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不能牵你的手愿鹣鲽情深,白首不负……


    府尹王文林正在后堂喝茶。


    此处与正堂只隔了一道门,所有声响听得真真切切,窗槅半开,堂上嫌疑人表现也清晰可见,阳光倾泻撒金,明亮的刺目,似能扫清世间一切黑暗。


    他看着堂上,指尖轻捻,静静思索这个案子该怎么破。


    他身居府尹之位,放在外地,领一方之事,乃是要员重权,在京城却算不了什么,往巷子里走一走,谁家屋顶瓦片落下来,没准都能砸到个贵人,小小府尹算什么?


    不通人情世故,混不出来,不会装糊涂,也过不好,还得耳聪目明,对官场派系,民间舆论了如指掌,身段灵活……


    女尸刘杏,他不认识,但她身上衣裙的料子,他刚好不久前看到过——和吴志义偶遇寒暄时,就在其长随怀里抱着。


    吴家不需要家主吴志义亲自采买衣料,还是这种不算太贵的料子。


    吴志义已有几日未出现,是否失踪出事他不知道,又没人报官,但他感觉不对劲,这事有点蹊跷,不能急,得再放放,看清楚再做决定。


    案子怎么办,真相如何,怎么做对得起自己的心是一回事,办不办的漂亮,让别人指摘,是另外一回事。


    但有人着急,皮项这个人,有时挺好用的,有时也会坏事,柳泽雷竟也没忍……


    事情好像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牵扯之深他都没想到,有些东西是他这个府尹也不能碰的,比如他刚刚看到了肃王府的人。


    肃王何等尊贵,行事何等缜密,不想让别人知道,别人就不会知道。


    王文林不知肃王在等什么结果,但肃王关注这个案子,这个案子就得破,而且柳泽雷这般能干懂事,开好了头,将漂亮收尾的高光机会让出……


    他得承这个情。


    少不得博一把,力所能及的时候,拦一拦别人伸向柳泽雷的手,拦不住……只能是他的命数了。


    王文林起身正冠,徐徐走向公堂。


    堂上乱糟糟吵成一团。


    丘济说不过两个女人,气的点着她们的手指头都在颤抖:“你,你身为女子,一点都不温柔谦顺,一点都不善解人意!”


    彤夫人懒洋洋扶了扶发:“什么叫善解人意?委屈我自己,让你开心?那抱歉,解不了一点。”


    “真真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丘济戾气森森,“为什么就不能多替别人着想——”


    虞夫人:“为何总要替别人考虑?我到这个岁数,还没见过几个人,为我考虑过。”


    丘济:“贱人!你们简直——”


    “肃静!”


    王文林端坐长案后,拍了惊堂木:“丘济,本官问你,盐铁转运使吴志义吴大人,良籍百姓刘杏,此二人是不是被你所杀?”


    “是又如何!一对奸夫□□,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丘济已经气急败坏:“吴志义为老不尊,对小辈无半点怜悯慈爱,要破坏我的亲事,言谈间还对我爹不满,他就是见不得我丘家好!我爹当年科举比他名次还高,要不是他一直有意打压,我爹怎会这么多年怀才不遇,升不上去,还得打落牙齿和血吞,捧他纵他唯他马首是瞻,替他扬仁义之名,就差做他的一条狗了,他竟还贪婪不满,咄咄逼人!”


    “那个刘杏也是,小小年纪不正经婚嫁,与人做外室,讹钱骗人,还威胁我要告官,这等贱人杀了又如何!”


    在王文林不破坏其情绪,适当引导下,他把作案过程,当时心里想法全说了,竟与柳拂风推演一分不差!


    ……


    “哥你等等我!”


    裴达没看后面这热闹,见柳拂风跑出公堂,也跟着跑了出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哥从来没在这种时候突然离开过!


    柳拂风知前方危险,深深吸了口气,看着裴达眼睛:“你听我说,你帮我办件事……”


    “哥你说!”裴达眼神坚定极了,“刀山火海,兄弟陪你闯!”


    柳拂风:“你应该知道霸刀门三当家段飞石,在哪里能找到?”


    就这个?


    裴达懵懵的点了点头:“他们近来为漕帮的事走门路,就住在城东枫驿客栈。”


    “你把我家院子的地址给他,同他说,”柳拂风轻咬了唇,“只要今日阿蕴安然无恙,我便应他挑战,与他切磋,时间随他挑,今晚都行。”


    裴达不太明白:“嫂子怎么了?有事我可以去——”


    “你去什么去,你又不天天找我约架,我只是不想再被他缠着了,”柳拂风尽量神情轻松,没说太多,“你帮我带个话就行,带完就回这里,帮王大人处理案子后续事宜,别让他挑我的理。”


    裴达感觉有些不对:“我不是应该帮你干大事?”


    “破案怎么就不是大事了?丘济再耍滑头怎么办?他之前威胁我,你也听到了,今日断不能放他走出去,”柳拂风微笑,“好了,去吧,事办完了,晚上我请你喝酒。”


    裴达是觉得有些不对,但雷哥虽然在微笑,却是不容拒绝的意思,他不太懂,但他哥从不会坑他……去就是了。


    柳拂风目送裴达一头雾水的离开,隐隐松了口气。


    就是因为太危险,自家兄弟俩卷进来已经够了,没必要再拉一个,裴达家中还有祖母要奉养,一如既往大大咧咧,赤诚勇敢的活着,就很好很好了。


    他知自己没有武功,独自面对会很危险,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嫂子,在京城也没什么门路人脉,提前布局更来不及,霸刀门段飞石是他现下唯一能想到可以利用,还不会有太多后续隐患的人。


    江湖中人,打打杀杀是常态,受雇做事更是不知凡几,那伙人就是查到段飞石,也会很快排除他知情嫌疑……


    谁叫他总缠着自己要打架,就给你找点麻烦怎么了!


    就是稍后的约架……


    呵,愁屁愁,没准自己都活不到晚上!


    有幸活下来再想辙吧,见招拆招耍赖皮,尽量混过去,如果顶替身份被发现,再回不去见嫂子,那就只有能给哥哥留这个坑,等他回来去收拾烂摊子,自己隐到暗处,继续悄悄查……


    只要这个冲他来的人身上,有足够的东西,今天这把冒险也算值了!


    柳拂风睨了一眼身后跟上来的人,只有一个,是瞧不起他,还是另有打算?


    他一路往外走,头都不回,他知道,对方会跟上。


    小河边林幽僻静,少有人至,这几天他都玩熟了,哪棵树上有他袖箭射飞的痕迹他都知道。


    他反应也很快,在对方突然靠近的瞬间,脚尖点地,迅速飞掠林间树梢!


    杀人武功他是不会,但论轻功,他还没见过比他强的,只要他不想被抓,没人能抓得住他!


    老子遛不死你!


    “兄台,怎么个事啊,对我这般穷追不舍?瞧你这样也是娶不上媳妇的,我是抢了你嫂子,勾了你妹妹,还是你娘亲自看上我了?啧,你回去同她老人家说,我不喜欢她的不孝儿子,让她先去官府告个忤逆不孝,除了宗祠再说。”


    “竖子敢尔!”玄衣男子怒目飞跃追来,衣角萱草纹微荡,“你以为今日能跑得了么!”


    竟然不求饶,还敢如此挑衅!


    “我这不是想死个痛快?”


    柳拂风踩过树梢,树枝轻晃,也不知他哪学来的步法,身体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似拂柳寄于微风,仿佛没什么重量,风往哪吹,他就往哪荡,多高的树叶嫩枝都能轻松托住他,连飞鸟都不介意被他借个力,他都不像个人了,像落花,像蝴蝶,像鸟雀,纵情于天地间舒展,挥墨写就山水,不惊起一点涟漪。


    “兄台就让我做个明白鬼呗!”


    声音也懒洋洋,飘渺灵静。


    玄衣男子……还真追不上。


    太高了不行,细细树枝根本经不住他的重量,太快了也不行,他根本快不了!只能死死咬住对方身影,人却抓不住!


    我看你能扛多久,还能一辈子在天上飘不成!


    可这人嘴太贱,他不想听那些脏耳朵的话:“偷了我们的东西,暗中窥伺,倒敢来问我?”


    哥哥偷了东西?


    柳拂风没见过,但对方这么配合地给信息,有没有可能……这伙人也并不确定?


    和着也想钓鱼诈话,看他到底知道多少?


    柳拂风心内冷笑,继续飞掠树林遛人:“兄台你好厉害啊,武功这么高,跟昨晚舫上的人一点都不一样呢!”


    说起昨晚玄衣男子就心痛,派出去的死士全部折损,他们还不知道是谁干的!京城竟然有这样可怕力量,宗公子都不知道,自得查清楚!


    “少废话,你同伙是谁!”


    同伙?他有什么同伙?要是有同伙能这么狼狈……不对,好像是有。


    柳拂风想起昨夜那个武功高强,胆大大,坑人杀人不眨眼,又刚好被他利用过一把的男人……这伙人好像是误会了。


    误会好啊,误会就可以拿来用!


    “咻——”


    柳拂风射出一枚袖箭:“我警告你别乱来,否则我的同伴会杀了你!”


    他这箭偏的,玄衣人都不用躲,但也的确更警惕了,分神注意四周,昨晚另一个男人的确身手高强,形如鬼魅,不得不防。


    “来啊,”柳拂风也没指望这破袖箭能有用,继续挑衅,“抓到我,我就卖了他,告诉你一切哦。”


    玄衣男人:“你以为逃得了一次,可以逃第二次么!”


    柳拂风顿时抓住关键点,哥哥并没有落在这伙人手里!他可能与这伙人有过短暂交锋,如今不是陷在某种处境回不来,就是不能回来……


    自己做的对!


    假的‘柳泽雷’在外面好好的干捕头,真正的柳泽雷就可以隐姓埋名小心躲避,只要能摆脱掉麻烦,就能回来了!


    那他还不得好好争取时间?


    柳拂风笑容愉悦,是时候让这狗东西掉层皮庆祝庆祝了!


    他加快了速度。


    这个树林地形他最清楚,那棵树嫩枝细哪棵树老枝硬他都知道,只要对方跟得紧,他闪的快,很快就能——


    “啪——”


    玄衣男人狠狠撞到了树上,额头都蹭出了血。


    柳拂风很满意,干架是两个人的事,总不能自己一个人累吧?


    他悠悠站在树梢,随风轻荡:“兄台也别玩小孩子把戏了,今日咱俩左右得死一个,想知道我的帮手是谁——你说点我感兴趣的东西,我就告诉你,怎么样?大家都是领任务出门的,没点收获回去,脸还要不要,你说是吧?”


    他其实并不轻松,轻功也要耗费巨大体力,飞掠间也很容易被树枝刮到,他的手早就破了皮,又出了汗,腌的生疼,但他必须表现的举重若轻,连呼吸都要注意调整,一旦被对方发现破绽,全力追杀,他必死无疑。


    好在他熟悉这里的地形,可以用来制造困境辅助,对方也似乎很着急,一个人寻来,有点想迫切立功的意思,对他不会手下留情,也想要套到更多信息……


    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放过!


    柳拂风是个倔的,越到险境,越会拼,至于同伴,反正也没有,随便编不就行了?当然得编的像点……


    他现在只挂心一件事,那就是嫂子,蕴公子可千万别出事!


    ……


    殷归止这边,早已经辗转出茶楼,带引对方到僻静处,放开手脚应对。


    自扮演蕴公子开始,他就有意隐藏两边身份,让蕴公子和肃王分别存在,互不干扰,今日出王府,也是换回了蕴公子的衣服,痕迹自有下属帮忙打扫,保证外界无人知晓,这种事或许别人做不到,但他肃王想做,就不是问题。


    昨夜欢云舫,肃王本人并未出现,舫上或许猜测他有意低调,或许猜他根本没去,没有人看到他的脸。


    他潜行做事时,见过他脸的人都死了,和捕头一起离开时,捕头早早给他戴了面具,同样无人知晓,但稍后和捕头上岸,一起吃饭,有心人想查,是能查到的。


    若这伙人知道捕头的存在,在暗中提防观察,许就会知道他,关注他。


    茶楼那支暗箭,可能是想让他重伤,用以要挟捕头,非是想他死,但他干脆利落的躲过了,展现了武功,而且熙郡王当时也在场,身着衣物平常,现在这伙人许不知道,事后一查,瞒不住。


    既然会暴露,不如更大胆一点,他早就说过,兵不厌诈,有时打草惊蛇,未必不是奇招,对方惊了,可能不怕,但一定会慌,只要做了应对,转移或藏匿,他就能顺藤摸瓜,抓到更多人,知道更多事。


    查兵器失踪案,他从未想过隐瞒任何人,早晚会有碰撞……已经碰撞过了,扮演蕴公子,他也只想瞒住捕头,暴露了,正方便他保护捕头。


    而且这群人一定不会告诉捕头,他的真实身份。


    暗杀一朝王爷,还是一个无名蕴公子,自然是后者更便宜,这伙人会假装不知道,他是肃王,以后类似的刺杀,也仍会继续。


    唯一可惜的是那封密信……不,也不可惜,捕头又没死,还活蹦乱跳的,这伙人定会去找,他只要还是蕴公子,就可以旁观了解。


    殷归止迅速捋清楚条理,果断做出决定,接下来,自然是毫不留手的打!


    “你你,你是肃王!”


    追来的玄衣人都要疯了,不是说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文人么,怎么会是肃王!肃王回京后一直很低调,连枢密院那边都没正式管,怎么会……难道一直在查兵器的事?那他现在知道了多少!


    殷归止几个指令下去,分散在四处的暗卫们就直接按住了这群人,都不用他亲自出手。


    他从箭筒里拿出一把箭,择一支,随手一扔,射中了两丈外树上飞鸟。


    又取一支,随便瞄向领头的玄衣人:“你希望我接下来这一箭,准,还是不准呢?”


