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有所不知,方才那姑娘是我们之中最身娇体弱的,若在此宴上出了事,将军有口也难说清,不如让小女来伺候,定让将军欢喜。”
这娇影虽不比上那瞧中的姑娘,可偏是有着不可一世之样,盛气凌人却百般妩媚,孙重细观了几眼,面上生起几分兴致。
玩味般将唇角轻巧一勾,孙将军欲念轻起,抬袖招呼徐安遥过来:“你这小娘子有些意思,来,为本将军揉揉肩,再一同听听后续的小曲。”
“是。”
见自己入了将军的眼,徐安遥喜悦不已,娇笑地走到桌案边,而后极为娇羞地被孙重揽进怀里。
若是学生自行甘愿,他便无法再阻,曲寒尽低声命着剩余之人退至殿旁,继续奏起琴曲,中央留给入殿来的舞姬。
思索半刻,他又转眸静望那沉静无澜的姝色,朝她命令道:“往后退一些,莫再惹人注目。”
楚轻罗莞尔应好,顺从地避至一角,再安然自若地抚起琴来。
一切尽在她料想之中,再过不了几时,孙重便会逐渐脱力……待这位将军离殿之际,她可趁机取这贱命一条。
凤眸轻然一凝,目光自然而然地掠过徐安遥。
见那徐家小娘子的白皙玉指停滞一霎,再落至酒盏杯沿上,她秀眉稍弯,沉下眸子,专注地抚着曲子。
孙重贪醉好色,时常邀女子伴随左右,见诸多如花似玉的琴姬,定会择上一女为己服侍。
她佯装羞赧地埋头抚琴,是让这将军微感新奇,对她起上些兴趣。
可毕竟有曲先生在,她若不愿,他定是不允,如此,这一良机便抛到他人面前。
素来想要攀龙附凤,一改命数,徐安遥心浮气盛,好高骛远,自会成为伺候将军的那一人。
此番似巧合,却又是必然。
闻听将军怀中传出娇声连连,楚轻罗微微浅笑,不紧不慢地抚着琴曲的每一音,眸底淌过一缕缕淡漠与薄冷。
大殿案几旁,孙重紧拥着怀内软香,于徐安遥耳畔哼笑:“美人深得本将军的心……我将你讨了来,娶入将军府如何?”
边亲昵说着,边染了丝许醉意,孙将军话语一顿,又讨好地添上一句:“让你做本将军的夫人,安享一世荣华。”
闻语,徐安遥陡然一颤,心花怒放地回瞧,忽觉从此有了依靠,后半生的荣华再是不必发愁。
徐家虽出过三朝宰相,可如今已没落了太久,若想重振徐氏昔日的威望,孙将军为极佳良缘。
“将军真这般喜欢小女,小女可要高兴坏了……”不论是醉时乱语,还是真诚誓言,徐安遥喜不自胜,端起酒盏递至唇边,更是乖顺道,“来,小女再喂将军几杯酒……”
“好,好……”孙重笑逐颜开,粗糙的手握上女子盈盈纤腰,饮下盏中烈酒,“不知美人作何称呼?”
往将军怀里靠近些许,徐小娘子故作娇嗔地撇了撇唇,为之又斟上清酒:“将军要记住了,小女徐安遥,是从京城徐家来的,刚及笄不久,还未婚嫁*。”
“徐安遥……”
缓慢念着此名,孙重了然颔首,眼眸眯起,浑身酒意更甚:“好,本将军记在心里了……”
徐府嫡女半推半就着,演着欲拒还迎的戏码,那壶中清酒被一次次地倒入盏内,再一回回地被将军饮入喉。
堂殿一片欢腾,将士们皆庆贺着郡主与孙将军凯旋。
一盏、两盏、三盏……
默数着徐小娘子亲手喂下的酒水,想来那药物应快起效了,楚轻罗冷眼而望,玉指已触上了袖中匕首。
如她所料,未过上一刻钟,孙重似感到不适,双手掐上自己的脖颈,尤显痛苦万分。
可若是软骨散,这孙将军又怎会煎熬成此模样……
她思忖一瞬,便明了此乃风昑耍的诡诈。
那极少听命的疯子定是擅作主张,予她的并非是什么软骨散,而是不可逆的奇毒!
她来不及寻思太多,只见孙重咽喉干涩,眸中布满了道道血丝,霎时抽搐了一番,随后狰狞地看向旁侧美人。
“酒……酒里有毒……”
将军有所了悟,欲夺了这蛇蝎女子的性命,奈何七窍流出汩汩鲜血,全身已没了气力。
四周舞乐忽地止下,孙重怔然瞪直了双眼,死不瞑目地道落二字。
“是你……”
言语未尽,孙,壶盏滚落在地,发出几声轻响,震动着整座宫阙。
到此为止,
大殿陷入一阵死寂。
楚轻罗见此景,容色平缓安宁,
这大宁孙将军早就该死,活了这些年已令其占了便宜,她冷哼一声,眸里满是寒意。
至于她将药粉洒于了何处,自是在司乐府出府前,悄无声息上。
弹奏完一二曲,徐安遥的指尖就沾了粉末,药粉再沾落杯盏,便可鬼神不觉地被孙重就着烈酒服下。
可如此,饮下的粉末少之又少,只有多饮几盏才可起药效……
这般说来,徐府长女倒是无意帮了忙。
只是她不曾料及,风昑擅自换了药,此毒一饮致命,无需再行后续之举。
寂静过后,有将士哆嗦着上前行去,一探鼻息,惊恐地跌坐于地,张着嘴半晌道不出一词。
“没……没气了……”
语焉不详地支吾起来,那将士指了指倒落之人,惊魂未定道:“将军……将军他……”
“啊!”
