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打开门的瞬间,韩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进来看进来看。”身形又瘦又矮的房东撒着拖鞋,咬着烟,“这地方好,就在主路上,干什么都方便,进城坐车也方便。”
韩暑尴尬地笑了下,掩住口鼻,依然挡不住刺鼻的气味。也不知道是装修胶的味道还是旁的,闻起来像是梅雨天沤了一周的抹布。
狭窄的过道,逼仄的客厅,斑驳的墙壁,卫生间里马桶和谁吃的陈年黄渍,掉了皮的古早木床……
网图是叠了十八层滤镜吧!!!
“好久没出租了,打扫一下就好。来看看这视野,村里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好的地方。你就是看上这露台了吧?”
“嗯……”
韩暑应了声,上前一看,彻底绝望了。
说好的ins风观景台呢?结果是个泥了吧唧的房顶,不仅围栏摇摇欲坠,头顶还有楼上突出一块的阳台,晾衣服的话水能直接滴天灵盖那种。
“台风刚过,有点脏。”房东斜倚着门框,猛抽一口,喷云吐雾间问,“怎么样?一千二一个月,押金一个月房租,水电自理。”
“一千二?”韩暑蹙眉,“之前问不是一千吗?”
房东摆手,丝毫没有坐地起价的羞愧,“那是前两天的价格了。这几天想来看房的,就这手机——两页都翻不到底,我还是念着先来后到。”
韩暑攥着手,抿唇没说话。
且不说卫生、设施问题,房东这个态度就有问题,真要租下来还不知道会生出多少事端。
见她犹犹豫豫,房东面露不悦,“今天定不定?不定就拉倒了啊!”
闻言,韩暑坚定了想法,立刻往外走,“抱歉,我不打算租。”
“嘿你个囊呆!”房东骂骂咧咧地跟上,用力甩上门,“这都看不上你在后海就租不到房子了,这条件已经很不错了,你以为这是京市沪市呢……”
房东变着花样嘟囔,偶尔还冒出几句韩暑听不懂的方言。她一言不发,一步两个台阶沿着狭窄的楼梯下楼,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汇入往来电动车流和人流,那尖锐刺耳的骂声还在耳边回响。
坐在工位上幻想的旅居是美好浪漫的,是风花雪月的,然而从第一步起,现实边狠狠击碎了泡沫。
韩暑的心情差到极点,在曲折的巷子里漫无目的的前行。
离开问题先生民宿的第三个小时,她有点想回去了。
住脑住脑!
聚焦于眼下,先解决问题!
韩暑把行李箱挪到路边,在旅游app上浏览了下附近的民宿。马上到暑假,住宿价格也是水涨船高,看起来条件还不错的一晚都要四百到五百之间。她咬咬牙,挑了一个最近的付了款。
当晚,在三十五度酷暑奔波看房却无功而返的韩暑连饭都没吃,洗了个澡倒头就睡。再醒来时,天色已然大亮。
她磨叽了好一会,依然没有积攒起床的动力。翻了个身,赤果的手臂和被子摩擦,触感有些粗糙。
还是问题先生民宿的床品舒服哇!
果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对自己展开深入灵魂的谴责,然后拿起手机,和中介约看房的时间。
一打开微信,两个红点映入眼脸。
【。:找到住处了吗?】
上一条消息还是韩暑求药的语音。
闻知屿?
好奇怪。
这人关心自己,绝对是“非奸即盗”。没弄清他所谋何事,她是不会回的。
韩暑关闭聊天界面,手指往下一划——
【被树砸了的车主:你好,我已赶到琼岛。方便的话想请你吃个饭表达感谢。】
韩暑手指纷飞。
【无敌强壮卷心菜:心意领了,吃饭就不用了。】
刚发出去,那边秒回。
【被树砸了的车主:台风天这样麻烦你,钱包不出血实在过意不去。】
【无敌强壮卷心菜:我已经离开那一片了,距离有点远。】
【被树砸了的车主:距离没关系,我过来就行。如果不方便吃饭,给一个快递地址也好。寄一点南城特产聊表心意。】
【被树砸了的车主:不管怎样,还是想说一声谢谢。】
韩暑咂舌,还真是一个知恩图报的温柔男人。她敲下“还没找到住处所以没有收获地址”,紧接着又删除。犹豫了一阵,回了一个好。
寄特产后续还要联系,吃饭今天就能解决当前的状况。
约了时间,约了后海村一家有名的餐厅,韩暑翻身起床,迅速收拾出门。
她
新换的微信名,新换的心情,新,奔赴新房源。
“她不回怎么办?”闻知屿抱着手机,别提多郁闷。
“再等等,可能拎着把太阳伞,“我出去处理一下车,你赶紧吃早饭。”
知屿依然捧着手机。
秦建翎从事故现场回来,一身薄汗,瘫在沙发上歇息,有气无力道:“睡懒觉?”
“她还是不回怎么办!”
秦建翎已经洗完澡并形象管理结束,某人还窝在同一个地方,复读机似的。他单手系衬衫扣,“我去请我的恩人吃饭,你要不要一起?”
闻知屿狐疑,“恩人?”
“嗯。”秦建翎斜他,“你不接电话,我只能求助别人。可不是恩人?”
“不去。”闻知屿举起手机到眼睛的高度,“她是唯一的课题,我要一心一意。”
“……”秦建翎无语。
之前怎么都不当客服,现在非要抢回客服号,就为了干瞪眼?
出门前,他实在没忍住提醒,“如果她一直不回,那就是不想回。”
闻知屿如遇雷击,单边眉毛高高跳起,又缓缓放下,“也是,你说的对。她不想搭理我。”
“……”秦建翎自认识闻知屿后第10086次怀疑,这人到底怎么在人情社会生存下来的,再次提醒,“别问住处的事了,找一个她关心的、拒绝不了的话题入手。”
关心的、拒绝不了的话题。
钱?不行,这是杀手锏。
那三只猫?可行!
韩暑一直嘟嘟囔囔领养和绝育。领养,闻知屿受不了。绝育,好像可以?
他退出微信界面,去浏览器查阅了无数猫绝育的相关资料,又了解了下南湾区的宠物医院。
半小时后,闻知屿放下手机。
很好,他现在已经是一名合格的猫猫绝育理论家了。接下来,就是要抓回那只猫妈妈,人道主义抓回那两只小猫,然后抱去宠物医院刷卡付款。
说干就干,闻知屿换了身运动装、穿上运动鞋,踏上——折回家找出墨镜,踏上寻找猫猫之旅。
太久没见日光,眼睛不太习惯。
闻知屿沿着皮划艇划过的路追溯到那棵歪扭的小榕树,不需垫脚,视线轻而易举的越过树杈。
——没有猫的身影。
他晃了晃树干,又透过茂密的枝叶往更高处看。确实没有。
还能去哪里?
烈日当空,闻知屿绕着别墅区走了一圈又一圈,面朝黄土背朝天搜寻草丛、撅着屁股看车底,连别人家院子都没放过——扒在墙边往里看的样子偷感十足,若是被警察抓了都是百口莫辩。
他努力了,真的很努力了,可还是找不见。
韩暑不会把猫带走了吧!
“老板,先来一份凉茶。”秦建翎挂着和煦的笑容,“天热,先喝一点缓缓。”
韩暑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小半壶,脸颊的坨红还未消。她用手掌煽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谢谢。”
男人为她续了茶,举手投足风度翩翩,很贴心但很有分寸感,精致的长相也和声音一样温柔。
韩暑偷摸看了几眼,觉得他帅是帅,但帅得不够沉鱼落雁不够让人眼前一新不够清冷也不够逗比。
还是没有闻知屿帅。
“有忌口吗?海鲜生冷、葱姜蒜调料?”
“没有,都可以。”韩暑手指头无意识抠着桌沿,有些尴尬。
秦建瓴看在眼里,轻抿了一口茶,“你是来这边度假吗?”
“算是。”韩暑顿了顿,“你呢?”
秦建瓴不过多追问,只是对自己的事情侃侃而谈,“我有个朋友在这边,也有些工作。当然,这次来主要是处理我的车。刚买了不到一年,今早拖去修人家说大概率要报废。”
韩暑面露心疼,“这也太可惜了。为什么会停在路边?”
“那就说来话长了。简而言之,我把车借给我朋友,他脑抽。”
韩暑皱了脸,更心疼车主了。
被她的表情逗笑,秦建瓴温声道:“真要报废他必须给我配一辆新的,问题不大。”
得,一个两个的都是有钱人,和闻知屿一样的有钱人。韩暑不再自取其辱,微笑致意。
放在桌上的手机不合时宜的震动了两声。
韩暑一看,又是闻知屿。
【。:你把三只猫带走了吗?】
什么意思?猫怎么了!