    既然来了,总要留下点礼物,命,或者信息,你自己选。


    霸刀门三当家段飞石未必把柳泽雷当知己朋友,但分个高低的约架,是他所愿,接到裴达代为转告的话,他立刻积极去了长宁巷的院子,敲门未应,蕴公子不在家。


    他打听街坊邻居蕴公子相貌,今日出门衣着,说是远方亲戚家有喜事,请帖必须得送到,邻居们见他无恶意,热情的告诉他了,可出来找了几圈,仍然没找到人,心想也尽力了,许是上天不允他打这一架。


    谁知听到打架热闹,凑过来围观,竟然发现了相貌与蕴公子一致,衣着打扮也全部对得上的男人,这不就是柳泽雷偷偷养在院子里的宝贝相好?


    可旁边的人叫他王爷诶。


    那才不是什么蕴公子,是肃王!


    段飞石:……


    雷狗怕不是觉得打不过他,直接耍赖,给他展示出实力,让他以后再不敢与他约架了?竟然傍上了肃王……


    阴险!太不要脸了!


    不跟你打就不跟你打,至于这样吓唬我们江湖小门派吗!


    段飞石庆幸自己离的远,没傻乎乎往前走,同时决定与雷狗绝交,除非雷狗主动找他约架!


    ……


    柳拂风这边,穷追不舍的玄衣男人死了。


    是个意外。


    柳拂风与他周旋了很久,话说了不少,体力也消耗很多,他已经累的喘息声都无法克制,对方也越来越急切,他不想死,只能继续加快速度,让自己和对方都眼花缭乱,辨不清方向和落脚点,拼的就是看谁先失误!


    他赢了。


    对方追飞太急太快,无法立刻卸力,竟直直把自己扎到了一株枯树上!枯树树枝没那么有劲,撑的住人,但足够尖锐,透胸而出,人几乎立刻没了命,遗言都来不及留。


    柳拂风喘着粗气,躺了良久,才有力气最后运一次轻功,想把人卸下来,搜个身。


    “啪——”


    谁知枯树枝撑不住尸体重量,竟然断了,连人带树枝一起掉下去,跌入河中,柳拂风只来得及捞住对方腰间别的牌子。


    河水湍急,刚刚一番较量又实在耗完了体力,柳拂风一点都不想下水捞尸,他怕自己回不来。


    刚刚得到的信息已经够他盘一盘的了,还有这块牌子……


    是枚玉牌,方形,很小巧,上面有个‘宗’子。


    牌子很新,雕刻棱角明显到有些锋利,挂牌的绳也很新,连打成的结都是翘着的,颜色非常鲜亮,明显是新做的,还未给人用过,但听方才这人口气,不像是这伙人里新加入的成员,老人,但新牌子,是换了地方,还是换了新主子?


    说话那么嚣张,不像换了新主子,是代主子来办事的?借用这块牌子?


    ‘宗’是什么意思,宗族,宗派,还是……姓宗?


    无论如何,不可小觑。


    柳拂风收好牌子,再累也不敢休息下去,他得知道嫂子有没有事!


    他回了长宁巷,嫂子不在家。


    问过街坊邻居,知道段飞石来找过,算是安心了一点,还是无法完全放心,继续出来找,不知不觉,竟一路寻到了府衙。


    公堂上,吴骏年和丘济两个发小好兄弟正在大打出手。


    “你怎么可以这般对我!我对你掏心掏肺,你却杀了我爹,还利用我……”


    “我也对你掏心掏肺,可你怎么对我的!你爹打压我爹,你只会说大人的事你无法左右,什么好兄弟,你爹那么宠你,你连句话都不愿意帮我家讲!”


    “可官场的事我的确不懂……”


    “那你还想要前程?做什么美梦呢!你这样的人活该被利用,永远出不了头!”


    “你——我杀了你——”


    “哈哈哈来啊!你有那个胆子吗!你爹死了,再也护不了你了,我不一样,我爹会来救我的!爹——你在哪里,快来救儿啊!”


    丘仲理并没有出现,按理说,这案子审了这么久了,各种风声肯定都传出去了,他早该来了,为什么还没到?


    丘济心里越来越慌。


    王文林仔细问过案情,彤夫人虞夫人都很干脆,没有再瞒。


    五月初六那晚,虞夫人看到了吴志义的尸体,也看到了尸体上翡翠镯子,这个镯子她认识,价值连城,是彤夫人的东西,彤夫人不可能把它给无关紧要的人,虞夫人又见过彤夫人和吴志义因生意的事起口角,以为彤夫人脾气暴躁,一时火气上来就……


    彤夫人解释,转运司的批文对她很重要,吴志义狮子大开口,她不得不押了镯子先稳住,没想到被虞夫人误会。


    至于初七晚上的尸体刘杏,彤夫人说,她知道刘杏外面有男人,猜测到吴志义,但并不确定,虞夫人最近也在走批文路子,不知是不是打算从身边人下手,恰好她看到尸体时,发现了身侧落下的发钗很是眼熟,是虞夫人的,她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担心虞夫人忙中出错,就……


    虞夫人也有点无语,她也在和吴志义谈批文的事,两边细节未定,吴志义倒没让她押什么东西,但看中了她的发钗,她能不给?只是没想到,被转手赠给了刘杏。


    两个没对过账,一直不对付的女人,在公堂上,倒是说了真话。


    “我也不是想救你,只是想,人这一辈子,总要喝酒时,身边有伴。”


    “你都要‘替’我死了,还想喝酒?我去坟前给你敬么?”虞夫人敛睫,掩住隐有湿意的眸。


    彤夫人也不在自:“那你为何替了我?”


    虞夫人低眉:“我也不过是想,人这一辈子,总要老来时,有人记得你少女模样,可爱娇俏也好,牙尖嘴利也好,心狠手辣也好,有人知道全部的真实的你——你记着我,我死了也不算亏。”


    “谁要记得你!”彤夫人眼圈微红,“天天气我,换着花样抢我生意,让我天天恨不得多吃三碗饭,好有力气欺负你,祸害遗千年,老天爷怕是舍不得收你!”


    人生很长,又好像没那么长,一年年眨眼就过去了,可日子有不有趣,快不快活很重要,她们不需要一起手挽手逛街,闲来赏花喝茶,她们就喜欢对方精气神十足,各种招式齐出,想要干掉自己,却干不掉的样子。


    世间残酷,女子更为不易,前行路上若没有彼此捣乱,永远知道你所思所想,理解你所行所为,好像……也就不想走了。


    柳拂风不太懂这种女子间的友谊,表现方式有点特殊,有点别扭,但也不能说不真挚,很有趣,也让人感觉莫名放松,觉得世间美好,令人眷恋。


    耀目阳光中,他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影,个子很高,君子昂藏,衣物配饰和晨间一样,阔额高鼻,丰神俊朗,看过来时,眉眼尤为温柔。


    是嫂子。


    他永远都这么出色,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


    柳拂风鼻子一酸,太好了,嫂子没事,好端端站在眼前呢。


    袖子里一直握着的拳松开,他绽开微笑,大步走过去。


    殷归止心情却不怎么好,捕头这样子,一看就经历过苦战,衣裳划破好几处,手藏在袖子里,袖边却有血,鬓角汗湿,唇色淡又干裂,爽朗笑容都遮掩不住的疲惫……


    是出了什么……


    是了,那伙人既然找上了他,又怎会不找捕头?


    大意了,他以后得在捕头身边多派几个人。


    可捕头并不听话,一身轻功又尤为出色,他不想让人跟着时,没人跟得上。


    殷归止做事从未后悔过,现在却有一点,若一早就能和捕头坦诚相待,是不是现在可以好好保护捕头?


    可他也知道自己的性格,事情重来一遍,他还是会做出当时的选择。


    若年少时就认识捕头就好了,知他可以信任,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阿蕴也在这里啊。”


    柳拂风看似微笑打招呼,实则却悄悄把他打量了一遍,确认他是否安全。


    殷归止悔意更甚:“嗯,来寻你,你却突然不见了。”


    “出去处理了点意外。”


    柳拂风在人群里寻找段飞石的影子,既然嫂子在这里,这人就很可能在附近……等着和他晚上约架!


    怎么办,他还没想好对策!


    果然,他看到了段飞石。


    段飞石却狠狠瞪了他一眼,充满愤恨抱怨的那种,而且完全没积极热情的过来约架,直接绕开他,走了,好像他是什么脏东西,沾上了要倒霉似的。


    柳拂风:……


    他刚刚才鼓起勇气,做好了赴死或被拆穿暴露的准备,这是个什么路数?不约了?


    段飞石气呼呼转身,走的那叫一个快,背上的刀都跟着颤。


    他不是不想跟柳泽雷约架,这狗东西是他宿命的对手,不挑战打败,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可他不知道这狗东西在玩什么,竟然跟肃王搞在一起,还一点都不敬畏,仿佛对面不是肃王,是他家亲睦友好的街坊邻居似的!


    他才不想不明不白的死,惹不起王爷,还躲不起吗!


    他现在看柳泽雷极不顺眼,阴险,狡诈,心脏,用这种不要脸的手段逼他安静,呸,眼不见为净,爷还不搭理你了呢!


    等你手痒来找爷约架比试,爷也要拿乔,吊你个三五日不理你,急不死你!


    “回家么?”


    殷归止伸出手,声音比以往更轻,神色也更温柔。


    柳拂风垂眸看着这只手,手指修长,掌心宽厚,一看就很有力量,他见过这只手手背上的青筋,绷紧时随便就可以捏碎茶杯。


    但嫂子不会捏碎他,这只手沐着阳光,一点都不危险,温暖干燥,好似有令人安心的魔力……他被这只手扶过,记得掌心的温度,比他的高,有一点点烫,是让人心都熨帖放松的存在。


    可这只手不管有多温暖,他都不能牵,不应该牵。


    顶替哥哥身份欺骗嫂子,他已经很愧疚,几日相处下来,嫂子的优秀更让他自惭形秽,觉得自己像个小丑,心里倒是会安慰自己,为了哥哥什么都可以做,却连好好保护嫂子都做不到。


    嫂子何其无辜,要卷进他们兄弟的破事里,什么都不知道,还身陷危险,有性命之忧。


    他不能亵渎嫂子。


    嫂子的情感,未来自有哥哥来回应,他知道自己是谁,更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阿蕴等我一下好不好?我得去和王大人说几句话。”


    他假装没注意到随这只手递来的温柔和期待,笑着指了指府衙,很快转身走了进去。


    殷归止面无表情放下悬在空中的手。


    他并没有想这么做,没有什么期待,可当时捕头的样子,像个受伤的小兽,想哭不敢掉眼泪,想舔舐受伤的伤口又找不到地方,很可怜,让人想摸摸头。


    如果他是蕴公子,可以拥抱安慰,可以亲吻怜惜,可以更亲密的抚慰对方,可惜他不是。


    君子不夺人所爱。


    殷归止忘掉刚刚那一瞬间的心弦波动,负在背后的手仅仅捏成了拳:“来人!”


    假装成路人的暗卫迅速过来:“主子。”


    殷归止眯眼:“那个蕴公子,还没到京城么?”


    不赴约,不出现,杳无音讯,竟如此糟蹋别人的心意!


    ……


    堂上案子已经审完,证据确凿,逻辑链明显,依法判罚,后续事宜文吏和捕快们就能安排,王文林已经转至后堂,听到柳拂风请见,立刻叫了人进来。


    “王大人。”


    柳拂风进来行礼,形容有些狼狈,眼睛却很亮,似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王文林没问他审案到一半去干了什么,只道:“找我有事?”


    柳拂风笑了下:“大人公务繁忙,我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王文林眸色微深:“说吧。”


    柳拂风看着他:“计相老了,缠绵病榻,理不了事,用不了多久必退,这个位置太重要,辖领三司,不可或缺,原本盐铁转运使吴志义资历足,履历漂亮,仕途官声皆不错,可顺理成章升上去,大不了先提个副的过度,可他死了,死的突然,还是私怨被杀,这个位置,谁上?”


    “朝廷临时培养,时间不够,找下面有才之人提拔……真有才早提拔了,等不到现在,破格提年轻人更不合适,整个朝堂,关心这个位置的,看到这一点的,恐怕所有人都在头疼吧?”


    “而且,肃王回京了。我听闻肃王回京第二天,枢密院副使卢大人就当街拦车,很下肃王面子,肃王岂是好惹的?枢密院未来必变天,不止枢密院,皇上对肃王一向恩厚,肃王又是眼里不容沙子的主,总要挑朝堂一二大事立立威,三司这事……恐很难不过问。”


    柳拂风觉得,吴志义就是不这么死,也会换个方式死,他哥不可能无缘无故查危险东西,这危险东西还与吴志义有牵连,他活不了。


    王文林有些意外,他这个捕头的确很优秀,但以往更擅藏拙,少有这么锋利,竟连朝堂派系纷争都敢点评。


    吴志义明显有人在护持,什么朝廷培养,根本就是派系培养,计相这个位置,的确会争破头,肃王也的确是个变数。


    柳拂风:“吴志义相关涉及府衙,大人委实难做,似乎怎么查都不对,一池水都已经动了起来,大鱼们全都在争食,无暇它顾,可将来撕出结果,回顾此刻,一腔怒气总要有个发泄方向,咱们这案子,能不能查出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大人无法保全我们所有人。”


    别人未必能迁怒得了一位府尹,但底下小兵,想怎么发火怎么发火,你查的不尽心,你查的慢了,你查的有所隐瞒,都可以问罪,别人跟小兵也没仇,但失掉的面子,总得找回来点,府尹在官场做事,也得给人个台阶下,让人适当找找后账,仕途才能安然。


    “大人的难处,我心里都明白,大人往日栽培,我也从未忘记。”


    王文林看着他:“你今日寻我,就是专程说这些?”


    “当然不是,”柳拂风微微一笑,“我来,是想为大人分忧。”


    “大人也看到了,肃王归京,一切变数不可预料,今日看官场形势好似站对了队,明日就未必了,别人只是要个面子,大人何不虚以委蛇?”