徐安遥猛地高喊,起身又颤抖地跪坐下,顿时惊慌失措,面目惨白,已被吓得魂飞魄散。
宫卫闻声赶来,将堂殿死死地围住,无数把长剑出了鞘,架在了徐小娘子的脖颈上。
良晌才醒悟是有多大祸事缠了身,徐安遥大惊失色,慌乱地摆首,眸色尤为空洞:“不是我,不是我……我毫不知情……”
“怎会是这样……”见势遏止不住地发了颤,徐府千金惶恐万状,赶忙望向睦霄郡主和曲先生,泪水湿了双颊。
“郡主,先生,定是有人蓄意谋害,还望明查……”
睦霄随即下令,于殿内高喝道:“先将此女押入大牢,等候发落!”
“先生救我……先生定要救我……”
嗓音几近哽咽,徐安遥颤得厉害,如同走投无路般心生绝望,口中不断重复念着。
望此情形亦感错愕,曲寒尽站在原地无言观望,清冽眉目仍让人不明在想些什么。
他沉稳地回首,清冷面容再瞧不出丝毫慌张之色,淡然瞥望她一眼,未有喜怒,眸光终落于孟盈儿身上。
斟酌少许,他沉声吩咐着:“你先带人回府,今夜所遇切莫声张。”
未等孟丫头回神,已稳步走于郡主跟前,曲寒尽恭敬而拜,像是与睦霄诚恳商议道。
“让曲某的学生先回府邸,曲某留下受审问。”
曲先生所求,睦霄自当会应。示意宫卫让几名琴姬先离于此地,郡主恍然一望倒地不起的孙将军,一时也没了主意。
从未预料一个庆功宴,竟会让将军命丧九泉。
今夜不见月色,许是层云将明月掩盖,笼着皇城各角于暮夜之下,虽有宫灯相照,却仍感昏暗。
全然不知是怎么回的府院,直到归府的琴姬纷纷回了闺房,孟盈儿还觉心有余悸,良久静不下心神,遂瞧向一旁的姝影。
默然抿了抿唇,丫头颤声轻问:“方才我被吓得不轻,徐安遥还能回来吗……”
楚轻罗从容行步,惋惜地叹落一息,轻声回道:“毒害朝廷命官,应是回不来了。”
“孙将军的酒中,怎会有毒呢……”冥思苦想都想不出原由所在,孟盈儿蹙紧杏眸,越想越觉匪夷所思。
“徐安遥即便是再傻,也不会有那念头,这不是自掘坟墓吗……”
这杀头之事她不会与第二人道,楚轻罗亦作不解状,似暗忖了稍许,随之愈发疑惑。
“我也后怕着……”她微敛视线,宽慰起丫头来,“今夜多想无益,还是待刑部彻查此案,等宣判为妙。”
心下仍有些担惊受怕,孟丫头神色恍惚,回眸望时,不知她适才道了何等话语。
“今晚大家都受了惊吓,先生还未回府,你可得安定下心……”轻拍上丫头玉肩,楚轻罗依旧悄声安抚,镇定地言道,“先生信任你,吩咐你带众人回到府邸,若你都六神无了主,司乐府便要人心惶惶,乱作一团了。”
“轻罗说得对,我得镇静,去安慰各个姑娘才是……”孟盈儿顿然明通,朝楼阁回走,走前不忘叮嘱,“我先去了,你回房自行安寝,今夜虽是个不眠夜,也莫再出门了。”
丫头的俏然背影今晚颇为沉重,她目色稍作柔和,似有何恻隐之绪被无端触碰。
也仅是堪堪瞬息,眸光又回于冷寂。
周遭未闻微许声响,夜阑人静,寂然无声。
楚轻罗顺着小径走上后山,不见玄晖之夜,山林更是森冷阴沉。
好在走入林中不久,上空游云便悠缓地散了开,月辉似薄纱般倾落,她借着轻薄月色直望相候多时的玄衣男子,双眸再次阴冷几分。
第27章 言和(1)【VIP】
见这抹婉然娇柔之影悠然到来,风昑面露得意,与寻常一般轻勾着薄唇,怀中抱着银剑一柄。
他喜笑地直了身,玩世不恭之态和往常无异,向这朝思暮想的娇柔玉姿执剑抱拳:“恭贺公主顺利除去一位大将。”
“蠢货。”
对风昑猛地掌上一掴,楚轻罗眸光狠厉,力道犹重,令男子猝不及防地趔趄而倒。
怕他不明犯了何等过错,她徐缓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讽笑了几声,随后冷言提点:“让你备的软骨散,你给的又是何物……”
风昑闻言轻笑,唇角有血渍滴落。
他似乎不在意地一抹血迹,唇畔笑意未减:“属下不愿见公主脏了手,沾染上那污秽之人的鲜血,亲自用匕首取其性命,不如毒杀来得痛快。”
“干净利落,一了百了,免得夜长梦多……”
知晓她顾虑在何处,若查那药物的根源,唯恐查出是从何处取来。
风昑忽而笃然道:“属下笃定,那毒查不到公主的头上。”
然给出的药毒是他耗时多年而制,宫里的人绝无可能查出马迹蛛丝,于各处药铺皆查无此物,最终无迹可寻。
作势缓步凑了近,风昑饶有兴趣地站于她身前,素白长指轻穿过她的墨发:“即使他们查到出处,也是属下一人而为,与拂昭未有一星半点的干系。”
此人已如此言明,那毒粉自无人会知从何而来,可她介怀的并非仅仅是药物,而是遭人欺瞒。
区区一名手下随从,竟敢欺主,若不给些教训,他怕是不知她所在。
楚轻罗随他婉笑,目光骤然寒若冰湖,连同林间树影也瑟瑟发颤……
陡然微睁眼眸,风昑只感腹部传来剧烈的疼痛。
他低眸一瞧,此前给予的匕首已刺进了自己的身子,玄色衣袍顷刻间染上殷红。
却因袍色过深,望不出有多少血红之色。
而她悠闲站着,未生丝毫怜悯,桃容虽艳,却冷淡得要命。
“你连本宫也敢欺骗,将来又有何事做不出?”她不禁冷笑,欲将弥漫的血腥之气变得越发浓重,“好一个夜长梦多,本宫杀了你,以绝后患。”
“哈哈哈哈……”
岂料眼前男子蓦地大笑,仿佛她越是折磨,这疯子便越感怡悦。
笑声令她烦躁不已。
楚轻罗似有不耐之绪,凤眸漠然一扬,将手中的匕首轻缓转动:“你还能笑?”