韩暑神色突变,不好意思地冲秦建瓴笑了下,指了指手机。
“你随意。”秦建瓴也拿出自己的手机翻看,给她足够的空间。
韩暑这才放下心来,专心输出。
【无敌强壮卷心菜:没有啊怎么回事!猫不见了吗!】
【。:找不见。】
【无敌强壮卷心菜:什么意思!而且你找猫干什么你又不养!】
【。:绝育。】
放P!
韩暑冷笑。之前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毫无表示,现在猫放走了说绝育,信他个鬼!
没头没尾的问她有没有找到住处,现在又没头没尾的带猫绝育……他到底想干什么?想和她玩?前天晚上不是说不玩了吗!
她一把扣下手机,“不好意思啊回个消息。”
“没关系。”
猫咪很少会离开熟悉的地方,十有八九是寻了个阴凉处避暑。一想到她没法收留它们,罪恶感油然而生。
眼前的男人依然带着温润的笑意。韩暑灵光一闪,试探地问:“内个……您的朋友是住在雅居别墅区附近吗?”
“是啊。”秦建瓴坦然,“怎么了?”
“别墅区有三只流浪猫,一只猫妈妈和两只奶猫,我想为它们找领养。或许您的朋友……”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朋友比较龟毛,他讨厌所有喘气的生物。”秦建瓴叩了下桌面,“不过我可以帮你发发帖,多个人多份力量嘛。”
竟然有人和闻知屿一样龟毛,韩暑的内心受到抚慰,频频点头,“可以的可以的,那我把猫咪的照片发您。”
“好,我这就发。”
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
韩暑觉得秦建瓴的身影一下伟岸了起来,颜值也up了好几个level。
闻知屿?
长得帅有什么用,冷血!
发了帖,秦建瓴还让韩暑浏览了一下。逻辑清晰言简意赅,囊括了所有关键信息,最后还有一段动人的阐述。
韩暑面露崇拜,“您是文字工作者吗?写得真好。”
“算是。姑娘过奖了。”
因为猫猫破冰,两人都放松了些,席间交谈还算愉悦。
——就是两部手机都震个不停。
秦建瓴扶额,“关心的话题怎么可能不回?你要精准找到痛点。”
韩暑单手旋风打字。
【无敌强壮卷心菜:我昨天放生的时候好好的!怎么可能死了!!!你别乌鸦嘴!!!】
秦建瓴猛灌一口凉茶还是觉得上火,“你要的是心平气和的沟通、对方情愿的沟通,不是让你激怒她!”
韩暑狐疑。
【无敌强壮卷心菜:你有这么好心?之前怎么不提?你到底想干什么?】
秦建瓴疑似失去所有力气,“你觉得行就行,我没有任何意见。未来一年我都不会发表任何意见。”
韩暑认真思考。
【无敌强壮卷心菜:姑且信你,但我这边暂时走不开。你先找猫,绝育中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
当两人从餐厅离开时,都吃得很饱很满足,同时对彼此产生了深深的歉意。
“不好意思啊一直接电话,我朋友脑子有点不好。”
“没事没事。我也很不好意思,有个神金一直给我发消息。”
对视之间,都是共鸣和惺惺相惜。
出于礼貌,韩暑送秦建瓴走到村口,继续有一搭没一搭聊。
“你是刚毕业吗?还是刚辞职?”
“刚辞职。”韩暑挑眉,“你怎么知道?”
秦建瓴笑了,“旅居人群里占比最多的女性群体可以分为三类,无经济压力的学生,辞职休息的社畜,和离婚散心人群。看你年龄小,想必是前两种情况。”
似乎是这个道理。韩暑竖起大拇指,“聪明。”
秦建瓴坐上出租后打开车窗,“很高兴认识你,好心姑娘。”
韩暑挥挥手,“很高兴认识你,倒霉车主。”
在炽热滚烫的海风中,韩暑踢着脚步往回走。
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交换姓名,更没有打探对方的生活,无关乎地域、身份、职业,只是萍水相逢又归于人海的陌生人。
这种感觉很奇妙。
人与人之间的善意就像踏足的土地,于无声中滋养心田。只是一顿饭,只是闲谈,她彻底忘掉了奔波的疲惫和四处碰壁的挫败,对接下来的一切重燃期待。
下午,韩暑又看了两间房,一个是大开间,一个是一室一厅户型。前者硬件设施都不错,租金一千一算适中,可恰好在两间酒馆楼上,晚上必定会吵。后者除冰箱厨具外齐全,地处主路旁边的小巷,幽静雅致,但租金一千五,略高。
她续了一晚民宿,打算认真考虑一番再做决断。
凌琳的电话来得恰到好处。
韩暑把照片和租金情况发过去一起商量,整整横跳了一个小时才得出初步结论。
“还是省点钱吧。”韩暑调整了下枕头的位置,背靠床头,用手拨散还带潮气的发丝。
凌琳立刻加重语气,“缺钱的话随时跟我说,别委屈自己。”
“不缺,还有。只是没想好以后干什么,省着点花。”
凌琳调侃,“一千一一个月,不如之前回答问题免费住的民宿香吧?”
韩暑承认,“确实比不上。闻知屿那是倒贴钱开民宿,不限制入住天数的话怕是要亏死。”
“你不然跟他商量商量呗?万一答应你长租呢?”
“不了吧……我想学冲浪,那离后海太远了不方便,来回跑只能打车。算上路费,还不如租房呢。”
“也是。”凌琳压着嗓音,鬼鬼祟祟地问,“你和帅哥同居了五六天,就没擦出点什么火花?”
“同居个辣子,那叫寄人篱下。”韩暑没好气,“火花没擦出来,水花倒是整出超大一朵。”
她气呼呼地还原落水事件,最后总结:“他真的很神金,和他待一起的时间久了,我都觉得自己变傻了。”
电话那头,凌琳放声大笑。
韩暑垮了脸,“幸灾乐祸?”
“没有没有。”凌琳清清嗓子,“但是小暑,你不觉得,提议玩造船游戏的你也很……吗?”
韩暑:……
真是灵魂拷问。
“那不是为了哄他吗?破坏了他独自皮划艇的计划,又在他家养三只猫,我不得用行动表达一下感谢吗?”
凌琳欲言又止,“可是宝,我相信世界上99.9%的人选择感谢的方式,都不会是陪他做游戏。”
韩暑:……
是哦。
她捂住脸,因为难以启齿上下嘴唇几乎黏在了一起,“我走的时候,还给他留了一张游戏清单。”
“留了什么?”
“……游戏清单,介绍居家小游戏的。”
“噗哈哈哈哈哈哈!”
在凌琳毫不掩饰的笑声中,韩暑愈发觉得自己是个弱智。很多事情在那间别墅里发生都合情合理,和闻知屿一起做毫不奇怪。可脱离那个环境或和其他人说起,为什么显得这么弱智啊!!!
她想不通。最终将原因归结于问题先生过于神金,她很不幸地被同化了。
因此,离开那家别墅的她,将不再是那个弱智的她,而是一个聪明睿智的小女孩。
聪明睿智的小女孩结束通话后,收到了神金发来的微信。
【。:[图片]】
点开一看,熟悉的浴室,熟悉的饭碗水碗,熟悉的低配猫砂盆,熟悉的——三只猫???
韩暑毫不犹豫拨通了语音通话,两声盲音后,闻知屿接了。
不等韩暑说话男人率先开口,沉稳中隐约还有些骄傲,“是的,我找到了。”
韩暑先是松了口气,旋即狐疑,“在哪找到的?你怎么带回家了?”
“在某一户久不住人的院子里。绝育。”
“你认真的?”
闻知屿嗯了一声,“我研究了下,母猫发情期会非常痛苦,尤其是不交/配的情况下。而怀孕生子又会透支她的身体生命。所以绝育是一件好事。”
还说的头头是道。韩暑乐了,“做功课了呀闻作家?”
闻知屿又嗯了一声,“我预约了明天检查手术,位置发你。”
韩暑上扬的嘴角僵住,“嗯?什么意思?我也要去吗?”
“……你不去吗?”
不是,这什么语气?听起来怎么感觉——她就应该去的样子?
韩暑刚想反驳,却又实打实担心大咪。绝育要全麻,虽说出事概率极小但绝不为零。踟蹰片刻后问:“手术几点?我明天上午有安排。”
“下午。给我发一下明天上午你所在的位置。”
韩暑又懵了,“嗯?”
闻知屿说:“我来接你。”
我来接你。
来接你,
接你。
他到底想干什么!
韩暑把手机扔到一边,聊天界面上,是三分零七秒的通话记录,和戒浪俱乐部的定位。明早要去上第一节冲浪课。
她情不自禁地抠手。
我来接你。
来接你。
接你。
怎么说得那么自然!平白显得亲呢。
原就因冲浪课而兴奋的韩暑,彻底失眠了。
另一位当事人闻知屿把手机揣进裤兜,端着水碗去厨房接了些净化水,又折了回来。在浴室冷白色的灯光下,手臂上横七竖八的血痕愈发触目惊心。
他甩了甩胳膊,喃喃自语,“这需要打狂犬疫苗吗?”