    王文林目光锐利:“你不想被我推出去。”


    “不,相反,我希望大人把我推出去。”


    柳拂风目光灼灼:“不瞒大人,此次为办案,我去过欢云舫,知道了一些事,也得罪了一些人,秘密知道多了很危险,但同样,也可以用来威胁制衡别人——我愿为大人驱使,当刀用当盾用当什么都可以,所有危险我一力承担,自行解决,刀山火海一个人趟,只要大人应我,任何时候,不要革我的职,允我在府衙做这个捕头。”


    王文林:“你只要这个?”


    “是,我只想做府衙捕头,”柳拂风笑了下,“大人不亏的,日后官场风浪不知还有多少,此次您可以把我推出去祭旗,下次呢?下下次呢?靠皮项那个蠢货解决?还是您自己?恕我直言,您身边得用之人不多,留着我,比把我送出去给人弄死好,我若有本事保全自己,大人岂不是更有面子?”


    王文林眯眼:“你放肆!”


    柳拂风不惧,目光迎上去:“我只不过想活着罢了,没靠山的人,总得想办法自己趟条路,头破血流也无所谓!”


    总之,他得保住捕头位置,不能滚蛋,为了将来哥哥回来交接也好,为了在这里信息更多,能破案找线索也好,反正他走不了一点!


    就、要、干、捕、头!


    “我知大人心中有公道,并非尸位素餐之人,办案从未退缩过,只是想周全更多,谨小慎微,不过是为了更好更稳的在路上走,朝堂风云变幻,未来风雨必至,请您放心用我,纵死无悔!”


    王文林看着面前人,眼底情绪复杂,良久,才叹了口气。


    “路怎么走,选择在个人,本官这个年纪,走到这个位置,见过大起大落的,见过登高跌重的,见过扶不起来的,良善者有良善者的劫,恶人有恶人的果,世间很多事似已注定,非你想,就能改,唯有念变。”


    他还真没故意想献祭谁,有心坑害谁,可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如果一个人多智,机变,机会合该落在他身上,正如往日一步步走来的自己,如果一个人愚善执拗,不通规则,你能保护他一次两次,还能保护千次万次?


    人性很多品质很宝贵,值得保护,应该保护,可太难太难,普通人做不到。


    思绪碰撞间,他也忽然领悟,为何之前肃王的人会被他看到……想必就是为了面前之人。


    身在官场,他不要太懂话不说透的道理,或许肃王等着人自己明白呢,他点透算什么事?万一他想错了呢?万一是另一个方向呢?肃王心思,岂是一般人能猜度的?


    他只能似是而非提点:“你的要求,本官应了,但你之麻烦,本官或无暇顾及,你当珍重自身,好自为之,若遇难处,尽可调动身边一切资源,手里的牌,知道的事,认识的人……包括本官,你且下去好好想想吧。”


    “是,多谢大人!”


    柳拂风松了口气,告辞离开。


    对于这位顶头上司,哥哥从未直白认可,也没有恶言相向,他便知,这人可能没那么好,但肯定不会坏到哪里去,若有双赢的局面,哪怕放肆一点,这位应该也不会拒绝。


    还好还好……赌对了。


    往前没两步,遇到一个人,皮项。


    柳拂风挑眉:“你在偷听?”


    皮项跳脚:“谁稀罕偷听你!你以为你破了案,就了不起了?丘大人是没来,可你知丘大人背后站着谁,什么打算?人家随便伸伸小指头,都够摁死你了!”


    柳拂风知道他姐姐嫁到了世家,有门路消息:“哦,多谢告知。”


    “谁给你带信了!”皮项跳起来,“你且等着瞧吧,以后给你穿小鞋的多着呢!”


    柳拂风挖了下耳朵,绕过他往前走。


    皮项大怒:“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破案搞的这么惊天动地,好了,升职的机会没了,你升不了倒罢,害我也升不了了!”


    “那不挺好?皮捕头也不用练习总捕头派头了,就像现在一样处处惹是生非,摆架子糊弄人,不也挺好?”


    柳拂风摆摆手,从容而去。


    皮项气的牙都要咬碎了,这个狗东西怎么可以这样,有点本事了不起是吧!要是他这么有本事……肯定比现在的自己还狂!


    他嫉妒的面目全非:“我告诉你,你怎么努力都没用,那位置迟早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行行是你的,皮总捕头加油啊。”


    远处人影都快看不到了,传回来的声音也是懒洋洋的,没半点争胜心气,好像别人疯狂争取的东西,他根本瞧不上。


    皮项更气了,老子早晚杀了你!听到没有,杀了你!


    府衙外,周青将最新消息禀报给肃王:“……那位蕴公子至今未到,属下派人问了下,榆关方向过来的商队遭劫,有人遇到山匪,乱葬岗埋了几个,皆身份不明。”


    “死了?”


    殷归止眯眼,死了最好。


    周青小心问:“要继续找么?”


    “找什么?”


    找回来给自己添堵?


    殷归止手指摩挲着腰间榴花牌:“继续注意京周来人,若这位蕴公子命大,来京赴约,即刻请到王府。”


    “是!”


    周青懂,立刻抓到王府!


    殷归止瞥了他一眼:“若不来,便不用管。”


    没福气,没缘分的人,不值得某人挂念。


    周青心里有话,但不敢说。


    王爷您是不是想替了这位蕴公子,不是假装一段时间,而是……


    殷归止:“退下。”


    周青抬眼一看,捕头出来了,可不是该退下了?


    柳拂风没看到周青,微笑走过来:“累阿蕴久等了,我们回家?”


    殷归止看着他:“好。”


    二人一并转身,走到阳光下,影子拉的长长,袖子彼此擦过,互相依偎,好像双双亮亮堂堂,都没有什么秘密,也没互相瞒着不可逾越的身份,是最正经不过的家人,爱侣。


    街上很热闹,路边茶摊搭着高棚,人们眉飞色舞讨论着今日公堂上的案子,连走街串巷的挑货郎,卖炊饼的大娘,都忍不住插两嘴。


    都找去公堂外了,刚刚也看到了,殷归止觉得,不顺势聊两句,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你今天很帅。”


    捕头似乎很喜欢被这么夸,两次问他,都问的这句。


    果然,柳拂风脸上笑容更大:“你看到了?一直在外面?”


    殷归止:“嗯,全看到了,只是人太多,挤不到前面,站的有点偏。”


    柳拂风更放心了,嫂子今天果然没有遭遇危险!他这双眼睛也是,今天怎么这么瞎,竟然没看到!还白饶霸刀门一个人情,那人性子怪拗的,非要缠他决斗怎么办!


    “是不是觉得破案还挺有趣的?”


    “当堂看是很有趣,但你办案时一定很辛苦,这个案子还有那么强的干扰因素。”


    “比如?”


    “虞夫人和彤夫人,定是害你劳累思考了不少,不过也很让人记忆深刻,”殷归止话音微缓,“两位夫人没有义结金兰,不是姐妹,却胜似亲姐妹,彼此对对方牵挂珍惜,却不屑别人知晓,也懒的告知对方,平时吵吵闹闹的过,也算趣味,一旦知晓对方有难,哪怕豁出性命,替了对方,也要保护……”


    柳拂风听着听着,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姐妹情,浓烈的情感羁绊,掩于世人目光之下,对方危险,自己顶替也要……


    这换个性别,岂不就是自己在干的事?


    殷归止:“不过还是坦诚最重要,不告诉彼此心意,一直误会,岂不是会好心办坏事?万一被有心人利用怎么办?”


    柳拂风:……


    怎么又影射了现在!他和嫂子不就是这样么!


    他不是故意不坦诚,是真的不能说啊!


    殷归止垂眸看他:“你在堂上戳穿时,话音虽然严肃,眼睛却很温柔,是不是也很怜惜她们?”


    “怎么会?没有,一点也不!”柳拂风嘴比脑子快,“什么替代对方身陷危险,我一点也不感同身受,完全没有!”


    殷归止:“嗯?”


    柳拂风对上嫂子疑惑的目光,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也就是他做了坏事心虚,才觉得被影射到,嫂子根本没察觉,结果他这一紧张,可不就漏了情绪?反倒被注意到了!


    怎么办!说点什么能挽回!


    柳拂风大脑快速思考,嘴巴甜的很:“我只怜惜阿蕴!”


    殷归止更迷惑:“……嗯?”


    “阿蕴才华横溢,品性高洁,种出来的花都随你雅秀如君子,”柳拂风‘深情’地看着嫂子,心道求求了,求求让我演成功,“姐姐们自有姐姐去疼,我最爱惜珍重的,唯有阿蕴。”


    “此生能得阿蕴相伴,是我之幸,愿鹣鲽情深,白首不负,沧海桑田,此心不悔。”


    我真棒!这情话说的真牛!这还拿不下嫂子!


    柳拂风有点点得意。


    殷归止却眯了眼,想起那个到现在都没有来赴约,可能已经死在乱葬岗的蕴公子。


    人没到,都这么迷恋,若是死了,岂不是日日追思,更加爱而不得?


    他要一辈子跟个死人比么?


    “柳泽雷,你信里可不是这样。”


    殷归止气的转身就走。


    巧言令色,花花肠子,小嘴跟抹了蜜似的,有本事你也变个心,学学别人怎么三心二意的!


    走了两步,才想起不能这么死板,莫名其妙,真正的蕴公子不是这样:“我想起有个东西要买,有些远,你自己先回吧。”


    生气也得假装蕴公子宽厚脾性,想想更气了!


    柳拂风:……


    嫂子是害羞……屁的害羞,害羞脸能冷成这样?他怕不是,把嫂子给油到了!


    就是么,表白得讲究氛围感,花前月下,情意浓浓时,自然而然生发,不该这么僵硬突然,还说的跟话本子里书生骗姑娘似的,谁爱听?


    而且雷狗虽然爱耍赖不正经,可心里纯着呢,肯定不会和嫂子和荤话。


    可他又没谈过恋爱,怎么知道这些!


    雷狗你造了大孽了!!!这下嫂子该怎么哄!!!


    可能今天轻功用了太久,体力透支,他根本追不上嫂子,跑了一会儿,累得气喘吁吁,竟然连嫂子的人影都看不到了!


    这什么破街道,怎么人这么多,房子这么密!


    他出了一身汗,嫂子才来京城没几天,人生地不熟的,身边也没个人照顾,能去哪里,出事了怎么办,急死人了!


    殷归止已经上了王府马车,挑开帘子,见捕头急得满头大汗,更生气了。


    蕴公子还真是魅力大,某人一刻都离不得!


    他知道这样做不合适,也不成熟,肃王从未这样不理智过,可他也从来没这么气过,实是难忍,现在过去,他怕和捕头吵起来,场面更难看。


    见人这么着急,他并不解恨,反而心里揪得更紧,太阳这么大,捕头又不知经历过什么险境,早已疲累……


    殷归止取出纸笔,写了几个字——


    “让人塞给他。”


    他命令自己最多气一天,明天就回去……


    算了,晚上就回吧。


    夜不归宿不好。


    第27章 哄人,本王轻松拿下我只是同你生了会……


    ——不许乱找,我买完东西就回。


    柳拂风看着嫂子写的纸条,还有顺便被塞到手里的甜杏,心也跟这甜杏似的,暖洋洋。


    多好的嫂子,生气也没有忘记关照他,心疼他瞎找,还给了杏子甜嘴……雷狗真的好福气!这话说一万遍都不过分!


    嫂子可能需要点私人空间,再恩爱的爱侣,也无需时时黏在一起,而且应该出不了事?之前追找过来的人被他解决了,他在府衙仍然是捕头,有什么危险信号可以立刻摇人……


    他还是乖乖听话,不要惹嫂子更生气才好。


    还得迅速洗个澡,身上这汗味,自己都忍不了了!


    阳光滚烫,晒的人不舒服,柳拂风却走不快,太累了,双腿跟灌了铅似的沉,他倒是想再用轻功呢,奈何心有余力不足,好在甜杏味道很好,软软糯糯,淡淡的甜,满满的香,很能慰藉人心。


    思绪漫无天际的飞,他满脑子都是怎么哄嫂子,甜言蜜语看来不太行,显得油腻,不真心,嫂子也不爱听,可他也不会别的啊……不行就老办法,跪搓衣板!


    好歹算个苦肉计。


    手心突然一沉,多了东西,好像是纸?信?


    柳拂风迅速转身,却分辨不出是谁,街上人太多,这里店铺刚好在搞活动,吸引了很多人,男女老少都有。


    回到家,他才打开这张纸,竟是彤夫人写的,感谢他今日公堂仗义执言,还她和虞夫人清白,问他近日是否顺心,日前所思,可有得偿所愿?


    信里提起五月初六午后,她祭拜完故人,自深山归,山间路险,人迹罕至,她的独轮马车坏在了路上,耽搁了很久,还好有他帮忙,他分明行色匆匆赶路,不方便停留,还是帮了她,她当时并不知他是谁,无处感谢,今日堂上才认出来,稍后会有礼物奉上,请他一定不要拒绝,至少当时身上穿的破损衣裳,容她聊表心意。


    ——深山无人,瓜田李下,当日之事不便与外人说,君之要事,妾身亦不便过问,但受君恩情,无以为报,日后但有需要,尽可提出。


    柳拂风瞬间就明白,心里说的是哥哥,哥哥曾在五月初六午后,见过彤夫人,还顺手帮了忙!


    衣服破损,行色匆匆,赶路,要事……所以哥哥那时真的没有生命危险,但情况也很紧急,根本来不及做更多事,或许帮完彤夫人,又陷入了追杀危机。


    信上字迹稍微有些潦草,看得出来写的很快,公堂案子才审完,彤夫人也的确有点忙,只是这措辞,看似大大方方感谢,实则言辞很讲究,字字可琢磨,像在提醒什么……彤夫人很擅长话里有话,就像那夜和虞夫人说话一样。


    彤夫人聪慧,大概猜到了什么,写的比较隐晦,时间地点当时状态,她都点透了,但这封信绝非要挟,真正要挟,不该这么操作,她应该知道写出这封信,他会警惕她这个变数,但她不怕——一个坦率的,不想利用这件事谋利的人,不应该害怕。


    她或许也不是今日才看到他的脸,‘认出’他是捕头,但今日公堂之事,让她决定投桃报李。


    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也不想把自己卷进危险里不是?