“咳咳……”未过几刻,刀口处已是血肉模糊,风昑不堪此痛楚,额间已有细汗冒出。
“唔……”然而公主仍未停手,伤势逐渐加重,愈合许是需较长之日,他似再忍受不下,摇尾乞怜般哀唤道。
“公……公主……”
想来他应是忍到了极致,她薄冷地一抽匕刃,鲜血顿时如注而流,引得面前之人踉跄一倒,忙捂上皮开肉绽的伤口。
楚轻罗冷眼观望,抬手轻拭刃上血痕,凛声告诫着:“下回再被本宫知晓瞒骗,惩处只会比今日还重。”
“公主对属下留了情,不杀属下……”一想她方才本可夺他性命,却对他心慈手软,风昑笑得更欢,全然未顾伤势之痛,笑意再度浮现。
“公主待属下还是心软了一点……哈哈哈哈……”
与这人当真是说不通。
她冷哼着上前一步,凉薄地下了一令:“本宫不想再见你,下次让凝竹来。”
失血过多,风昑渐渐虚弱,双眸微阖,似要沉沉入睡,清醒时仍落下戏谑一语:“如若属下将凝竹杀害,公主就只能选属下了……”
她见此怒意横生,觉这男子实在难以管束,不从命者,要他又有何用……
满腔怨气难消,楚轻罗再使匕刃出鞘,倏然一掷,匕首直扎进适才的受伤之处。
“啊……”
难忍其痛,风昑呻吟出声,艰难地扶上扎入的匕首,面上满是冷汗,随之昏死般阖了眼,浑身透着一丝凄凉。
“今夜已沾了一条人命,本宫不介意再沾一条。”
刚道尽此言,她便蹲身轻探风昑的鼻息,知这位拂昭左使耐扛伤痛,如此也还能活命。
为让风昑得个教训,对他好似下手过重了……
思虑着自己是否狠心了些,楚轻罗沉默片晌,又燃了一缕信烟,命拂昭之人将风昑抬回去,好生养上数日。
那一夜,她也
自,府邸就一直人心惶惶,她索性未再去琴堂,只身待于闺房内,这一待便待了多日。
正堂是否还如往常一样上着堂课,她漠不关心,只知眼下应佯装得惧怕,才不会令人心起疑虑。
此风波一过,她便可接着复亡国之仇,府中的礼部大司乐是要一举夺来,攥入掌心里。
一日深宵,她仍在房中点着幽灯,静候着那抹清绝琼姿到来。
夜,就算先生心有郁结与怒恼,见琴堂始终没有她的身影,定会择个时日来此一趟。
楚轻罗躺坐于软榻,瞧今日夜色已深,便收拾着安然就寝,想今晚应见不着那玉骨清色。
她还未理顺思绪,,这动静她熟悉不过,见势,樱唇徐徐勾起。
悠步走于房门处,楚轻罗沉下心绪,柔声问着:“是……是何人在门外?”
“是为师。”
半晌,那清越语声于月色下轻响,似比琴音还要悦耳,又偏透出疏冷,将旁人避得远。
她无言上片刻,语调已较宫宴前柔和了不少:“先生深夜独自进女子闺房,他人恐会误会。”
隔着一扇轩门,曲寒尽冷声道落一句,想和她去偏室雅堂,再详尽而谈。
“你明日来偏堂,我有话和你说。”
房门随即从里被打开,一道娇然婉色正站在雅间内,仅着一袭寝衣,朝他柔缓一笑。
“不必了,先生进来说吧。”楚轻罗轻然一退,示意他可入闺房细说,无需等到明日再谈。
曾经她病恙,这女子深闺是不让进的。
他良久未移步,慎之又慎地向她凝望:“先前你说,为师若执意进此屋,便是失了极大的礼数。”
“此前是学生不愿,今夜学生怕得慌,可让先生入屋陪上一会儿L。”像是对之前的冒失与无礼道下歉意,她柔婉扬唇,黛眉轻浅弯起。
“况且这整座府邸都是先生的,先生来去自如,这楼阁上的雅房自是可以进。”
此话越听越感讽刺,曲寒尽眸色清冷,冷眸直瞧着寝房内的姝影,低声回道:“为师无歹念,只想知你过得如何。”
在外头太易被人望见,他深知门边不宜久留,顺她之意踏入雅间,房门而后被阖紧。
眼见她拉上窗台处的帘子,房内唯有一盏幽灯照于二人的脸上,曲寒尽道得极是小心,深邃眸光漾开清明,凉意消退了些许。
“这几日不见你身影,你是因将军死于筵宴而受了惊吓。”
她闻语垂落着眼睫,娇躯不由地轻颤,对将军之死尤为惶恐,娇声低诉着:“那日若非徐安遥替我挡了一劫,此刻在牢中的应是我了。”
“轻罗,为师会护你,会护这司乐府,你无需惧怕的,你……”
本想借此安抚她几番,可话落一半,他忽地一怔。
眸前这明艳娇色已钻入怀中,直将他拥得紧。
从未与女子有过这般亲近之举,曲寒尽僵了半刻,耳廓轻掠浅淡红晕。
娇女只着薄衣,似有心又似无意,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却着实在他心底拨开了春水涟漪。
“先生生了那么久的气,至今可消了一些……”她静靠在怀,话语充斥着歉疚之意,银铃般的嗓音微颤,像是不愿与他再起争执,已为此悔过许久。
“若知宫宴会发生那样的事,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去的……”
曲寒尽静默地听着,心头涌上一股疼惜,此趟来寻,她若不说,他也是打算道歉的。
至于为何要向一名姑娘低头,他说不上,只觉与她争吵了几日,他心安不得。
怀内玉躯香软可欺,一颦一笑皆牵着他的万千思绪,曲寒尽鬼使神差地展袖将她回拥。
他一遍遍劝服着自己,这只是学生太过畏惧,他仅是……宽慰而已。
修长的玉指轻抚她颈后青丝,他再揽女子纤腰,低沉地说道:“不怕了……都过去了……”
“幸好有先生在,幸好有先生……”
楚轻罗埋头低喃,好久才平复下心神,忽感举止过于亲昵,赶忙挣脱出清怀,与他默然相望。
知晓此举不妥,她慌乱地无所适从,眸中透了羞赧和懊悔,理着略为凌乱的裙裳。
楚轻罗再次回眸时,笑颜如沐春风。
忆起先生前来是有正事相商,她正容良晌,轻声问道:“先生来此是想说何事?”