不行,得搜一下。
闻知屿学习了下十日观察法和诸多案例,偏头,问缩在墙角一脸警惕地大橘猫,“你应该没病吧?千万不要死啊!”
大咪呲牙,恶狠狠:“喵!”
闻知屿脑瓜子嗡嗡。他讨厌猫,讨厌一切会呼吸的生物。真不知道韩暑喜欢它什么。不理解,想不通。
他收回视线,打开换气扇后离*开了浴室。
自从开民宿起,闻知屿从未踏入这间客房。故而他驻足,四下打量一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和别墅其他地方不同,这里的家具、窗帘、小沙发包括地毯的颜色都更为清爽。淡蓝、浅灰、米白。他莫名觉得有些空荡。
韩暑走的时候,闻知屿其实听到了动静,却没下楼。因为他怕自己因为一时被游戏蒙蔽双眼而提出长租。
和她长期住在同一屋檐下?一想到家里可能出现两只壁虎、三只猫、四条狗、五只鸡、六头鹅、七只鸟、八条蛇、九头猪云云,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万恶之源”走了,他的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应该开心才是。
为什么偏偏开心不起来!为什么该死的游戏偏偏那么好玩!
闻知屿忽然有点怕。秦建翎的提议固然是好的,可万一他不满足于玩几个小时怎么办?
今天是韩暑搬走的第二天,不到48小时,他几乎花了超过40个小时去想她。
彼时毫不在乎的瞬间,此刻像电影回放一样每一个细节都闪回与眼前。
有时候会想到她湿淋淋站在门廊的局促,有时候会想到她仓皇逃进屋却撞了脚趾头的狼狈,有时候会想到擀面棍和铝杆碰撞的电光石火,有时候会想到她被拎着后颈瞪他的生动,有时候会想到她被推进水里时的惊恐,有时候会想到她生病时的脆弱,还有时候会想到——
死脑子,快停啊!!!
他有好多好多好多事情需要思考,不能再想她了!!!
——还有她玩游戏赢了后的神采飞扬、输了后的撇嘴表达不爽。
闻知屿逃也似的离开这间似乎还留有她痕迹的房间,逃回二楼自己的卧室,和衣而卧,闭上眼。
睡,快睡!
——还有她做饭时的专注,吃饭时通过观察他表情判断好不好吃的古灵精怪。
闻知屿重重翻了个身,撒气似的踢开被子。
睡,快睡!
——还有她回答他每一个问题的认真,虽然觉得奇怪但却能立刻接受的坦然。
闻知屿坐起来,十指塞进发根,双手做随机运动,一直到炸毛才停。
他睡不着。
打开手机看一眼时间,十点零五分十一秒。
闻知屿盘腿坐定,双手搭在膝盖上,平心静气,放空大脑,打坐修行。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嗯,很好,他没有想她。
打开手机再看一眼时间,十点零五分四十秒。
闻知屿:……
漫漫长夜,长夜漫漫。
闻知屿闭上眼睛默念:一个蘑菇脑袋、两个蘑菇脑袋、三个蘑菇脑袋、四个蘑菇脑袋……
韩暑闭上眼睛默念:一只猫、两只猫、三只猫、四只猫……
黎明的曙光划破黑暗,新的一天来临。
韩暑飘到卫生间洗漱,一照镜子,被眼下的乌青吓一跳,这跟被打了两拳有什么区别?
她飞速洗漱,挑了个防水好一些的粉饼遮了一圈,这才勉强看得过眼。可脸白嘴唇白,有点不精神,于是又找了只比较扒嘴的唇釉涂了涂。
嗯,有清透伪素颜妆的感觉了。
以前上班的时候,韩暑洗个脸涂个防晒就是对工作最大的尊重,更别提化妆。就一句话,上班不配,不配她早起二十分钟。
许久不化妆,她揽镜自赏,觉得颇为满意,非常适合去给大咪绝育——不是,非常适合去上冲浪课。
化完妆,扎了清爽的丸子头,到穿什么这一步又陷入两难。
上课是要穿泳衣的,不上课的时候穿什么呢?
九点整,韩暑一袭清爽的白色连衣短裙,来到戒浪俱乐部。一只刚脚踏进门,却猛然顿住了。
店里到处都是黑皮光膀子的男人,有的浑身湿淋淋,似乎刚从海里上来。有的靠在吧台前喝咖啡或者饮品,和老板有一搭没一搭聊。
目之所及,乌泱泱全是肌肉。
正当她脚趾猛抠地板,一时不知道进还是不进时,一个高挑飒爽的女人拨开人群,笑眯眯地迎了上来,“你好,韩小姐是吗?”
“是的。”韩暑攥着包,试图掩盖自己的局促,可不自然的站姿和紧绷的嗓音早已从被击破了伪装。
“我是戒浪的老板陈春景,叫我春景就行。”女人毫不见外地挽住韩暑的胳膊,“来,我先介绍一下俱乐部的情况。”
韩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漂亮老板带着穿梭黑皮之间。
“这边是吧台,上课或者租板冲浪当天有免费的柠檬水喝,其他饮品就需要单点喽。”
吧台背后,约莫两米长的黑胡桃木边柜,一层全是各式各样的基酒,二层则摆了许多咖啡豆和五花八门的可爱杯子。吧台前,听到动静的几个男人回头冲韩暑点头致意。
春景冲最右那位寸头男生挥手,“小宇,再过十分钟上课。”
小宇比了个ok的手势。
春景拉着她左拐至室外,“这边是更衣室,左男右女。室外游泳池可以练习划水转向,这些小宇教练会详细介绍……”
韩暑晕晕乎乎地走了一圈,稀里糊涂换上泳衣领了块冲浪板。
五分钟理论指导,十分钟动作练习之后,小宇教练拍拍手,“走,下海。”
韩暑脸僵了僵,“啊、啊?”
小宇被她逗笑,“不去海里怎么练站板?别怕,今天不去深的地方,很简单的。”
韩暑两手一前一后,颠着死沉的冲浪板从俱乐部走到沙滩再从沙滩走到海边,手臂已经在颤抖了。
这对吗?这简单吗?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顶着浪潮的阻力,韩暑拖着板费老鼻子来到合适的区域,咕蛹着艰难爬上板,还没捂热呢,只听身后小宇喊道:“来了啊!”
“什么什么什——”
“记住刚才的姿势,喊到一就站。三——”
韩暑嗓音颤抖,“站、站?”
“二——”
海浪上浮,带来轻微失重感。
“一!”
小宇看准时机用力一推,冲浪板借着海浪飞速向前。
韩暑双手撑板,以波比跳的姿势用核心拖动两条腿。然而波比跳的波还没写出来,只觉天旋地转分不清上下左右,扑通一声后世界从喧嚣变得遥远。
在咸湿的海水中,她紧闭着眼,费劲吧啦地摸着海底的石头,费劲吧啦地站起来。然后整个人都呆滞了。
这叫简单???
小宇在不远处挥手,“再来再来!下一次就能站起来了!”
天真的韩暑信了。
台风刚结束,学员少,为数不多的浪人都是老炮。结果就是在“再来一次”“下一次就站起来”“你可以”的声声鼓励中,一群老炮观赏一只菜鸟花式入水。四脚朝天式、侧手翻式、脸朝下式……
当韩暑冲完沙洗过澡换好衣服在吧台坐定时,已经七荤八素不知天地为何物,更别说因为一群陌生肌肉男而尴尬了。
这是冲浪吗?这就是冲浪吗?这是水上摔跤练习吧!
一只绘有海浪的咖啡杯出现在视野。
春景双手撑桌,“喝点咖啡清醒清醒。”
韩暑迟缓地转动眼珠,“我扫码付。”
春景失笑,“请你的,抚慰一下你受伤的心灵。”
“谢谢。”韩暑耷拉着脑袋,还是闷闷不乐,“我感觉我这辈子都学不会。”
“正常。我最开始也这样,甚至连你都不如。”
韩暑狐疑,“真的?”
春景点头,真诚道:“真的。不到半小时,我就和当时的教练说我不行了我要回家。”
“然后呢?”
“教练说怎么着你要回去找妈妈?一句话我就被激怒了,心说老娘要学不会就不姓陈!”春景指左侧的照片墙,骄傲地说,“结果就是,我不仅学会,还爱上了这项运动。花了几年在菲律宾、澳洲、美国各个浪人聚集地冲浪旅居,回国后开了这家冲浪俱乐部。”
韩暑看过去,被其中一张吸引。照片上,春景一身亮蓝色比基尼,微微躬身,腿部和胳膊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身材纤瘦而健美,湿漉漉的中短发贴在耳后,笑容和透蓝的海水、金色的日光一般灿烂。
除了生命力,她找不到第二个词去形容此刻的感受。
“当然,每个人情况不一样。有的人尝试了不喜欢,放弃很正常。”春景说,“长期课你可以再考虑考虑,不着急做决定。”
韩暑点点头,“那我再想想。”
她端起可爱的小杯子,才抿了一口,面露惊艳,“好喝。”
“好喝吧?”春景拖过只吧台椅在她对面坐定,“苦练五年的功力。”
韩暑作为称职牛马,工作日会自己给自己喂饲料,也爱喝咖啡。两人聊起共同爱好,很快便熟念起来。
“春景,招聘的公告打印出来了,贴门口吗?”一个男生提着胶带剪刀走过来。
春景指门框,“两边各贴一个,醒目一点。”
韩暑好奇,“招聘?”
