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苏丞泪如雨下,双手颤抖得厉害。
厚重的族谱砸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却恍若未闻,踉跄着扑上前抓住苏明琮的衣袖。
“爹,您是在骗我对不对?我怎么会不是您的儿子……”
苏明琮抬手拭去少年脸上的泪痕,语气却依旧冷静,“丞儿,在列祖列宗面前,我岂敢妄言子嗣之事?从今往后,你我便不必以父子相称了。”
这句话宛如利刃,将苏丞的心捅了个对穿,往昔的父爱温情,原来不过是镜花水月。
他想起自己这些年勤学苦读,只为求得父亲认可,如今看来竟是如此可笑,这偌大的苏府,从来就没有他的位置……
身世被揭穿的冲击,让少年所有的坚持都化作了泡影。
他再也支撑不住,软软跌坐在地,眼中的光彩一点点熄灭,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
作为皇商,苏明琮向来重诺守信,可看着眼前心如死灰的少年,他心头却沉甸甸的。
只是与霍延洲的交易尚未完成,他不得不继续道:“族老们已知晓你的身世,按规矩,本该将你贬为贱籍,流放边疆……”
少年依旧木然,仿佛对生死去留都已不在意。
苏明琮喉头发紧,若有可能,他宁愿这孩子永远做个无忧无虑的纨绔,由他护佑一生,可如今……
“念在父子一场,我已将你托付给延洲。”他声音低沉,“他待你向来亲厚,必能护你周全。”
听到那个名字,苏丞睫毛轻颤,悬着的泪珠摇摇欲坠,他望向这个曾为自己遮风挡雨的男人,只觉满心荒凉。
将军府就是好去处么?他张了张嘴,想揭露霍延洲对他的所作所为,却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这皇城看似繁华,实则处处险恶,昔日知己韩文朔原是个伪君子,如今连父亲也护不住他……
恍惚间,竟只有那座囚禁过他的将军府,能给他一方容身之所了。
可这庇护岂会没有代价?苏丞心知肚明,一旦踏入将军府,他便如笼中金丝雀,再难逃脱霍延洲的掌控。
但如今的他,又何来选择的权利?
苏明琮看着少年眼中明灭的挣扎,心头苦涩更甚。
自己这般惺惺作态着实可笑,毕竟正是他亲手将少年推入这般境地。
“今日之后,苏家二少爷便算病故了。”他声音发紧,却最终还是决绝道,“往后……你就随母姓,唤作沈丞吧。”
曾几何时,苏丞还觉得话本里主人公的身世浮沉太过离奇。
谁曾想转眼间,自己就从世家公子沦为连姓氏都要舍弃的浮萍,他胸口仿佛被剜去一块,空落落的疼。
沉默良久后,他最终僵硬地跪地叩首,算是谢过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待要起身时,却见少年身形一晃,竟是如折翼的蝶般颓然倒地。
*
霍延洲才刚回府不久,便接到下人来报,苏府的马车已停在将军府后门,他略一沉吟,便起身迎了出去。
马车内,苏明琮正用手帕轻轻擦拭着怀中少年脸上的泪痕,眉宇间满是怜惜之色,他知道这将是自己与少年最后的相处时光。
就在这时,车帘忽地被掀起,霍延洲高大的身影踏入车厢。
“他已改姓沈,从此与苏家再无瓜葛。”苏明琮声音低沉。
霍延洲眸光微动,当初听闻苏丞并非苏家血脉时,他亦曾惊诧不已,只是其中到底有何隐情,恐怕只有逝者才知晓了。
他忽然问道:“若非我提出交易,你打算瞒他一辈子?”
苏明琮沉默良久,才道:“我待他如亲子,望将军亦能如此。”
“只要他安分守己,我自不会亏待。”霍延洲淡淡应道。
看着怀中昏睡的少年,苏明琮心知这承诺何其苍白。
以苏丞的性子,宁可玉碎也不愿做笼中金雀,可亲手将人推入这般境地的自己,又有何立场多言?
*
在苏家祠堂时,苏丞原本只是装晕,后来却因心力交瘁真的睡了过去,醒来时,已身在将军府的床榻上。
“这回总算不用再去国子监陪皇子读书了。”他伸了个懒腰。
小呆:“宿主大大真的不是苏家血脉呢!您之前就猜到了?”
苏丞:“只是推测,毕竟苏明琮对我的态度过于古怪。”
“难道他……”小呆突然惊呼,“对您这张脸……”
“准确说是对沈黛云的脸。”苏丞轻笑,“当年能为个花魁绝食三日,这份痴情在古代可不多见,只是可惜……”
小呆好奇道:“沈黛云当年为何非要生下您呢?”
“她本就是个离经叛道的奇女子。”苏丞望向窗外,“不愿做男人的附庸,自然也不在乎世俗眼光,只是这份特立独行,恰恰触了苏明琮的逆鳞。”
“那在其他世界线里……”
“想知道?”苏丞挑眉,“不如申请个观测权限,看看在没有我的世界线里,他们能否白头偕老?”
*
苏丞刚醒,丫鬟便急忙遣人去禀报将军。
她谨记着吩咐,寸步不离地守在榻前,直到霍延洲推门而入,才如释重负地退下。
床榻上的少年单薄如纸,呆坐着一动不动,霍延洲眸色微沉,他早料到身世揭穿会对少年造成极大的冲击。
那个为求得父亲认可而拼命努力的少年,如今所有坚持都成了笑话。
他缓步走近,少年却仍如木偶般毫无反应,霍延洲胸口莫名发闷,这种失控感让他烦躁。
“苏家的事我都知道了。”他在床边坐下,指尖触到少年冰冷的手时眉头一皱,“不必担心那些族老,将军府自会护你周全。”
男人的手掌宽厚温热,苏丞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他缓缓抬眸,那双曾经灵动的眼睛如今只剩一片荒芜。
晨起离府时,他满心以为能就此斩断与霍延洲的纠葛,谁曾想短短半日,不仅身份尽失,连未来都成了镜花水月。
“我会好好待你的。”霍延洲收紧掌心,声音难得温和。
即便前世的背叛历历在目,但既然已将人牢牢掌控,那些恨意也该随风散去了。
苏丞空洞地望着交握的双手,他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难道余生就只能做霍延洲掌中的玩物,在这四方天地里苟且偷生?
见少年始终沉默,霍延洲也不强求,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徒劳。
但时间终会会磨平一切,包括少年那点不甘与倔强。
*
三日过去,少年的状况非但未见好转,反而每况愈下。
起初只是食欲不振,后来竟发展到食入即吐,霍延洲命厨房变着花样备膳,却始终无济于事。
眼见那张小脸日渐消瘦,霍延洲只得请来太医,诊脉后,老太医眉头紧锁,“此乃心病,非药石可医。”
送太医出门时,老人迟疑再三,终是叹道:“那孩子本就体弱,若再这般下去,只怕……”话未说完,意思却已明了。
回到院中,又见丫鬟端着丝毫未动的膳食退出。
这一幕何其熟悉,前两次绝食,是少年在与他较劲,而如今,却是真真切切的食不下咽。
屋内静得落针可闻,霍延洲在床沿坐下,指尖轻抚过少年苍白的面颊。
战场上所向披靡的他,朝堂上游刃有余的他,此刻竟束手无策。
睫羽轻颤,少年缓缓睁眼,那双曾经灿若星辰的眸子,如今却蒙着一层化不开的阴翳。
“为何要折磨自己?”霍延洲凝视着少年空洞的双眸,“你的身子并无大碍,只是你自己不愿进食。”
这三日来,少年对他视若无睹,那双曾经灵动的眼睛如今黯淡无光,仿佛世间万物都已无法映入其中。
“我在战场上见过太多垂死挣扎的人。”霍延洲声音低沉。
“断臂残肢、肠穿肚烂者尚在求生,而你……明明境遇比他们好上千百倍,却要轻言放弃?就因不是苏家血脉?”
苏丞本已心如死灰,可这番话却像利刃般刺进心口,他挣扎着撑起身子,干裂的唇渗出丝丝血迹,“你懂什么?!”
他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却字字泣血,“我这副身子虽上不得战场,却也拼尽全力活出个人样!如今一切成空,连重头再来的机会都没有……在这将军府苟且偷生,倒不如一死了之!”
霍延洲心头剧震,虽早猜到他心存死志,亲耳听闻仍是心惊。
他收紧双臂,将颤抖的身躯牢牢锁在怀中,“将军府于你,就这般不堪?”
少年眼中化不开的绝望,让霍延洲的心不断下沉,他原只想折断其羽翼,却没料到会将其逼至如斯境地,如今看来,唯有下剂猛药方能救回这心灰意冷的少年。
苏丞正闭目平复呼吸,忽听头顶传来低沉嗓音,“你以为苏明琮将你交给我,真是顾念父子情分?”
不待回应,霍延洲继续道:“苏家那些族老哪个不是人精?若他亲手处置你,难免落个狠毒之名,可若将你交给族中,又恐授人以柄,这才将你这烫手山芋交到我手中。”
少年身形微僵,霍延洲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如今苏府已挂起白灯笼,可你毕竟是御赐的皇子伴读,这封信若呈到御前……”
他指尖轻点信纸,“你说,苏明琮这欺君之罪,该当如何?”
霍延洲也没想到,当初为少年谋得的皇子伴读身份,如今竟成了拿捏他的把柄。
苏丞闻言色变,指尖不自觉地揪紧了被褥。
欺君之罪固然骇人,但更令他心惊的是,若他的身世在皇城传开,苏明琮必将沦为全城笑柄。
这份养育之恩,他岂能如此相报?
“你……你唤他一声世叔。”少年声音发颤,“当年若非苏家举荐,你如何能参加武举?如今为了一己私欲,你竟要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霍延洲眉梢微挑,他与苏家哪来的恩义?这番说辞不过是哄少年的权宜之计。
但真相无法言明,只得顺着话头道:“世叔是商人,最懂权衡利弊,他既将你托付于我,便是认了这笔交易,可若我得不到想要的,又何必替他担这风险?”
少年瞳孔骤缩,似是隐隐意识到了什么,“莫非……父亲早知晓你对我……”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掐住了喉咙。
霍延洲不置可否,“我虽未明言,但他想也心知肚明。”
苏丞惨白的脸上血色尽失,原来他以为的庇护,不过是场心照不宣的交易,他脑中嗡鸣,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当这最后一块遮羞布也被撕去时,他甚至不敢想象,若再见父亲时,对方会用怎样的眼神看他。
霍延洲眸色一暗,见少年为旁人落泪,心头涌起一阵不悦。
但此刻他必须借此说服少年,“若你还念养育之恩,就该好好活着……”
“活着?”苏丞扯了扯嘴角,如今竟连求死都成了奢望,他该恨的,可心头却只剩一片荒芜,“……我知道了。”
霍延洲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声音放柔,“从今往后,你只需看着我一人。”
“……好。”
少年乖顺应下,霍延洲却莫名怅然,他压下异样,沉声道:“以后要唤我‘主人’。”
主人二字,多是家奴对主子的称呼,可苏丞心如死灰,竟连屈辱都感觉不到了。
毕竟他如今这般处境,与签了卖身契的奴仆又有何异?
他低垂眼帘,强迫自己接受新的身份,从此以后,他不再是苏家二少爷,而是霍延洲掌中的玩物。
唯有如此,才能不去触碰那些鲜血淋漓的伤口,才能继续苟活于世……
“主人……”
这声呼唤轻若游丝,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霍延洲俯身吻上那干裂的唇瓣,明明肌肤相贴,两颗心却仿佛隔了万水千山,再难靠近。
*
虽然应下了霍延洲的要求,但苏丞心中的郁结岂是朝夕可解?
他强撑着进食,却仍是频频作呕,可每每想到自己若真出了事会连累他人,他便咬紧牙关,硬是将食物咽下。
霍延洲看在眼里,心如刀绞,他既不能相助,也无法阻止。
他比谁都清楚,唯有熬过这关,少年才能真正活下来。
【攻略目标好感度+10,当前40点!】
小呆忧心忡忡:“宿主大大还好吗?”
“无妨。”苏丞在神识中轻笑,“表演小技巧罢了,辟谷丹效果不错,连腰身都纤细了些。”
“是呢!还能排毒养颜~”
“哦?难道我又变美了?”苏丞来了兴致,“这古代的镜子实在不怎么样,等一会儿霍延洲走了,给我兑换个水镜瞧瞧……”
“不用兑换水镜啦!”小呆雀跃道,“人家新升级了截图功能!”
