有人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真自大啊,自大到可怜可悲,呵。”贺青峰眼眶微红,腔调也开始颤抖。
纪明冉终于有了动作,他将青年的相片妥帖珍重地放入内衬的口袋中。
那雪夜里被碎瓷片扎出的伤口,似乎钻进了细小的玻璃纤维,自贺琨坠崖后,便顺着血管永不停歇地涌动,疼得难以呼吸。
他本想故作轻松地垂首笑笑,却没想笑得越发癫狂难抑,直至猩红的眼中都染上泪水。
好荒谬,看看这一切未免实在过于荒谬了。
纪明冉想,要是再早些,最开始就知道贺琨与他都是重生者,会不会和现在就不一样了。
“贺琨没有死,不准给他办葬礼,”他痴恍地转身离去,声音凝涩沉闷:“否则日后我见一次,砸一次。”
那场暴风雪分明没有停过,世界迎来了春天,纪明冉却永远独自停驻在了凛冬。
上午砸的葬礼,下午消息就不胫而走。
“纪六爷打砸爱人葬礼现场”这事也是足够猎奇抓眼。
有听到内幕的爆料人称纪六爷那是因爱生恨,不肯承认爱人已经离世的事实,偷偷嗑起来了。
也有人觉得或许是出于报复,因为他们扒出前段时间某澄清直播上,纪六爷的爱人宣布退婚的说辞。
还有人觉得就是纯疯,有钱人的世界无法理解。
反正足足被热议了一个月才消停。
至于消停的原因,还是因为另一件大事,纪家那位行四的残疾少爷竟然把他同父同母的亲生姐姐纪禾给绑了,结果跑去救人的纪家夫人意外死亡。
而这纪禾竟然还是知名女星妍冰,这事算是彻底爆了。
纪明冉坐在纪宅客厅的主位上,悠闲地端起茶杯浅啜半口,左侧是大姐纪姝,右侧是当事人纪禾。
至于纪柏达,自从出了那蒋斌那人命官司的事情以后。带着他的母亲何女士搬离了纪宅,吃喝玩乐是继续的,但很多事能不管则不管了,慢慢淡出了视野。
纪行思在外求学,事情发生得太仓促了,他可能要明天才能赶回来。
纪清嵩被按压在地上跪着,尽管凭借现在的医疗技术完全可以解决行走问题,但这些年他始终不肯借助外物站立。
纪明冉放下茶盏,落在实木桌上发出悦耳的闷响。
纪姝视线微转,双手交叠在膝上,一改往日作风,对着跪地的男人道:“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纪清嵩没有搭理纪姝的问责,而是直勾勾地盯着纪明冉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做局的?是你放纪夫人闯进来的,是不是?”
“丑事是你做的,绑架三姐的废弃工厂也是你选的。”纪明冉平静冷漠地说着,话语间侧眼看了看面容憔悴的纪禾。
纪清嵩一改往日无欲无求的模样,愤恨道:“纪明冉你少装,是你诱导我对纪禾下杀手!”