“往上一点,对对就那!”春景指挥道,“嗯,之前的义工姑娘留学去了,得再招一个。”
“做什么的义工?”
“摄影。来体验冲浪课的大多只是尝试不会系统学,都想拍些照片打卡留念。”
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于脑海。韩暑问:“做义工提供食宿吗?”
“提供啊。”春景挑眉,“莫非你——”
韩暑眼前一亮,拍拍胸脯,“我。以前工作的时候包揽大小会务各种活动的摄影工作,拍人像不说多精通,但绝对有经验。”
春景双手抱臂,微微侧着脸打量她,看似是审视,但含着笑意的眉眼丝毫不会惹人不悦。半晌,她拍拍手,“恭喜,我这一关过了。等我男朋友回来终面。”
韩暑眨巴眼睛,“这、这就过了?”
“昂!”
“……为什么?”
春景想了想,坦然道:“又漂亮性格又好的小妹妹谁不喜欢?反正我喜欢。”
韩暑挠挠头,有点脸红。
“哎,你单身吗?”
春景身上有一种天然的飒爽和亲和力,是以韩暑被她这么问,自然而然地回答了,“单身。”
春景眨了下右眼,半开玩笑道:“这一片会冲浪的帅哥多,说不准还能转角遇到爱。”
韩暑小心翼翼地环视四周,不知道怎么回,于是讪讪地笑了下。
“怎么?不喜欢黑皮?”
“嗯……不能说喜欢,也不能说不喜欢。就那样吧。”韩暑道。
——毕竟经过闻知屿的颜值攻击,她欣赏帅哥的眼光已经是nextlevel了。
见状,春景猛一拍她肩膀,郑重道:“英雄所见略同,我就喜欢白皮帅哥,斯文秀气那种最好。”
这回韩暑不得不点头赞同。
时间已过十一点,闻知屿还没联系,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她喝掉最后一口咖啡,正想起身告别,发现春景的原本就亮晶晶的美目直接变成俩300瓦灯泡,锃亮。
韩暑不明就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在机车引擎的隆隆声中,一个带着纯黑全包头盔、身着白衬衫黑色休闲西裤的男人一伸长腿轻松下车,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掸去袖口因为骑车产生的褶皱,然后脱掉头盔,拨了拨微翘的短发。
只见男人回过身来,微微仰头黑眸扫过牌匾,下颌脖颈锋利流畅,身长玉立又不乏慵懒随性。
春景压着嗓门也难掩兴奋,“我靠,这帅哥白的发光哎!!”
然而,韩暑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
她在全身心表演什么叫目瞪口呆。因为——
闻知屿看见她了。
闻知屿走过来了。
闻知屿在她面前停下了。
闻知屿说话了。
“走。”他说。
韩暑嘴巴不听使唤了,“你你你——”
你什么?她也不知道。
闻知屿蹙眉,“你反悔了?”
“没有、不是——”
眼前陡然一黑。
闻知屿把蘑菇脑袋塞进头盔里,系上锁扣后还用食指关节敲了敲。
在敲西瓜似的脆响中,韩暑听到他说——
“那就跟我走。”
第18章 第18章【VIP】
在春景意味深长的注视中,韩暑连连摆手表示误会。
春景看在眼里却微微一笑,作出一个“拿下”的口型。
韩暑:……
疯球子!拿不了一点!
“啊!”韩暑痛呼。
她一步二回头,再加上头盔阻挡视线,完全不知道闻知屿什么时候停了,是以狠狠撞上了他的后背。
闻知屿回身,垂眸,“上车。”
韩暑摸索半天打开防风罩,露出涨得通红的脸,“你说来接我,就是骑摩托啊?”
“嗯,有什么问题?”
“……”
问题大了!
韩暑别别扭扭地低头,攥着裙摆,“你这……我怎么坐啊?”
闻知屿蹙眉不解,顺着她的动作一看——纯白的法式裙摆堪堪到大腿中间。
他嗖地偏过头去,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耳尖的红色比烈日都艳丽几分。
可惜韩暑低着头没注意,自顾自嘟囔,“早知道就不穿裙子了…”
这可是她少有的没班味的裙子。原该是优雅并可爱地在海边漫步,怎么就变成狼狈地骑摩托!
正想说回去换条裤子,男人却戴好头盔,兀自跨坐上车点火启动。
韩暑迟疑,“你、这是、不打算带我了吗?”
闻知屿啪一声打开防风罩,递来一个无语的眼神,“在这等我。”
啪一声,防风罩合上。伴随引擎轰鸣,韩暑吸了一大口尾气。
什么鬼?这风驰电掣的干什么去?
“嘿!”春景悄没声摸过来,拍了下韩暑右肩,和她一起眺望那道帅气逼人的背影,“帅哥哪去?”
“不知道啊。”韩暑本能挠头发现触感梆硬,这才反应过来还带着头盔,赶紧把自己拔出来。海风拂面,世界都清爽了。
春景笑容满面,咂舌间还有些意犹未尽,“穿衬衫西裤骑机车,实在养眼。妹妹好福气呀!”
韩暑手一哆嗦,头盔差点掉地下,“不是不是你误会了,他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人家都直接上手给你戴头盔了!你心里可能没关系,帅哥心里肯定有关系。”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她在闻知屿眼里,就是一台移动智能回答问题机器,又或者是无限存档游戏机。更何况她的人设是已婚已育。
韩暑嘴角颤巍巍,“真、真的?”
春景摘掉她肩头的发丝,笑吟吟,“没谈过恋爱?”
“……嗯。”
春景一脸意料之中,“那听姐的没错,他的想法绝对不清白。”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闻知屿最多对她的大脑想法不清白——想放进实验室里通过电击24小时不停回答问题。更何况她的人设是已婚已育。
韩暑面露惊恐,“不、不会吧?”
春景忍俊不禁,“试试?”
“怎么试?”
“嗯……”春景捏着下巴,“一会骑摩托,你趁机摸他!”
死去的记忆回笼,某种Q弹的手感再次攻击触感神经。
韩暑彻底石化了。
春景扑哧笑了,“开玩笑的,试什么试!如果你想法清白,他怎么想都和你没关系。”
她还想说什么,忽然冲韩暑身后挥手,“铭哥,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搭了顺风车。”
春景迎了上去,双臂环住高大的男人,嗓音软了下来,多了几分小女儿家的姿态。
被唤铭哥的男人单手搂着春景的后腰,另一只手提着行李袋,“冲浪板都交付了,短时间没活。这次多待一阵。”
想必这就是春景的男友了。
可这位轮廓硬朗肤色黝黑,和白肤斯文帅哥八杆子都打不着。韩暑觉得有意思,便多看了好几眼,这一不小心便看到二位旁若无人的深吻。
韩暑:?!
闻知屿回到戒浪门口时,看到的便是一袭白裙的女孩抱着头盔,正用十八分的专心盯着一盆绿植。他骑到韩暑旁边停下,单腿撑地,“看什么——”
呢的音还没发出来便憋回了嗓子眼。
闻知屿明白韩暑为什么装石头人了。
他慌乱地移开视线下车,转过身,背对那两位和韩暑并肩而立,还不忘压低嗓音,“给。”
发呆被打断,韩暑手忙脚乱地接住,也小声道:“是什么?”
“打开看。”
打开一看——
韩暑震惊,“你从哪买的东北大花袄?”
闻知屿气急,“这是一条纱巾。”
“……”韩暑望着那大红大绿,实在无法将这艳丽系起来。
闻知屿解释,“这条最长最宽且不透。我试了,绝对够用。”
贴心,还是骂他脑子有病。
是什么牌子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黑绿配色的摩托,彻底绝望了。
谁会!!!
这时,身后传来动静。
“二位,可以转过来了。”
韩暑提着花袄,缓慢向右转头,悄咪咪地往后看了一眼。与此同时,闻知屿也缓慢向左转头,也悄咪咪地往后看了一眼。
只见铭哥搂着春景的肩膀,春景搂着铭哥的腰,格外亲密。但起码没亲在一起。
韩暑松了口气,回过身。几乎同时,闻知屿舒了口气,也回过身。
俩人不仅动作复制粘贴,连隐约的偷感和眼神飘忽的害羞都如出一辙。
——不知道的人怕是以为被撞见亲在一起的是他俩。
春景的视线在二人逡巡,笑容也意味深长了起来,“我俩都不害臊,你俩羞什么羞?”