    所以这是……做好人好事的回报?


    柳拂风注意到,彤夫人说,哥哥离开的方向,是往东的,她还不小心窥到了他手里紧紧握着的细长竹签,上面有两个字,好像是……丁辰。


    丁辰?


    人名?谁?什么人名,会刻在细长竹签上?


    哥哥做事向来谨慎,对他这个亲弟弟,嘴都严成那样了,很少会暴露自己身上的东西给别人知道,所以还是危险了,全副心神都在应对接下来的危机上,无法分心顾及它处,而彤夫人又太聪明……


    柳拂风快速思索,接下来怎么办?


    危机越滚越大,这事似乎触及到了隐藏势力,朝廷三司,甚至肃王……难度之大,好像自己一个人无法妥善解决,盐铁转运,三司,他一个小小捕头,往哪打听官场上的事?


    信息受限,就会像聋子瞎子,无处着手,是不是得想办法,找别人帮忙,或者……借个力?


    那谁最好借?他在京城又不认识什么大人物,完全没有人脉,关键自己还揣着秘密,不能暴露!


    他连眼前的事都处理得一团糟,嫂子都被他气跑了,还没回来……


    柳拂风烧了信,蔫蔫的脱衣服,准备洗澡。


    水汽氤氲,午后阳光变得安静温煦,四外无人,独处时刻,仿佛什么情绪都可以释放,尖锐的,锋利的,寂寞的,委屈的。


    眼睛被热水熏的有些潮湿,头往浴桶里一扎,脸也湿了。


    是不是小时候太不听话,总是让哥哥操心,害哥哥被坑,所以老天爷让他来赎罪?


    如果可以,他想替哥哥面对危险的,他不怕,他愿意分担,甚至独受苦难,老天爷能不能大发慈悲松松手,让哥哥顺利脱险,让嫂子安全开心?


    ……


    肃王府。


    殷归止根本坐不住,亲自去刑房问供丘仲理。


    丘仲理当然不服,莫名其妙被抓,头一罩嘴一塞,连句话都不给,他可是朝廷命官!


    可头上黑布拿开,看到面前站的是肃王,他就硬气不起来了:“我……下官,下官就是想升官,什么都不知道啊!”


    “看来你很知道本王要问什么。”


    殷归止手中短刀滑过对方脖颈:“什么都不知道,就能接手吴志义的差事?”


    丘仲理汗都下来了:“下官确实……”


    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因为肃王的刀‘失误’,滑破了他的颈皮,刺激的血腥味和尖锐的痛感立刻涌了上来。


    殷归止眸底冷冽,似寒霜冰侵,全无半点温度:“他日常与谁联络,向谁交接,你又受谁的暗示,挺身而出,接了这摊子?不要试图撒谎,他卖字画,你卖古董,一样的路数,一样的渠道,本王想查,不过多耗费些时日。”


    “我……”


    “说了,本王保你不死。”


    丘仲理给吴志义做狗多年,终于得到机会,能顶替他的位置,拿到他的东西,谁料刚刚意气风发,正待挥斥方遒大显身手,就踢到了铁板,肃王哪冒出来的嘛!


    你好好在边关打仗不行么,非得回京,回京你你的富贵王爷不好么,非得搞事!


    时也命也,比起青云直上的仕途,还是活着更要紧,他不知未来会如何,能活一天是一天,万一有机会反转呢:“我说……”


    奈何他以前只给别人做狗,现在也是刚刚被允许进入不可说圈子,外围小事都还没搞清楚呢,何况中心层,知道的并不多,翻来覆去那些话,还尽量说的复杂深奥,显得自己很有用。


    殷归止很快分析出,这人嘴里的全是烟雾弹,小鱼,专门扔出来给人杀的,但通过小鱼的生态环境,人脉网络,不难推算出更高层的关系。


    世家啊……他还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当年王家号称王半朝,一半的朝廷官员不是出自王家,就是王家的姻亲故旧,这些年皇兄一直致力集权,化解制衡诸方,形势好了很多,但当朝宰辅,中书门下平章事,仍然姓王,是王家家主,王圭。


    王圭近些年行事很是周全,外面称仁善德高,做了不少好事,实事,完全看不出窝藏野心,是真的没有,还是藏的深?


    那些姓卢的姓赵的,是自己联合做事,破釜沉舟互为倚仗,想恢复往日荣光,还是有人背后支持?


    没有切实证据,殷归止不会随意怀疑任何人,接下来继续往下查便是。


    但眼下时机,不可错过。


    丘仲理纵子行凶,收受贿赂,其罪罄竹难书,三司这边的官位又空出一个,总是乱糟糟的,下面还怎么办事?


    肃王早已开始着手操作此事,现在立刻上折陈情,痛斥官场现状,同时向朝廷推荐人才——户部副使田微。


    田微此人,擅筹算,明大义,多年办差兢兢业业,被同行打压排挤亦能心如止水,认真务实做好分内工作,实属不可多得的人才,且不惑之年,经验丰富又无冗务劳神,正可当用,可擢其为盐铁转运使,以观后效。


    做了盐铁转运使,计相还远么?只要久卧病榻那位一退,就可上位掌控三司!


    朝臣们当然不愿意,谁都知道田微有本事,可这么有本事,为什么没晋升?当然是他不愿与任何人结成党朋!这是个孤臣,别看肃王举荐他,他未必会领情,将来为肃王行方便!


    可现在不太方便说话,吴志义的案子让人头疼,有些人理亏,有些人怕被抓到把柄,有些人怕被连累,尤其肃王好像还遇刺了,熙郡王现在还在宫里哭,谁劝都不起来,就跪在那告状,小词一套一套的,皇上皇后都拿他没法子,现在上折反对肃王举荐?熙郡王正差一个由头大闹特闹呢,是嫌自己命太长么,去出这个头?


    这事……必然会如了肃王的意。


    “笃笃——”


    周青敲门进来,小心提醒案前枯坐很久的主子:“王爷,天快黑了。”


    要回小院,得抓紧时间了。


    殷归止睨了他一眼:“本王的事,用你多嘴?”


    周青明白了,没赏他板子,就证明这台阶给的对,王爷不气了,还是想回去的。


    堂堂王爷,今天都不算吵架,生气都只敢默默在外面生,自己把自己哄好了再回家,以后……


    院里那位,得好好伺候着。


    周青立刻提议:“这么晚了,也不知柳捕头有没有吃饭,若是一直等着王爷,岂不是饿坏了,要不……王爷带点菜回去?正好今儿府里菜色不错,王爷放心,我悄悄去灶上偷,保证不让方管家知道。”


    殷归止很满意这个懂眼色的暗卫:“有苦瓜?”


    “这个真没有,您不爱吃,府里不做这菜,咱们又没跟方管家提起过柳捕头……”


    周青觑着王爷脸色:“但有擅川菜的厨子做了道口口脆,麻辣鲜香,尝过的都说好吃,属下瞧着柳捕头似乎也爱辣口,前夜点过类似的菜,肯定也喜欢这个,不喜欢咱们下回再换别的,王爷一向体恤手下,将来还要用他做事,总不能怠慢了。”


    “你说的也对。”


    殷归止矜持起身,点了一道甜汤:“这个也顺便带上,他要脸,从不说自己喜甜,本王便装作不知,给他留点面子。”


    “是!”


    周青办事利落,很快准备妥当,甚至还格外拿来一对玲珑香球,细长金链,鸡蛋大小的浑圆球体,如意雕花,鎏金耀眼,内置镂空空间,可置香丸,休息时可悬于帐间,出外可挂在腰间,精巧漂亮,又不缺格调。


    ——王爷下午生闷气走时,说了要买东西,总不能两手空空的回去。


    香球一对,玲珑温柔,正配爱侣。


    当然,是从肃王私库里找到的,周青的月钱可买不起。


    “不错。”


    殷归止拿过了香球。


    周青见东西有点多:“属下替您拎——”


    从这里到小院路还长,进了巷子再给王爷不迟。


    殷归止却提高了食盒,收起了香球,淡淡扫过来一眼:“用得着你献殷勤?”


    周青:……


    大意了。


    这种事怎么可以别人帮忙呢,必须得是王爷亲自来啊!


    长宁巷,柳拂风趴在桌上,一直竖着耳朵,听外面动静。


    当熟悉的脚步声慢慢从远处行来,推开门扉的一瞬间,他立刻一口干完杯里的蜂蜜水,抄过准备好的搓衣板,往地上一放,衣摆一撩,双膝跪上去。


    等门推开,嫂子视线看过来时,他耷拉了眉眼,装的那叫一个可怜巴巴,声音弱弱的,样子惨惨的,仿佛跪了很久,摇摇欲坠,连眼睛里都没光了:“阿蕴……还气我么?”


    殷归止顿了一瞬。


    第一次见面时,对方用的就是这招,当时他能看出来是假的,捕头有些鸡贼,按理说现在也应该能看出来,可夜色太浓,视野太暗,他现在注意到的只有捕头苍白的脸色,忐忑不安的神情,忧虑难过到有些湿的眼睛。


    想起中午他负气离开,对方找都不知道往哪里找的着急样子,他有些过意不去。


    将食盒放在石桌,他伸手扶起柳拂风:“怎么总喜欢跪这个?”


    柳拂风不肯起,落寞垂着头:“是我惹阿蕴生气,错了,就当罚。”


    殷归止扶起他:“没生气。”


    “真的?”


    “嗯。”


    柳拂风不信,但看嫂子样子,确实也不像窝着火,还有桌上的东西……


    殷归止:“礼物,还有给你带的菜。”


    “哇——”


    柳拂风瞬间不演了,抓起那对玲珑香球,简直爱不释手,超级可爱,正合掌心把玩!


    还有菜,隔着食盒他都闻到香香的麻辣味了,嫂子终于决定饶了他,不再投喂苦瓜了吗!


    “正好我也做了几个菜,这就拿过来一起摆桌!”


    殷归止:“你没吃饭?”


    “等你啊,”柳拂风忙活着端菜,还不忘把他拉到桌边坐下,“阿蕴肯定舍不得放我一个人担心难过,必会回来吃饭,我知道的。”


    殷归止:……


    他是真想过不回来的。


    若不回来,这人就一直饿着肚子等?


    傻不傻。


    柳拂风抱着酒坛子过来:“阿蕴不生气了就好,今夜月色甚美,正好尝尝你买的酒,清风明月,美酒佳肴,世间至美,怎可辜负!”


    酒很好喝,柳拂风没太品出梅花滋味,他其实并不知道梅花什么味道,只觉酒香有些淡,入口却馥郁缠绵,分明是冷的,却燃起很烈的暖,就像面前人。


    嫂子看起来很高冷,疏离淡漠,与人交往总有一种距离感,可相处多了,你会发现他有点霸道的,有点小记仇,却从不吝啬对别人好,他的好从不在嘴上,想做就做了,可能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但于别人而言,是很明亮,很耀眼,想要抓住不放的温暖。


    菜很好吃。


    甜汤也很好喝。


    抬头看,月圆如盘,清辉如练,皎皎万里,良宵共赏。


    柳拂风是真的觉得今晚很美好,酒微醺,人映烛,花香冽,真好啊,要是哥哥也在就更好了。


    “……阿蕴,谢谢你。”


    殷归止淡淡看了一眼有点醉的捕头:“谢我什么?”


    早就知道他酒量不好,没想到不好成这样。


    柳拂风手托腮,两颊微红,眉眼弯弯:“谢谢阿蕴在我身边啊。”


    殷归止突然觉得,酒量不好也挺好,至少爱说真话了。


    “美食,美酒,圆月……还有你,”柳拂风长长喟叹,“我都好喜欢。”


    殷归止垂眼,单手执壶,给他添酒:“喜欢就多尝些。”


    柳拂风没醉,只是有点飘,从酒里得到了肤浅的快乐,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心里有谱的很,不肯再多饮:“阿蕴给我弹首曲子呗。”


    殷归止手顿住:“嗯?”


    柳拂风戳了戳他的酒杯,小小声:“你擅音律,尤好琴曲,说过若有机会,要弹给我听的。”


    一般擅长某道的人会喜欢表现,不喜欢,也不会害怕,酒喝的有点飘,话越多越可能错,不如找个由头消磨时间,让嫂子没空琢磨自己表现。


    蕴公子的确擅音律,但肃王并不擅长。


    殷归止回忆了下成长过程中,乏善可陈的,与琴打交道的次数。


    时人好风雅,君子多擅琴,自己不懂,也得会赏,皇室更不能一点不会,惹外界笑话,他幼时的确被皇兄押着学了几日,先生气走了好几位,手指仍然僵硬的像石头,全不如练习暗器那般灵活。


    但肃王殿下稳的很,看看小院,借口张嘴就来:“我亦很想弹给你听,奈何家中无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不巧了么!”


    柳拂风噔噔噔跑进屋,抱着一个长琴出来,眼睛亮亮的:“我天黑前从街尾秀才家借过来啦!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殷归止:……


    我只是同你生了会儿气,你没必要弄死我吧?


    “阿蕴?怎么不说话了?”


    柳拂风把琴放在桌上,歪头看着他,眼底融着月光,纯真干净,或许琴弦映着月光的角度太美,他手指放上去,拨了一下,琴声清越,流泉水叮咚,如金玉相撞,极为悦耳,他突然了悟:“阿蕴可是很喜欢这把琴?想要?唔,这是秀才家的传家宝,偶尔借用可以,强买不行,等我这个月发了俸禄,我去琴行给阿蕴买把新的!”


    “不用。”


    你可别买了,买了岂不是要本王天天弹?