“且不说我并未做过此事,若是你与三姐无冤无仇,为什么会被轻易动摇呢?四哥可要想清楚再说。”
纪清崇先是看了一眼纪姝的脸色,忍了忍才道:“我和姝姐年幼时,被贩卖——”
纪姝闻言秀眉紧锁,起身便是甩了纪清嵩一耳光,打得跪在地上的男人将下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她收回颤抖发红的手,“他脑子不清醒了,还请六弟容他静闭几日,再说不迟。”
纪明冉眼神在两人之间一扫,最后落在跪地之人身上,冷漠中夹杂着恨意,“纪夫人身亡了,行思和纪氏上下都等着交代。”
纪姝当然知道这只不过是个说辞罢了,但是纪明冉的态度已然明了,纪清嵩不可能继续待在纪家了,她无法视而不见,最起码得保下纪清嵩的命
首都正因纪氏的变权而闹得满城风雨,而大洋彼岸小镇某处的小别墅里,和煦的晨风将复古的蕾丝窗帘卷起,躺在软床的青年长睫微微颤动,轻而缓地睁开了双眼。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做个交易空无一物的房间……
空无一物的房间中,纪清嵩双手被吊起来绑在略高之处,膝盖以下的部分完全泡在淤泥中。
阴冷肮脏的污水不断地侵蚀着他的旧伤,就算是双腿健全的人这般日复一日地泡在其中,都会是莫大的折磨,更遑论他本身就有旧疾。
除此之外,他只能凭借着前脚掌稍微沾到的地面支撑着身体的重量,大部分则是转移在了被捆住的手腕之上发,看起来已经完全淤青,恐怕再吊上几日这双手也就废了。
纪明冉沉默地坐在铁栏外的椅子上,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视线盯着纪清嵩。
这位曾经将他杀死的人,现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自从纪焯的死亡开始,他开始注意到了纪清嵩,这位看似无欲无求的残疾哥哥,内里却不似表面平和。
如果说纪柏达只是争权夺利,那么纪清嵩则是带着泄愤般的残忍阴辣,怨恨着所有纪家人。
他先是杀死纪焯,紧接着就是给纪父下药,将蒋斌关押折磨直至疯癫后放出接近纪柏达,以此栽赃转移。
目的便是诱导蒋斌自杀,利用蒋斌的死亡事件对纪明冉出手。
纪明冉察觉到危机将计就计,不仅查出了背后真凶纪清崇,还发现此人就是上一世将他杀害的真凶。
而纪清嵩对纪明冉多次出手不成,转而决定先处理了纪禾,殊不知他这次的行动直接将把柄送到了纪明冉的手中。
纪明冉暗中将他的谋害纪禾计划打乱,纪清嵩不得以只能将纪禾暂时搁置两天再继续转移,这时纪家的废弃工厂便成了最好的,掩人耳目的地方。
也就是在那晚,纪明冉找了纪夫人谈话。
纪夫人变化很大,纪焯在世的时她总是温婉得体的模样,纪焯去世后,似乎没有人再承载她的急切,她的渴盼,纪夫人眉间逐渐被浮躁积满,衣着配饰一日胜过一日的艳丽,尽管纪父此时还昏迷不醒地躺在医院里。
“夫人,我是来找您兑换承诺的。”纪明冉靠在门框边,看着小花房里喝着下午茶的女人。
纪夫人神色微变,似乎想到了纪焯葬礼那天夜晚的交易,她略微有些不安,但是没有表现出来,“你要我做什么?”
纪明冉笑笑,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纪禾在纪清嵩手里,你知道她会遭遇什么吗?”
纪夫人手一抖,方糖坠进咖啡中,黑咖色的液体飞溅,落到了她淡绿色的披肩上,她没有及时处理,而是将目光全都投注到了眼前的年轻人身上,充满恐惧与忌惮。
“当年的事,你全部都知道,对不对?!”纪夫人说出口后反而松了气,她收回视线靠在椅背上,“所以你当时才用收养纪行思来和我做交易?原来你早就想利用我?”
纪明冉依旧平静,“我早就和夫人说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您当年设计纪姝、纪清嵩时,就要知道会有今日。”
他低头看了看腕表,似乎接下来还有事,“纪禾死后下一个就是您,去纪家的废弃工厂吧,拿到纪清嵩谋杀纪禾的证据或可有一搏之力。”
纪明冉将话说完便走了,但是他说得没错,就算纪夫人知道自己成为了夺权的工具,眼下也唯有此路可走,这就是他的谋。
也就是那天晚上,纪明冉收到了关于纪清嵩绑架纪禾以及误杀纪夫人的视频证据,得以名正言顺地拿下纪清嵩。
纪夫人最终没能逃过死劫,只是她最后留下的遗言却出乎了纪明冉的意料。
“明冉,行思是个好孩子,请让他离开吧。”
纪明冉听完纪夫人最后留下的这段语录,静坐直至拂晓。
他想起贺琨离开那晚也曾问过他,要不要一起离开纪家。
贺琨那时是不是也怕了,害怕自己,怕权势扭曲人心,可他是怎么回答的,竟迟钝得一无所察。
如今仇人就在眼前,只剩下半口气吊着,至于权势声望想要的都已得到,纪明冉的心底却从未如此空泛。
“贺琨去哪里了?”