韩暑吧嗒咬住下嘴唇不说话。闻知屿抓抓下巴,也不说话。
见状,春景笑了好一会,笑得韩暑和闻知屿都手足无措才收,“好啦不逗你俩啦!这位是我男朋友铭哥,这位姑娘很可能是我们新的义工。”
铭哥冲韩暑点头致意,“你好,之后有空来店里面试。”
告别后,情侣手牵手进了店,韩暑望着他们的背影面露磕cp的纯真笑容。
闻知屿眉心却拧成川字,“义工?”
“嗯,俱乐部招摄影义工,管吃管住。”
韩暑收回视线,克服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的抵抗后选择眼不见为净,展开丝巾绕腰裹了好几圈后绑了结,然后大义凛然道:“走吧!”
出了后海村,公路沿海岸线蜿蜒。
在巨大的风噪和发动机嗡鸣中,速度逐级攀升。韩暑坐在机车后座,搂着闻知屿窄腰的双臂随之收紧。
她从来没坐过摩托车,起初因为裸露感还有些紧张。可当头盔触及男人宽阔的肩膀,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感涌上心头,随之情绪也变得平静,甚至有了欣赏景色的心思。
正值正午,海面波光粼粼,白色的浪花袭来似风起云涌,宝石一般的光点被冲散,又在平静下来后重新聚拢。
海岛的浪漫是百变的。可以是日出时的海天一线的璀璨,可以是日落时温柔缱绻的橘子海,也可以是此刻的炽热滚烫。
转弯,重心偏移。
那团大红大绿的布料出现在视野的瞬间,所有的浪漫都化为笑柄。
韩暑:……
“闻知屿!”她喊道。
可惜声音被闷在头盔、被风揉碎,闻知屿似乎未察觉。
韩暑又喊:“闻知屿这片海好美!”
闻知屿还是稳稳把着车头,未有回应。
“听不到?”韩暑心说太好了,深吸一口气后喊,“闻知屿你真是一个神经病!!!”
“你买的丝巾怎么这么丑!!!”
“你到底要用猫猫胁迫我做什么!!!”
“神金!!!”
二十分钟,二十八公里。
闻知屿从别墅后门径直进车库,两腿撑地让车身倾斜。
韩暑扶着车座蛄蛹落地,赶紧去掉头盔,“闷死了,难怪隔音这么好。”
闻知屿维持着骑在车上的姿势,打开防风罩,白皙的脸颊因为闷热微微泛红,“是什么给你隔音好的错觉?”
韩暑一愣。
闻知屿捏着嗓音,“是——‘闻知屿你真是一个神经病’给的吗?”
韩暑:……
“还是‘你买的丝巾怎么这么丑’给的?”
韩暑:……
OMG!怎么学那么像!
韩暑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闻知屿冷嗤一声,兀自捡起车库角落的纸箱,“猫不是人质,没打算胁迫你。”
韩暑嗫嚅,“那你没头没尾提什么绝育?莫名其妙。”
男人大步流星绕至前院,换了鞋兀自往里走。
韩暑一溜小跑跟在后头,赶紧找出那双粉拖鞋换上,又一溜小跑追了上去,愈发想不通,“所以你到底想干什么嘛!”
闻知屿不语,把车钥匙丢道茶几上,继续往1号客房走去。
韩暑冲他的后脑勺猛挥两拳撒气,“喂!说话!再不说我要走了啊!”
闻知屿终于驻足。
“啊——”
梅开二度。
韩暑一边揉脑门一边原地转了个圈一边嘀咕,“练过铁背功吧……”
闻知屿半垂着眸,神色一点点淡了下去,“如果我没理解错,义工等于义务劳动,除了管吃管住以外没有任何劳务收入,是吗?”
“是啊!”韩暑不明就里,“你想说什么?”
“那如果有更好的条件呢?你会接受吗?”
韩暑转转眼珠,很快品过味来,“难道——你想雇我?”
闻知屿颔首,“每天陪我玩二个小时,玩什么都行,我付时薪。”
韩暑惊了。
她一穷人实在无法理解,竟然有人愿意花钱做游戏!
穷人秉持勤俭节约的美德,艰难开口,“你为什么不找愿意免费陪你玩的人玩呢?”
闻知屿眨眼,“找谁?”
韩暑想了想,“比如你的朋友?”
闻知屿摇头,“没有。”
韩暑细细思考,“那……你请的阿姨?”
“不要。”闻知屿坚定,“我就要和你玩。”
完了,对话趋向幼稚,氛围趋向神金。
韩暑发现凌琳说得没错,她真的很奇怪。她竟然会因为闻知屿一个荒唐的提议,认真的提荒唐的建议。
这间别墅的空气里是有什么传染性神金病毒,吸了就会被问题先生同化吗?!
韩暑舌尖顶住后槽牙,用理性警醒自己抵抗病毒攻击,采取正常人的思维去思考问题。
她一拍大腿,横眉怒视,拿捏起班主任训话的气场,“一天天就知道玩,怎么能不务正业呢?!”
闻知屿:?
韩暑趁胜追击,“年纪轻轻人还是要上进知不知道?玩那些游戏有什么用?能让你多写几个字还是怎么着——”
闻知屿轻笑了一声,“可以。”
“……”气焰骤灭,韩暑哑然。
闻知屿望着女孩微张的杏眸,慢吞吞地说:“你确实是我的灵感来源之一,我只想和你玩游戏。”
韩暑背在身后的手无意识地抠着“东北花袄”的边边,春景说的话放电影似的在耳边闪回——
她蹬蹬后退二步,双臂于胸前交叉,“你、不会喜欢上我了吧?!”
第19章 第19章【VIP】
闻知屿的面部肉眼可见皱了起来,生生在瘦削的脸颊上挤出几道褶子。他张了张嘴又闭上,因为过于用力唇线都泛了白。
问题先生变成地铁老人,一言难尽地盯着她。
韩暑瞬问后悔了。
用脚趾头想都不太可能的事,刚怎么会问出口?!
可碍于脸面,她强装镇静,“抱歉。作为已婚人群,还是要谨慎一些的。”
闻知屿张了张嘴又闭上,用鼻腔长长长长地出气,发出一阵悠长绵延的叹息。
韩暑:……
一时冲动换来一生内向,她讪讪地着补,“我开玩笑的哈!”
闻知屿后退了一步,低头看了看两人之问的距离,又后退了两步,语气虚弱到疑似失去所有力气,“快到预约时问了,带上猫走吧。”
嫌弃,赤裸裸的嫌弃。
比直接否定更尴尬的是,对方根本不屑于开口。
韩暑立刻点点头,状似自然地向客房走去。错身而过后却是再也绷不住,狠狠抽自己的嘴巴。
死嘴!死嘴!该死的嘴!
闻知屿没跟进来,把小纸箱放在门边,轻扣门框道:“准备好在客厅等我。”
韩暑没敢回头,小声说知道了。
离开不过短短两天,客房又变回了精致样板问,连纱帘上影影绰绰的树影都散发着资本主义的气息。
她生怕自己被荼毒,回到小破屋有落差,没敢多看径直进了浴室。
听到开门声,大咪立刻蹦到洗手台高处,警惕地看过来。
“大咪?”
大咪圆溜溜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表情似乎有些茫然。
“咪,是我呀!”韩暑环顾四周,二咪小咪正坐在干湿分离区的湿区,被玻璃门隔开,“你俩,还认识我吗?”
“喵!”大咪蹦下来,迈着优雅的步伐环绕一周,通过嗅闻确认是她没错后,先是蹭了蹭她的腿,然后自然而然地卧倒亮出肚皮,“喵!”
韩暑这才放下心,蹲下从头摸到尾,“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
“喵!”
“一会带你出去哦咪!”
“喵!”
韩暑狠狠过了把猫瘾,无意中瞥见一抹熟悉的颜色。定睛一看,马桶边地板上——那不是用她外套做的猫窝吗?她不是走的时候扔到门口垃圾收集区了吗!怎么长腿跑回来,还变得这么干净!
抱着满肚子疑惑,韩暑将一大只两小只放进纸箱,蹲在客厅等滴滴摩托车主。
不多时,楼梯传来脚步声。
“哎这猫窝怎么回——”韩暑瞳孔微缩,“你背了个什么?!”
闻知屿的白衬衫外面,背了一个冒出头顶几公分的、硕大的深红色登山包。腰封紧紧勒在黑色西装裤外勾勒出紧实的腰腹线条,胸带也勒在了胸肌和锁骨之问,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
他在韩暑面前两米远站定,向后转身展示,“登山包。”
韩暑张大嘴,“你要干嘛去啊?环球旅行?”
“宠物医院。”
“背着去宠物医院偷钱?”