随手转了500积分过去,苏丞笑道:“省下的积分给你当零花,对了,再兑颗辟谷丹,这么好的刷分机会,可不能浪费了。”
*
这段时日的煎熬,让苏丞本就单薄的身形更显消瘦。
霍延洲望着少年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眉宇间难掩忧色。
他夜不能寐,生怕一闭眼就会听到什么噩耗,这般牵肠挂肚的感觉,于他而言实在陌生。
朦胧间,苏丞感觉自己的手被紧紧握住,睁开眼,正对上霍延洲紧蹙的眉头。
他以为是自己迟迟未能好转惹恼了对方,慌忙回握住那只大手,“我……可以的……”
“嗯。”霍延洲看穿他眼中的惶急,终是放柔了声音,“我相信你。”
这句话似有魔力,让少年眉间郁色稍解,又沉沉睡去。
日复一日,苏丞咬牙坚持着进食,从最初的米汤,到后来的软粥,再到如今能勉强咽下些菜肴。
每一点进步,都让霍延洲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这日,看着满桌昔日最爱的菜色,苏丞却迟疑了。
霍延洲了然,那段痛苦的记忆,让进食成了心理阴影。
“试试看。”他夹起一筷少年从前最爱的菜,“记得你以前来府上,这道菜连吃三日都不腻。”
御厨的手艺依旧精湛,可苏丞却再难品出从前的滋味。
他勉强咽下霍延洲喂来的菜,眉头始终紧蹙,却终究没有吐出来。
霍延洲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年,见他艰难却坚持地完成了吞咽,心头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欣慰。
这份喜悦,竟比任何一场胜仗都更令他心安。
【攻略目标好感度+20,当前60点!】
“苦肉计效果不错。”苏丞在脑海中和小呆说着,“30点好感度到手。”
小呆心虚地问:“还要兑换辟谷丹吗?”
“不必了。”苏丞眯起眼睛,“霍延洲这种人,情绪峰值过后就会恢复理智,去兑换个追踪器,盯紧韩文朔的动向。”
“遵命!”小呆一个激灵,糟了,摸鱼被发现了!它赶紧夹紧尾巴去干活,生怕宿主大大一个不满意给它差评。
*
一个月过去,苏丞的身体渐渐恢复。
见他面色重现红润,霍延洲再也按捺不住,终是在某个夜晚再度占有了这具令他着迷的身躯。
自此,霍延洲留宿小院的次数愈发频繁。
所幸他既无妻室也无妾侍,倒省了许多麻烦,有时他甚至觉得,有少年一人足矣,何须他人来分他的心?
只是如今的少年虽乖巧顺从,唤他“主人”时也毫无抵触,却如提线木偶般失了往日神采,那张昳丽面容上,情绪少得可怜。
这般情形自然非霍延洲所愿,但他心知是自己亲手折断了少年的羽翼,有时也不禁自问,当初的决定,可曾错了?
但很快,霍延洲就发现,少年情动时那双泛起水光的眸子,依稀可见从前的灵动。
这让他越发沉迷于鱼水之欢,每每将人折腾得筋疲力尽。
这夜云雨方歇,霍延洲抱着瘫软的少年踏入特制的浴桶。
为方便共浴,他特意命人打造了这个可容二人的大家伙,温水漫过彼此身躯,氤氲水汽中,少年眼尾还泛着未褪的红晕。
苏丞软绵绵地倚在霍延洲怀中,眼尾泛着薄红*,水雾氤氲的眸子迷离失焦。
热气熏染下,那张昳丽面容更添几分艳色,连呼吸都带着撩人的甜腻。
霍延洲眸色渐深,粗糙的指腹每掠过一处,都引得怀中人轻轻战栗。
“别……”苏丞咬住下唇,却不知这副隐忍模样更添风情。
忽然他猛地绷紧腰肢,一声绵软的呜咽脱口而出。
“又忘了规矩?”霍延洲扣住他纤细的手腕,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明明方才才将人欺负狠了,此刻却又情难自禁。
“主、主人……”苏丞话音未落,便被封住了唇。
他仰着头承受这个熟悉的吻,整个人如扁舟入海,在汹涌情潮中浮沉难定。
室内只余唇齿交缠的暧昧声响,待霍延洲终于餍足地退开时,少年饱满的唇瓣已染上艳色。
他收紧臂弯,将人牢牢锁在怀中,灼热的呼吸拂过那红透的耳尖,“你也喜欢的,对不对?”
*
在将军府这两个月,苏丞彻底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惬意生活。
若不是霍延洲的好感度卡在70点停滞不前,他真想继续享受这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小呆兴奋地汇报:“宿主大大,霍延洲对您的好感度已经70点了!他快要爱上您啦!”
“这还不算爱?”苏丞挑眉,“他每晚都恨不得把我揉进骨子里,就差别在裤腰带上了。”
“可是系统规定要80点才算喜欢……”
“规矩是死的。”苏丞轻笑,“我们之间本就纠葛太深,他对我既有前世的恨意,又有这些年割舍不下的情分,现在不过是在强行压抑感情罢了。”
小呆恍然大悟:“所以他不敢完全信任您?”
“当然。”苏丞把玩着床幔流苏,“像他这样多疑的人,怎会轻易对‘叛徒’敞开心扉?在真相大白前,这好感度怕是难以突破了。”
“那‘前世记忆包’的最后部分……”
“王牌自然要留到最关键的时刻。”苏丞眸底闪过一抹异色。
“让他自己发现端倪,在怀疑与信任间反复煎熬,最后再给出致命一击,这样才够刻骨铭心,不是吗?”
小呆数据流一颤:“宿主大大是为了最大化刷分效率?”
“不。”苏丞勾起唇角,“纯粹觉得有趣,让这位威震四方的大将军为我痛苦挣扎,甚至落泪……光是想想就令人愉悦呢~”
小呆:“!!!”它家宿主果然是个危险人物!
*
初夏入府时,霍延洲常遣人请大夫为苏丞调理。
如今秋意渐浓,他见少年整日闷在院中,不由想起从前那个央他去泛舟的活泼身影。
这日,他主动提议同游枫林,却被少年婉拒。
直到某日晌午,他看见少年独坐树下,目光怔怔望向苏府方向,才恍然明白,对苏丞而言,那里才是家。
思忖再三,霍延洲决定让少年回去看看。
无论是缅怀过往还是斩断前缘,他都希望苏丞能明白,从今往后,将军府才是他的归宿。
“霍延洲倒是贴心。”苏丞在脑海中轻笑,“知道我想单独出门,这就递了梯子。”
小呆疑惑:“宿主大大要去见韩公子吗?他自从听闻您‘死讯’后,辞官离府,终日借酒消愁……”
“好歹相识一场。”苏丞把玩着衣袖,“若见我‘死而复生’,他说不定会重新振作,甚至……”
他眼波流转,“为救我脱离苦海而奋发图强呢~”
小呆数据流一滞:“宿主大大您这是要……”
“一箭双雕。”苏丞唇角微扬,“既全了旧情,又能给霍延洲添把火,岂不美哉?”
第72章 黑化将军爱上我少年心里还念着其他男……
霍延洲虽允了苏丞出门,却还是派了丫鬟随行,苏丞心知肚明,这丫鬟是来监视他的,好在数月布局终于见了成效。
通过系统监控,他发现韩文朔每月初九必会去皇城第一酒楼听书。
这位宰辅公子虽终日醉醺醺的,却因家世显赫,总能独占雅间。
算准日子,苏丞特意选在黄昏前抵达,为免显得刻意,他并未提前和丫鬟提起。
直到当日午后,才忽然提出要出门散心,丫鬟请示过后,很快备好了马车。
秋日斜阳为街巷镀上一层金色光晕,苏丞撩开车帘,望着渐行渐远的将军府,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这场“偶遇”,必定会精彩非常。
见苏丞一路沉默地望着窗外,丫鬟轻声道:“公子,前面右转就是去苏府的路……”
临行前将军特意嘱咐,若公子想去苏府,可将马车停在远处望一眼,但绝不可暴露身份。
丫鬟虽不解其中缘由,但见苏公子先前绝食到险些丧命,又终日郁郁寡欢,便猜到他是被强留在府中。
往日那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如今却成了笼中金丝雀,她心中不忍,却也无能为力。
“不必了。”苏丞收回目光,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那公子想去何处?”
苏丞透过车帘缝隙望了会儿街景,忽然抬手指向远处,“去那里吧……”
丫鬟顺着望去,竟是皇城最负盛名的酒楼,这地方达官显贵云集,若遇上熟人认出公子……
就在她犹豫不定时,却见苏丞已戴好帷帽,皂纱垂落,将那张昳丽容颜遮得严严实实。
踏入酒楼时,正值华灯初上,一楼座无虚席,丫鬟本想订正对说书台的雅间,却被告知已被人预定,只得选了隔壁厢房。
推开临江的雕花木窗,苏丞摘下帷帽,夕阳余晖洒在江面上,碎成万千金鳞。
“说书人要晚些登场。”丫鬟斟杯热茶递来,“奴婢已让小二准备点心,公子先用些?”
“有劳了。”苏丞浅啜香茗,目光却不时瞥向门外,他等的,从来就不是什么说书人。
惊堂木一响,说书人终于登台,苏丞倚窗而立,看似专注听书,实则时刻关注着系统传来的消息。
“宿主,韩文朔已在路上,约莫一刻钟就到。”小呆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苏丞暗自掐算着时辰,待觉得差不多了,便取下帷帽道:“天色已晚,该回了。”
丫鬟正欲应声,忽听楼下传来一阵骚动,只见一位锦衣公子踉跄而入,虽满身酒气,却掩不住通身贵气。
小二熟稔地上前搀扶,“韩公子,您常坐的雅间备好了……”
韩文朔醉眼朦胧地点头,却在抬眸瞬间僵在原地,楼梯转角处,那道月白身影恍若梦中。
清醒的痛楚如潮水般涌来,韩文朔垂下眼睫,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可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一缕熟悉的药香钻入鼻尖,那是刻进他骨子里的气息。
他浑身一僵,鬼使神差地伸手,牢牢扣住了那只纤细的手腕。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丫鬟见那醉醺醺的男子竟扣住苏丞手腕不放,当即上前呵斥,“放开我家公子!”
韩文朔充耳不闻,他死死盯着帷帽下若隐若现的轮廓,“子丞……是你吗?”
丫鬟心头警铃大作,这人竟认出了苏公子?!
眼见对方抬手就要去掀帷帽,她闪电般擒住其手腕,怒喝道:“大胆!”
可韩文朔已然魔怔,他甩开丫鬟的钳制,执意要去掀那碍事的皂纱,丫鬟眸色一厉,手刀精准劈向其臂上麻筋。
“唔!”韩文朔吃痛松手,酒意顿时散了大半。
可那缕萦绕鼻尖的药香,还有眼前熟悉的身形,都让他愈发确信,这绝非幻觉!
“不,我绝不会认错!”韩文朔的声音微微发颤,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你分明就是子丞!”
此刻正值酒楼客流高峰,往来皆是达官显贵。
丫鬟见势不妙,急忙扯了扯苏丞的衣袖,压低声音道:“公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苏丞微微颔首,正要随朝云离开,却又被韩文朔一个箭步拦住去路。
“二位且慢!”韩文朔不顾小二劝阻,执意上前深深作揖。
“在下深知此举唐突,但这位公子实在像极了我一位故友,恳请公子摘帽一见,若是在下认错,定当重礼致歉。”
丫鬟挡在苏丞身前,柳眉倒竖,“你这人好生无礼!我家公子与你素不相识,再要纠缠,休怪我不客气!”
韩文朔直起身来,目光灼灼地盯着那道月白身影,“在下韩文朔,今日若不能得见真容,绝不退让。”
四周宾客的目光渐渐被吸引过来,丫鬟心急如焚,苏公子的身份万万不能暴露!
她暗自握紧拳头,看来今日是非要动手不可了……
只是丫鬟指尖刚触及腰间软剑,苏丞的声音便及时响起,“朝云,不可。”
他轻轻摇头,示意她冷静,韩文朔乃当朝宰辅嫡子,若不小心在此伤了他,即便是霍延洲也难以收场。
那熟悉的嗓音让韩文朔浑身一震,心脏剧烈跳动,几乎要冲破胸膛,他死死盯着帷帽下的身影,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注意到四周宾客探究的目光,苏丞低声道:“去二楼谈吧。”
“好!”韩文朔如梦初醒,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激动,眼前人的身影、气息、声音都如此熟悉,他几乎要怀疑这是梦境。
“公子!”丫鬟脸色骤变,她明白苏丞打算表明身份,可如此一来,回府后又该如何向将军交代?
“无妨,我会与他说明。”苏丞安抚道,“若继续僵持,反倒更易生事端。”
丫鬟闻言心头一紧,权衡再三,也只得咬牙跟上。
两人走进正对戏台的雅间门前,韩文朔压抑多时的情愫几乎要溢出来。
“子丞,你还记得这雅间吗?”韩文朔眼眶泛红,声音微颤,“听说你出事的消息,我……我始终不愿相信,这些时日,我每月初九都会来这里坐坐。”
丫鬟闻言神色一凛,忍不住暗自揣测起苏丞与韩文朔的关系。
“让我与他单独说几句。”苏丞突然开口。
丫鬟攥紧了袖中的暗器,临行前将军千叮万嘱要看紧苏公子,可眼下这情形她岂敢松懈?