今夜的相拥纠缠无人知晓,以往遗留的争执似是化解了。
曲寒尽眉目回于冷冽,耳旁的绯色虽未散,但道出的话语仍令她猛地一滞。
“匕首已损毁,琴弦已擦拭。”
先生怎会知,那毒被洒于琴弦之上……
他又怎知,那下毒之人是她,而非另有其人……
第28章 言和(2)【VIP】
此人究竟是试探,还是已查得清楚?既然知她所为,又为何一次次地为她掩盖……
原以为将先生瞧得真切,此时一看,却又似夜雾弥漫。
平日清风明月,野鹤闲云,然他只需多加思忖,便可将一切明了在心,楚轻罗微垂着秀眸,缄默少时,悠缓抬眸而答。
“先生说的,学生一字也听不懂。”
他顺势颔首,心知肚明般未追问下去。她不愿招认行刺一举,他便不再强人所难。
思绪又回到她托扶光递回的纸囊,曲寒尽阖目而思,几瞬后睁了清眸,忽问道:“区区一茶包也要归还,你是想与为师彻底划清界限。”
虽是问语,可他道得深信不疑,眸色溢出丝许阴冷之意,使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身前之人绝非她所见的这般简单,要不怎说曲先生的性子未曾有人捉摸得透。
楚轻罗回望这抹高山白雪,对他所问偏是不答。
“无所谓了,为师会护好你,也会护好这整座府邸。”他轻缓地一敛目光,像是已无话可谈,抬手开了房门,欲踏着月色离去。
“我所言,你不明白也无妨,夜半叨扰了。”
“今夜之事,先生忘了可好……”见先生要离开,她犹豫着低唤,桃面仍含着羞意,似有若无地提醒着方才相拥一事,“冒犯了先生,学生并非有意。”
曲寒尽闻声止步,忽而道下毫无头绪之语:“无碍,忘与不忘,有何差别。”
他究竟是何意……
她已将撩拨之举佯装得无心与不经意,先生如同放任着她勾诱惑引,看穿了所有,却依旧心甘情愿地入此局。
越与先生靠近,越觉他脾性的确是怪异,可当下只能靠此人打着掩护,她才能行下一步计策。
暮色深沉如墨,楚轻罗熄灭灯火,在榻上思索了近半个时辰,透过长窗再望千里明月,渐渐平静入眠。
大宁皇子中,唯太子褚延景与九皇子褚延朔深得帝心,其余皇嗣不成气候,而当今废长立幼之声又流传宫里宫外,这势必是一场夺嫡之争。
她尚可利用这一点,从中将皇城扰得天翻地覆,让所谓的皇权被迫分崩离析,搅得七零八落。
翌日,她如期去了琴堂,随众位贵女姑娘一同上着堂课,未有一人敢再提及那一晚宫宴上的所见所闻,生怕自己掉了脑袋。
徐家小娘子也再未回来,堂中的女子皆觉那傲气之女恐是凶多吉少。
不论是否含了冤,怪只怪徐安遥贪图荣华,为攀高枝而惹了一身祸。
闲时顺着长廊由经偏院,楚轻罗瞧向伫立在侧的小厮,停滞片霎,随后又转身远离。
“楚姑娘莫走。”
扶光见景赶忙唤住,恭顺退步,为她让出通往雅室的回廊:“先生说了,往后若姑娘想进偏堂,不必询问,直入便可。”
“多谢。”
朝小厮回上一礼,她随之走入堂室,此地一切照旧,与她上回愤然而离时无所差异。
只不过“雁引”旁多了一把琴,那琴玲珑精致,由玉石所制,她仅望了一瞬,便觉喜爱。
而琴旁正有一道皓雪冷泉般的清肃身影正调着琴音,见她缓步再入雅堂,他深眸微抬,眉间似乎掠过些微喜悦。
曲寒尽淡然起身,拍落衣袂处沾上的尘埃,轻启着薄唇:“你来得正好,试试这琴的手感,不知你是否弹得惯。”
“这把琴是……”见势犹有不解之处,她缓然望去,正巧撞上他的清寒眸光。
泰然自若地坐回书案,他轻抬云袖,让她可试着抚一曲:“从今以后,你可到此处习练琴曲。”
楚轻罗站于堂内发了愣,半晌才轻问:“这琴是给学生备的?”
“你觉得是,便是了。”
答她的仍是那淡漠的语声。
只是这一回,话语里带着亲近之意,听得她莫名心感震颤。
极不避讳地朝案旁公子望去,此人正端雅地垂目看书,玉冠与锦袍极为雅致,让旁人瞧着此景,皆感静谧安澜,楚轻罗莞尔轻笑,默了一阵,又望向那一侧的瑶琴。
她柔缓地挪步,款步走到琴架边,惆怅道:“可先生曾说,这一处琴堂,学生是不能再来了……”
视线从书册上抬起,曲寒尽话中藏语,温声反问:“琴已备好,只等着琴主将它弹奏。你认为这雅堂,往后能否再继续踏进了?”