闻知屿微微侧首,无语地瞥她一眼,而后骄矜地解释,“登山包很结实,这样你坐在后座就可以抱着包了。”
——而不是环着他腰。
这蘑菇脑袋不仅脑洞大、思维神金,还怪会自作多情。为了防止陷入自证的困境,他要未雨绸缪,尽一切可能规避嫌疑。
韩暑:……
五分钟后,闻知屿背着红包坐在黑绿配色机车上,韩暑裹着红绿相问的花袄坐在后座,双臂从登山包背部穿过,肚子和包之问还夹了个装有三只猫的小纸箱。
荒谬!
韩暑狠狠瞪闻知屿的脑瓜,可登山包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完美遮挡了视线。
下次谁再说机车炫酷,她第一个不同意!就这花花绿绿的装扮又奇怪的姿势,路过的狗都得多看几眼。
一路上,她收获了无数探究的目光,回头率堪比古代囚车上刑场,邻里乡亲都得来看一眼即将被砍头的人长什么模样。
——幸好带着这闷死人的头盔,不然她怕是得羞愤欲绝!
到宠物医院门口,韩暑不等车停稳就蹦了下来,光速解开花袄揉吧揉吧,拉开闻知屿的登山包拉链塞了进去。
闻知屿:?
韩暑重新拉上拉链,陪笑,“装一下装一下,太丑了破坏形象。”
蹙起,停好车后抱起箱子,往店里走去。
韩暑跟在后头,冷不丁听到他说,
脚踩空,差点摔在楼梯上,“你是gay子?”
一空,踉跄了好几步后站定回身,超大声,“我、也不喜欢男人!”
韩暑被吓得一灵性,捂着乱跳的小心脏,艰难道:“不喜欢就不喜欢吧,这么激动干什么?”
“这必须说清楚,我不喜欢人,任何人都不喜欢。”
“所以呢?”
“所以,我不喜欢你。”闻知屿严肃补充,“以后也不会喜欢你,你大可以放心。”
原本翻篇的糗事被拉出来鞭尸,韩暑绝无可能给他好脸色,含糊道:“知道了知道了,你不喜欢我不喜欢任何人不喜欢猫也不喜欢任何活着的生物。宇宙级别的龟毛哥……”
闻知屿动动耳朵,“什么?”
“没事,夸你厉害呢。”韩暑仰头粲然一笑,“进去吧,不是约好时问了吗?别让医生等急了。”
说罢,她率先推门而入。当空调凉爽的冷气袭来,她浑身都舒爽了。
闻知屿一脸莫名的跟在后头,总觉得她刚才没说好话,他似乎被骂了。
前台小姐姐迎了上来,“您好,请问您有预约吗?”
“有,我姓闻。”闻知屿把纸箱端放在地,掀开盖后三步退到门口,“里面那只大猫做绝育。”
小姐姐笑了笑,蹲下打量了半晌后直接上手。
闻知屿好心提醒,“这猫抓——”
话音未落,大咪被小姐姐抱在怀里,一脸享受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
闻知屿:?
这对吗?为什么这猫只抓他?
“大咪什么时候抓人了?净胡说。”韩暑瞪他一眼,“大咪很乖的,胆子也有点小。”
“大咪是吧?”小姐姐道,“我带你们去找赵医生。”
这家宠物医院流程设计很贴心,预约后专人服务。
赵医生接手后,上秤、抽血检查、等结果再到术前告知签字,一路畅通无阻。
全程,大咪都表现得很乖,连抽血都没哼唧一声。但到了该被抱走的时候,似乎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心生预感,溜圆的眼睛里满是惊慌,伸直两只前腿挥舞白手套想要韩暑抱。
赵医生笑着摸头安抚,“不怕啊,一会就好了。”
大咪不依,冲韩暑叫得声嘶力竭。
闻知屿被喵得心烦,正要往等候室走,左臂却被人拉住了。
“大咪,咪!咪!!”韩暑挣扎着要往前扑,撞上闻知屿的手臂后被挡了回来。
大咪感应到了,冲韩暑声嘶力竭地喊:“喵!!”
闻知屿:?
韩暑一脸担忧加悲愤,挣扎着又要往前去,甚至夸张地伸出一只手,“咪!你快回来哇!!”
然后再次被闻知屿的手臂档了回来。
大咪哭泣,“喵!!!”
韩暑狠狠一拍闻知屿的手臂,染上了哭腔,“你不要拦我,你放开!你们要带大咪去哪里?大咪!!”
“喵!!”
闻知屿:??
有没有可能他根本就没用力?
闻知屿想抽回自己的胳膊,结果没抽动。韩暑死死抓住他手腕不放,哽咽了一声,“咪!我对不起你!!”
“喵——”
赵医生连带大咪消失在了手术室。
韩暑立刻松了手,朝反方向退开几步,抬手抚平沉浸式演戏而散乱的发丝,一秒恢复了平静和优雅。
闻知屿:???
她在表演什么变脸绝活吗?
察觉男人费解的目光,韩*暑清清嗓子,“内个、我刷到过帖子,猫猫很记仇,会记住送她去绝育的人。所以……”
闻知屿明白过来,冷呵,“所以我就得替你当恶人?”
韩暑无辜,“怎么是恶人?绝育是好事,你做了件好事,当然是好人。”
闻知屿狐疑,“……那你演什么?”
“我不想被大咪讨厌啊!”韩暑理所当然道。
“那我为什么要被讨厌?”
“大咪本来就讨厌你,再多讨厌一点没区别。我就不一样了,要保持住形象。”
闻知屿:……
好像是这个道理,可为什么他隐隐约约有些不爽。
一旁,目睹全程的小姐姐笑着叩了叩门,“爸爸妈妈去等候室等吧。”
“谁是爸爸妈妈?”
“不是爸爸妈妈!”
两人大惊失色并异口同声,说完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别提多嫌弃。
小姐姐察觉自己说错话,尴尬地笑了下,“手术结束后赵医生会过来。”
说完扭头就溜,生怕战火东引。
两人坐在等候室第一排,韩暑坐在最左边,闻知屿坐在最右边,中问隔着四张椅子和一条三八线。
韩暑一边等,一边抱着二咪小咪和它们玩。
闻知屿静坐了一会,往左挪了一个座位。见她没反应,又往左挪了一个座位,“时薪一百,怎么样?”
韩暑正捏小咪的小爪子,心不在焉道:“什么?”
闻知屿重复,“每天时长三小时,时薪一百。”
闻言,韩暑动作一顿,倏然回眸,“时薪一百?”
二人对视,闻知屿说:“两百。”
“两百??”
“那、三百?”
“三百!!”
“还不够吗?”闻知屿挠挠颈侧,“那你来报个价。”
韩暑张圆的嘴老半天才合上。
一小时三百、三小时九百,那一个月就是两万七?!花两万七陪玩游戏这人得多有钱?她计划租的房子,两万七都够两年房租了!
她在沉默中,把二咪小咪放回纸箱,狠狠用指甲掐掌心保持理智。钱是多的,但这钱她真能问心无愧的收下吗?钱是多的,但天天圈在别墅里玩游戏和旅居的意义完全不符!钱是多的,但这提议就像和撒旦的契约,会侵蚀她的灵魂!
见韩暑神色几变,闻知屿有点慌。不是怕漫天要价,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问和钱。怕的是——
他警惕道:“我们之问只谈钱。你直接说,给多少才够。”
韩暑深呼吸,诚实道:“你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用钱砸还是管用!闻知屿暗喜,“所以呢?”
“所以——我拒绝。”
“为什么?!”
韩暑再次掐住掌心,用尽全身每一个细胞抵抗想要腐败的本能,瞎胡说道:“因为你不喜欢我不喜欢任何人不喜欢猫也不喜欢任何活着的生物,我也不喜欢冷血的老板。”
闻知屿面露空白,眉心拧成一个川字。
好半天后他起身,在韩暑面前站定,攥着手,大义凛然道:“时薪300,那三个小时里我喜欢你喜欢所有人喜欢猫也喜欢所有活着的生物。成交?”
第20章 第20章【VIP】
不论性格只说外表,闻知屿是一个淡漠到极致的人。偏偏这样的人垂着眼皮,深邃的眸子直勾勾盯着韩暑时,显得无比较真。
真应了那一句“眼睛好看的人看狗都情深”。
韩暑有一丢丢陷进去了。
四目相对,她一个劲眨巴眼睛。
闻知屿后知后觉,意识到了措辞的不妥,眼皮子猛地抬了起来,“我说的喜欢是喜欢、喜欢游戏那种喜欢,绝不是男人女人那种喜欢!”
“我知道。”韩暑说,“但你说得好真哦!”
闻知屿哽住。
韩暑仰着头,“还是第一次有人当面说喜欢我,要不你再说一遍?”
眼看蘑菇脑袋杏眸弯弯、笑容灿烂,闻知屿发现自己的心跳错拍了。
气的,一定是被气的!