    殷归止生怕捕头再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将琴换了个角度,摆到自己面前。


    理顺琴尾穗子,调整琴弦松紧,调整高低角度,再理琴尾穗子,调整琴弦松紧……很忙很忙。


    柳拂风也不催,下巴枕在胳膊上,眼睛亮亮的看着他,满满都是期待,仿佛这些无用的忙碌动作都是绝妙好曲之前必须流程,越久,曲子越牛,必须耐心等待。


    殷归止:……


    他只能将手指放到琴弦,硬着头皮开始弹。


    最简单,也算最熟悉,被颇具才女盛名的皇嫂亲自指点过数次,摇头叹朽木不可雕的《渔光曲》。


    肃王殿下很少做底气不足之事,没想到竟是如此心境,忐忑不安,如这发涩如紧的琴音,手指也全不如平日舞刀弄枪那么稳,小小琴弦竟然有些按不住,分不清是琴弦在颤,还是手在颤。


    但姿势得优雅,不说皇兄皇嫂的教导,捕头就在眼前坐着看呢,若不能以曲悦人,至少容色夺人眼球。


    捕头喜欢帅的。


    长宁斜巷外,有素青帘马车经过,听到这琴音,车内人轻敲车壁的声音都顿了下。


    “宗公子?”


    “无碍,”宗公子垂下眉睫,“继续走,不要停。”


    李冠:“公子不是说要来探探虚实?吴志义那个废物犯下那么大的错,不意外被杀,也该要按规矩徐徐处理掉,肃王竟然介入这件事,似还有所图谋,总得摸清楚……”


    宗公子打断他:“你猜这琴音里,有没有真心?”


    还真心,李冠都觉得耳朵磨的生疼,这不成曲调的东西,也能是琴弹出来的声音?


    “公子的意思是……”


    “人啊,都笃定自己足够聪明,不被外物所扰,”宗公子轻笑,“可惜,玩火者,终会自焚。”


    所有人都逃不过。


    肃王竟然假扮身份在柳泽雷身边,虽如今尚不知事情全貌,但肃王此举,目的是什么,很明显。


    刺杀计划必须得进行,不管肃王知道多少,他本身的存在,就是对他们巨大的威胁,能让‘蕴公子’刺杀成功,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但肃王岂是那么好刺杀的?


    宗公子对此事不是那么看好,努力是一回事,能不能得到想要的结果是另一回事。


    但可以从另一个方面下手。


    肃王今日敢直面他们的人,不惧身份被知晓,也不惧他们拆穿……当然,为了刺杀更顺利,他们的确不会主动拆穿,肃王想是预料到了,才会这般明目张胆。


    可以后呢?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今日不怕,来日是会怕的。


    当爱意深浓,如何面对欺骗的结果,如何面对爱人失望的眼?若爱人斩断羁绊,日后再不相见,可怎么办?


    肃王会怕的。


    今日无所畏惧的一切,来日都会成为射向自己的箭。


    他只要在合适的时机出手就好。


    “走吧。”宗公子敛眸,“六月十二交货,去看看丁辰,切不可再事,叫姓言的老东西捡了便宜。”


    “是!”


    这夜有诸多人被莫名其妙的琴曲折磨,骂街,但不包括柳拂风。


    柳拂风下巴枕着胳膊,不止一次感叹,我嫂子可真好看!


    看看这脸,这肩腰,这优雅坐姿,这通身的气派,完全就是贵雅两个字的写实!夜风都不敢打扰他,绕他而过,只轻轻拂起发丝,衣角微微荡起涟漪,这氛围感没谁了!


    长夜,月色,清泉,静美……柳拂风觉得世间所有美好的诗词,都可以用在嫂子身上!


    多么美妙的琴声,安静又澎湃,时而低的似幽谷远鸣,用尽心力都捕捉不到,时而狂放的直撞耳膜,似千军万马碾压而过,偶尔有深海静澜,偶尔海浪滔天中,兵戈交战……


    总之,弹的人心躁躁的,很想干点什么。


    “好!真好听!”


    一曲毕,柳拂风相当给面子的鼓掌。


    殷归止:……


    懂了,这是个棒槌,根本不懂音律,真以为这样的就是好听。


    肃王放了心。


    反正他又不需要骗别人,棒槌挺好,他喜欢棒槌。


    “琴曲讲究时机,天地气机,山水之灵,偶有所感,焚香沐浴,才能得心中好曲,以后,我不会随便再弹。”


    “嗯嗯,”柳拂风知道,艺术这种东西是有点玄的,伯牙子期的追求,他就没懂过,“以后阿蕴想弹时再叫我,可不能随便别人一说就弹,消磨灵气!”


    嫂子这么厉害,当然得讲究点!


    殷归止把这把糟心的琴放到一边,颇具高人风范般,微微颌首:“你记住就好。”


    柳拂风看着他,突然笑了。


    眼底盛着月色,亮亮的,软软的,让人很想掬到手里,捧到眼前,看的更清楚些。


    殷归止:“笑什么?”


    “没什么,”柳拂风看着屋檐,“只是遗憾阿蕴回来的有些晚,错过了傍晚大好风景。”


    今日的夕阳,可是很美的。


    “是么?我怎么觉得,什么都没错过。”


    殷归止看着眼前人,明媚耀眼,眉目灿烂,一如初见。


    第28章 好王爷,宠宠我我得想个法子,让王爷……


    天光大亮。


    灿烂阳光透过窗槅,一缕缕落在脸上,有些痒,但不烫,晨光总是很温柔,连唤醒服务都悄无声息,生怕惊扰了谁。


    四周安静,屋里没人,嫂子不在,应该早起来了。


    今日稍稍晚了些……停一天不‘练武’,应该也没事?


    反正今天休沐,昨天还那么累。


    柳拂风翻了个身,闭着眼睛,决定赖床。


    昨夜……他没醉,发生的一切记得清清楚楚,此刻复盘,也没觉得哪个行为露馅,最多有些话说的浮夸,兴奋情绪加持嘛,不能说有错,还可以归咎到‘醉酒’上,只是后来听嫂子弹了首曲子,睡着了,怎么进房间的不记得了。


    定是嫂子扶回来的。


    脑子里画面一个接一个往外蹦,他又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


    他认命起床,已然睡饱,这床赖不了一点。


    披衣洗漱,隔窗看出去,院子里,嫂子正在浇花。


    那是一株芍药,枝蔓绕翠,含苞待放,花苞嫩白润粉,在阳光微风下徐徐舒展,如美人娉婷,勾人翘首以待,但再好看,也不及嫂子好看。


    嫂子沐在阳光下,周身似镶了一层朦胧金边,连垂下的眉眼格外温柔,他手上提着喷壶,袖子挽高了些,露出腕骨,嫂子不算皮肤白皙的人,但每一处线条都很美,这截腕骨不算精致,形状却很漂亮,与小臂流畅线条衔接,充满韧性与力量感。


    看,就一截腕骨,都能让人看得流口水,雷狗你福气大了!


    “起了?”殷归止察觉到窗内视线,并未抬头,“去吃早饭。”


    柳拂风颠颠跑去饭桌,温热的豆浆,热气腾腾的小笼包,闻味他就知道,是隔巷那家刘记包子,这家铺子味道极好,收拾的也极干净,就是早上人太多,排队太浪费时间,离家也实在有点远。


    “哇阿蕴给我买的?”


    他三两口解决一个小包子:“好吃!”


    殷归止不语,只是一味浇花。


    柳拂风边吃边看嫂子浇花,脑子也没闲着,总结昨日收获,同时考虑……接下来怎么做?


    哥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未来却未必,对方明显是个团伙,且训练有素,手法之凶残,昨日已经见识,但到底是个什么事呢?对方在藏什么,提防什么?


    哥哥是捕头,与这群人纠缠,一定是他们犯了罪,但一般犯罪,哪怕杀人放火,也没必要跟人这么死磕,哥哥不是第一天办案子,见惯人心,懂得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也懂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行就摇人,没必要孤身犯险,什么罪,让他这么执着?这么拼?难不成国家要亡了?那不是还有肃王呢?人那么大一尊王爷,保家卫国,战功赫赫,无所不能,用得着你个小民强出头?


    说起肃王……柳拂风眉心微蹙。


    虽素未谋面,每回都差一点,但他好像跟这位挺有缘分的?


    几年前北地一行,帮李校尉那次,差一点就能拜见,军中士兵和边陲百姓对肃王的拥戴,自己的所见所闻,他都无法说肃王半个不好,这位王爷真的为家国,为百姓付出了很多,肩担日月,战功赫赫,外界所有溢美之词,肃王真的实至名归。


    此次欢云舫上,还有昨日公堂,肃王亦未露面,可似有似无的关注,推动感,他不能忽略。


    吴志义一案背后的东西……估计还真挺重要。


    柳拂风一口一口,慢慢喝着豆浆,若真如此,那之前自己的担忧便成了现实,事态太大,牵连太深,不是他自己一个人可以应付的,他也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哥哥身处险境,容不得他慢慢查。


    可贸然找别人帮忙,会把别人拉下水,而且自己的秘密也不方便说……


    ‘啪’一声,空了的豆浆碗放到桌上。


    柳拂风突然有了个绝妙的主意,他是不是可以借势?既然肃王也在关注,他能不能过去抱个大腿,沾点光?


    得想个法子,让肃王喜欢我。


    柳拂风想。


    与人交往,要投其所好……肃王喜欢什么呢?


    柳拂风愣愣看着浇花的嫂子,总不能,喜欢花吧?


    他沉默太久,眼神也有点怪,殷归止抬眉:“在想什么?”


    “想肃王!”柳拂风想的有些激动,声音有些大。


    殷归止瞳孔震颤,又很快淡定,继续浇花:“肃王怎么了?”


    “是这样,昨天堂上破的那个案子,阿蕴也看到了,吴志义那个盐铁转运使当的有点不对劲,更多的我不能说,”柳拂风看着嫂子,试图通过聊天整理一下想法,若能得嫂子鼓励就更好了,证明想得对,“肃王殿下好像很关注此事,我感觉他默默帮了我忙的,咱们是不是得感谢一下?”


    要感谢?那不是得见面?


    见不了一点。


    殷归止神色淡淡:“听闻肃王胸襟宽广,不拘小节,只做自己心中认为应该做的事,从不介意他人是否理解和感谢,若被他帮了救了的人全都要见面拜谢,他一天到晚也不用做别的事了,坐在堂前等人磕头就过了。”


    “——你有这份心很好,心里谢过已然足够,没必要为他增添冗事。”


    嫂子说的有道理。


    柳拂风惭愧的检讨了下自己的目的不纯,但没办法,他得继续目的不纯:“那万一我能得肃王垂青呢?我知肃王殿下手底能人无数,但人才总不嫌多不是?总有我擅长的,别人没那么擅长,比如此事上,我或可为肃王殿下助力也说不定!”


    殷归止:……


    其实你乖一点,对咱们俩谁都好。


    柳拂风实在不想放弃:“肃王殿下帮了我那么大的忙呢,恩同再造,我不能忘恩负义不是?”


    恩同再造?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不知道?


    你不能为了靠近肃王,就胡说八道吧!


    殷归止:“不大妥吧?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隔着层肚皮,对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或许别人本就动机不纯?”


    柳拂风睁大眼睛:“你刚刚还说肃王殿下是好人……”


    “我的意思是,”殷归止赶紧往回圆,“你知我常年身在榆关,对肃王多有感恩敬仰,怎会出言诋毁,只是肃王毕竟身尊玉贵,垂坐高堂,你我怕是没什么机会靠近,就算倾尽家产感谢,也未必能得允面见……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执迷此事,肃王殿下他,真的不介意。”


    “阿蕴说的有道理。”


    柳拂风看似听进去了,实则一点没听进去,他把桌子收拾了,就往外跑:“阿蕴我去找大胆了,看看有没有法子去肃王府!”


    殷归止:……


    “不许叫他进去。”


    “拦在门外么?”周青小心问,“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殷归止无情极了:“本王都不在府里,让他进去做甚?”


    周青:“可王府若表现的太不近人情,外人疑王爷瞧不上柳捕头,有意为难怎么办?”


    逢高踩低这种事,处处皆不鲜见。


    殷归止伸手抚额,脑仁生疼。


    这不省心的东西到底怎么想的,要去抱肃王大腿?


    不过……也不奇怪,外面大多数人都这么想,捕头这么有责任感,面对的案子难题这么大,想到他也不奇怪,早就该想到他了。


    世间还有谁,品性德行朝野内外,百姓市井交口称赞,不用认识就可以信任?


    殷归止把浇花喷壶一扔:“回府。”


    裴达看到柳拂风,两眼泪汪汪:“哥你终于想起请我喝酒了么!昨晚我等的抓心挠肝,根本睡不着觉,要不是想着家里有嫂子在,我定翻墙过去找你了!”


    “一大早的喝什么喝,先欠着,”柳拂风拍下裴达的手,“今儿咱们玩个大的,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见到肃王。”


    裴达愣住:“哥你说见谁?”


    柳拂风:“边关战神,近日归京的肃王殿下。”


    裴达默默抬手,摸了下对方脑门:“这也没发烧啊,怎么就说胡话了?”


    肃王殿下,身份尊贵,岂是想见就见到的?


    柳拂风:“我想着,多少得送点礼吧?一般东西,那是肃王能看得上的?”


    裴达懂了,立刻把自己荷包塞过去:“兄弟随便用!”


    柳拂风捏了捏这个瘪瘪的荷包,打开,都不用数,一目了然,共五文。


    大胆这个兄弟吧,哪哪都好,讲义气,也不小气,尤其对他雷哥,那简直是言听计从,就算前面有火坑,他雷哥坑他,他也直直往下跳的,就是吧……花钱没数,手里一文都存不下。


    而自己,同样穷的叮当响,天天想蹭嫂子的软饭吃。


    两个穷鬼面面相觑,眨眨眼,再眨眨眼,彼此的沉默震耳欲聋。


    “要不……我找我祖母借点?”裴达悄悄看了眼四外,用气音说,“她的私房钱藏在哪,我都知道。”


    你这不是要借,是要偷吧!