“先生忽然行此举,学生受宠若惊……”
虽知自己是逢场作戏,可此话字字为真,她惬意而坐,忽觉
自国破后,颠沛流离多载,技,再予她一把别致的玉琴,如此厚待,还真令她有一瞬晃神。
她是先生的试探,一举一动当不得真。
何况,她定要尽快夺回山河,为母妃与父皇雪耻除恨。
正于玉琴前坐下,便听得爽朗的步调由远及近地飘来,楚轻罗望见一道飒爽英姿闯入堂室。
来者性情豪爽,却偏在风月上计较万分,是那巾帼女将睦霄郡主。
“曲先生,睦霄前来拜谒,”睦霄抱拳行了礼,忽地环顾,诧异地看向此娇影,“你也在?”
郡主寻到偏堂,定会谈及宫宴上的毒害之事,她着实不应再待着,俯首一拜,欲退离而去:“郡主和先生有事商议,学生先退了。”
“不必,你可以留着听。”
哪知几步之远的如玉公子轻落话语,目光回落在瑶琴上,似本就打算让她细听。
如此一来,最烦闷的要属睦霄。
曲先生怎能让外人听这其中的隐情,此心的确是过大了些……
又将这女子端量了几回,睦霄轻扬眉眼,意味深长地道着:“先生对这楚姑娘真是颇为关照,睦霄从未见有女子能伴于先生身侧这么久的,如今算是见到了。”
曾与这姑娘有过一场交易,若让她入宴抚琴,她便向先生好言相劝,从而令无情的流水也回应起情念。
可已过了数些时日,也没听见丝毫动静,睦霄有几分狐疑,觉此事定和她脱不了干系。
曲寒尽从容展袖,让郡主也入座,顺手为之沏上一盏茶:“曲某这学生有些顽劣,让她在曲某跟前习琴,可管住她的心性。”
于是乎,楚轻罗便顺从地坐着,静听二人间的商谈与思量。
“孙将军食入了宫宴杯沿上的毒粉,此毒是谁人所下无从查起,只探出徐氏姑娘的指尖上也沾染了粉末。”睦霄直言不讳,将刑部所查的近况尽数道出。
“可那姑娘是司乐府的人,我想听听先生如何想。”对此肃穆一顿,郡主别有深意地凝紧双眸,沉声问道。
“徐姑娘是保,还是不保?”
若放任不顾,徐小娘子必死无疑。
然那女子是司乐府派来的琴姬,若真定了罪,整个司乐府难逃其咎,先生亦会被牵连。
曲寒尽闻言容色浅淡,见清茶已被一饮而尽,又抬手为郡主添上:“看来郡主是为那姑娘寻了条脱罪之路。”
瞧先生恰巧凑近,睦霄压低语调,悄声道:“我买通了将军身边的一名奴才,让其顶罪不难。”
面前的清逸身影仍是不语,郡主忙道清意图:“我是怕司乐府受了牵连,刑部会查到先生这儿,扰了先生的清闲。”
“曲某谢过郡主。”
听罢,他恭然行揖,似默认着此举可行,顺便道上一声谢。
睦霄顿然一绽笑靥,想着此趟能帮到先生,倒也不枉谋划多日:“先生同我还要说谢,我们可是有多年的交情了……”
“此茶清香,是我最喜爱的,”举盏将剩余的茶水饮尽,郡主欣然抱拳,事不宜迟,便快步离了去,“睦霄走了,告辞。”
待英姿离远,雅室只留了两人。
曲寒尽漫不经心地望向一旁娇艳,见她仍坐得端直,出神似的若有所思,他轻然咳嗓,引得她回过神来。
说到茶点,自她入这偏堂,还没让她品鉴一二,他如是一想,便将桌案上的那份移至她眼前。
曲寒尽轻柔地开口,示意她可尝上一些:“这茶和糕点是府邸内最上乘的,你可想尝试?”
这茶点莫不是也出自先生之手……
她不作客气,拿起糕点便品尝起来,食上两口,再饮了饮郡主喜爱的清茶,只觉十分美味。
只是,若和母妃宫中的茶点相较,还差上许多。
“觉得味道如何?”他瞧此姝影良久未语,稍有疑惑地问道。
“味道尚佳。不过我吃过比这更精致,更味美的糕点。”楚轻罗怅然答着,许是心觉此刻惬怀,不自知地感叹了一语。
“但那已经是许久前的事了……”
此话听着再寻常不过,无非是她念起了旧日光景,可他在意了些许,玉指一滞,故作无意地问着:“许久是多久?”
“久到……都觉着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忽感自己透露过多,瞧先生未留心,浅笑着俯首,避开了此言:“学生胡言,先生勿怪。”
曲寒尽似真的未作深思,行至“雁引”前,看了她半刻,命她来面前端正地坐好。
第29章 旧臣(1)【VIP】
“来习琴吧,今日得空,为师教你。”衣袂轻拂过椅座,他端立在后,犹如已习惯了那般毫无距离的教琴之举。
“来这坐好。”
这可是先生自己撞上怀的,她可未逼迫,也没诱引……楚轻罗暗自忖量,从命地坐于瑶琴前,便觉一股淡雅之息从身后将她裹挟。
幽兰般的气息极是好闻,悠然萦绕于左右,她由着清雅公子握上双手,感到倾洒颈处的薄凉气息逐渐温灼。
“改日,为师将里屋常用的那把琴搬出来。”
曲寒尽望了望眼前的华贵玉琴,仍觉它太是贵气,不喜其透出的贵丽。
待到来日,他定要将那惯用的琴换上。
她敛眉轻笑,侧目打趣般问道:“先生不生气了?”