气韩暑的得寸进尺,也气自己总做些朝令夕改啪啪打脸的事情。
现在怎么办?
为什么和蘑菇脑袋一起,任何事情都不会按照计划走?为什么他总是如此被动?掏钱的是老板,可为什么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还莫名其妙说了、说了喜欢她这种话!
他单手抄进裤兜,以此掩盖心虚,“你的丈夫呢?”
“……”韩暑笑容立刻消失,戳破泡沫回归角色扮演的现实,恶狠狠道,“他没说过啊,狗男人一个。”
罢了又补充一句,“连你都不如。”
闻知屿想说他为什么要和她的丈夫比,又强行忍住。他、要找回自己的主场,不能再被她一句话拿捏。
“还有其他条件吗?”他用淡漠的语气表现出七分游刃有余两分运筹帷幄,还有一分自认为藏匿很好的迫切。
可惜,隔着西装面料,韩暑清晰地看到男人藏进裤兜里的手先是用力攥了拳,松开后不断挪动几根手指头,又攥拳。
“如何?”闻知屿追问。
韩暑半是好笑半是无奈,“我想想,别催。”
她确实需要理一理繁杂的思绪。
可这人怎么还不走?
韩暑扶额,“你能别跟个电线杆一样杵到这吗?”
闻知屿这才不情愿地坐了回去,但两道灼热的视线始终未移开。
这时,小姐姐推门而入,“手术结束了,再过十分钟带你们去观察室看她。”
韩暑立刻迎了上去,“一切都好吧?”
“都好,就是还没醒。等麻药完全过去就可以带回家了。”
带回家,带回谁的家?就后面那个看都不愿意看猫一眼的人,指望他照顾?
韩暑问:“一定要带回家吗?还是可以选择住院呢?”
“如果担心照顾不好的话可以住院的。”小姐姐指了指前台,“这边有术后注意事项,二位可以了解后做决定。”
“不用,我们要住院。”韩暑指身后的纸箱子,“或许两只小猫也可以寄养吗?”
“可以,但因为大咪刚手术完,必须和它们隔离。通常术后住院的话在五天左右,收费标准一天60,不包括食物和用药。”
“好的。”韩暑拎起背包,“那我跟您提前结一下费用。”
闻知屿两步跟了上来,“我去。”
韩暑拦住他,“后海离这边太远,我一天最多来一次。所以这钱我掏,拜托闻老师常来看看就好。”
闻知屿迟疑,“你——”
韩暑飞去一记眼刀,“我等穷人不比你财大气粗,但这点钱还是能掏得起的好吗!”
闻知屿抓抓下巴,“探病,这算是新的条件吗?”
“……”
煞风景。
做什么都有目的,真惹人讨厌。
韩暑不想搭理他,兀自去了前台。
这个时间,店里的人和猫猫狗狗都多了起来。结账的功夫,已经有一只萨摩和一只腊肠摇着尾巴蹭过来。主人陪笑说抱歉,韩暑摆手示意没关系。
收起银行卡,她蹲下来,一边接受毛茸茸的暴风冲击一边问:“这两小只是怎么啦?”
主人见她很喜欢小狗,放下心,“它俩都是指间炎,过来开点药。”
“小可怜!”韩暑狠狠呼噜它们毛茸茸的脑袋,情不自禁地微笑。
小动物们就像天使,能让人忘却所有不开心。
萨摩耶性格更外放一些,见人类喜欢自己,一边绕圈蹭她一边狂甩尾巴,甚至啪啪打到了她的脸。
韩暑一边笑一边躲,余光却瞥见了一道靓丽的身影。
侧首一看,
六七米是限,但绝不是闻知屿舞台的上限。
先是一只雪纳闻,闻知屿吧唧高抬右腿避开,大步从狗头上又亮,眼前的人类便不见了,直接愣在原地。
紧接着,三只牵在一条狗绳上的比熊凑了过去,作为极其喜欢人类的品种,三条贴背的尾巴剧烈摇摆,六只圆乎乎的前爪即将扒住两条西装裤腿——被半包围的闻知屿小碎步连连后退,往左退、往右退,再往左退、再往右退。
雪纳瑞东张西望之间,发现那神秘消失的人类回来了。于是开心地低下头,黑色鼻头左右晃动,凑到男人白色的板鞋侧边用力嗅闻。
闻知屿大惊,不等正在收绳并警告几只狗狗的主人,立定跳远——嗖——
“现在开始”
“Balabalabala!”
在半死不活的哼唱中,韩暑忘记了这是自己给亲妈设置的专属手机铃声,只是呆呆地张大嘴。
“Duluduludulu!”
这是她第一次见人跳得那么高,脑袋都要戳破天花板那么高。
——闻知屿跳过兴奋的狗狗们平稳落地,敏捷绕开狗主人手中横七竖八的狗绳,闪身躲避萨摩耶堪称凶器的尾巴,挤进韩暑身后和前台的狭小缝隙。
站定,他整理好因为精彩表演而略显凌乱的领口,又拽了拽衬衫下摆抚平褶皱,然后双手抄兜,高冷地环视一周,长嘘了口气,
“Comeonbaby!”
韩暑仰头,看着那张倒置的、她再也无法觉得帅气的脸,艰难出声,“你怕狗?”
“不怕。”闻知屿接受众人目光洗礼,轻咳一声解释,“只是不喜欢接触长毛的生物。”
“……”
“Yeah!Oh!”
一片寂静中,闻知屿问:“不接电话吗?”
韩暑:!!!
隐约间,好像有毛孩子家长笑了。
同伴的滑稽舞姿在前,自己的搞怪铃声在后。韩暑的脸皮被撕下来摁在地下摩擦。
她光速掏出手机往外跑,直到凉爽的冷气被玻璃门阻隔,热浪滚滚而来挤压每一寸肌肤,才放心大胆地双脸爆红。
好丢人好尴尬!
但是冷静!没有人认识她,今天过去他们就再也不会见了!
做足心理建设后韩暑摁下接听,声音还有些不自然,“喂妈,怎么了?”
“你在琼岛哪个位置,给我定位。”
韩暑竖起耳朵,在嘈杂声中精准捕捉到了“旅客”“当前地面温度”“行李物品”几个词语,面色突变,“你在哪?”
“琼岛南甬机场。”徐英道,“定位,立刻。”
“妈!!!”如炎炎烈日灼烧着韩暑的皮肤,怒火顺着血液点燃四肢百骸,“您这是在干什么?!”
徐英语气平稳,“微信不回,装没看见是吗?这家国企很不错,刚好有专业对口的职务空缺,后天的面试你必须去。”
韩暑无力道:“妈,我现在25岁了,不是15岁更不是5岁。找不找工作、找什么样的工作、如何生活,都是我自己的事情。”
“在你结婚之前,都归我和你爸管。”
“我是一个成年人,完全能够对自己负责,不需要任何人管!”
“成年人是吧?一声不吭辞职是成年人的行为吗?和父母吵架一声不吭离开是成年人的行为吗?半个多月过去什么都不干虚度光阴,这就是你所谓的成年人吗?”
韩暑崩溃地抓抓头发,“你怎么知道我什么都没干?就算是真的,那有能怎样?休息一下有错吗?”
徐英顿了顿,“那你说,你做了些什么事?”
有些话韩暑想说很久了。
在琼岛的时间里,她积攒了很多有趣的故事,认识了很多有趣的人。此刻问及,她像幼儿园放学时的小朋友一般,迫切地和妈妈展示老师奖励的糖果。
“我上了冲浪课,救助了一大两小三只猫咪,第一次经历台风,第一次独自找房租房。我还认识了不同行业不同地方的人,走遍了市区的老街,去不同的海滩看过无数场日出日落,还有——”
“就这?”
两个字,在接近四十度的午时,韩暑周身发冷如坠冰窟。
徐英轻飘飘地说:“浪费时间。”
“……”韩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既然没正事,那就立刻马上发定位过来,或者现在就收拾东西来机场。”
韩暑用力揉眼睛,非但没有缓解眼眶的酸楚,湿意却失控地蔓延。她咬着唇,让声音不显异样,“你和我爸一起来的吗?”
“嗯,让你爸跟你说?”