“公子恕罪,奴婢实在……”
见丫鬟面露难色,苏丞眸光一暗,不再多言,径自步入雅间。
韩文朔虽心潮澎湃,却也从二人对话中察觉端倪。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丫鬟,方才那一记擒拿手法,绝非寻常婢女能使出来的。
待房门合上,苏丞抬手摘下帷帽。
当那张朝思暮想的容颜真真切切出现在眼前时,韩文朔浑身一震,喉间像被什么堵住似的,半晌才挤出颤抖的声音,“子、子丞……真的是你……”
他眼眶湿热,声音哽咽得厉害,自那日分别后,他多方查探却始终无果。
在大崇,未及冠的少年早夭是不设灵堂的,只在府门前悬一盏素白灯笼。
时至今日,他仍记得苏府突然传出噩耗时,他疯了一般冲到苏府门前。
看见檐下那抹刺目的白,顿时眼前发黑,险些栽倒在石阶上。
他在朱漆大门前站到双腿僵直,直到家仆来寻,才如行尸走肉般被搀回去。
多少个夜晚,他睁眼到天明,总想着或许一觉醒来,就能看见少年笑吟吟地站在海棠树下唤他“韩大哥”。
可现实却残忍如刀,那些挥之不去的猜测日夜折磨着他……
是不是木屋那夜的荒唐,让本就体弱的少年染了重疾?亦或是少年不堪受辱,选择了绝路,苏家才对外宣称病故?
无论哪种可能,他都难辞其咎。
后来一场大病,让他形销骨立,在辞去官职后,他不顾双亲哀求搬出韩府,终日借酒浇愁。
唯有每月初九,他总要来这间雅间坐坐,在袅袅茶香中追忆少年听书的侧影。
而今朝思暮想的人竟活生生站在眼前,韩文朔颤抖着抬手,又在半空停住,生怕一触碰,这幻影就会消散。
“子丞……”他喉间哽咽,滚烫的泪水划过消瘦的脸颊,满腹相思化作一句颤抖的告白,“其实我心悦你久矣,却从不敢说出口……”
丫鬟握剑的手猛然收紧,眼底寒芒微闪,作为将军心腹,她早将苏丞视作主子的人,岂容旁人觊觎?
“韩公子拦我,就为说这些?”苏丞语气疏淡。
韩文朔喉结滚动,千言万语终化作一句沙哑的问询,“子丞,苏家为何宣称你暴毙?你明明……”
苏丞陷入沉默,真相太过晦涩,他既不能言说,也不愿将旁人牵扯进这滩浑水。
“此事……与韩公子无关。”良久,他终是开口,声音却平静得像潭死水。
韩文朔心头猛地一颤,他这才注意到,记忆中那双潋滟如春水的眼眸,如今竟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黯淡得令人心惊。
“当真……与我无关?”韩文朔声音发紧。
他太清楚苏丞在苏家的处境,若非家主苏明琮的庇护,身为庶子的苏丞怕是早就……
而苏明琮最厌恶的,恰恰正是权贵间盛行的男风。
一个可怕的猜测在他心头浮现,莫非是那夜木屋之事败露,苏明琮一怒之下……
“子丞!”韩文朔再难自持,他不顾丫鬟警告的眼神,一把攥住苏丞冰凉的手腕,“是不是因为那夜……”
“韩公子!”苏丞猛地抽回手,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波动。
他后退半步,衣袖在空气中划出决绝的弧度,“请自重,若是无事,在下就不奉陪了。”
韩文朔再次拦住苏丞去路,嗓音里带着压抑的急切。
“子丞,我韩文朔对天起誓,若那夜当真做过什么禽兽不如之事,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屋内陷入长久的沉寂,待苏丞再抬眼时,眸中翻涌的情绪已归于平静。
如今的他又何必执着真相?不过是个被圈养在将军府的玩物罢了。
“我信你。”苏丞望着对方消瘦的面容,声音轻得像叹息,“只求韩公子答应我一件事。”
韩文朔眼底刚亮起的光又暗了下去,那声生疏的“韩公子”像把钝刀,缓缓割在心头。
“今日之事,请当作从未发生,苏家二公子早已病亡……”他顿了顿,鸦羽般的眼睫投下阴影,“往后,也莫要再寻我了。”
韩文朔心头一紧,少年这般推拒,分明是连敷衍都不愿了,他沉声道:“子丞,若此事当真与我有关……”
“不必了。”苏丞打断他,“韩公子若真念旧情,就当从未见过我。”
丫鬟早已不耐烦,她上前一步,指尖已按在剑柄上,“这位公子,若再纠缠下去,休怪我不顾情面。”
韩文朔眸光一暗,忽然隐约意识到这其中或许牵扯到某些隐秘。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我韩文朔以性命起誓,今夜之事绝不外传。”
夜色渐深,皇城的街市依旧灯火通明。
马车内,朝云的声音透着不安,“苏公子,那韩公子当真会守口如瓶?”
苏丞神情微动,“于他无益之事,何必宣扬……”
而车帘外,一道身影始终保持着距离悄悄跟随,正是韩文朔。
当马车最终停在将军府门前时,他瞳孔微缩,这里竟是霍延洲的府邸?!
少年与侍女的身影消失在朱漆大门后,韩文朔立在暗处,皎洁的月光洒下,映得他面色愈发晦暗不明。
能确认对方安然无恙已是万幸,可那单薄身影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隐情?
*
韩宰辅这些时日可谓愁肠百结,他年近而立方得的嫡长子,素来是朝野称颂的俊才,圣上亲口赞过的世家楷模。
谁知数月前一场大病后,竟性情大变,不仅辞官酗酒,还执意离府独居。
这夜他正安抚垂泪的夫人,忽闻下人急报公子回府。
韩夫人当即拭泪奔向前厅,韩宰辅虽强撑威严,眼眶却已泛红。
“逆子!”韩宰辅冷哼一声,却见夫人立刻护住消瘦的儿子,“老爷若再骂,妾身也不活了!”
韩文朔心中羞愧,他重重跪地,“是孩儿不孝,让二老忧心了……”
这一跪,终是让韩宰辅长叹一声,“起来吧,既然回来了,就好生陪陪你娘。”
韩夫人紧紧攥着儿子的手,眼角还噙着泪花,“这次回来可不许再走了……瞧你都瘦成什么样了,明日娘亲自盯着厨房给你炖汤补身子。”
“儿子不走了,让娘担心了。”韩文朔温声应着,见母亲面露倦色,他轻声道,“我送您回房歇息吧?”
韩夫人摆摆手,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父子二人,“不用管我,你留在这,你们爷俩好好说说话。”
韩夫人离去后,厅内一时静默,烛火摇曳间,韩文朔望着父亲鬓角新添的白发,心头蓦地一酸……
自己这些时日的颓唐,不知让双亲操了多少心。
“你周伯伯那边已打点妥当,过几日你便回翰林院当值吧。”韩宰辅终是放缓了语气。
韩文朔垂首应下,却迟迟不起身,待父亲询问,他才斟酌道:“爹可还记得苏家二公子暴毙之事?儿子总觉得……此事蹊跷。”
烛光下,韩宰辅眼底闪过一丝异色,指尖无意识地叩了叩案几,“怎的突然问起这个?”
韩宰辅恍惚间忆起宫宴上惊鸿一瞥的苏家少年,那张与当年花魁沈黛云如出一辙的昳丽容颜……
“爹?”韩文朔的轻唤将他拉回现实。
“你这些时日的反常,可是因那苏家二少爷?”韩宰辅目光如炬,见长子沉默,他终是叹息,“罢了,你既不愿说……”
韩文朔不甘心地试探道:“听闻苏家与霍将军交好,不知父亲对此人……”
“霍延洲?”韩宰辅面色骤变,指尖猛地扣紧茶盏,“你打听他作甚?”
见父亲反应异常,韩文朔连忙否认,“儿子与他素不相识。”
韩宰辅神色稍霁,仍肃然叮嘱,“朝堂水深,你当好生当差,莫要掺和这些。”
*
夜色沉沉,苏丞与丫鬟穿过回廊时,霍延洲尚未回府。
丫鬟轻声道:“公子,您先歇息吧,明日一早再说此事也不迟……”
苏丞点了点头,独自回房,而夜深人静之时,听到门外独特的敲击声,丫鬟瞬间睁眼,她放轻动作打开房门,一道黑影正站在外面。
“主子传见。”
书房内,霍延洲临窗而立,听完禀报,他眉心微蹙,“他可曾提过要回苏府?”
“回将军,苏公子说不想去……”丫鬟垂首应答,额角沁出细密汗珠。
霍延洲眸色微沉,苏丞对苏家死心本在他意料之中,倒是韩文朔这个变数……
“韩文朔亲口说他每月初九都会去那酒楼?”
“是的,将军。”丫鬟垂首应答。
“那他对韩文朔又是何态度?”
丫鬟细细回想,“苏公子冷淡疏离,似不愿再与其有任何牵扯……”
霍延洲沉默凝视案上烛火,他从不相信任何巧合,这般“偶遇”,莫非……少年心中仍念着那人?
一直以来,霍延洲都觉得只要用尽手段占有了少年,让少年顺从于他,他便是得到了少年的一切。
可如今他才意识到,他得到的不过是一具空壳。
少年再不会像以前那般在他面前展露笑颜,也不会再对他软语撒娇,甚至……心里还装着其他的男人。
想到这里,霍延洲的眸色越发冷沉……
*
翌日清晨,苏丞刚用完早膳,一道挺拔的身影便跨入内室。
望着男人冷峻的面容,他指尖不自觉地蜷缩起来,半晌才低声道:“昨日是我执意要去酒楼,朝云拗不过才答应的,至于身份暴露……也是我非要与韩文朔搭话,还请求主人莫要责罚朝云。”
粗糙的指腹抚过眼尾那颗朱砂泪痣,霍延洲突然发问,“为何偏选昨日去酒楼?”
“只是……一时兴起。”苏丞垂眸答道。
这个回答显然没能令霍延洲满意,他一把将人拽入怀中,灼热掌心贴着单薄脊背,苏丞被迫仰头,正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倒是我小瞧了韩文朔的痴心。”霍延洲嗓音低沉。
“听闻你暴毙,他大病一场辞去官职,终日借酒消愁……却还记得每月初九要去酒楼听书。”
“这般情深义重……”指尖加重力道抬起少年下颌,“你可也时时惦念着旧情?”
苏丞浑身一颤,在男人幽深的目光下仓皇摇头,“没有……我早与他断了联系!”
这些日子,他早已认清自己的处境,苏家二少爷、皇子伴读的身份都成了过眼云烟。
如今的他不过是霍府里一个连名字都不配有的玩物,唯一所求,就是不要连累父亲。
霍延洲的手指抚过少年绷紧的脊背,语气平淡,“断了联系?那这颗心呢?”
“真的没有了!”苏丞急急抓住男人的手,眼尾泛红,“那样卑劣之人……我心里只有主人……”他声音越来越轻,带着几分讨好的颤意。
霍延洲沉默地注视着少年含泪的双眸,忽然将人打横抱起。
苏丞乖顺地依偎在他怀里,自嘲地想,曾经最厌恶的行径,如今竟成了唯一的筹码,或许这就是命……
被轻轻放在床榻上后,见男人迟迟没有动作,苏丞耳尖渐渐染上绯色。
他想起往日教导,便鼓起勇气坐起身,手指颤抖着伸向男人腰间的玉带。
“主人……”他声音轻不可闻,“我伺候您更衣……”
少年十指纤长如玉,指尖泛着淡淡的粉,落在墨色腰带上格外好看。
可还未等他动作,手腕就被霍延洲一把扣住。
“你在说谎……”男人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
苏丞心头一跳,正欲辩解,却见霍延洲已转身走向墙边的柜子。
他瞳孔骤缩,眼睁睁看着男人拉开最底层的抽屉,那里静静躺着一个被月白手帕包裹的物件。
当霍延洲展开手帕,露出里面碎成几块的玉佩时,苏丞的脸色瞬间煞白。
那是韩文朔送他的玉佩,上次被霍延洲摔碎后,他偷偷捡了回来。
“既然已经断了,为何还要留着这个?”霍延洲握着碎玉步步逼近。
苏丞死死攥着锦被,指节泛青。
他早该想到的……丫鬟是霍延洲的人,这府里哪有什么秘密可言?
可想到连唯一亲近的侍女都在监视自己,他的胸口就像压了块石头,闷得喘不过气。
见少年始终沉默,霍延洲眸色愈发阴沉,“无话可说了?”