容颜仍若冠玉,公子冷然回着话,将心思专注在了琴曲上:“暂且将那气搁放了,毕竟习课才是重中之重。”
琴声随轻语落尽悠长而起,如他一般清冽无痕,似遥不可及的夜月清风。
楚轻罗仅听了几音便游走了神思,如此惬意之时,不禁令她回想起了多年前的宫中之日。
一曲抚毕,怀中娇色依旧是一副心不在焉之样,像是正思虑着尤为遥远的事,根本没在用心聆听。
他思索几瞬,忽地放开女子的盈盈纤指,惹她霎那回了神。
曲寒尽眉染不悦,在学课上,他从不懈怠,不容任何人心生杂念:“听课是该严肃些的,你这样走神,无心学琴,按规矩理应受罚,。”
“先生尽可罚处,学生甘愿领罚。”
岂知她轻望指尖上的琴弦,玉容上的笑意褪了大半,微然垂首而下,言语回得诚恳。
她如此失神细语的,他便不忍再责怪,原本油然而生的愠色渐渐消散,凉指再触上她的手背。
悄无声息地叹下一息,曲寒尽清容凝肃,带着她放落琴上的玉手,又道:“再教你抚一回,你且看得仔细。”
可回忆如同狂风骤雨而袭,流窜于心绪间不断翻涌,往昔时在宫闱中习文练武的光景若微风一拂而过。
她晃神一霎,思绪随穿堂柔风飘远。
曾几何时的一日午后,园中春花开得艳丽,漱玉宫内琴声悠扬婉转,高山流水,珠落玉盘,似比御用琴师所奏之曲还要幽柔连绵。
那琴音若泉水淙淙,而她从然地坐于宫苑内,已不止不休地习练了好几时辰。
“母妃,这首曲子儿臣都弹了上百上千回了,可能歇一歇?”
待琴曲落完最后一音,她埋怨地看向一旁端雅贤淑之影,低声恳求了几语。
昭妃坐于不远处的亭台中,闲适地斟上清茶,又将石桌上的糕点朝前移去:“歇息半时辰,随后再习武。”
“还要习武……”
闻言,她撇唇起了身,缓步走到亭中,拿起玉碟上的糕点便品尝起来:“儿臣深感乏累,可否不学了……”
那时她年幼,只知自己要学习的事颇多,厌恶极了这陇国公主的身份。她时常念叨着,倘若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姑娘,许会更欢畅些。
于此长叹下一气,昭妃顿时愁容满面,不愿再忆尘往旧事:“你许是忘了,国师曾说你是天煞命格,陛下本是要将你处死的,是娘亲铁了心地留你在宫中。”
言至此处,昭妃百般无奈,她本可无忧无虑,只是国师之言不可违,才行得此下策:“犟到最后,国师才说,留下你也未尝不可,只是你要学文习武,面容恐是不可见人了。故而娘亲才……”
“天生薄命,儿臣只能认下这命数,别无他选……”
她最是见不得母妃伤怀,赶忙认命而为,欲吃完这块糕点就去习剑。
可此糕饼实在可口,她便又多尝了一些:“这糕点真美味,娘亲是从哪得来的?”
“陛下赏的,”见此婉然一笑,昭妃抬指将桌上的玉碟皆移到她面前,柔声道着,“此糕点唯陛下才能品尝,你若喜欢,娘亲改日再向陛下讨要些。”
“父皇不待见儿臣,还是算了吧……”
一说到父皇,她便浑身一滞,想着昔时父皇不欲将她留下,定不喜见她,又犹豫着将糕点放回。
之后的一时辰桃花柳絮纷飞,她手执长剑在宫苑中轻舞,将每日的练剑之时发挥得淋漓尽致。
周围枝叶被舞出的剑气频频震动,花屑翻飞至和风里。
不知又过了几时,园,在亭台边驻足,再将茶点沉稳地放落。
那宫女却非漱玉宫的女婢,而是陛下身边的贴身侍女,其人道出一语,便端步退去。
“娘娘,陛下命人送来了帝王糕,说是近日吃腻了,多出的一份便赏给娘娘。”
她不知所然,不明是何人去通风报了信,竟让父皇命人送来了糕点……
昭妃似也不解一二,忙问向旁侧去了哪儿?”
“适才出了漱玉宫,奴问的宫女连连摆首,寻思着话中的女婢,当真不知其去向。
如此看来,定是那女婢受了陛下的旨意,才来偷摸着将她关切。
她这个陇国公主竟没被父皇弃舍,父皇是迫于国师之威,迫于所谓的天罚,才常年对她避之不及。
朱唇隐隐浮现几许婉笑,昭妃轻柔地招她至跟前,口中低语:“国师虽说你天煞,可你是陛下的骨肉,陛下终究是狠心不下的……”
“儿臣定不负母妃与父皇的期望……”
她随即颤动着粼粼眸光,心下流淌过丝缕暖意,寂然无声地品尝完那日的糕点。
她曾觉着,等自己习得文武,等她能以真容示人时,定会受尽父皇与母妃的恩宠。她便是这世上无忧愁的公主,伴于母妃身侧,再跟父皇左右,无不欢喜。
可后来……那仅存的幻梦也破碎了。
她在兵戈之下狼狈而逃,怀着无尽的恨意走到今时,朝来暮往,日夜更迭,都过得不堪其苦。
她早已被长夜吞噬数回,悲痛到麻木,唯有将大宁之朝袭扰,令其偿还血债,她才得以安生。
或许见怀内姝影无意习琴,曲寒尽便让她先回房养神,这曲子只好改日再教了。
雅堂再度冷寂,堂中唯剩他一道身影。*
她今日是因何游神,他不得而知,只静望案上的那盘糕点发了愣。
这一望,就望了将近两刻钟之久。
他清眉微蹙,似暗忖着什么。直至步履声响于堂内,见扶光恭敬地行来,他才将意绪拉回,淡然瞧向这小厮。
扶光不知从何处取来几册书卷,放置书案时,瞧见清茶已凉,想去换上一壶,却被先生抬手遏止:“先生,茶水凉了,我去换新的来。”
“这糕点真是府邸内最好的?”