    柳拂风还不至于骗老人家的养老钱,这么干还不如厚着脸皮回去找嫂子要,雷狗软饭都吃了,他还怕这个?


    他鼓了鼓勇气,没鼓起来,嫂子实在太好,他这没剩多少的良心有点不忍。


    “算了,先去街上看看,有没有什么便宜质高的东西。”


    “有理,”裴达还建议,“最好打听打听王爷喜好……”


    “这个我知道,”柳拂风想起之前似乎在哪听到过的话,“王爷喜欢鸭!”


    裴达眼睛倏然睁大:“送……鸭?不合适吧?”


    二人去了东边的琳琅街,此处专门卖稀奇古怪之物,有说不清来路价不能高的,有险地搜罗的,有海上过来的,当然更有假货,相当考究顾客眼力。


    柳拂风和裴达分头行事,见一家铺子门头装饰奇怪,信步走进。


    店铺老板娘自称慧娘,年纪轻轻,不过二十,却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打眼一看,就知客人大约什么心思,在找什么东西,眼下甚早,也没旁的客人,她便来招呼建议:“公子觉得这个如何?不在贵重,胜在新奇。”


    是个雕刻件,看不出什么动物牙齿雕的,但有这么大,能雕的这么精细,说明这动物本身就足够野性锋利,的确新奇,雕工还行,色也釉白,东西不能说不好,好像也还挺配肃王……


    但还是分量太小,柳拂风不太满意。


    “公子瞧不上这个,是觉得不够精致?那来看看这个物件,听说海外部落王者所佩……”


    慧娘一连推荐了好几个,都未能使顾客满意,她倒也不在意,做生意讲究个你情我愿,哪能单单都成,只要给对方留下不错印象,能让对方下次买东西时想到她这,就算没白忙。


    柳拂风倒有些过意不去,把最开始那个牙齿雕刻件买了,虽不准备送给肃王,但的确挺好看。


    铺子里东西很多,看上去杂乱,实则有一种天然的朴素美,柜台就不一样了,凌乱摆着好几本厚厚的账册,想来这姑娘一大早就在盘账。


    “叫公子见笑了,”慧娘给柳拂风找了零,有些尴尬的笑了下,“账目之事,我姐夫最擅长,可惜他近来忙,都没什么时间过来帮衬,我这昏头昏脑的,不知忙到何时去。”


    “您忙,我不打扰了。”柳拂风微笑告辞。


    正准备继续辗转下个店,就被裴达拽到一个茶摊边,拉着蹲个听墙角。


    “……哥几个还不知道吧,王爷最近喜欢鲜果!对,就是那个肃王殿下,近来就喜欢新鲜果子!嘶,还我怎么知道,我丈母娘的三舅家的小姨子表弟是在肃王府当差的,专门负责采买,我怎么不知道!”


    “肃王殿下什么身份,什么富贵东西,新鲜玩意没见过买不到?可这鲜果易坏,远地的更为难得,你要想托人办事,送两斤到门房,比什么都强!”


    “……倒也不是从小到大只喜欢鲜果,反正最近喜欢!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虽然王府最近在添下人,你们要是不送个礼走走关系,那决计是不成的,谁不想留在王府做事?可王爷大方,底下小鬼难缠啊……”


    柳拂风听着,若有所思,一边分辨这些话的真假,一边在想,新鲜的果子,杏还是桃?或者瓜?


    午后,肃王府。


    殷归止逼着自己心完半案公务,才叫了周青进来:“他退缩了没有?”


    “没有,柳捕头抓了监守自盗的西仓房书吏送了来!”周青脸上都是汗。


    殷归止:“蠢货。”


    他让下面去随便放点谣言,也是不想捕头太破费,这人本来就穷,未料下面人这般没脑子,以为捕头随便能糊弄,也不知道好好编点瞎话。


    他近来的确很关注鲜果之事,但关注的是运送,而非自己的口腹之欲,兵器转运,和其它东西转运没什么区别,水路陆路,总要择来用,内里门道消息最为重要,而这些路子里,三教九流,京城或中原,他并不擅长,少有接触过,遂总得了解,需要时间……捕头这么干,倒的确帮了忙。


    周青:“王爷可要见?”


    殷归止沉默良久,终是放不开这个机会:“让姜白去审,本王不见。”


    谁都不见。


    “是!”周青下去传话了。


    半个时辰后,殷归止叫了周青来:“人可走了?”


    “回王爷,走了……但又回来了。”


    “嗯?”


    “柳捕头又送了一个人来,正是咱们要的!”


    殷归止:……


    他就说,这不省心的东西最会哄人。


    “让方管家过去,招待茶室坐坐。”


    “这……万一叫方管家瞧出来……”


    “他不知道,”殷归止相当自信,“他那张冷脸最会唬人。”


    把那不省心的东西吓走最好,而且人也迎进王府坐了坐,外面人云里雾里的看不清,也不会随意欺负他。


    方管家本事,他最知晓,不但能把人吓唬走,还能吓唬的人不敢再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殷归止问:“方管家把人赶走人了么?”


    “没有,”周青低着头,不敢看王爷,“方管家说,要留柳捕头吃饭!”


    殷归止:……


    方管家是真有点喜欢柳拂风。


    老人家风风雨雨这么多年,最是眼明心亮,很能瞧出一个人心地品性,就比如眼前这少年郎,眼睛这么清澈灵动,透着股聪明劲,但又不懒散,有心眼,却算不上钻营,面相身形里,很有股子清正之气,生机勃勃,他打眼一看就知道差不了。


    真以为他年老体衰,耳聋眼瞎了?这王府哪个角落的事,他能不知道?


    王爷自归京起就不着家,一到晚上就不见人影,就差明着同他说外面又有个家了,熙郡王那偷偷摸摸,哄他转移注意力,杜绝一切敏感话题的样子,还有那几个暗卫,尤其周青,还从灶上偷菜!


    他不过问,装聋作哑,就是要让这群人以为瞒过去了,他什么都不知道,果然,现在不就送到眼面前了?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主屋王爷那都上四轮茶了,还打倒了一盏,像是椅子上长了针似的,根本坐不住,那脚步转的,恨不得把地砖都磨光,还有这交代下来的话,你品,你细品。


    想好好对待吧,怕这少年郎误会,继续请见,到时候见还是不见?可还能忍得下心?


    不想好好对待吧,根本没有‘不想’这个选择,王爷一向护短,怎么可能故意苛待?这都拐着法替人打算,给人脸面了!


    方管家原本只猜到了三成,现在么,至少五六成了。


    眼前这少年郎,可不一般。


    “……实在不巧,王爷他不在府里。”


    王爷既然用了这个借口,就别怪别人也用,反正他老头一个,人老眼瞎,看不到,方管家笑的慈眉善目,亲切的跟邻家爷爷一样:“柳捕头不忙的话,不若顺道用个饭,等一等?”


    既然这么不屈不挠的找来了,肯定不忙,别的事再忙,也不如这一桩重要。


    待他看看这少年郎胃口喜好,必能摸出更多的东西!


    王爷也是,何必瞒着他呢?还恁的小气,连新衣服都舍不得给人做一身,身上更是金玉宝珠一样都没有,要交给他照顾,他定能把准王妃伺候的妥妥的!


    “不劳方管家辛苦,王爷不在,怪我没碰对时候,今日天色已晚,便不多叨扰了,”柳拂风大大方方的拒绝,笑的也大方爽朗,“倒是方我瞧您揉了几下腰,可是不舒服?我邻居家有个祖母,尤擅制骨痛药,若您不嫌弃,我给您讨两剂药试试?”


    “那感情好,”方管家这个位置,想要什么好药没有,光王爷每年赐的都用不完,但贵重的,是这份心意,孩子当场就看出来了,必是眼里能瞧见他,心里有他,“老奴就等着了!”


    王爷眼光果然不错!


    回去的路上,柳拂风吹着口哨,十分满意今日进展。


    他就说,道听途说虽然偶尔有用,但更有用的是自己的脑子!买什么鲜果,要透过现象看本质!


    明日,他明日必得见到肃王殿下!


    殷归止一路紧赶慢赶,心累的从花房转出来,看到桌上放了几个桃子,圆滚滚,毛绒绒,粉白带尖,看上去就汁水丰沛,鲜甜可口。


    早熟桃种,市上难买,价格还贵。


    不省心的东西没买了送去王府,给他带回来了。


    柳拂风把鲜桃洗了,走过来塞嫂子手里:“听人说可好吃了,阿蕴尝尝!”


    殷归止盯着手里的桃……


    “你……可还要去找肃王?”


    “当然要去!”柳拂风一脸振奋,“这才努力一日,怎可轻言放弃!”


    他只是想试试看,能不能抱上肃王大腿,借个东风,结果分析肃王动作,打听这水运陆运消息,以巡街官府之名抓坏人时,想查的事忽然有了进展,那个丁辰,可能不是人名……


    “肃王殿下福星高照,功德无量,我若能跟了他,好处无穷!”


    第29章 怪本王太优秀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


    柳拂风想的很清楚,‘抱肃王大腿’这个念头虽然是突然冒出来的,但越想越绝妙,越想越合适。


    除了有非常大的可能借到东风,查哥哥的事外,还能解决自己现在面临的困境,他可是在府尹大人那里发过豪言壮语的,吴志义案后,必然会有什么人想回来找找场子,王大人都答应了,怎会不把他推出去,他当时狠话放的很像回事,也的确会拼命努力,可……若是有法子归避风雨,为什么要让风雨撞到自己身上?


    别人若知道他有肃王做靠山,还敢欺负穿小鞋,是把肃王放在哪里?


    什么都别干了,自己憋屈去吧!


    但正如嫂子所说,肃王并不好靠近,要是随便谁上门就能被收小弟,那肃王别的也别干了,天天就坐在王府见人吧。


    不过他柳拂风是谁?自有别人不知道的本事。


    他不知肃王如今在查什么,程度多深,但关注哪里,哪里必是节点,比如鲜果,各陆运水运的切口……他只要想办法助肃王的事顺利,哪怕丝滑一点点,都是实力展现。


    陪嫂子吃过晚饭,好好洗个澡,睡一觉,清早起床去小河边‘练武’,不错,他的袖箭有长进,准头已然不错了!然后回家,吃早饭,跟嫂子道别,去府衙点卯,今日没案子,没特殊任务,很好……美好的一天开始了!


    肃王殿下我又来啦!


    他想了一夜,觉得昨日经历不同寻常,有点微妙的,肃王……是不是想考验他?收小弟也是有门槛的,不得看看小弟本事?


    他抓的那两个人,明显做对了,开始肃王府根本不让进门,之后别说进门,总管方管家都留他吃饭了!这怎么不算另眼相待,青睐有加,别人谁有这个荣幸?


    柳拂风斗志满满,信心昂扬,跑过去也没说求见肃王,就找方管家。


    “昨儿答应帮您讨的药,民间方子,也不知好不好用,”他顺手还塞了包东西过去,不是金银不是珠玉,而是一包点心,京城本地人都喜欢,尤其西街老字号做出来的,难买的紧,他用了点人情,觉得这位方老管家一定喜欢,“新做得的豌豆黄,您尝尝?”


    “哎哟喂,这可是好东西,”方管家果然开怀,脸上皱纹都快笑成菊花了,接过东西,投桃报李,“按说有好东西进府,该要进献给王爷尝一口,奈何王爷事忙,一大早就出门了。”


    柳拂风眨眨眼:“哦,出门了啊。”


    方管家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很是担心的样子:“今儿日头这么大,定然又晒又热,外面跑一天可不舒服,可没办法,雨季来了,这各处的渠,总得看看……”


    行踪这不就知道了!


    柳拂风眼睛一亮,他就说他的招有用!方管家是王府管家,可不是傻白甜,能让他对自己印象好,最多聊天氛围轻快些,王爷行踪这种事,不可能随便暴露,定然是王爷暗示……


    他说什么来着,一切都是考验,王爷必定对他有意!


    这还不得好好表现!


    柳拂风斗志更昂扬了:“您歇着,我先走了,您一定试试那药好不好用,我明日来问您效果,好用我再多给您讨!”


    “莫急,”方管家眼疾手快拽住他,掏出个小荷包,“你这在外面办差,也不知能不能按时吃饭,一点肉干,饿了时垫垫……好了,去吧。”


    他说着话,亲自把荷包系在柳拂风身上,目送少年郎挂着那个肃王府特殊标志离开,深藏功与名。


    柳拂风并不知这荷包纹路深意,以为就是个普通荷包,里面的肉干是真好吃,甜辣口的!


    至于肃王殿下要视察渠道,怎么帮忙……


    王爷要做什么,有何深意,他摸不准,肃王之城府筹谋,估计没人能摸准,他的位置,信息量不足,更无法见微知著,预料王爷行为,能做的不多,还是照之前想法,让王爷做事熨贴丝滑,行云流水就好。


    没人不喜欢事情顺利,尤其这么热的天气。


    他打开京城舆图,重点关注郊外水道位置,还有高山险峰,利于俯瞰观察河道的方位……开始干活。


    提前准备好凉茶小点,到地方犒慰吏员差员,并做一定的暗示提点,懂眼色的,自然知道该怎么办,不懂的,犟的,想借机闹事搞事的,威逼利诱,总有解决的法子。


    感谢自己多年江湖行走磨练出的这双招子,最会的就是观察,你是想立功,顺势扶摇起,是想不功不过,快点混过去,还是想趁机抖个事,给别人找麻烦也好,给自己拼门路也好,什么心思,他一眼就能看穿。


    再有裴达这个好兄弟,仗义有仗义的好处,脑子一根筋,认道义死理,又是个散财童子,愿意跟他搞好关系的人就特别多,这么多年在京城结交的人脉信息网,足够他迅速安排这些事。


    别看官府的人个个权大,可跑腿做事,全是下面人在干,下面人都听话,自然如臂使指,事半功倍,下面人偷奸耍滑,连传个话都要许久,你官再大,还不是得跟着耗?还希望下面人贴心,替你样样照顾周到了,做梦吧,下面人拿俸禄办事,又不是你娘,哪管你饿着渴着,哪样合口哪样不爱吃?