又是这个问题,纪清嵩闻言,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嘴角还挂着讥讽的笑。
纪明冉将他挂在这里五天五夜,吊着他一口气,翻来覆去地只问这个可笑的事。
而他竟然在被这种蠢人抓住了把柄。
见他不说话,旁边的黑衣男子抬起一桶冰凉的水就泼过来,凉意如同铁片刮过头皮脸颊,房间内的温度被控制在了零点附近,不会结冰但湿漉漉的一切足以要命。
纪清嵩耷拉着眼皮,摇摇晃晃地将脑袋抬起,“呵,死了。”
纪明冉十指相扣的手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压到泛白,盯着纪清嵩的眼神更加阴沉血腥。
他既害怕贺琨真的是被纪清嵩劫走的,怕贺琨过得不好,怕贺琨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他又害怕青年根本不是被劫走的,那么他又该去哪里才能找到贺琨呢。
可隐藏在心底最深的恐惧,也是他迟迟不肯承认的那种可能,就是贺琨真的没了,纪清嵩却不怕死般反复提起。
纪明冉压抑着心中翻腾的戾气,竟也不急着报仇雪恨了。
仅是一个关于贺琨下落的猜测,到现在都保着纪清嵩的烂命。
“你利用他,咳咳,那么顺手,”纪清嵩说话很艰难,似乎每个音节都在喉咙里如刀翻搅,他咽了咽不存在的唾沫,“装什么深情,咳咳哈哈哈”
纪清嵩咳嗽着大笑起来,很快呕出了半口血,笑得更加瘆人了。
纪明冉起身,站在门口处的肃山为他拉开铁门,离开时纪明冉回头侧眸轻扫,如同淬毒的利刃让人发寒。
“看着他,别死了。”
“是,先生。”站在门外看守的两个男人异口同声地回答,随后恭敬地目送男人离开。
肃山开着车往城里去,纪先生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白天基本在公司办公,晚上就是来此处盯着纪清嵩。
“先生,你要不先休息几日,这边我和肃江看着。”
纪明冉失了神,低哑地说出了心声:“全错了,是我的错……”
肃山隐约听见先生说了句什么,但是又没有听清,他往后视镜里看了看,于是说道:“怎么了,先生?”
纪明冉垂眸而问:“我听贺青峰说,贺琨和他的母亲很像?”
肃山想了想自己之前了解到的信息,于是琢磨着开口:“比起贺家主,小贺先生的外貌性格确实更像贺夫人。”
传闻里,贺夫人的爱恨浓烈而分明,那么是不是意味着贺琨不会原谅他了。
这一次,好像是他把贺琨弄丢了。
离开了那么久的人,还是让纪明冉那么痛,比大雪纷飞的那夜更痛更绵长,像终了一生再也无法愈合。
——
纪清嵩被纪明冉关起来的第七天,纪姝来到了纪明冉的办公室。
她今日的风格不同于往日,细软乌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明晰的五官,浅色调的简约职场套装显得整个人聪慧而利落。
纪明冉带着眼镜坐在桌前,看着手中的文件,都没有抬起头颅便问道:“大姐,有什么事吗?”
纪姝也不急,她心知这是场硬战,来时便做足了心理准备,环视一圈缓缓坐到了沙发之上,“我是来和你做交易的,明冉,不知道你是否感兴趣?”
纪姝此面很新颖,纪明冉只在调查纪姝、纪清嵩失踪那些年的资料中见到过。
记得在那张照片中,纪姝还不是如今这般贤惠温婉的模样,她穿着着利落的夹克和马丁靴,红唇艳过了手间的猩红的烟蒂,押着一批军火。
纪明冉弯起嘴角,明人不说暗话,显然他这位姐姐是位明白人,“不如,大姐先说说看。”
“父亲要死了,”纪姝出口很直白,丝毫没有什么避讳,“我帮你拦住纪禾和纪柏达,纪家的家主只会是你。”
纪明冉轻笑道:“大姐糊弄我呢,这两人定然翻不起什么浪花,不如说说你的要求?”