曲寒尽别有深意地启了薄唇,深邃目光仍落至茶点上。
“桌上的糕点都是宫里头的,先生若想再尝些更是精致的糕点,除非去向陛下与后宫妃嫔讨得。”未明先生之意,扶光恭然作答,话语不自觉地谨慎了起。
“先生何故这么问?”
然先生又若无其事地阅起端来的书册,轻声吩咐道:“无事,将茶水换了,糕点就撤下吧。”
“是。”扶光闻声而退,转身之际,却被先生再次唤住。
“且慢,替我去查一个人。”
轻执墨笔,于宣纸上落下几字,曲寒尽不紧不慢地将之折好,再抬袖递向这小厮。
展开纸张时,扶光满目困惑,未忍好奇心,犹豫地发了问:“先生,这前朝的人不是已经……”
“让你去查,无需多问。”
他清冷回瞧,命小厮无需知晓,照做便是了。
待扶光谦顺拜退,他闲坐于椅凳,抬眸赏起院中花木,容色仍是安宁平静,方才的思虑似乎不曾停歇。
夜间黑云遮月,万木葱茏随夜风而摆,司乐府的后山影影绰绰,因寒凉夜风添了几分阴森可怖之息。
一抹明丽似春花般的婉色止步于林间,背向万千林木,仰望上空的无月夜色。
缄默良久,一双凤眸莞尔一扬,她轻问出声:“凝竹,拂昭遭九皇子清剿,目前还剩几人?”
“回公主,不足三成……”
树影中随之现出一道人影,凝竹肃然跪拜,思来想去,将近日所遇一一相道:“不过,属下寻到了前朝副将董常,其手上还留存着一些兵将。”
董常……
那是陇国除大将军外,在陇朝兵将中最有威信之人。亡国已过数年,不想除她之外,竟还有一人劫后余生……
“他竟也侥幸活下……”楚轻罗喃喃低言,倏然转回身,迫切道,“唤他来见我。”
忆起与董常相见之景,凝竹犯难万般,不由地放缓了语调:“只是……董副将已病入膏肓,怕是撑不了几日。”
眼底燃起的希冀霎时黯淡,她不想寻到的副将已未剩几时,眸色复杂非常,沉声问道:“他还能支撑多久?”
“最多七日。”
凝竹正色回应,念及其手握兵符,忙肃声禀报:“大将军就义时,将兵符交由他看管。”
“如今,董副将想将兵符亲手交于公主,望见公主最后一面。”
第30章 旧臣(2)【VIP】
陇国兵符竟在那人的手上……
曾经的陇国将士早已各奔东西,纵使有兵符在手,也敌不过大宁雄厚兵力,楚轻罗深思片晌,觉现下势必要走上一遭。
尽管国破不堪,仅剩微乎其微之力她也要试上一把。至少让兵符落于掌中,她将来也好有调遣的余地。
她一沉眸光,凛然言道:“明日,明日我便走一趟,你且引个路。”
“属下从命。”凝竹见势俯首抱拳,端肃领了命。
“时日隔得久了,世人都要忘却了昔日的陇国……”
浮云游散而开,月辉于云缝中透下,楚轻罗再望当空,秀眸中泛着狠厉之色:“前路渺茫,我也要让他们一寸寸地偿尽悲苦……”
公主的怅惘之语清晰入耳,凝竹抱紧了拳,似也有愤恨难消,笃定道:“娘娘的在天之灵定护着主上一世无虞,护着主上一切顺利。”
今夜是凝竹前来,未见风昑踪迹,她环顾四周,并无人迹,想着上回将那疯子伤得不轻,应是暂无法得见。
眉目悄然一扬,楚轻罗勾唇轻笑,忽有兴致地问起那一人的状况:“风昑是被我伤得走不了路了?”
凝竹似乎回想起什么,对那男子亦是无可奈何,不作相瞒地回道:“受点伤不至于躺在榻上多日,那家伙说是公主有令,暂不见他。”
风昑的身子骨果真硬朗,她将其伤得那般重,倒也能伤愈得如此快,亏她还多此一举地关切了一番……
“有时觉得他自作主张,不服管教,有时又觉他可怜……”楚轻罗凝了凝眉,良久叹落一息,“本宫迟早会被他气得半死。”
“主上息怒。”那家伙成日觊觎着主上,凝竹着实有些怀恨,唯恐哪日主上真被欺了去,借此可让风昑收敛些心性。
“要不要属下再去罚他一阵子,好让他长长记性?”
“去吧,令他刻骨铭心些,也是好的。”她闻言觉此计甚佳,便命凝竹去继续惩处。
夜空的层云似又遮了清月,几声闷雷响于山林之上。
凝竹见着即将有骤雨倾落,提醒着主上快些回房,自身便退隐至暮色中:“主上高明,将要下雨了,属下不扰主上安寝。”
好不易才寻到的董常定要见上一回,次日晨时,她轻步前去偏堂告假,想出这府邸几个时辰。
行至雅堂前,她见曲寒尽正如往常般淡雅地翻着籍册。旁侧空荡的案桌上摆着茶点,一盏清茶似乎还温热着,此人像是候着她来学琴。
心下莫名淌过些许歉疚,楚轻罗静立半晌,朝他轻拜:“学生今日需出府一趟,还需先生应允。”
“因何事出府?”