第73章 黑化将军爱上我是他亲手将少年雕琢成……
男人的质问让苏丞如坠冰窟,他忽然明白,这座将军府永远只会是囚笼,而他注定要在这里孤独终老。
少年苍白的唇角勾起一抹苦笑,抬眸时眼神却异常平静,“那日捡回玉佩时,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要这么做。”
他的目光落在霍延洲掌心的碎玉上,仿佛在凝视什么珍贵之物。
“后来才想通,这不仅是韩文朔送的礼物,更承载着我曾经毫无保留的信任。”
“这样的信任……”苏丞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了,所以哪怕自欺欺人,我也想留着这份破碎的念想,至少……证明它曾经存在过。”
少年寂寥的目光如有实质,霍延洲不自觉地收拢手指,胸中怒火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沉闷。
他比谁都清楚苏丞多么渴望真挚的情谊,若不是他从中作梗,以韩文朔的品性,本该成为少年推心置腹的知己。
可那夜木屋里,他将自己的罪行栽赃给韩文朔,亲手摧毁了少年交付的真心。
望着眼前破碎的玉佩,霍延洲心头突然涌起陌生的情绪,像是怜惜,又似懊悔。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究竟毁掉了多么珍贵的东西。
这一瞬间,霍延洲几乎要将木屋那夜的真相脱口而出。
但理智终究还是战胜了冲动,只是他心底已在不知不觉间埋下了矛盾的种子。
苏丞却在这时轻笑出声,眼尾泛着自嘲的红,“既然你认定我对他念念不忘……那便当真是如此吧。”
他抬起盈满苦涩的眼眸,“只求你将这碎玉还我……”
霍延洲下意识收紧掌心,将包裹着碎玉的帕子攥得更紧。
沉吟片刻,他沉声道:“我替你保管。”纵使心生怜惜,他仍不敢轻信,毕竟酒楼那场“巧遇”实在太过蹊跷。
少年闻言眸光一暗,安静得如同认命,只是那单薄身影却透着说不出的孤寂,霍延洲终是忍不住将人揽入怀中。
微凉的发丝拂过颈侧,混合着少年身上清冽的药香,在烛火摇曳中氤氲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缠绵。
霍延洲闭目轻抚着少年柔软的发丝,心中泛起难以抑制的悸动。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少年的感情早已超出了最初的界限……
【攻略目标霍延洲好感度+10,当前好感度80点!】
小呆兴奋地在苏丞脑海中打滚:“宿主大大太厉害了!这碎玉佩简直是神助攻,不仅省了积分,还直接刷到80点好感度!红头带猫猫翻滚.jpg”
“等等……”苏丞挑眉,“你什么时候能发动态图了?”
“上次您给的零花钱……我小小地开了个年卡VVIP……”小呆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苏丞无奈扶额:“行吧,你开心就好。”
“那接下来要不要再安排和韩文朔偶遇?”小呆跃跃欲试。
“不行。”苏丞果断否决,“对霍延洲这种PTSD加疑心病晚期患者,同样的招数用第二次只会适得其反。”
小呆挠头:“那怎么办?80点以后好感度可难刷了……”
“等着就行。”苏丞胸有成竹,“聪明人最擅长自我攻略,那块碎玉会成为他的心结,再加上他本就心怀愧疚,接下来只会越来越在意我。”
小呆赶紧掏出小本本记录:“所以您早就料到他会扣下玉佩?这才故意表现出十分在意的样子?”
“没错。”苏丞轻笑,“他这个人胜负欲极强,我越在乎韩文朔留下的印记,他就越会想方设法将其抹除。”
*
重返翰林院后,韩文朔主动揽下更多公务,他每每想起自己当初任性辞官,便深觉愧对朝廷栽培。
外人只见这位宰辅嫡子勤勉异常,却不知他借机四处打探苏家消息。
可惜众人对苏丞之死只道天妒英才,再无他言。
这般毫无收获的搜寻,让向来顺遂的韩文朔尝尽焦灼。
每日下值,他总要绕道将军府,远远望着朱漆大门,却始终不见那道身影。
这日休沐,他递帖拜访苏府,却被告知苏老爷卧病在床,正欲离去时,忽见一位锦衣公子出府。
“可是苏平知苏公子?”韩文朔快步上前,“在下韩文朔,与令弟乃是旧识,前些日子染病在床,竟未能及时吊唁,实在惭愧……”
“舍弟”二字让苏平知神色一滞,待反应过来,眼中闪过几分古怪。
苏平知面色僵硬,对他而言,苏丞从来都是眼中钉,此刻被其挚友拦路追忆,能强忍不拂袖而去已是极限。
韩文朔将对方异样尽收眼底,缓声道:“我与他出游遇劫折返,谁知回京后不仅我大病一场,子丞竟也……”
“他……素来体弱……”苏平知硬着头皮应道。
“是啊。”韩文朔目光如炬,“听家人说,我病中时常梦魇惊叫,不知子丞是否也……”
苏平知被他盯得心头一紧,“是……他也是如此……”
恰在此时,马车声由远及近,苏平知如蒙大赦,匆匆告辞,“韩公子,接我的车到了,先行告退!”
望着远去的马车,韩文朔若有所思,苏平知闪烁其词的模样,更让他觉得事有蹊跷。
*
“苏公子,到了。”
车夫的呼唤让苏平知回过神来,眼前这座不起眼的院落,正是太子豢养男宠的别院。
穿过长廊时,他余光瞥见树下坐着的纤瘦身影,待看清面容,瞳孔骤然紧缩。
那人眉眼竟与苏丞有六七分相似,远远望去,姿态简直能以假乱真。
苏平知暗自冷笑,太子对苏丞的心思昭然若揭,否则何须大费周章寻这等替身?
可赝品终究难及正主,世家子那份与生俱来的气度,岂是调教能得?
“殿下恕罪,在下来迟了。”行至凉亭,苏平知恭敬行礼。
太子含笑示意他入座,“平知面色不佳,可是遇到烦心事?”
苏平知迟疑片刻,将遇见韩文朔的经过道来,提及“癔症”时,他皱眉道:“此人言行怪异,眼神更是古怪……”
“古怪?”太子眉梢微挑,“他恐怕是在试探你。”
“试探?”苏平知面露困惑。
太子垂眸饮茶,掩去眼底失望,苏家父子皆是人杰,偏这嫡长子如此愚钝,当初才会被他轻易利用。
“依我看……”他抬眸缓声道,“韩文朔怕是已知晓苏丞未死之事。”
“什么?!”苏平知猛地站起。
那夜他潜入书房,在暗格中发现霍延洲的密信,这才知晓父亲竟将苏丞当作物品交易。
即便他向来视苏丞为眼中钉,那一刻也不禁为父亲的狠绝心寒,可如此隐*秘之事,韩文朔又怎会知晓?
“坐下说话。”太子轻叩桌面,“你或许不知,韩文朔与你弟弟交情匪浅,听闻苏丞死讯后,他大病一场,终日买醉。”
苏平知确实不曾关注过苏丞的交际,见太子神色玩味,忽而恍然,“殿下的意思是……韩文朔对苏丞……”
“倒也不奇怪。”太子眯起眼睛,“毕竟令弟姿容绝世,可惜让霍延洲捷足先登了。”
面对太子的感慨,苏平知沉默不语,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些男人对苏丞的痴迷,他此刻更忧心的是另一件事。
“殿下,如今该如何是好?”他眉头紧锁。
太子轻抿香茗,唇角微扬,“慌什么?韩文朔掺和进来未必是坏事,用得好还能为我们所用。”
苏平知一怔,只听太子继续道:“你说……若这样的人物死在霍延洲府上,韩家会如何?”
“殿下,韩文朔可是韩家独子……”
太子眼底闪过一丝暗芒,“韩宰辅深得父皇信任,若能让他与霍延洲结仇,再加上我母族助力,霍延洲就永远别想认祖归宗!”
见苏平知犹豫,太子意味深长道:“若是韩文朔自己擅闯将军府被误杀……又与我们何干?”
苏平知恍然,“殿下的意思是……让我将苏丞下落透露给韩文朔,诱他去将军府救人?”
太子满意地勾起唇角,“若韩文朔真对苏丞有意,得知心上人受辱岂能坐视不理?而你作为兄长主动相助,他更不会起疑。”
他眸中寒光一闪,“届时我会安排死士混入其中,绝不会让韩文朔活着离开!”
苏平知垂首应是,却未察觉太子眼中闪过的另一抹算计。
那个替身终究是赝品,此计若成,或许还能将真正的苏丞夺来……
*
那日拜访苏府未果后,韩文朔本欲择日再去,却在街上偶遇苏平知。
“韩公子,上回匆忙离去,实在失礼!”苏平知热络相迎,与上次判若两人。
韩文朔心中警觉,面上却不显,“苏公子言重了……”
“我今日定要好好赔罪!”说罢,苏平知不由分说拉人往醉仙楼去。
见韩文朔似是面有迟疑,他忽然低声道:“其实舍弟的情况,与韩兄所言有些出入……”
雅间内,酒过三巡,苏平知叹息道:“上回关于舍弟之事,我确实有所隐瞒。”
韩文朔手中酒杯一顿,“此话怎讲?”
“舍弟病逝数月,唯有你还记得……”这话如钝刀扎进韩文朔心口。
见其面露痛色,苏平知话锋一转,“韩兄对舍弟……究竟是何心意?”
“自然是知己好友。”
“知己?”苏平知摩挲酒杯,忽而逼视,“若他还活着,你可愿为他赴汤蹈火?”
韩文朔心头剧震,脱口道:“在所不辞!”
苏平知闭目良久,终是睁眼道:“子丞他还活着。”
这答案对韩文朔并不意外,平静的反应却让苏平知惊疑,“莫非……你早已知晓?”
“不错。”韩文朔沉声道,“我已见过他,可他却不肯说明缘由……”
苏平知心头一震,以霍延洲的性子,怎会容许苏丞再见韩文朔?
“苏兄今日邀我,应当不止为说这些吧?”
苏平知试探道:“韩兄可知舍弟如今身在霍将军府中?”
“自然知晓,想必是因苏家与霍将军交好?”
见其仍被蒙在鼓里,苏平知面露怜悯,“此事关我苏家声誉,望韩兄立誓保密。”
韩文朔当即指天为誓。
得了保证,苏平知当即愤慨道:“当年霍延洲中武状元,全赖我苏家举荐,谁知此人竟是忘恩负义之徒!”
韩文朔眉头紧锁,心中疑惑更深。
“其实……”苏平知露出难以启齿之色,“是霍延洲以我族隐秘相要挟,逼得父亲将小丞送予他……”
“什么?!”韩文朔猛地站起,身形摇晃,声音发颤,“此话当真?”
苏平知佯装愤恨,“那厮表面道貌岸然,口口声声视小丞如弟,实则……”话未说尽,却已足够令人浮想联翩。
韩文朔脑中轰然作响,他虽与霍延洲素无往来,却因苏丞时常提及,一直以为这位将军是铁血丹心的真豪杰。
可苏平知如今这番说辞,却是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令尊……”韩文朔喉头发紧,指节捏得发白,“竟应允了?”
苏平知垂眸,沉重地点了点头,“若非为保全家族,父亲怎舍得将小丞送入虎口,任由霍延洲侮辱亵玩……”
刹那间,韩文朔只觉天旋地转,他踉跄着扶住桌沿……
苏平知那句“侮辱亵玩”如同毒蛇般在他心头缠绕,他颓然跌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苏平知冷眼旁观,虽然未尽吐实情,但苏丞确实是被迫留在将军府,这番话倒也不算欺瞒。
雅间内死寂得令人窒息,不知过了多久,韩文朔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他终于明白酒楼那日,婢女寸步不离的原因,原来那竟是霍延洲安插在苏丞身边的眼线!
悔恨如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他恨自己当时为何当时没能察觉?为何要眼睁睁看着少年重入虎穴?
“令尊怎能如此!”韩文朔双目赤红,声音嘶哑,“子丞可是他的亲生骨肉啊!”
此刻他恨透了霍延洲的卑劣,恨透了苏明琮的冷血,更恨自己的无能。
见韩文朔怒不可遏,苏平知强压心中暗喜,故作沉痛道:“韩兄,我父亲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韩文朔眼中怒火更甚,好一个“迫不得已”,却生生毁了苏丞一生!
苏平知见机话锋一转,“但究其根本,都是霍延洲卑鄙无耻!他才是罪魁祸首!”
韩文朔想起少年谈及霍延洲时眼中的信赖,如今却被如此践踏,他猛地一拳砸在桌上,双目赤红,“霍延洲!”
见其夺门欲出,苏平知急忙阻拦,“韩兄且慢!霍延洲府中亲兵皆是百战精锐,你单枪匹马岂非送死?”
这话如一盆冷水浇下,韩文朔稍稍冷静。
“我何尝不痛心?”苏平知面露悲色,“我今日告知你这些,就是盼你能救他脱困!”
韩文朔目光坚毅,“我定会救他出来,不惜任何代价!”
*
自从收走那枚碎裂的玉佩,霍延洲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对少年动心。
尽管他仍渴望将少年彻底占为己有,却收敛了驯服的念头,连态度也不复往日那般强势。
他忆起重生前的光景,那时少年被苏明琮拘在府中,他每次去苏府都会带些新奇玩意,有时还会把少年带出府去城中或郊外逛逛。
但就是这些微不足道的举动,却总能换来少年雀跃的笑颜。
于是霍延洲做出了改变,他不再将人禁锢在那清净小院,不仅允许苏丞自由出府,甚至还时常带些精巧物件试图讨其欢心。
他这些举动自然是为了重拾往昔亲昵,可惜他虽精于权谋,却不通情爱之道,更不明白破碎的关系难以修补,更何况是在那般痛彻心扉的伤害后。
那些施舍般的自由与礼物都未能如霍延洲所愿,苏丞不仅再无笑颜,更拒绝外出。
尤其当霍延洲提出亲自陪同出游时,少年瞳孔骤缩,惶然不安的眼神彻底揭露了心中恐惧。
上次与韩文朔偶遇后,那场咄咄逼人的质问与强行夺走玉佩的暴行,早已化作苏丞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
往事如潮水涌来,霍延洲蓦然惊觉,记忆中那个眸光粲然、神采飞扬的少年,如今已被他亲手雕琢成一具乖顺苍白、任人摆布的精致人偶。
以往面对任何困境,霍延洲都从未迟疑动摇。
可此刻望着少年惶然脆弱的神情,他心头竟沉甸甸的,甚至生出一丝从未有过的迷惘……
这样的少年,真是他想要的吗?