    柳拂风忙成了小型龙卷风,一套萝卜加大棒组合拳下去,大多时候能以理服人,服不了的,他……他的好兄弟也会一些拳脚。


    他并没有死死跟着肃王,肃王也不只看一处河道,他最多远远看过几眼肃王,脸都看不清,但是没关系,他是想抱大腿,给自己找个上峰效忠,又不是追情人,过犹不及,以肃王之睿智,定会看到他的默默奉献。


    肃王不但看到了他的默默奉献,也看到他的人了,一众灰头土脸,或油腻发福,或仪态不端的人群里,捕头挺拔俊秀身形尤为出色,哪怕看不清脸,只凭白的发光的皮肤,也能知道是谁。


    殷归止嘴角抽了下:“他还没走?”


    今日王爷仪仗出行,跟在身边的是朱柿:“是,打点差吏的凉茶点心,让差吏尽心做事……都是柳捕头安排的,王爷放心,属下布防严密,隔绝距离足够,他决计看不到您的脸。”


    殷归止:“……再加固些,多派些人手。”


    跟这个人相处,是真的一点都不能大意,什么意外花样都有可能发生。


    他也很想专心应对处理捕头这个事,但他除了是‘蕴公子’,还是肃王,手上有很多事要忙,偶尔夜里还要趁着捕头睡觉,偷偷起床,去逼仄的小花房里悄悄处理紧急公务,是真的抽不出时间。


    往好处想,总算手下人多,能把这不省心的东西挡住,而且这不省心的东西也挺会让别人不省心的,现在手上的事这么顺利丝滑,得记一功。


    ……小东西总是关心他的。


    殷归止并未改变行程,照原计划行事,去的地方不止一处,甚至因为事情过于顺利,还加了几个新地方,但不管到哪里,柳拂风似乎能掐指会算似的,总能风风火火跟着,想甩都甩不掉。


    是不是得检讨一下自己,太过优秀,太有魅力,引的人如此执着……


    烦恼间,朱柿来回禀最新消息:“王爷,柳捕头没跟了。”


    殷归止:“嗯?”


    朱柿:“有位公子同他说话,绊住了他。”


    殷归止看过去……看不清,索性悄悄离队,靠近了一些,看清楚了那位说话公子的脸,眉目温润,君子谦雅,书生气十足,正是捕头喜欢的类型!


    这算什么好消息?还不如让捕头一直缠着他呢!


    肃王殿下面沉如水:“去盯着。”


    朱柿:“王爷的意思是……”


    “本王接下来还有两处水道要巡,他不快些去前往布置差吏,是想本王天黑了都回不去么!”


    给、我、盯、好、了!


    敢多看别的男人一眼,就打断那个男人的腿!


    柳拂风遇到了一位年轻公子,名姬恩重,温文尔雅,颇有君子之风,这位姬公子并不知今日肃王巡渠,是山间行走,享闲日清凉,未料撞上了,避让在后,肃王仪仗在前,普通人不好走动,刚好柳拂风办完事,正无聊,也避让在后,二人便聊了几句,从山顶湖光,到夏日偷闲,倒也相谈甚欢。


    姬公子眉目温煦,似乎很欣赏刚结识的年轻人,不太方便交浅言深,但又实在有些不忍,靠近些许,低声问:“兄台是不是想寻得机会,上前同肃王说话?”


    柳拂风倒是大方:“姬兄看出来了?”


    “肃王天人之姿,得世人仰望,欲追随者如过江之鲫,不知凡几,兄台愿往,没什么不可以,我观兄台之灵秀,应比别人更易功成,只是,”姬公子凑得更近,声音更低,“这几日的时机,似不大好。”


    柳拂风:“怎么说?”


    姬公子意有所指:“肃王殿下这般年纪,仍未迎娶王妃,听说此次归京,皇上皇后欲亲自为他操持,世家贵女画像看了不少,有位赵家贵女近日风头很盛,似势在必得。”


    柳拂风眼睛一下子长大了,八卦啊:“肃王殿下要娶亲了?”


    “更多的,局外人无法得知,但既然赵家造了势,定不会随意收手,赵家姑娘养在闺阁,品性如何外人难知,有小道消息传其善妒……”


    姬公子浅浅叹了口气,思索良久,不敢大声,再靠近些许:“肃王殿下不近女色,早有传闻他……某不欲谗言诽议肃王,但兄台你灵慧俊秀,微妙时期,还是离远些好。”


    柳拂风差点笑出声:“姬兄怕是想多了。”


    不说肃王到底是不是断袖,是也不可能看他啊!他没钱没权麻烦事一堆,凭什么?


    姬公子面有微赧:“总之,婚嫁乃女子一生之大事,定会重视,追随一事不必紧在眼前……听与不听,皆在兄弟,我提醒过,心中才会无愧。”


    柳拂风正色:“多谢姬兄。”


    姬公子目光掠过肃王仪仗最前方,遥看天色,微微一笑:“时间不早,我该归程了,就此告辞。”


    “姬兄慢走。”


    柳拂风消化着刚听到的八卦,肃王是不是断袖,他不知道,但洁身自好,眼光高是一定的,这么多年,任何渠道,从未听说过肃王身边有过什么人。


    王爷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温柔娴雅,还是活泼开朗,纯真甜妹,还是高冷御姐?男人……也有阳光小奶狗类型,狼系兽系攻击型,温柔白月光包容型,禁欲派,斯文败类派……


    但哪一种自己都不沾边,肃王再不挑,也不可能看上他嘛!


    所以还是得接着追,计划不能停。


    “小心——”


    他正慢悠悠跟着队伍,突然看到有个人似中了暑气,晃了两下,身体跌滑,此处是山谷附近,看着路走,自不会出事,但若跌滑……就难说了!


    柳拂风想都没想,立刻往前飞掠,完全是下意识飞过去救人。


    现场没人比他更快,离那人近的都比不上他的速度,只见山野间一道清灵身影飘过,如石片打漂过水面,如飞鸟轻掠过树枝,像和着天地频率,短短舞了一曲,惊鸿而过,拎着晕过去的人飞上来。


    好快的速度,好帅的身姿,好俊的脸!


    人们都看呆了,完全没注意到,别的方向,也有一个人,跑得比兔子还快。


    殷归止当然得赶紧跑,这个距离……太近了!被看到就糟了!朱柿怎么搞的,不是说万无一失么!


    朱柿心跳也快了一瞬,周青提醒过他柳捕头轻功好,谁料竟这般好,他差点就要启动危机预警,高喊护驾了!


    但他发现,柳捕头好像没看这边?


    柳拂风的确没注意这个方向,他无暇它顾,因为在人群里,他好像看到了个熟悉的影子……


    荣门傅守,他们一起干过一票大的,这破孩子想跟他结拜,曾跟缠了他很久,他很难才摆脱掉,这人不是讨厌京城么,怎么会来这里!


    非常糟糕的是,自己刚刚用过的轻功,紧急时会有下意识旋腰勾腿的动作,很具标志性,这破孩子看到过,一定认出来了。


    糟糕的是,以往在江湖行走,为了不给远在京城的捕头哥哥带来麻烦,他一向是戴着面具的,真名都没怎么在外面留,除非非常信任的人,比如这破孩子,但现在他没戴面具,是露了脸的!


    傅守只要一喊,他就完蛋了!


    柳拂风哪里敢多呆,把人放下,扔了名‘给他降温解暑,我还有事先走了’,像被狗撵的兔子似的,跑得飞快。


    所有人:……


    这破孩子果然追了过来。


    柳拂风:……


    怎么就这么寸!先是找哥哥麻烦的霸刀门三当家,再是认识自己,能把自己底都掀了的人,一个个没事吗天天往他跟前凑!


    柳拂风知道,傅守没坏心思,但十六岁的少年郎,心性还不成熟,有点认死理,轴,跟他坦白吧,这事太复杂,说不清,也不方便,就算说清楚了,这孩子一不小心,漏了怎么办?


    所以不能见,还是得躲。


    一边跟弟弟斗智斗勇,大绕几圈甩了,一边还得继续执行之前计划,帮王爷的忙,让王爷看到自己……


    柳拂风快要累死了。


    殷归止大概能确定没被捕头看到,但后面捕头一直没出现,怕不是被谁拐跑了?那个一身书生气的伪君子?


    他收拾好,先回了小院,随意抓了本书卷在手里,待柳拂风一回来,立刻先发制人:“今日怎的回来这么晚?”


    “这不是想见肃王殿下……”


    但肃王好像早就已经回了府?时间有点对不上,可事关身份暴露危机,柳拂风也不好提傅守,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双手合十到嫂子面前,又打开,笑得像朵花似的:“当当当当——礼物!”


    是昨日在慧娘铺子里买的那个兽牙雕件。


    挺好看的东西,就是价太低,不适合送肃王,他未料到今日有此意外,庆幸自己当时却不过脸面,买了它,瞧,这不就能哄人了?


    哄嫂子,他早已驾轻就熟,嫂子心软,从不忍苛责,看他这么忙,还记得给他买礼物,哪会怪他?


    殷归止果然立刻柔了眉眼,矜持收下:“谢谢。”


    过关了!不愧是我!


    柳拂风得意的去更衣洗手:“阿蕴想吃什么?我去做!”


    “不用了,厨房有菜。”


    殷归止从王府提来的,温在灶上,假装自己做的。


    柳拂风感动极了,竟然一回家就有现成的!


    “阿蕴待我真好。”


    殷归止给他盛了碗饭:“今日可见到王爷了?”


    “就是没有啊,”柳拂风有一点点愁,“你说我这条路是不是想错了……”


    殷归止心说你知道就好:“总有其他路子,你若想在府衙差事更顺利,倒也不是没办法。”


    他掏出一叠银票,很厚,很大额。


    柳拂风眼睛都直了,提醒自己控制住,别再看了,怎么能要嫂子的钱呢!嫂子对他这么好!


    “阿蕴这般鼓励我,我怎么可以半途而废!那肃王府就是南墙,我也得去撞一撞,万一我脑袋劲大呢!”


    他似十分鼓舞,吃饭都士气更足了。


    殷归止:……


    柳拂风:“我明天继续追肃王!他到哪,我就追到哪,他尽管试探我,刀山火海,我绝不退缩!咦,阿蕴你怎么不吃了?”


    殷归止:“饱了。”


    柳拂风:“这么多菜可不能浪费,那我再吃一碗。”


    殷归止:……


    可能吃的有点多,白天也够累,柳拂风睡得很早,也睡的很实。


    殷归止却睡的有些浅,万籁俱静,有鹰啸传来,他倏的睁开眼,有敌袭!


    他迅速起身,悄无声息下床,替柳拂风掖好被角,关好门窗,走出小院。


    “来刺杀本王的?”


    “应该是。”周青已经准备好应对,快速递过王爷的兵器。


    殷归止接了:“哪个方向?”


    周青:“……四面八方。”


    “倒是有些胆气。”殷归止微眯了眼,“列队,一绕右,二绕左,牵制游刃,其余人坚守此处,务必保证邻居百姓不被骚扰。”


    周青应喏:“那您……”


    “自然是陪他们好好玩玩。”


    殷归止飞身掠过墙头。


    他的轻功和柳拂风完全不一样,少了轻灵飘逸,多了力量感,比轻盈飞鸟,更像灵豹,肌肉间都蕴满了蓬发气势。


    他有意露出身形,以己身为引,将一众黑衣人引至偏僻空地,能放开手打架的地方。


    “蕴公子——你就一个人,我劝你好自为之,束手就擒!”


    黑衣人分明知道他是谁,却故意唤蕴公子,可见其心。


    殷归止冷笑一声:“凭你们也配?”


    他手握长刀,飞身而至,一点都没留手。


    他打架从不注重美感,礼仪,战场之上,他习会的,是杀人的手法,朝着对方要害,致命之处攻击,越脆弱的地方,他下手越狠,刀刀致命。


    血花飞溅,惨叫连连。


    若换了别人,可能会觉得害怕,殷归止完全不会,血色助长他的杀气,越是危险残忍,他越自如,长刀钉住别人肩膀,死死扎在地上时,他还能脚踩上去,让血流的更快,让脚下的人更疼,惨叫声更大。


    “本王感兴趣的东西不多,今夜允你个特权,说错了,再往你身上戳个洞,说的好,便准你死个痛快,如何?”


    这些人胆子大,却没什么骨气,不过戳了几个洞,有受不住的,便开始说了。


    月色如练,殷归止眸底光影明灭,丁辰……么?仓房编号?


    杀完人归来,夜色静谧,长巷安然,百姓们酣睡未醒,家里不省心的东西乖巧窝在榻上,脸睡的红扑扑。


    殷归止解下外衫,打开些窗,驱走身上不怎么明显的血腥味。


    柳拂风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阿蕴?”


    “我起了个夜,”殷归止声音低轻,“没事,睡吧。”


    柳拂风还真翻了个身,重新闭上眼睛,但白日之事梦里也牵绕,像说梦话似的,他嘴里模模糊糊嘟囔:“我好像应该……帮肃王娶到媳妇……”


    殷归止:……


    帮他娶什么媳妇,有本事你让他娶了!


    第30章 你要吃爱情的苦了你得学会不要脸。……


    可能天气太过燥热,可能中间醒过一会儿,后半夜,柳拂风睡的不好,一直在做梦。


    他梦到自己攻略肃王,可谓是心机尽出,花活不断,从家国大义,到风花雪月,什么阵前军师献策,少年红衣白龙枪,助肃王热血攻城,鏖战天下,让他看到他的优秀,眼睛根本离不开,什么吃喝玩乐小礼物,情绪价值给够,拉着高贵王爷进入人间烟火红尘千丈情意绵绵……


    奈何对方软硬不吃,真的是好难哄。


    身心俱疲,想歇会时,回到家发现,等着他吃饭的嫂子,竟然穿着肃王的王爷礼服,对他宠溺纵容,要星星不给月亮,要吃肉不敢给苦瓜,什么都答应……


    柳拂风生生生生吓醒了,好,好可怕的梦!