听罢,堂内清影直身而望,双眉微然蹙起,冷声问道。
“学生暂不可说。”
她不假思索地答着,自从知晓先生诚意掩护后,她微乱了心绪,明了自己的暗中所为逃不过他的眼眸,便不愿再瞒骗。
否则在先生眼中,自己真成了笑话。
曲寒尽了然颔首,从腰际取下垂挂的一枚玉坠,轻放着书案上:“去吧,为师往后都不问了。”
给她贴身之物,是让府门处的侍卫放任她离府,此举已由经先生应允。
他随即望回书卷,眸色依旧未起波澜。
上前将玉坠攥于袖中,她垂眸又寻思了几番,忽地开口:“先生若想知晓,等学生回来,学生可相告。”
先生从不参与朝中争权,她与此人并无冤仇,仅是借了司乐府作为藏身之所,往后还有用他之处,告知一点也无妨。
“你想告知,为师不想听。”
哪知先生回得淡漠,关乎她之事,他大抵能猜出丝许:“无非是一些深仇大怨,冤冤相报的,为师听得多了。”
“等哪日先生想听了,我再道与先生听。只是……”楚轻罗悠缓地垂落凤眸,生怕到时他惧怕祸事,将她驱逐出府,“先生不能赶我走,我若走了,再无地可去。”
案旁的公子向她轻望一眼,从容应了下。
“我应你。”
走出司乐府时,见凝竹立于府门外的一棵榕树下,她默不作声地走入深巷中,示意其顾自前行,以免暴露行迹。
途径八街九巷,随凝竹步入城外的一处偏僻村落,周遭荒凉,不见人烟,似已荒废了多年。
凝竹轻然停步,张望了好半刻,,便是那宅子。”
顺凝竹的目光瞧望去,楚轻罗望着茅屋中最是破旧的一问,静理着意绪,而后缓步走进。
门扉虚掩,屋内唯有一张木桌和硬榻,桌上放着一壶一盏,旁的再无他物。
想来这些年,董
她怅然看向榻上已人命危浅的人影,低沉地道出声:“董副将,是本宫来见你了……”
“公……公主,”那病躯闻声忽作一僵,赶忙回望而来,男子惊愕一瞬,疲。
榻,面色苍白如纸,终是朝她跪拜了下。
“末将……拜见公主。”
望这一拜,她恍惚问似回到了曾为陇国公主的时日,清泪不可遏止地滴落。
尘往如烟,却最是残忍。
楚轻罗抬袖轻拭过眼角泪痕,将董常扶回床榻,语调低柔又无望:“董副将快免礼。如今哪还有贵贱尊卑之分,你我都是流落在外的可怜人罢了。”
“末将本想和将军战死沙场,可将军与末将说,昭妃娘娘会护送公主出城……”
极其虚弱地轻道着话,董常顺势取出一物,颤抖着双手,顺势放入她的掌心里:“将军临行前把兵符递到末将手中,让末将定要……”
“定要将兵符交给公主。”
望清掌中之物,她静默地攥紧,深知此乃陇国兵符,是面前之人拼了命守了多年的物件。
董常缓慢扬了扬唇角,不住地端量着眼前仅剩的陇国血脉:“只要公主尚在,陇国就可复起……”
“本宫明白了……”抬指握上男子满是陈年旧伤的手,楚轻罗沉默许久,恍然回道。
“本宫不负陇国子民所托。”
就此欣慰一笑,董常无言片刻,眉宇问又透了些担忧,谨慎又道:“未想临终前还能见到公主,末将欣喜……陇国仍有遗脉留存,就不会灭亡。”
“可……可此路太过凶险,公主定要……多加保重。”
“咳咳……”顿然一口鲜血咳落在地,灰烬之上染了殷红,触目惊心,血色逐渐渗透其中。
她慌忙为其倒上茶水,可壶中清水仅余半盏,一时也寻不到更多的清茶。
心中愁肠百转,楚轻罗将董常半扶着坐起,递杯盏于男子唇边:“董副将快饮水。”
“这怎么……怎么使得,公主金尊玉贵,怎能……怎能为一名副将斟茶倒水。”董常受惊地摇头作叹,望她执意不拘礼,才勉强饮下。
言归正传,前些时日刺杀孙重一举可与这陇国副将娓娓道来,让此人觉着复国之时指日可待,也好在九泉之下瞑目安息。
她抬目凝望这未剩几日的残破身影,忽笑道。
“前几日,孙重被毒害于宫宴上,是本宫为之。”
“公主这是走了步险招……”闻语,董常猛烈作咳,诧异地瞪直了眼,忙握紧身侧姝影的双手,“凡事还要再多思量,公主……要护好自己。”
楚轻罗不禁一扯丹唇,桃面隐约涌现出苦笑:“那董副将觉着,本宫还能如何去做?”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让公主这般以身犯险,董副将于心不忍,思来想去,只得想出此计:“公主可暗中养兵,待到来时……”
“来时,一举攻破大宁……”
养兵千日,又如何能瞒天过海……她于心底凄凉地冷笑,想尽快报此家国仇怨。
对此劝言不为所动,楚轻罗轻抿唇瓣,眸底掠过无尽仇恨:“本宫等不了那么久,此恨入骨,本宫不想再多等一日……”
“公主……咳咳……”董常本想再多道几言,奈何身子不许,咳出的血渍愈发多了。
二人已言谈了几刻,再让公主待着恐是会引来祸事。凝竹稳步入屋,在旁低语:“公主,此地留得久了,许会被盯上。”
她随之端然起身,朝榻上的副将再作最后一拜:“董副将先安心养病,本宫于闲暇之日再来看望。”
虽说着会来探望,可屋中的人性命垂危,她心知是不会再见了……
楚轻罗镇定地走出村落,浅望长空被层云遮挡的日晖,目光未转,抬手将兵符交于凝竹。
步履未止,她沉思片霎,凛声下了一令:“想方设法将此兵符图纹在不起眼处散布,召集陇国兵马,与拂昭之人会合。”
“是。”凝竹会意答道,慎重地取上兵符,放入衣襟中。
适才所见,董常那病弱的样貌在心上挥之不去,楚轻罗步子一顿,想让他安度临终:“再派两名人手,伺候着董副将。”
“属下知晓。”
恭然领命,凝竹仍与来时一样,和公主相隔甚远,眼望她回到司乐府,才隐迹而离。
回至府邸时,堂课还未告终,正堂庄严凝肃,圣洁不可冒犯,她欲在亭台候着时辰,若无其事地与孟丫头一同去膳堂用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