此时,一位女助理端着茶水走进来,一杯清亮的茶水妥帖地放在纪姝身前的茶几上。
纪姝看着杯中水纹道:“纪禾身份公开,如果在此时造势的话,虽说最后定然不及你,但也算个不大不小的麻烦。纪柏达为了他母亲和儿子定是要争的,争的不是家主之位,但也必然是能刮多少算多少。”
“嗯,确实。”纪明冉还在等,等纪姝的诚意。
“我想请你放过纪清嵩,放他出国,生死由命。”纪姝狠心继续道,“我以性命担保他此生不会回到国内。”
纪明冉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注视着纪姝,两人在无声的博弈。
“我还会让出手中三分之一的股权。”纪姝继续加码。
“我旗下的新产业前势大好,纪家依托着我的荣光,而非我单纯享受纪家的权势。”
纪明冉已经将纪焯、纪清嵩名下的股份全权转移,基本达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但他还在收拢。
纪姝有心里准备,于是:“二分之一,如何?”
纪明冉低头在文件上审批,半晌才抬头:“三分之二,买命钱。”
纪姝端起茶杯饮下半盏,她和纪清嵩相依为命的那些年,也从未想过一生能有此般峰回路转、波澜起伏。
但是她还记得被人贩子倒卖时,纪清嵩被拖曳在泥浆里,即使被踩断了右脚,也不肯松开她的那只手。
“成交。”
看着纪姝离开,肃山走进办公室问道:“先生,真的放人吗?”
肃山知道纪清嵩此人似乎在某段时间里曾是纪先生的心魔,他们潜意识里都认为纪清嵩的下场只有死,并且是他们亲眼所见的彻底断气。
可现在先生为什么要放走此人?
纪明冉看着电脑中的监控画面,是半昏半醒的纪清嵩,“放走,派人看着,不准跟丢。”
审问迟迟没有进展,如果纪清嵩知道贺琨的下落,将人放出去或许还能获得线索。
当嘈杂褪去,曾经那些好像不再困扰纪明冉了,他只想再见到贺琨,哪怕只是一面。
第60章 第六十章新的生活机车维修店内,午……
机车维修店内,午后的阳光斜斜洒进室内,空气里浮动着机油、橡胶和烤箱里飘来的黄油香,懒洋洋地混在一起。
角落的工具柜旁,音响慢悠地播放着一首带着独特韵律蓝调歌曲,和着销售区玻璃橱窗前响起的交谈声,以及着偶尔路过的车声,交织成了最惬意的背景音。
一位青年坐在维修区的台面前,宽松的复古蓝牛仔裤膝盖处磨得发白,沾着几点新鲜的油污,装饰黑色背心的金属项链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微微晃悠。
而他只是专注地看着手里的物件,一个新崭崭的避震器活塞杆,贺琨对着光慢慢转动,认真地观察着细密精致的金属加工纹路。
卢卡刚谈完一单大生意,心里美滋滋地,提着两杯气泡美式就走进维修区,看见自家小员工的状态如此端正然后更开心了。
小员工是六年前搬进小镇来的,他们小镇人口不多,唯一的热闹事就是每隔两年便会定期举办的机车赛事。
所以平凡重复的日常里只要有些什么新鲜的风吹草动,无需几日就会以各种八卦方式传遍整个小镇。
这位相貌英俊的年轻人搬入小镇,便是六年前冬季的热议事件,刚开始那年他基本不怎么出门,面色时常都是苍白的,透露着难掩的虚弱与疲倦,小镇的人都默契认为他是位得了绝症,要死的人。
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的适龄男女拦截搭讪,试图来上一段刻骨铭心、生死别离的虐恋,所以青年本身的生活轨迹再无趣,但八卦还是源源不绝。
比如某天夜里,这位年轻人竟然在他卧房的床上发现了擅闯私宅的性感火辣大男孩,然后被他无情地送进了法庭。
又或者出门采购必须品时,有意想撞到他怀里的金发女郎,因为担心人身体虚弱忍了一步,栽进了另一位男子怀里,反倒阴差阳错地结婚了。
总之能传出来的八卦都是过于离奇,久而久之,大家反倒对这位年轻人更好奇了。
说起这件事,卢卡就洋洋得意。
他是位坚定的不婚主义者,年过半百,自由自在,这辈子只有两个爱好就是机车和钱。