若是如此,为何每当夜深人静、云雨初歇,看着怀中昏沉睡去的疲惫身影,他总会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怅然?
仿佛失去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而且再也无法挽回……
*
晨光微熹,苏丞从睡梦中醒来时,身侧的床榻早已凉透。
霍延洲如往常般早起练武去了,他正想缩回被窝补个回笼觉,脑海中却突然响起系统提示音。
小呆:“宿主大大,韩文朔那边的监测数据显示,他今晚要来劫……啊不是,是要来救您!”
苏丞揉了揉惺忪睡眼:“距离上次见面都一个多月了,看来他这段时间没少为我奔波啊。”
小呆:“是呀是呀,真是个痴情郎君呢!”
苏丞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给我兑换个身体衰竭buff吧,霍延洲好感度都80了,是时候演场苦情戏了。”
小呆:“马上安排~”
深秋的夜风带着丝丝凉意,难得霍延洲不在府中,苏丞百无聊赖地倚在床头,眼皮已经开始打架。
小呆:“宿主不等等韩文朔吗?”
苏丞迷迷糊糊地嘟囔:“他肯定要等到三更半夜才行动……我才不要熬夜……”话音未落,人已经蜷进被窝。
小呆:“好吧……”嘤嘤嘤,可是往日里这个点宿主大大不都在和霍延洲被迫熬夜吗?!
夜色如墨,将军府内一片寂静,一道黑影悄然翻墙而入,熟练地点燃灶房柴堆。
殊不知,暗处的守卫早已将一切尽收眼底。
书房内,霍延洲听完禀报神色如常,黄昏时分暗探就已传回消息,他却故意不做部署,放任对方潜入。
“传令下去,务必护好苏丞。”烛光映照下,霍延洲侧脸轮廓分明,“记住,韩文朔绝不能死在府中。”
待暗卫退下,他眸色转深,太子欲借韩文朔之死挑起他与韩家争斗,这般手段着实狠辣,不过这次,他定要让对方自食恶果。
灶房火势渐起,府中守卫纷纷赶去救火,趁乱潜入的韩文朔一行人则直奔苏丞院落。
婢女朝云刚踏出房门,寒芒已至面门,她勉强避过第一击,却被第二剑刺中肩头。
眼看第三剑将至,一道颀长身影倏然挡在她身前。
“不得伤及无辜!”韩文朔厉声喝道。
他此行只为救人,眼见这些“帮手”出手狠辣,顿时心生警惕。
黑衣人交换眼色,他们实为太子死士,此行任务就是要让韩文朔命丧于此。
领头的突然抬手,一道黑影立即向苏丞房中掠去。
韩文朔心头剧震,险险避过致命一击,却终究寡不敌众。
危急关头,数道身影自暗处闪出,堪堪挡下杀招。
死士们见状愈发疯狂,招招夺命,韩文朔望着护在身前的陌生护卫,惊疑交加。
短暂的错愕后,他猛然转头,恰见暗卫护送苏丞离开。
就在这时,他身旁突然传来低语,“韩公子,请随我来!”
虽被人道破身份,但对苏丞的牵挂让他无暇多想,立即追了上去。
疾行途中,韩文朔频频望向少年,却发现对方始终未曾看向自己。
众人穿过火光冲天的后院,在街巷中穿行许久,最终来到一处隐蔽院落。
月光下,暗卫们迅速分散警戒,只留下陆齐一人。
“苏公子,府中已不安全,将军命属下明日送您出城。”
“出城?”韩文朔心头一紧,“你们要带子丞去哪?”
这熟悉的声音让苏丞浑身一震,他怔怔望向蒙面男子,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韩文朔一把扯下面巾,月光勾勒出他俊朗的轮廓,“子丞,是我……”
苏丞惊诧地瞪大双眼,“你怎会……”
陆齐适时打断,“韩公子,将军念你不知内情,不追究今夜擅闯之过,请回吧。”言下之意,踏出此门,生死自负。
望着韩文朔,陆齐心下暗叹,他比谁都清楚木屋那夜的真相,更明白这位公子明知会被误解仍甘愿涉险的深情。
……但此刻,能护他至此已是极限。
韩文朔脸色骤变,那些来历不明的杀手、轻易识破他身份的暗卫……
种种迹象表明,霍延洲早已知晓一切,这个认知让他脊背发凉,隐约意识到自己已陷入某个阴谋。
“这究竟……”他嗓音干涩,“那些人是谁?为何要杀我?”
陆齐淡淡道:“与你同闯将军府之人,你应当比我们更清楚。”
韩文朔一时语塞,他确实不知那些“帮手”为何反目。
转头望向少年,他心中苦涩更甚,本想救人,却如今却似乎将人推入更危险的境地。
“言尽于此,请回吧。”
“我不走。”韩文朔迎着陆齐渐冷的目光,斩钉截铁道,“若要送子丞出城,那我也要同行!”
上次酒楼错失良机已让他悔恨不已,如今岂能眼睁睁看着少年去向不明?
“子丞,我都知道了……”韩文朔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低沉,月光勾勒出他俊美的轮廓,却照不亮眼底的痛楚,“那晚我就该带你走的……”
苏丞怔在原地,月光如水,他能看清韩文朔的面容,却读不懂那双眼睛里的情绪,一股莫名的窒息感突然攥住了他的心脏。
第74章 黑化将军爱上我为何要这般处心积虑地……
“你……”他艰难地开口,“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你是被迫留在将军府的。”见少年缓缓低下头,韩文朔眼中的怜惜更深,“是霍延洲用卑鄙手段……”
未尽的话语已足够让苏丞如坠冰窟,身为花魁之子,他本就对自己的出身耿耿于怀。
如今最不堪的处境又被昔日挚友知晓,对他而言,这就像被当众剥光了衣衫,任人指点。
韩文朔看不清少年的表情,却能感受到那股绝望。
他轻轻握住苏丞冰凉的手,动作小心翼翼,如同捧着一件易碎的珍宝,“对不起,我来迟了……”
夜风微凉,那温暖的触碰却让苏丞猛地抽回手,踉跄着后退两步。
强烈的羞耻感几乎要将他淹没,许久,他才抬起头,眼中一片空洞,“为什么?你不是答应过我……”
为什么还要出现?为什么连最后一点尊严都不肯留给他?
韩文朔望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掌,再看向眼前摇摇欲坠的少年,喉头微哽,“子丞,我……”
“我不需要怜悯!”苏丞死死咬住下唇,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滑落。
视线里那道挺拔的身影渐渐模糊,他的声音支离破碎,“你就当我死了不好吗?”
“不是的……”韩文朔攥紧拳头,目光紧紧锁住那道单薄身影,“我只是不愿看你受人欺辱!”
夜风卷走了他无措的辩解,苏丞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死寂。
“若你真有一分怜惜……”他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就请离开吧。”
空气凝固得令人窒息,陆齐望着哑口无言的韩文朔,胸口发闷。
作为曾经的监视者,他比谁都清楚,这位看似柔弱的苏小公子骨子里有多倔强,宁可独自舔舐伤口也不愿示弱。
本该冷血的暗卫,却在日复一日的监视中,看着少年独坐庭院的孤寂背影,心底滋生出难以言明的情绪。
他时常想,若少年能离开这座囚笼,或许就能重展笑颜,而非在将军府中日渐凋零。
此刻他完全理解韩文朔的心情,那份疼惜、怜爱,恨不能将少年护在羽翼之下的冲动。
只是世家公子尚能为情任性,而他身为暗卫,注定要将这份悸动永远封存。
夜色如墨,模糊了每个人的神情,突然,远处传来兵刃相接的脆响。
陆齐瞳孔骤缩,还未等他动作,眼角余光已捕捉到一点寒芒。
“锵!”
长剑出鞘,箭矢应声而断,方才的沉郁氛围瞬间被肃杀取代,三人同时绷紧了神经。
“苏公子,得罪了!”
按原计划本该将人安置在此,但眼下危机四伏,陆齐当机立断揽住苏丞的腰身,纵身跃出小院。
三人疾行不过百步,苏丞便已气喘吁吁,他身子骨弱,哪跟得上武者步伐,追兵转眼已至,刀光映着月色森然。
陆齐眸色一沉,这些黑衣人既要杀韩文朔,又要掳走苏丞,他决不能让他们得逞!
他迅速从怀中掏出一块木牌塞给韩文朔,“带苏公子去周氏典当行,掌柜见牌自会相助。”
苏丞虽不明就里,却从这诀别般的口吻中听出不妙,惶恐之下竟本能地攥住陆齐衣袖,“一起走!”
暗卫本不该有情,可此刻少年颤抖的指尖却让陆齐心尖发烫。
夜色掩去了他唇角转瞬即逝的弧度,“放心,料理完这些杂鱼就来寻你们。”
韩文朔深知情势危急,当即半扶半抱着苏丞快步奔向周氏典当行。
深夜的拍门声惊醒了睡梦中的周掌柜,他满脸不耐地开门,却在看清韩文朔手中木牌后神色骤变。
慌忙将二人迎入后,他警惕地环顾四周后迅速关上大门。
安顿好二人后,周掌柜识趣地退下,约莫一个时辰后,门外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两位公子,陆统领受伤了!老朽这就去请大夫,劳烦二位照看!”
韩文朔拉开门,只见周掌柜架着昏迷不醒的陆齐,苏丞心头一紧,连忙上前帮忙。
昏暗烛光下,陆齐的黑色衣衫掩盖了伤势,直到苏丞触到他腰间的濡湿才惊觉不对。
掌心血迹让他瞬间面色惨白,之前积攒在心头的惊惧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韩文朔将人安置在床上,把脉后眉头紧锁,“伤势太重,周掌柜快去请大夫!”
待周掌柜离去,韩文朔熟练地用布条为陆齐包扎,苏丞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忽见床上之人缓缓睁眼。
“别动!”见陆齐要起身,苏丞急忙按住他的肩膀。
“苏公子……”陆齐气若游丝,苍白的脸上沁出冷汗,“你们…可还安好?”
为了歼灭追兵,他不得不采用以命相搏的打法,腰侧的伤口深可见骨,他全凭意志才撑到这里。
“我们没事!”见陆齐气息奄奄似要昏厥,苏丞急忙道,“大夫马上就到,你撑住!”
“不会睡的……”
陆齐自幼在暗卫所受训,无数次死里逃生的经历让他比谁都清楚,自己怕是等不到大夫了。
在这生死关头,他终于决定任性一次,哪怕愧对将军,他也想在生命最后,为自己活一回。
“苏公子,我叫陆齐……”他艰难地勾起唇角,希望心上人能记住这个名字。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那个木屋外的夜晚,看着被下药的少年,他竟痴心妄想能为主子代劳。
那一刻胸腔里翻涌的灼热情愫,成了他此生最珍贵的记忆。
“绑架你的匪徒……是我亲手杀的……”他气若游丝却面带笑意。
身为暗卫,他至少曾保护过心爱之人,只是身份卑微,终究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在将军的掌控中越陷越深。
“那两个匪徒……与韩公子毫无干系……他从未伤害过你……”
陆齐由衷敬佩韩文朔,这位世家公子明知是局,仍甘冒奇险夜闯将军府。
如此情深义重,定能护少年周全,若二人能冰释前嫌远走高飞,对少年而言,或许是最好的归宿……
苏丞原本满心忧虑,却在听到陆齐的话后骤然怔住,眼中浮现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就在他恍惚之际,身后突然传来韩文朔急促的声音,“你知道那晚的真相?!”
韩文朔神情急切,这些日子以来,那晚的谜团始终萦绕心头,每每想起都令他辗转难眠。
此刻骤然听闻有人知晓内情,他几乎控制不住颤抖的声线。
陆齐的视线已开始模糊,四肢也逐渐失去知觉,他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简短道出了那夜的来龙去脉。
说完最后一个字,他如释重负般望向苏丞,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苏丞僵坐在床边,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陆齐以命相护的举动早已赢得他的信任,更何况这位将军府的暗卫,何必对一个寄人篱下之人编造谎言?
原来真正的幕后黑手是江瑞麟,韩文朔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
而霍延洲……明明知晓一切,却在救下他后趁机占有,还将罪名栽赃给韩文朔,以此要挟他就范……
为什么?若真恨他,何不一刀了结?为何要这般处心积虑地折磨他?
苏丞浑身发抖,拼命咬住嘴唇,却还是挡不住汹涌而下的泪水。
韩文朔同样心潮翻涌,他万万没想到,这背后竟藏着如此曲折的阴谋,甚至还牵扯到了江家那个纨绔!
然而最令韩文朔震惊的是,当日那个在木屋中厉声质问他的霍延洲,竟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那个人不仅设下圈套,更亲手玷污了少年!
虽然早从苏平知处得知霍延洲对少年心怀不轨,但此刻他才真正明白,那人为了斩断他与少年的情谊,竟能卑劣至此!