“——不用。”韩暑抹去眼尾滚落的泪珠,“我这边有点事,等一会回电话。”
说罢,她不等徐英反应便按下了挂断,从站立缓缓滑坐在台阶上,很没出息地哭了。
在模糊的视线中,她打开旅行app,搜索云海湾GL酒店,选了间3889的海景房,填写父母身份信息后毫不犹豫地付了款。
打开微信,韩暑将定位分享给徐英。
【无敌强壮卷心菜:报名字入住,你和我爸先好好休息。】
发完,这才发现凌琳的名字后,未读消息高达21条。点开,她了然。
【琳宝:小暑,在吗急急急!】
【琳宝:我不方便打电话,看到速回消息。】
……
一串感叹号后。
【琳宝:刚才徐阿姨找到我公司了,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哪。我本来咬死不知道,但她完全不信,不说就不走,我实在没办法了。】
【琳宝:我只说了你在琼岛,阿姨到了应该会联系你。不好意思啊小暑……】
韩暑吸溜着鼻子,回了个没事。
徐女士这样的人属于不达目标誓不罢休,凌琳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
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在蒸腾作用的帮助下,眼眶终于恢复了干燥。
韩暑起身,拍拍裙子后的尘土,转身进了宠物医院。
在一群欢乐的毛孩子中,闻知屿还缩在角落,看到她后宛如看到救星,“猫醒了,医生让过去。”
“好。”韩暑快步跟上。
笼子里,穿着绝育服、带着伊丽莎白圈的大咪已经能动了,看到韩暑后挣扎着坐了起来,眼眶肉眼可见的红了,一脸委屈巴巴。
韩暑心都碎了,手指头从栏杆间隙伸进去摸她的脑袋,“咪,没事了昂!”
大咪哼哼唧唧地叫。
哪怕听不懂猫语也能猜到她在抱怨撒娇,韩暑有摸摸她的白手套,好言好语地安慰了一阵。眼看大咪就要平静下来,闻知屿凑过来瞥了一眼——
大咪虽身残但报复敌人的志气不减,抡起猫猫拳,冲那张讨厌的脸挥了过去。
“梆!!!”栏杆发出一声巨响。
闻知屿:……
还真记仇啊?
他过来看只是好奇而已,看完了也不多呆,闪身溜了。
这下韩暑只得重新开始安慰,还给指了指她家崽子的位置让她放心,一直到大咪重新安静,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门口。闻知屿已经站在了摩托边,重新背上了红色登山包,提着头盔等韩暑。见她慢吞吞地挪过来,他有些急了。刚才似乎快要谈拢,再墨迹下去煮熟的鸭子飞了怎么办?
于是他箭步上前,把头盔塞给她,“考虑得怎么样了?”
韩暑吓一哆嗦,定定神后道:“抱歉,我不能答应。”
闻知屿面色沉了下来,“原因。”
韩暑想解释又无从说起,揉揉眉心,“我有很多事情要做。”
“……”闻知屿发觉她在敷衍,拧眉,狐疑地问,“你能有什么事情?”
尾音将落,他眼睁睁看着女孩睫毛颤动,两行泪珠水龙头似的喷涌而出。
闻知屿愣住了,“不是,你——”
韩暑用手背用力蹭过鼻尖,“我为什么不能有事情?只有你的事情是事情吗?世界都要围着你转吗?你说要玩游戏我就得陪着吗?凭什么!”
凭他给钱啊!
闻知屿想解释,嘴巴还没张开,新一轮攻击急风骤雨一般来袭。
“我想学冲浪我想住在后海,如果和你玩游戏每天往返要花很长时间,那些时间我明明可以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但是他给钱啊!
闻知屿还想解释,嘴巴刚开了一条缝,又被堵了回来。
“我本来不打算收你的钱的!是想商量能不能你来后海找我,空闲时间我可以免费陪你玩,但我现在不想这样了。”韩暑吸吸鼻子,“玩游戏是你想做的事情,空闲时间我要做我想做的,我要好好看书,我要好好在后海附近玩,我还要好好学、学滑板!”
不要钱?怎么会不要钱。
闻知屿感到无比困惑,“为什么——”
韩暑恶狠狠地跺脚,“这些都是我的事情!哪怕在你看来是不务正业浪费时间,我也要去做!”
说罢,她将头盔一把扔回,扭头就走。
闻知屿仓促接住,彻底懵了,“哎!你干什么去?”
韩暑没回头,怒吼:“和你没关系,再见!”
这会正是最热的时间。
韩暑边哭边走,走得飞快,没一会就大汗淋漓。她回头看了一眼,确认闻知屿没跟上来,这才驻足,在打车软件叫了辆车。
等车的功夫,她先是微信问了方才加的小姐姐大咪绝育的价格,得到答案后将这笔钱转给了闻知屿。为大咪绝育是他抛出的橄榄枝,既然拒绝,就拒绝得彻底。她可不想占任何人的便宜。
恰好出租车到了,韩暑报了手机尾号后上车。
司机师傅见她满头大汗,询问道:“空调温度可以吗?”
“可以的。”韩暑微笑致意。
从这边回后海至少需要半个小时,韩暑拉上安全带,靠着窗玻璃盯着窗外的风景发呆。许是车辆行驶微微的颠簸,许是密闭车厢的安静,沸腾的情绪一点点平复。
韩暑翻出很早之前就被种草、但碍于价格一直没去的游轮旅行。五天四夜,琼岛出发途径周边三个小海岛再回到琼岛,目前的价格海景大床房八千多一个人,一万七两个人。她填好父母的信息,又是毫不犹豫地付了款,然后将信息分享至家族群。
【无敌强壮卷心菜:[定位]】
【无敌强壮卷心菜:明天中午十二点,去这个码头登船。】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无敌强壮卷心菜:订单退不了,你们不去的话就当钱打水漂,当我的心意打水漂。】
父母常年工作忙,在韩暑的印象中,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休息了,更别说旅行。好不容易有机会,两人散散心放松一下,也算她尽一份孝心。
切回手机银行app,韩暑看着银行卡余额直想笑。刨去防止意外用的两万,刨去为上冲浪课准备的学费,就剩下千把块钱。
租房?租个辣子。
韩暑收起手机,继续盯着窗外美到极致的海景,心情还是好不起来。
到了后海,她先去民宿收拾东西退房,然后直奔戒浪。如果能通过面试,那就可以免费食宿,这样能够省下一大笔开销。
可惜天不遂人愿,韩暑挣扎着在石板路上拖着行李箱走了小一公里终于到了俱乐部,才从一个小哥那得知,春景和男友外出去约会了,如果需要的话可以帮她联系。
想到早上的情景,情侣二人应该是挺久没见,韩暑当然不好意思打扰,道谢后拖着行李箱又走了。
一个人,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除了餐厅和饮品店没有任何多余的地方可去。
韩暑找了家餐吧,随意点了些小食和一杯啤酒。太阳西斜,天色渐暗,室内也点起了仿烛火的灯光,桌上的小食仍未动,只有啤酒下了半杯。
时间已过九点。
韩暑端起玻璃杯一饮而尽,决定再去碰一次运气。
傍晚,徐徐海风驱散了白日的燥热,村里的居民、游客三两成群,有的在店门口纳凉,有的手挽手散步闲逛,一派悠然自得的气息。韩暑却在剧烈颠簸中艰难地控制着行李箱,格格不入地穿梭人群。
绕过拐角,戒浪就在前面。然而,隔老远,韩暑就看到门头是暗的,在隔壁酒吧闪烁led灯的映衬下,像是是荒无人烟的旷野。她停下脚步,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无论如何,都得找个住所度过今夜。
韩暑掏出手机,准备看看附近有没有便宜一点的房间,却被锁屏上的一条消息吸引了目光。
【。:[定位]】
【。:在这等你。】
韩暑点开,消息发送时间是两个小时前,定位赫然是三十米外的戒浪俱乐部。她难以置信,再次向前仔细地张望,这才发现门口路边似乎停着一辆摩托。
闻知屿?
韩暑加快脚步,距离一点点靠近,男人的身影也一点点变得清晰。
闻知屿正坐在俱乐部门口的台阶上,听到轮子石板路碰撞的声音后随意瞥了一眼,旋即身形一顿,屈腿起身。
下午的不欢而散余韵未消,韩暑呆愣愣地问:“你等我?”
“嗯。”闻知屿却看不出来任何异样,依旧单手抄着兜,视线长久地落在行李箱上,“怎么回事?没地方住吗?”
韩暑攥着拉杆的手收紧,不答反问:“有什么事吗?”
闻知屿转身,解开摩托后座的绳索,卸下了一个很大的纸箱子,撕开胶带后搬到她面前,“给你,打开看看。”
韩暑不明就里,掀开顶盖——
里面赫然是一摞滑板。
有双翘、长板、大鱼板、小鱼板,甚至还有陆地冲浪板。
韩暑彻底愣住了。
闻知屿轻咳了一声,“不知道你想学的是哪一种,所以各买了一个。抱歉,下午我的措辞不太妥当。”
韩暑维持着蹲下的姿势,摸了摸贴好砂纸板面,茫然地问:“为什么送我滑板?”
“你之前说想学,但是丈夫不同意。”闻知屿道,“你说的对,空闲时间就是要做自己的想做的事情。我不该因为的自己的需求,枉顾你的想法。”
韩暑缓缓直起身,看着他倒影着灯光的眼睛,似乎在看闪烁着星光的夜晚的海。
“就像学滑板一样,希望你以后能自由地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闻知屿顿了顿,视线再次飘向行李箱,蹙眉又问,“你是不是、没有地方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