卢卡出生在这个小镇里,去大城市打工了十多年,最终还是选择回到小镇开了一家机车维修店,生意就这么不温不火地做着,养老是没问题。
本来都是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的人了,结果隔壁空了多年的房子,突然住进了位沉默不语的年轻人,有时在院子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卢卡见过垃圾箱内年轻人丢掉的东西,其中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精神类药物,他也不懂,就算青年是他唯一的邻居,卢卡也不打算插手。
可是,某天关店回家时,卢卡发现那位坐在满院夕阳下的青年,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新购的机车。
“喂,年轻人,猜猜看是什么?”他莫名其妙地取下*头盔,站在车边提问。
青年很快说出了答案,说得没错,是行业领军品牌的最新典藏旗舰款,目前市场内还未流通,很少人认识。
卢卡觉得自己也是魔怔了,自那以后琢磨着开始约年轻人钓鱼、打球、跑步,还拉他去店里看车。
青年的自救意识很强,竟然也慢慢好转起来,第二年开春的赛事期间,卢卡店里忙得不可开交,想找个小工来帮忙,他将注意打到了自己唯一的小邻居身上,“琨,来我店里打工吗?”
那晚夜色清朗,年轻人露出了微笑道:“好。”
卢卡当然得意了,青年不再活在虚无缥缈的八卦传闻中,而是在他的帮助下成为了活生生的,年轻人该有的样子,好事好事。
“卢卡叔,又谈成生意了?”
卢卡挑挑粗黑的眉,花白的头发也变得充满活力,举起五根手指,“嗯哼,赚了这个数。”
贺琨看着喜气洋洋的卢卡叔,也跟着笑了笑,这位开朗的大叔这辈子只爱两个东西,第一是机车,第二就是钱。
卢卡将手中的一杯气泡美式塞了给贺琨,转身拿出黄油吐司,打开了躺椅对面的电子屏。
贺琨伸展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腿,顺手接过后仰头喝下大半,纯粹当解渴般牛饮,耳边响起电子屏播报的快讯。
“纪氏集团今日发布上半年财报,总营收达xxx亿元,同比增长34%,核心业务贡献率达87%。集团称,增长得益于全球化布局及技术创新持续投入”
卢卡拿起半片金黄酥脆的吐司,闻了闻黄油的香气,闭上眼品了品才送入口中,“哦,我的上帝,这才是人生的真谛。”
说罢又喝了口气泡美式道:“这家公司真可恶,这些年多少人都去看机械斗赛了,属于机车的黄金年代已经一去不返。”
所谓的机械斗赛,是贺氏集团的当年跨时代的技术创新下,演变出来的一种地下角斗模式,只不过并非人类与野兽的搏斗。
而是将某种制造出来的机械异兽与人体神经接驳,通过一对一的厮杀决出胜方,因为打斗更加激烈盛大,异兽千奇百怪且模样血腥而得以出名。
技术的横空出世总是一把双刃剑,不能否认其带来的医疗以及军事等方面的飞速发展,也必须承认它正在从各个维度将人类异化腐蚀。
此时画面正好切到集团负责人的演讲镜头,他身着笔挺的西装,精英感铺面而来,整个人利落正派,站在万众瞩目中侃侃而谈。
卢卡拿起放在铁桌上的老花镜,架在鼻梁上,“咦?这集团总裁怎么长得又美又帅的?”
贺琨闻言正眼看向画面中的男人,六年的时光似乎没有改变什么,岁月对纪明冉很柔情。
不过看起来冷漠严肃了很多,不再像当年那般,总是挂着温和却疏离的笑。
他刚想发表些意见,结果画面再次转回主持人的直播间。
“同期,纪氏集团宣布以低于市场价80%的价格将旗下xx业务板块整体出售给贺氏集团。”
“交易涵盖多家子公司100%股权,以及相关专利技术、生产线及客户资源。”
镜头转向直播间内的几位专家,显然后面这个宣布才是今日讨论的爆点,女主持人先是看向其中资历最老的专家道:“宋博士,请问您怎么看待此事?”