韩文朔死死咬紧牙关,下颌绷出凌厉的线条,眼中隐隐泛起血丝,滔天怒意几乎要冲破胸膛。
突然,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未等二人反应,房门已被猛地推开,周掌柜神色慌张地拽着大夫冲了进来。
韩文朔强压怒火,轻轻揽住呆滞的少年退至一旁。
见苏丞始终垂首不语,他只当对方被真相击垮,殊不知少年正在系统中紧急搜寻救命之物。
“小呆,‘命悬一线buff’能给陆齐用吗?”
这个buff能在有效期内吊住最后一口气,正适合此刻的陆齐,以他的身体素质,只要有一线生机定能挺过来。
“可以是可以啦……”小呆犹豫道,“但宿主真要浪费这么珍贵的buff在一个炮灰配角身上吗?他的生死对世界线毫无影响。”
苏丞并不觉得可惜,“他是为救我而伤,救他也是应该的。”
在这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陆齐腰侧那道狰狞的刀伤无疑是致命的。
大夫战战兢兢地缝合完伤口后,也只能摇头叹息,“能否活命,全看天意了。”
送走大夫,周掌柜虽忧心陆齐伤势,却也敏锐地察觉到苏丞与韩文朔之间的古怪氛围。
他识趣地没有多问,为二人另安排了住处便悄然退下。
翌日清晨,街上的官差明显增多,个个神色凝重,似有大事发生。
昨夜将军府走水的消息已传遍皇城,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在这风口浪尖上,本就门可罗雀的周氏典当行更无人注意。
*
嫡子彻夜未归,将军府又深夜走水,韩宰辅原本未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可下朝后一封密信却令他骤然变色,信中详述韩文朔被苏平知引入太子杀局,险些命丧死士之手。
韩宰辅惊怒交加,立即密遣心腹寻找嫡子下落,同时暗中查探真伪。
独坐书房中,他面色阴沉如水,若此信所言非虚,太子此举实在狠毒,竟欲以韩家嫡子为饵,将整个韩氏化作对付霍延洲的利刃!
更可恨那苏平知,竟胆敢与太子沆瀣一气,简直视他们韩氏一族如无物!
*
陆齐的伤势虽凶险万分,却在持续高烧三日后奇迹般苏醒,这般起死回生,连大夫都啧啧称奇。
他面色惨白如纸,声音虚弱却急切,“苏公子,我知道你在将军府过得并不快活……是将军强留你在身边……”
这位死里逃生的暗卫心知肚明,道出木屋真相便等同背叛,他本该以死效忠,却终究违逆了暗卫的本分。
即便他已决意要在将军面前以死谢罪,却仍盼着少年能得偿所愿。
“趁着其他暗卫还未寻来,你们快些离开吧!”
苏丞闻言,不自觉地望向韩文朔,这三日里,他经历了从震惊、痛苦到愤怒的心路历程,甚至一度想冲回将军府质问霍延洲。
待情绪平复后,他心中只剩对霍延洲的憎恶,以及对韩文朔的深深愧疚。
想到酒楼那夜自己的冷漠,而韩文朔却不计前嫌冒险相救,苏丞更是自责难当。
他素来不擅掩饰情绪,韩文朔察觉后主动开解,二人这才冰释前嫌。
只是如今,知晓了韩文朔的心意,苏丞却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份他无法回应的深情……
见少年眼中再无戒备,韩文朔心中欢喜,却也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不自在。
他明白是自己的情意让少年感到负担,但他从不是霍延洲那等强取豪夺之人。
这份情意本就不求回报,只要能见少年重展笑颜,即便天涯陌路,他也甘之如饴。
“子丞,你可愿随我回韩府?”
这提议韩文朔思虑已久,眼下唯有韩府最为安全,身为宰辅府邸,无论是那些黑衣人还是霍延洲,都不敢轻易染指。
苏丞虽信任韩文朔的为人,但将军府的阴影犹在,想到又要寄人篱下,他本能生出抵触。
“你放心,”韩文朔看出他的顾虑,温声道,“我绝不限制你的自由,待风头过去,便送你离开皇城,你想去何处都依你。”
犹豫再三,苏丞终是选择相信,夜深时分,他辞别陆齐,与韩文朔一同登上了周掌柜备好的马车,向着韩府驶去。
*
在此期间,朝堂局势骤变,太子突然上奏,称在将军府走水当晚,官差搜捕时竟在霍延洲书房发现通敌密信。
太子言之凿凿,一众党羽立即附和,纷纷请旨严惩霍延洲。
此事震动朝野,然圣上念及霍延洲昔日战功,未将其下狱,只派兵围住将军府软禁查办。
事关叛国重罪,办案官员不敢怠慢,很快便将调查结果呈递御前,霍延洲与那发现密信的捕头被传召上殿。
就在太子党羽以为胜券在握时,那捕头突然伏地痛哭,供认密信实为太子胁迫他栽赃所致。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太子面如土色,半晌说不出话来。
殿中死寂片刻后,太子慌忙否认,反指捕头居心叵测,一众大臣纷纷为其开脱,甚至诬指捕头才是敌国细作。
谁也没想到,这场由皇帝亲审的案件最后竟出现惊天逆转。
本该受审的霍延洲成了无辜受害者,而太子与捕头反倒一个被软禁东宫,一个收押候审。
朝野震动之际,身为重臣的韩宰辅虽公务缠身,却更忧心嫡子下落。
三日过去,派出的家丁仍杳无音讯,眼看就要瞒不住夫人。
这夜三更,韩府后门突然被叩响,睡眼惺忪的下人开门一看,竟是失踪多日的大少爷!
闻讯赶来的韩宰辅披衣疾行至前厅,烛光摇曳中,那道熟悉的身影让他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父亲……”历经生死劫难,韩文朔声音微颤,“儿子回来了。”
韩宰辅细细打量着爱子,“可曾受伤?”
这话让韩文朔心头一紧,莫非父亲已知他夜闯将军府之事?
正惊疑间,却见父亲的目光已转向他身旁的“少女”。
少年本就身形纤弱,此刻一袭淡粉罗裙更衬得肤若凝脂,虽是为掩人耳目才出此下策,但这装扮竟意外地浑然天成。
不可否认,当少年身着罗裙出现在眼前时,韩文朔确实呼吸一滞。
但他提出这个主意绝非存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实在是形势所迫。
苏家二公子“暴毙”之事早已传遍皇城,偏生宫宴那晚,这位少年与其贺礼都令人过目难忘。
即便此刻的装扮天衣无缝,韩文朔仍担心父亲会识破。
知子莫若父,韩宰辅一眼便看出儿子眼中藏不住的情意,他心头顿时一沉。
难道朔儿也染上了那些纨绔子弟的癖好?
其实从第一眼,他就认出这“少女”正是传闻已死的苏家二少。
更令他震惊的是,少年女装的模样,竟与当年的沈黛云如出一辙。
他从未忘记,那位惊才绝艳的女子,曾让整个皇城为之倾倒……
苏丞明白处境凶险,男扮女装实属无奈,可初次以女子身份示人,面对韩宰辅审视的目光,他还是紧张得垂下眼帘,不敢与之对视。
韩文朔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他紧张地望向少年,见对方在父亲锐利的目光下,竟不自觉地往自己身边靠了靠,甚至微微低头,露出一截雪白的颈项。
烛光映照下,少年低垂的眉眼更显精致动人,让韩文朔紧绷的神经莫名放松了几分。
厅内气氛凝滞,见父亲一直盯着少年打量,韩文朔轻咳一声打破沉默。
“父亲,这位是沈棠姑娘,是孩儿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韩宰辅语气平静,眼底却暗流涌动。
那封密信已让他知晓儿子夜闯将军府的缘由,即便有太子设局,也改变不了儿子为这少年险些丧命的事实。
更令他起疑的是,引儿子入局的正是苏丞的亲兄长苏平知。
难道苏家已暗中投靠太子?而眼前这少年,也是局中的一枚棋子?
可转念一想,以苏明琮的精明,怎会舍得牺牲这个受陛下青睐、被钦点为皇子伴读的出色子嗣?
“父亲,前几日孩儿从牙婆手中救了个孩子,不想惹上了亡命之徒,多亏沈姑娘相助,这才耽搁了归期……”韩文朔将早已编好的说辞娓娓道来。
韩宰辅心中明镜似的,自然知道这是谎*话,见一向诚实的儿子竟为个少年欺瞒自己,他又是恼怒又是心酸。
但转念一想,儿子向来纯善,定是受了这少年的蛊惑!
短短几息间,韩宰辅已在心中给苏丞打上了“祸水”的标签。
见父亲沉默不语,韩文朔鼓起勇气继续道:“父亲,因孩儿连累,沈姑娘也被歹人盯上,孩儿想留她在府中暂住……”
这话听得韩宰辅眼角直跳,若真应下,难不成儿子还打算将人长留府中,甚至……
想到此处,他胸口发闷,脸色愈发难看。
烛影摇曳中,韩文朔察觉父亲神色不对,声音不由放轻,“父亲?”
朝堂上叱咤风云的韩宰辅,此刻却踌躇难言。
他太了解儿子,平日温润如玉,可一旦认定某事,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
更让他忧心的是,儿子曾因这少年的“死讯”大病一场,颓废买醉,后来更不惜夜闯将军府。
若此刻拒绝,儿子定会带人离去,如今局势动荡,他岂能放心?
思虑再三,韩宰辅终是强压怒火,勉强道:“既是恩人,自当护其周全,暂住些时日也无妨……”
“多谢父亲!”韩文朔喜形于色。
看着儿子欣喜的模样,韩宰辅心中愈发沉重。
韩家嫡脉还需延续香火,他绝不能让这少年带偏了儿子,至于如何斩断这段孽缘……还需从长计议。
*
太子被软禁东宫的消息终究不胫而走,诬陷大将军的传闻也在民间悄然扩散。
就在暗流涌动之际,一则更为惊人的消息引爆皇城。
霍延洲竟是二十多年前流落民间的皇子,乃是岚贵妃所出。
当年后宫突发大火,随即有流言称此事与岚贵妃有关。
不久司天监上奏,称帝星旁现赤光方位正对凤栖宫,暗指岚贵妃腹中胎儿为妖星转世。
皇帝震怒严惩司天监,未料不久后南方突发百年水患,于是在有心人推波助澜下,怀胎六月的岚贵妃因流言被迫暂避灵华寺。
谁知护送途中竟遭外域歹人截杀,岚贵妃就此下落不明。
这桩秘辛令世家震动,民间哗然,太子诬告一事也因此蒙上皇权争斗的阴影。
大崇尚武,百姓最敬重光明磊落的英雄,太子这般背后捅刀的行径令其声望骤跌,反观霍延洲戍边六载屡建奇功,如今身世揭开更令其声望如日中天。
然而当皇帝欲册封其为皇子时,朝堂却掀起轩然大波……
“陛下,皇室血脉关乎国本,霍将军流落民间二十余载,臣等恳请当朝验明正身!”
太子党羽率先发难,意图在霍延洲身份上留下污点。
霍延洲冷眼旁观,目光与龙椅上的皇帝短暂相接。
父子二人眉宇间的相似,以及霍延洲沉稳的气度,更让皇帝确信这将是一代明君。
皇帝示意太监总管宣读账册:“乾历十五年秋,二十一州府以粮抵税,共缴谷粟一百五十万石,折钱三十万贯……乾历十八年冬,敖仓以粮抵资,得钱三十万贯入库……”
殿中大臣很快意识到其中玄机,灾年粮价暴涨数倍,这笔赈灾粮款却原价进出,数百万贯差额不翼而飞。
“尔等以为能瞒天过海?”皇帝将暗账掷于那位方才还慷慨陈词的几位大臣脚下,当即令其面如死灰。
“依律当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随着更多渎职官员被革职流放,朝堂为之一肃,当皇帝再度提出册立霍延洲为皇子时,再无一人敢反对。
“赐封宸王,即日开府。”皇帝金口一开,“宸”字暗含的深意令太子党羽面如土色。
可想到方才被满门抄斩的同僚,这些墙头草如今也只求全身而退……
第75章 黑化将军爱上我待入了韩家族谱,便是……
朝堂血洗,四族满门抄斩,皇城弥漫的肃杀之气半月方散。
而深居韩府的苏丞对此一无所知,这些时日,他被韩夫人的热情关怀搅得心神不宁。
韩夫人初闻儿子带回位姑娘时本心存芥蒂,可在听完韩文朔为苏丞编造的身世后,当即红了眼眶。
待见到“沈姑娘”真容,韩夫人更是惊为天人,尤其喜爱那份世家才能养出的矜贵气度,从此绫罗珠翠送个不停,俨然已认定这位儿媳。
韩宰辅看在眼里,愁在心头,可他明知这“沈姑娘”实为男儿身,却碍于儿子不敢戳破,只能暗中命翰林院给韩文朔多派公务,减少二人相处。
半月后,韩宰辅收到暗探回报,证实了霍延洲密信所言,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果真是太子无疑。
想到霍延洲受封宸王时太子党的狼狈相,他心中的天平已悄然倾斜。
待焚毁第一封密信,拆开第二封时,他的瞳孔骤然紧缩。
原是苏家一位整日寻欢作乐的族老醉酒后吐露,那“暴毙”的苏家二少爷竟非苏明琮亲生,甚至从未入过族谱!