    殷归止也做了一晚上的梦,可能是月光下捕头乖巧熟睡的脸印象太深,脸还粉扑扑,像极了害羞的样子,他梦到被这不省心的东西各种痴缠,这也要那也要,走路要靠着,坐下要贴着,躺下要抱着……要贴贴要亲亲……凶了无数次让他乖乖坐好,他半句也不听,还耍赖躺到他腿上,无辜又可怜的说真的不可以么……


    好可怕的梦!


    殷归止出了一头汗,身体也……反正裤子得洗了。


    他忍着难受,看那个折磨人的坏东西换过衣服,精神奕奕,笑容灿烂,牙齿白白,没心没肺地跟他打过招呼,就往外跑:“阿蕴慢慢起,反正无事,再赖会床也没关系,早饭我放在锅里啦,你一会记得吃,我先走了!”


    早晚有一天,他要好好教训一顿这不省心的东西,结结实实打顿屁股,看他还敢不敢这么浪!


    肃王殿下黑着脸起床。


    柳拂风的打算,原本是想继续去肃王府的,但今日府衙有桩案子,得忙正经事,没空,只能遗憾歇一天。


    近来山间多雨,水浸松了土壤,前日傍晚有人赶牛归家,几头小牛调皮,不小心踩塌了一处庄子外坡地,坡地滑塌,现出人骨……


    官府一共挖出七具尸体,其中六具白骨,一具腐坏的没那么彻底,这等大案,外界聚焦,官府肯定要重视,但光看白骨就知时间很久,清查艰难,皮项当然立刻躲了,柳拂风本就承哥哥操守,有事得上,况先前答应过王大人?


    他很快交接好手续流程,去了停尸房。


    府衙有仵作,但与皮项交好,不说工作尽不尽心,配不配合,柳拂风还担心对方实力不够呢,当然得自己看,一堆骨头得拼对,尸体又多,必然耗时。


    燃起苍术皂角,该准备好的验尸工具准备好,他迅速投入了工作。


    骨头拼起来,先辩性别,这个不难,看盆骨就能知道,低而宽,横径大于纵径,耻骨联合低,耻骨弓角角度大,相当于拇指与食指形成的角……遂是女性,所有尸体,都是女性。


    再看年龄,骨化点和骨垢愈合的程度,四肢骨垢愈合明显,头骨矢状缝等有些开始愈合,有些还未开始,骨化点未出现,牙齿磨损程度上,仅牙尖顶和边缘部分稍有磨损,第三磨牙尚未萌出,结合可见,年龄大约都在十五到二十五岁之间。


    受害者身高不同,但头骨轮廓……能大概想象它们覆上肌肉皮肤的样子,除非生了什么病,或过胖,骨形好看的人,容貌一般都会不错,就算不是大美人,也肯定丑不了。


    每个人骨头上都有很多处骨折,用醋酒糟敷拥,可见明显血荫,非是死后伤,是生前骨折,外力所致……这几个姑娘,生前必都遭受了难以言说的折磨,非常痛苦,骨折多在四肢,凶手大约不想她们死的太快,脊柱盆腔底骨有沁血,这种程度还能看见,生前出血量一定很大。


    种种经验告诉柳拂风,死者都是被虐待致死,且生前遭遇过侵害。


    竟有人如此丧心病狂,将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这般折辱……


    柳拂风紧紧抿着唇,详细写就尸检格目,一具一具,慢慢验。


    其中一具尸体,白骨化程度没那么深,衣裙尚在,四肢皮肤也未尽腐,能看出更多生前信息,她的遭遇和姑娘们一样,四肢多处骨折,遭遇侵害,手指修长,皮肤隐见细腻程度,衣裙料子也不错,大约家世不错……


    “拿这个出去,试试看,能不能寻到她的身份。”


    柳拂风刚把一枚玉扣递出去,没多久,裴达就跑回来了:“找到了,有人认出来了!”


    “这么快?”


    柳拂风转出停尸房,看到了一位姑娘,十七八岁,眉目柔婉,气质贤雅,一身浅紫长裙,增了贵气,但此刻她蹙着眉,垂着泪,明显伤怀。


    那姑娘见了他,更难过了:“我名赵姝,是赵家女,这玉扣我认得,是我三年前赠于手帕交卢梅的,她可是……可是出了什么事?能否让我看看她?”


    柳拂风微摇头:“我不建议你去看她。”


    尸体虽未完全白骨化,但腐烂程度有点冲击,还有虫子,他不觉得一个小姑娘能受的住。


    “抱歉,”赵姝帕子按了按眼睛,“是我逾矩了,我只是……我已两个多月未见过她,她是卢家旁枝,四年前父亲犯事,移出了族,她连我这个从小到大的手帕交都不联系了,我知她是不想连累我,可我不能忘了她,会时不时找她,给她送些东西,可两个多月前,她游春山间,再也没出现……她在京城已无家人,父母皆随养兄搬走了,只我一直在寻她……我想问问,她是如何死的?若是意外,我为她立坟下葬,若是被别人害的,我要那人血债血偿!”


    赵姝脸色素白,可再伤心,眼神也很力度,是真的会做什么事。


    柳拂风突然想到,赵姓,世家女,莫非这姑娘,就是要成为肃王妃的女子?


    可惜今日公务繁忙,实在无暇顾及它事,既然有人寻来,自然要问一问案件相关,很遗憾,赵姝似乎知道的并不多,只知死者脾性,喜好,至于两个多月前的行踪,模模糊糊,不甚清楚。


    按规矩流程记录好后,柳拂风送走赵姝,继续回停尸房验尸。


    本以为这是小小插曲,未料接下来,访客一拨又一拨,全都来问这个案子。


    大都是年轻公子,世家出身,或如今家里非富即贵,来此只有一句话:要求府衙立刻结案,要快,要速。


    官府办事自有流程他们不管,破案难度大需要时间他们也不管,案情重大需要给外界一个交待不能草率他们更不管,他们只要这个案子尽快结了,莫让美人担忧难受。


    美人……赵姝……这姑娘这么大魅力呢?这么多人追?


    柳拂风不可能答应,尽量话说的委婉,遗骨身份确定,证据排查,生前痕迹,凶手追查等全都要找到落实,需要时间,但是这些人根本不听——


    “就这点小事,都这么不给面子,你个小小捕头仗的谁的势?是不是想死!”


    “赵姑娘幼承庭训,世家风骨斐然,怜幼善悯,一个没了家的孤女她都愿意这么帮,难道不应该更被重视,她一片心意怎可被辜负!这案子必须速结!”


    “三五日结不了,要你好看!”


    “一条衙门养的狗,本就该给贵人办事分忧,你若不懂眼色,我不介意帮你长长记性,不听话的话,走着瞧!”


    果然接下来不太顺,柳拂风忙完一个阶段,从停尸房出来,发现饭都不给他放了。


    “我说什么来着,你有的是小鞋穿吧?”皮项倚在廊柱,阴阳怪气奚落他,“真以为官场这么好混,大人没赶你走,就觉得稳了?你猜刚刚那些人里,有多少是傻乎乎替赵家女出头的,有多少是趁火打劫,故意给你难堪的?你猜这种事以后,还会有多少?”


    柳拂风:“每次一有事你就会过来提醒,我承你的情,叫一声大哥,以后发财带你。”


    “呸!”皮项跳脚,“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这两天在干什么,别人没看到?肃王那种贵人是你能想的?多少人想抱大腿都抱不上!你别异想天开了!”


    “那等我抱上了,你记得叫大哥,”柳拂风越过他就走,“当然,案子我也会破,别太佩服,偷偷跪拜我可是瞧不见的。”


    “你个狗嘴吐不出象牙的东西,老子杀了你!”


    皮项气得够呛,想上去揍他两拳,痛快打一架……没追上。


    这狗东西属兔子的么,轻功那么好,跑那么快!


    柳拂风不可能被这点小事难到,伤春悲秋,顾影自怜,不给他放饭,他自己出来买不就行了,还能照自己胃口点爱吃的,钱花完了就回家蹭嫂子的,哥哥嫂子的钱虽然不是他的,但能看着亲弟弟吃亏要饭?


    不可能嘛,所以他替他哥嫂决定了,好好养自己。


    案子,他一定要破!谁拦都没用!


    殷归止不知捕头现在遭遇了什么,但府衙来白骨案的事,已经听说,心里长长呼了口气,太好了,他终于有事了,忙点好,忙起来就没时间关注本王了!


    他这两日被追的,状态极其紧绷,办什么事都不敢分心,就怕一个不小心漏出点什么,连皇兄召唤都一拖再拖,实在拖不了了。


    “免礼,过来,陪朕下盘棋。”


    一进殿,礼还没行,殷归止就被叫到桌边下棋,皇兄素爱下棋,边下连谈公务,两不耽误,遂落下一子后,他开始禀报:“兵器失踪一事……”


    “啪!”


    棋子清脆落在棋盘,阻了他的话,泰安帝一反常态,微笑道:“先不急,朕听说你这两日,被一个俊秀后生追的慌不择路,皇宫都没时间进?”


    殷归止:……


    泰安帝:“愣着干什么,落子啊。”


    殷归止默默落下一子。


    “啪”一声,泰安帝又追一子,气势万千:“你还给自己改了个名字,叫‘蕴公子’,偷偷摸摸跟人演夫妻过小日子?”


    殷归止:“……您都知道了。”


    泰安帝笑眯眯:“为兄也不想知道啊。”


    “殷、思、齐。”殷归止的声音似从牙缝中挤出。


    “也不独朕的熙郡王,你府里方锐方大管家,也是从宫里出去的。”


    殷归止:……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你有了中意之人,还省的我和皇后替你担心了,”泰安帝催他落子,“这孩子不错,我查过了,心中有公理,敢扛事,又不失灵活手段,行事很有章法,最难得心正,这心念正了,做什么事都错不了……这孩子配你。”


    殷归止眉睫微垂,落下一子:“皇兄不嫌他家世不显?”


    泰安帝:“若嫌这个,你别成亲了,天底下谁比咱家地位高?孩子品性好,心正,与你合得来,最重要你喜欢,你心动了,他便是你良配。”


    殷归止捻着棋子,没说话。


    泰安帝:“不过……他是否心悦你?”


    殷归止:……


    是亲皇兄,最会扎心。


    “兵器案……”


    “跟哥哥还害臊,你总这般抹不开,何时才能抱得美人归?为兄教你个乖,这追求心上人,最最紧要一条,你得学会不要脸……”


    “皇兄!兵器案我已——”


    “好好好,先说这个,查的怎么样了?”


    殷归止看着平日威严端肃,少有笑意,只在他面前略有些不着调的皇上,也实在气不起来,闭了闭眼,把近日所得一一禀报,并与皇上探讨。


    比如兵器案背后的组织,欢云舫是谁开的,宗公子和言先生的信是什么情况,或许与哪个世家有关,接下来要布什么局,用以应对下个月十二号对方可能大批量转运的绝佳时机……


    “……这个团伙明显发展良久,有不臣之心,幸而皇兄发现的早,臣弟会将他们连根铲除,不留后患!”


    “你尽管放开手去做,”泰安帝子落棋盘,眸底隐芒滑过,“世家之弊,侵百姓福祉,致国库虚空,不除家国难以为继,朕多年布局,科举已现生机,人才培养很难,打破读书资源垄断也很难,但难,也要做。”


    他看向自己亲手带大的弟弟,当年软软糯糯,小脸一掐一兜水的小孩已经长大,历朝堂风雨,经战场洗礼,筋骨结实,心念坚定,已然可以托付。


    “哥哥年纪大了,心力虽尚足,奈何天下太大,想要处处顾及做好,根本不可能,这方面,就交予你了。阿止,天下是殷家的天下,也是百姓的家国,你我受民生奉养,便该要扛鼎社稷,护佑此方安平,任何凶险,你我责无旁贷。”


    “是!”殷归止屈膝行礼,“止愿为家国,诛逆臣,除蛀虫,清扫一切障碍!”


    泰安帝扶起他:“真的不打算和捕头坦诚?”


    殷归止:……


    “再晚些吧。”


    他不是不想,他亦知谎话滚雪球一样膨胀,绝非好事,可他与捕头,见面源于误会,不能坦诚,现在顾虑重重,更不是好时机。


    坦诚是好事,说开了对彼此都好,但这样的事实,必会带来情绪激荡,激荡之下,双方吵架也好,别的思虑也好,总之,会乱心绪,心绪一乱,就有可能影响现在的事,一旦错漏,会更加危机重重。


    他以前从未想过,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心有所系,他现在只希望,所有事情顺顺利利,一如预期,待到下个月,大事即毕,他自会到捕头面前,详陈一切……


    捕头或许会生气,或许会难过,或许会伤情,但没关系,他都会解决。


    “臣弟告辞。”


    泰安帝看着弟弟沉默背影越来越远,浅浅叹了口气。


    “肃王走了?”皇后拎着亲手做的糕点从侧门过来,让小太监赶紧追着送过去,“这么快,您又吓他了?”


    泰安帝握住皇后的手:“我只是担心,他会吃亏。”


    文武艺,智谋韬略,什么他都能教,再不济寻好老师,唯独情爱的苦,非得自己吃一遭,才会知轻重,懂珍惜。


    皇后微微一笑,容色柔婉:“吃点亏也好,孩子总是要长大的。”


    “阿菀说的是,”泰安帝想开了,“希望阿止到时候别气哭。”


    “哭了也没事,让熙郡王去哄他。”


    “阿菀确定是请他帮忙哄,不是想看他越帮越忙?”


    “皇上难道不想看?”


    “……想看。”


    郡王府。


    殷思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感觉是谁在想他……莫不是他的生死之交好挚友!


    好像是时候,该干点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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