几位博士心照不宣地相视,但还是从专业的角度分析起来,唯独到了最年轻的那位博士时,她扬起嘴角笑笑道:“我倒是没有什么专业的见解,这些年纪氏集团对贺氏集团的偏心,大家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一句活跃的调侃将直播间沉闷的氛围调动起来,女主持人的笑意也加深了几分,最后却以某种遗憾惋惜的表情收尾,似乎在缅怀某位已经离世的人。
碍于节目严肃的调性,女主持人接下来并未展开话题,而是换了新的话题。
卢卡没明白,但人类的天性让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八卦的味道,于是偏头好奇又兴奋地问道:“琨,我记得你是华国的人吧,快给我说说!”
贺琨如同真的只是在讨论一件无关的事,扬起漫不经心的笑容道:“纪贺曾有一段联姻,但是婚前纪先生的未婚夫去世了。”
卢卡是位不婚主义者,但是他坚信世间有真情,不像寻常这个年纪的男人,他不仅身材保养得好,并且衣品也很好,是位有浪漫情怀的真大叔。
“哦,天呐,那他真是位深情的人,他那位去世的未婚夫一定与他很相爱吧。”
贺琨皱起眉头,抿住嘴唇沉吟几秒,若有所思的模样答道:“说不定是两看相厌,生死不见。”
卢卡哈哈大笑起来,随手切换了频道,侧眼却瞥见门口有道眼熟的身影,随后转头看向贺琨眨了眨眼,笑得意味绵长。
他打开手环的拨付界面,先是输入金额230,随后眯起眼睛精明地笑笑,“这是你今天的日薪,考虑到你接下来要旷工半日,那么就减去115。”
眼看交易界面的金额变成115,卢卡再次啧啧嘴,“但是你工作很认真,我决定给你的约会补助50!”
他端起杯子与贺琨手中的杯子碰了碰,颇有等过几年老了后,就会变成那种让人苦笑不得的老顽童的趋势。
贺琨仰头饮尽杯中美式,满配合道:“好,谢谢卢卡老板的厚爱。”
“哈哈哈,去约会吧,年轻的身体就是充满激情。”
贺琨笑笑,眉眼清透而阳光,转身便开始收拾东西,去淋浴间简单冲洗了几分钟,穿着深色工装短裤就走了出来,直接从包里翻出一件干净的短袖套上。
光线将背脊打得沟壑分明,在腰窝处短暂汇成微小圆润的点,最终消失在松垮的工装裤腰处。
没有刻意的展示,甚至没意识到有人在看。最后在短袖落下时,匆匆留下了窄腰薄韧紧实的轮廓线。
门口站着的黑发青年将一切纳入眼中,脸颊涨得微红,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他移开视线看向自己的脚尖。
贺琨单肩背起挎包走出店内,看着门口纤细可爱的青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晓源,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不是最近课业很忙吗?”
辛晓源注视贺琨,小心翼翼地将眼中爱恋藏起来,怕贺琨察觉,又怕贺琨察觉不到,“我,我发奖学金了,阿琨。”
这是去年贺琨去城里购买机车零件时遇到的留学青年。因为遭遇了渣男初恋带头的校园霸凌想要轻生,就这样被路过的贺琨就救下来了。
贺琨心软留了联系方式,结果某次辛晓源哭着给他打了电话求救,听起来状态很不好,等贺琨赶到时,辛晓源已经被下药昏迷了,差点就要被送进不好的交易场所。
他索性扮成辛晓源的现男友,将渣男和他的同伙收拾得哭爹喊娘。
既然做都做了,最后干脆想着装个三五年,直到青年毕业回国。
贺琨面对辛晓源已然带入了兄长的角色,听见辛晓源拿到了奖学金也倍感欣慰,这些年他收到了很多温暖,对待晓源如同照顾弟弟般,希望将这份温暖传递下去。
“叫哥。”贺琨拍了拍辛晓源毛茸茸的脑袋。
温暖的手掌落在自己头顶,辛晓源心口怦怦地跳起来,直到贺琨移开掌心时,还有些依依不舍。
他乖巧道:“琨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