“荒谬!”韩宰辅眉心紧蹙,要知道世家贵族最重血脉,以苏明琮之精明,岂会错认子嗣?
他在书房焦躁踱步,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逐渐浮现,若沈黛云当年……
记忆中的绝色容颜倏忽浮现,那时年少轻狂时,皇城哪位世家子不梦想着与那艳冠京华的花魁共度春宵?
可那样惊才绝艳的沈黛云只倾心苏明琮,这也曾让韩宰辅嫉恨交加。
或许是不甘被苏明琮就此压过一头,他竟是鬼迷心窍被老鸨蛊惑。
在明知沈黛云是被下了药,已经神志不清的情况下,还花重金买下了那一夜。
以至于后来每每想起此事,他都觉得自己愧对沈黛云,只是还不待他做出补偿,沈黛云就已经被苏明琮纳为了妾室。
从那以后,他就再没见过这个美丽到令人终生难忘的女子。
思绪从过往的记忆中逐渐抽离,望着手中密信,韩宰辅一时陷入沉思。
根据密信所言,苏明琮对苏丞的态度前后判若两人,先是疼爱有加,后又弃如敝履。
若苏丞果真从未入过族谱,那苏明琮多年来的“疼爱”岂非一场精心设计的报复?
“好一招杀人诛心……”韩宰辅心头一凛,让一个无辜少年从云端跌落,尝尽世间冷暖,这比直接报复沈黛云更狠毒百倍。
而若他没有猜错,苏明琮这般狠辣的原因,正是误会了当年沈黛云失身的真相。
毕竟苏明琮那样的偏执之人,在得知自己心爱的女子已不再是清白之身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恐怕会立刻发疯,甚至因爱生恨也说不定。
然而真正让韩宰辅心头剧震的是,苏丞极有可能是他和沈黛云的孩子,而他的嫡长子极可能爱上了自己的亲弟弟。
这个念头让他眼前发黑,踉跄扶住桌案才没栽倒。
若真酿成这等丑事,他还有何颜面面对列祖列宗?
强自镇定后,他连夜叫醒夫人要来苏丞的生辰八字。
当看清黄纸上那串熟悉的日期,他双手剧颤,如遭雷击般跌坐椅上!
对上了……都对上了!
天色渐明,韩宰辅强忍疲惫,特意唤来少年共进早膳。
当嫡子与少年并肩而坐时,他心头猛地一沉,少年虽继承了沈黛云的美貌,可神情间却分明带着韩家人的影子。
尤其二人坐在一起时,那种血脉相连的相似感愈发明显。
这日,素来勤勉的韩宰辅破天荒称病不朝,待韩文朔下值归来,他心绪复杂地将儿子唤入书房。
韩文朔从未见过父亲这般模样,面容憔悴,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联想到自己夜闯将军府的莽撞之举,又思及近日太子党羽被满门抄斩的血腥变故,他心头顿时涌上不祥预感。
“爹,您这是……”
韩宰辅眉心紧锁,沉默良久才艰涩开口问道:“朔儿,你与苏丞……究竟到了哪一步?”
韩文朔闻言一怔,脸上顿时烧了起来,“爹!您想到哪里去了!”
见儿子这般反应,韩宰辅心头一紧,声音都微微发颤,“难道你们已经……”
“绝无此事!”韩文朔斩钉截铁道,“我与子丞清清白白,是君子之交!”
韩宰辅仔细端详儿子神色,确认并非虚言后,长舒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他悬着的心总算落回原处。既然尚未铸成大错,当务之急便是要斩断儿子这份不该有的情愫。
好在文朔自幼熟读圣贤书,待知晓苏丞实为血亲后,定不会做出有违人伦之事。
书房内空气仿佛凝固,韩文朔原以为父亲要问责他夜闯将军府之事,却不想竟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
苏丞非但不是苏家血脉,竟还是他的亲弟弟!
“这不可能!”韩文朔浑身剧震,声音发颤,“爹,您定是在骗我……”
韩宰辅疲惫地揉着眉心,“朔儿,爹会用这种事骗你吗?”
他取出那张泛黄的八字帖,“他的生辰,正是当年那夜后的九个月整。”
见儿子双目赤红,韩宰辅长叹一声,终于将那个埋藏多年的秘密说出了口,这反倒让他如释重负。
而他此生唯一愧对的,就是当年趁人之危玷污了那个可怜女子,如今报应在自己儿子身上,当真是天理循环。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事实如此……”韩宰辅看着失魂落魄的儿子,叹息道,“若苏丞真是苏家血脉,苏明琮又怎会将他送人作玩物?”
韩文朔如遭雷击,细想之下,苏明琮让苏丞在宫宴大放异彩,或许正是为了抬高这枚棋子的价值。
世家大族最重血脉,若真是亲生,那些族老岂会坐视家主如此作为?
“你对他的情意,许是血脉相连的错觉。”韩宰辅轻拍儿子肩膀,“自幼你便重情重义,如今对弟弟心生怜惜也是常理。”
韩文朔沉默不语,心中却是翻江倒海,他想起宫宴初见时那莫名的亲近感,或许确是血脉相连的感应。
但如今他分明清楚,自己对少年的感情绝非兄弟之谊。
“朔儿,你们是血亲……”韩宰辅叹息道,“这份情,你必须斩断。”
接下来的三日,韩文朔将自己关在房中,粒米未进,终是接受了苏丞确是他同父异母弟弟的事实。
这个认知让他心如刀绞,从前他只求默默守护,如今却连这份心思都成了禁忌,那些隐秘的悸动,必须永远埋葬。
韩夫人见父子二人如此反常,急得寝食难安,奈何问不出缘由,只得求助于苏丞,“好孩子,你去劝劝文朔吧……”
苏丞对韩夫人心怀愧疚,这位慈爱的夫人待他如亲子,让他时常想起若母亲在世,或许也会这般温柔。
正因如此,当韩夫人请他开解韩文朔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推门而入时,苏丞被韩文朔憔悴的模样惊得心头一颤。
短短几日,那个意气风发的贵公子竟消瘦至此,尽管韩文朔强作镇定,但眼底的沉郁却瞒不过苏丞的眼睛。
“到底出了什么事?”苏丞合上门,压低声音道,“可是霍延洲他……”
听到这个名字,韩文朔神色骤变,他想起前日在宫中偶遇霍延洲时,那位新晋亲王居高临下的话语。
“既然偷了别人的东西,那就要好好善待。”那森冷的语气至今让他脊背发凉。
“送我回将军府吧。”苏丞轻声道,“我不想连累你们。”
“不行!”韩文朔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声音发颤,“我绝不会再让你再落入他手中!”
那日无论苏丞如何劝说,韩文朔都坚决拒绝送他回将军府。
最终苏丞只能作罢,却不忘韩夫人嘱托,盯着韩文朔用完饭菜才离开。
见儿子这般听话,韩夫人又是心酸又是欣慰,暗自盘算着提亲事宜。
这位“沈姑娘”虽家道中落,但才情出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与自家儿子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当她兴冲冲提起婚事时,韩文朔却苦笑道:“娘,孩儿与沈姑娘只有兄妹之谊。”
韩夫人愕然之际,韩文朔顺势提议,“不如让她给您做女儿可好?”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韩夫人哭笑不得,那她这些日子又是算八字又是挑吉日,竟是在乱点鸳鸯谱?
韩文朔与父亲早已商定,暂时隐瞒苏丞身世。
一则担心少年难以接受,需先培养感情,二则顾及娘亲感受,若知晓苏丞的真正身份,怕是要惊得昏过去。
扶着娘亲坐下,韩文朔继续道:“您以前总说儿子不如女儿贴心,想要个女儿呢。”
“可是……”韩夫人欲言又止。
“娘,我与沈姑娘真的只是兄妹之情。”韩文朔神色坦然。
韩夫人仔细端详儿子,发现他确实毫无遮掩,不禁有些挫败,这么好的姑娘都瞧不上,莫非……
她突然眼前一亮,“朔儿,你可是有了心上人?快跟娘说说!”
“没有,儿子现在不想成家。”韩文朔无奈道。
韩夫人失落了几日,转而开始认真考虑收养沈姑娘一事,与丈夫商议后,两人一拍即合。
当韩文朔征询苏丞意见时,却遭到断然拒绝,再三追问下,少年才道出其中缘由……
原来苏丞被送到将军府时,身份已是苏家仆役“沈丞”,而霍延洲手中还握着他的卖身契。
按大崇律法,卖身契在谁手中,他便属于谁,若霍延洲执意要人,韩家拒不交出便是侵吞私产,无可辩驳。
更令苏丞顾虑的是,霍延洲曾威胁他,若敢逃走,便将他的身世公之于众,让苏家家主沦为皇城中的笑柄。
韩文朔听完,声音隐隐含怒,“苏家家主将你拱手送人,任你受尽磋磨,如今你还要替他担忧?”
“不是的!”苏丞眸光执拗,声音却微微发颤,“他是迫不得已……是族老们想用我牵制他,他才送走我!”
他眼眶渐红,低声道:“他……他也不知霍延洲是那样的人,以为我在将军府会过得好……”
房中气氛凝滞,韩文朔望着少年低垂的眉眼,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无异于在击碎少年最后的自欺欺人。
苏明琮毕竟养育了苏丞十余年,对尚未弱冠的少年而言,“父亲”二字本该是温暖的依靠。
若硬生生撕开那层温情伪装,露出残酷真相,该是何等锥心之痛?
正因如此,少年才固执地为苏明琮寻找借口,拒绝接受自己可能只是颗弃子的事实……
韩文朔沉默了,他终究不忍戳破少年最后的幻想,更不愿看见那双清澈眼眸蒙上哀伤。
事情陷入僵局,当韩文朔将少年心意转述给父亲时,韩宰辅勃然大怒。
他早知苏明琮城府极深,却未料对方不仅糟蹋韩家血脉,更编造谎言让受害者感恩戴德!
“苏明琮欺人太甚!”韩宰辅拍案而起。
这些日子他派人彻查,不仅找到当年奶娘确认少年身世,更查出沈黛云入苏府后备受冷落,最终在苏丞四岁时被毒杀身亡。
想到母子二人皆因自己遭此厄运,韩宰辅心如刀绞。
他闭目平复心绪,沉声道:“唤你弟弟来,我亲自与他说……”
“爹……”韩文朔欲言又止,他明白父亲想要要揭开真相,却担心少年承受不住这记重击,“是否……再缓些时日?”
“朔儿,我知你担忧,但不能再让苏明琮继续蒙骗他了。”韩宰辅看着儿子忧虑的神情,叹息道,“真相迟早要面对……”
韩文朔终是被说服,带着忐忑不安的少年来到书房。
此刻韩宰辅已平复心绪,可想到即将揭开的身世之谜,连这位历经风浪的宰辅也不禁有些紧张。
当得知韩家是想要要收自己为“养女”时,苏丞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
他分明记得韩宰辅初见时眼中的不喜,为此他整日闭门不出,生怕惹人厌烦。
但无论对方为何改变主意,他都不愿接受这份“好意”,既因霍延洲手中卖身契的威胁,更不愿让韩家因自己与霍家对立。
见少年这般坚决态度,韩宰辅叹息一声,终是将事情娓娓道来……
“您……说什么?”苏丞声音发颤,手中茶盏险些跌落。
自己……竟是韩氏一族的血脉?
少年苍白的脸色让韩宰辅心头一紧,这些日子他反复思量,对这个孩子既愧疚又心疼。
本该金尊玉贵的韩家公子,却被苏明琮当作玩物送入虎口,在最好的年华受尽折辱。
“当年……是我负了你娘亲。”望着少年与沈黛云相似的眉眼,韩宰辅喉头发紧。
他终究没敢说出全部真相,只低声道:“我们曾有过情谊,却因家族阻挠未能相守。”
这半真半假的解释里,藏着为人父的私心与怜惜,时至今日,又何必用当年的不堪,再伤这个遍体鳞伤的孩子?
苏丞怔在原地,震惊过后只余满心茫然,“这……怎么可能?”
得知自己非苏家血脉时,他曾无数次想象生父的模样,却从未敢想竟是当朝宰辅,此刻他心中没有欣喜,只有无措。
房中静得落针可闻。韩文朔轻声打破沉默,“父亲也是刚知晓你娘亲入苏府前已有身孕,若早些知道……”
“韩大哥……”苏丞抬头,眼中仍带着恍惚,“这……是真的吗?”
“该叫哥哥了。”韩文朔温柔注视着他。
苏丞渐渐冷静下来,韩家没必要编造这种谎言欺骗一个毫无价值之人。
这时韩宰辅沉声道:“我本想等你适应后再相认,但听说你因顾忌苏明琮,不愿做韩家养女?”
少年抿唇点头,“苏家家主对我有养育之恩,我不能让他因我沦为笑柄……”
看着少年历经磨难仍保持纯善,韩宰辅既欣慰又心疼。
他沉声道:“孩子,有些真相你必须知道,你四岁时,你娘亲是被苏明琮毒杀的。”
苏丞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两步,“不……不可能……”记忆中那个疼爱他的父亲,怎会是杀母仇人?
“你若不信,可还认得她?”韩宰辅话音刚落,书房门被轻轻推开。
“小少爷……”门外站着的中年妇人声音颤抖。
苏丞呼吸一滞,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奶娘?”
他几步上前,双唇颤抖却说不出话来,这个曾日夜照料他的温柔妇人,此刻正红着眼眶望着他。
奶娘哽咽着点头,“是我……小少爷都长这么大了……”
她抬手想为少年拭泪,自己却先落下泪来。
当年他被认可为苏家二少爷后,没过多久,父亲就告诉他,已经给了奶娘和丫鬟大笔银钱,让她们回乡了。
两个最亲近之人同时离开,年幼的苏丞虽难过,却因初归家族不敢多言。
“小少爷……”奶娘颤抖着从袖中取出泛黄的信笺,“当年我求过家主,想临走前见你一面……”
苏丞双手发颤地接过信笺,母亲娟秀的字迹跃入眼帘。
字里行间尽是殷切期盼与未能伴他成长的歉疚。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母亲温柔的笑颜,泪水瞬间夺眶而出,打湿了信纸。
奶娘将他揽入怀中,轻拍后背,“好孩子,哭出来吧……”
熟悉的温暖让苏丞彻底崩溃,多年积压的委屈化作嚎啕大哭。
待情绪平复,他珍重地收好信笺,鼻音浓重道:“谢谢奶娘……”
“该谢宰辅大人才是。”奶娘眼中泛着泪光,“若非宰辅大人找到老身,这辈子……怕是再见不到小少爷了。”
奶娘的到来让苏丞心头涌起久违的安宁,再看向韩府主人时,眼中不觉多了几分亲近。
他攥紧衣袖,终于问出那个深埋心底的问题,“奶娘……我娘她究竟是怎么……”
奶娘目光依旧如当年般慈爱,她轻叹一声,终是道出真相,“夫人是服毒自尽的……唯有如此,才能让小少爷留在苏家啊。”
这句话宛如晴天霹雳,苏丞浑身僵硬,五脏六腑仿佛被巨石碾过。
“原来……是因为我……”他声音嘶哑得不成调,“是我害死了娘……”
“小少爷别这么说!”奶娘急忙握住他颤抖的手,“是家主容不下您,夫人她……是用性命在护着您啊。”
韩宰辅上前轻抚少年肩头,声音发涩,“是我没能保护你们母子……往后定当加倍补偿。”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破沉寂,苏丞见奶娘咳得直不起腰,连忙搀扶,“您身子……”
“老毛病了,不碍事。”奶娘摆摆手,临走前紧紧攥住他的手低语,“宰辅大人是好人,小少爷且安心住下,夫人若知道您过得好,九泉之下也欣慰。”
待奶娘退下,韩宰辅看了眼长子,沉声道:“丞儿,苏明琮从头到尾都在骗你,就连送你去将军府,也是他与霍延洲……”
“父亲!”韩文朔急声打断,转而温言道,“小丞,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眼下……你可愿做韩家的养女?”
苏丞却抬头直视二人,“我要知道全部真相。”
在少年执着的目光下,韩文朔只得道出实情,原来所谓族老胁迫皆是谎言,送他去将军府根本是苏明琮与霍延洲的一场交易。
或许是震惊过度,或许是心灰意冷,苏丞此刻竟异常平静。
他抬眸迎上韩文朔期待的目光,轻声道:“哥哥……”又转向韩宰辅,“爹……”
这一声呼唤让韩宰辅瞬间红了眼眶,他将少年揽入怀中,感受着怀中单薄身躯的颤抖,“往后韩家就是你的倚仗,再没人能欺负你。”
苏丞将脸埋在那温暖的胸膛,泪水浸湿了衣襟,待情绪稍缓,他赧然道:“弄脏您的衣裳了……”
“傻孩子。”韩宰辅抚着他柔软的发丝,“一家人何必说这些?”
韩文朔望着弟弟含泪的笑颜,心头软成一片。
正温馨时,韩宰辅忽然正色道:“丞儿,有件事你还需知晓,霍延洲已被立为大皇子,封为宸王。”
“什么?”苏丞瞳孔骤缩,以为自己听错了。
韩文朔沉声补充,“他其实……是陛下流落在外的血脉,他是皇室子孙……”
“皇……皇室子孙?”苏丞怔怔望着韩文朔,过往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个曾让他憧憬又痛恨的身影,竟藏着如此惊人的秘密。
韩宰辅郑重道:“丞儿放心,待入了韩家族谱,便是宸王也不能动你分毫。”
暖意涌上心头,苏丞嘴角终于扬起浅浅笑意,这一刻,他真切感受到,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在韩家精心编造的身世里,苏丞成了书香门第的孤女,因山洪失去双亲后辗转来皇城投亲。
为求万全,韩宰辅甚至寻了个真实遭灾的家族作掩护。
短短数日,苏丞作为韩家养女的新身份就已被登记入册,等他拿到那枚代表着新身份的木质“符贴”时,恍如梦中……
他这次……终于能够摆脱霍延洲的阴影了?
“孩子,因着霍延洲的缘故,还要委屈你还要继续扮作女子了。”韩宰辅叹息道。
这是不得已的周全之策,即便霍延洲拿着卖身契上门,韩家也能以“贵女验身有辱门楣”为由严词拒绝。
成为韩家二小姐后,苏丞的吃穿用度皆按嫡出规格。
这日他正摩挲着韩宰辅给的一袋金锞子,忽听系统催促:“宿主大大,霍延洲那边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咱们是不是要主动出击一下下?”
“急什么。”苏丞将金锞子抛起又接住,“等他收拾完太子,稳定局势,自然就会找上门来了。”
第76章 黑化将军爱上我“合卺酒?”苏丞冷笑……
寒冬腊月,一场大雪将皇城染成素白。
韩府暖阁内,父子三人正围炉对弈,茶香氤氲间,忽闻下人急报,“老爷,宸王殿下驾到!”
“啪嗒……”韩文朔指间黑子跌落棋盘,抬眼便见对面少年脸色煞白,纤长睫毛不住轻颤,那副惊惶模样,直叫他心头一揪。
“莫慌。”韩宰辅搁下茶盏,温厚手掌按在苏丞肩头,“既入了我韩家族谱,便是天皇老子来了也带不走你。”
他转头对长子道:“朔儿,先带你弟弟回房。”
踏着积雪来到府门前,但见一辆玄底描金的皇家马车静静停驻。
车帘掀动间,霍延洲一袭墨色大氅踏雪而来,腰间蟠龙玉佩在雪光中泛着冷芒。
韩宰辅眼中精光一闪,旋即堆起笑容迎上前去,“王爷驾临寒舍,老臣有失远迎,实在惭愧。”
霍延洲抬手虚扶,“是本王冒昧登门,韩大人莫怪。”
“王爷说笑了。”韩宰辅侧身引路,“快请入内暖暖身子。”
步入暖意融融的前厅,霍延洲目光扫过案几上半局残棋。
韩宰辅顺着他的视线笑道:“天寒地冻,老臣闲来无事,正自己与自己消遣呢。”
待侍从奉上热茶,霍延洲指尖轻叩茶盏,“本王前些日子递了帖子,却迟迟不见韩大人回音。”
韩宰辅端茶的手微微一顿,他自然明白对方所指,当初他确有意助这位新晋王爷一臂之力。
可自从知晓苏丞身世,又见其受尽委屈,这份心思便淡了。
“老臣年迈糊涂,竟将此事耽搁了。”他佯装恍然,眼底却闪过一丝冷意。
如今朝堂风云变幻,他倒要看看,这互相撕咬的两头猛兽,最终谁能笑到最后。
“王爷对犬子的救命之恩,老臣没齿难忘。”说着,他面露难色。
“只是韩氏一族素来奉行顺势而为的祖训,族中诸位长老对此事尚有顾虑……还望王爷体谅。”
这番话绵里藏针,既表明了不愿站队的立场,又不失礼数。
厅内一时静默,只余炭火噼啪作响。
霍延洲眸光微闪,忽而话锋一转,“今日过来……我倒还有一事,那日我府中走水,贵公子从我府内带走了一个人……”
韩宰辅面上不动声色,“这……老臣倒是不甚清楚……”
霍延洲从袖中取出一纸文书推至案前,“那少年名唤沈丞,乃是本王府上家仆,不知韩大人可否行个方便?”
韩宰辅视线扫过那纸卖身契,心中暗凛,他早知霍延洲此来必有所图,却不想竟是直奔主题。
他眉头微蹙,面露困惑,“王爷明鉴,老臣确实未见犬子带回什么少年……”
霍延洲眸光微沉,茶盖与杯沿相碰发出清脆声响,“韩大人这是说本王冤枉了令郎?”
“老臣不敢。”韩宰辅连忙拱手,“不如唤犬子前来……”
“不必了。”霍延洲倏然起身,他原以为那封点明韩文朔为情所困的密信能让这老狐狸主动交人,却不料竟失算了。
送至府门时,寒风卷着细雪扑面而来。
霍延洲忽然驻足,意味深长道:“听闻韩大人新得了位养女,倒是可喜可贺。”
韩宰辅心头一凛,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还未等他回应,那辆描金马车已碾着积雪渐行渐远。
*
自霍延洲登门那日起,韩宰辅心头便蒙上了一层阴翳,尤其那关于“养女”的试探,始终如芒在背。
转眼冬去春来,河冰消融,朝堂风云却愈发诡谲。
原本根基尚浅的霍延洲,竟在短短两月间扭转局势。
更令人心惊的是,数个世家大族突然倒戈相向,当第一位大臣公开投诚时,这场权力博弈便如雪崩般一发不可收拾。
而监察御史的奏章更成了压垮太子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仅坐实太子参与抵税粮贪腐,更揭出其强抢民男、草菅人命的罪状,昔日风光无限的太子,转眼间便众叛亲离。
朝堂震动,群臣联名上奏太子失德,请废储君。
大崇立国以来从未有过废太子先例,此番变故令满朝哗然。
虽证据确凿,但废储事关国本,皇帝并未立即下诏,只将太子幽禁东宫,着人详查。
明眼人都知此事已成定局,不过是为平稳过渡稍作拖延罢了。
那些与太子捆绑过深的大臣面如死灰,心知新太子一旦确立,第一个清算的便是他们。
如今大势已去,他们唯愿以招供罪状换取全家性命,将太子这些年指使的贪腐之事和盘托出。
*
御书房内,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大崇皇帝面色阴沉地凝视着案前奏折,宸王竟请旨迎娶韩宰辅新收的“养女”。
皇帝指节叩着龙案,思绪翻涌,他原想为长子择一位世家贵女,以弥补这些年的亏欠。
谁料霍延洲竟看上了韩家那位……
想到暗卫曾呈上的密报,皇帝眉头紧锁,他早知长子对那苏家少年不同寻常,从最初的百般呵护到后来的强取豪夺。
原以为不过是养个男宠,如今看来竟是情根深种。
“荒唐!”皇帝猛地拍案而起,堂堂皇子,竟要娶个男儿身的王妃?这成何体统!
可转念想到长子这些年的艰辛,他又不禁长叹一声。
内监总管小心翼翼道:“陛下,宸王殿下称病未至,只命人送来这封亲笔信……”
“宣韩宰辅进宫。”皇帝沉声吩咐,目光再度落在那薄薄信纸上。
信中所述,正是他近日最忧心之事,如何让韩家这般超然世外的世家归顺皇室。
宸王提出的联姻之*策确实精妙,一旦与韩家结亲,其他中立世家自然再难独善其身。
只是……韩宰辅素来明哲保身,为何会为一个毫无血缘的“养女”甘愿得罪未来储君?除非……这少年身上另有隐情。
韩宰辅得知宸王触怒龙颜时,心头便掠过一丝不安,今日被急召入宫,这份预感终成现实。
“赐婚之事,爱卿以为如何?”皇帝的声音自御座传来。
韩宰辅心头剧震,霍延洲竟敢请旨赐婚?!
他强自镇定道:“臣女出身乡野,粗鄙不堪,岂敢高攀宸王殿下?”
皇帝陛下声音平缓而深邃,让人难以捉摸他的喜怒,“既如此不堪,爱卿为何收为养女?”
“此女曾救犬子性命,臣感其恩义……”
“倒是巧得很。”皇帝意味深长地打断,“先救令郎,再惑宸王,这般手段,朕倒要派人好好查查。”
冷汗顺着韩宰辅的鬓角滑落,若让皇帝彻查,丞儿的身世必将暴露。
他重重叩首,“臣女年幼无知,若有冒犯宸王之处,臣愿代其受罚!”
皇帝凝视着下首的韩宰辅,眼中暗流涌动,“韩爱卿,这封密信所言可属实?”
密信飘落在地,韩宰辅指尖发颤地拿起,匆匆看完后,他颤抖着摘下官帽,“臣欺君罔上,罪该万死……”
“爱卿言重了。”皇帝示意内监扶起他,“苏丞诈死一事,根源在宸王,朕岂会怪罪于你?只是……”
话音一转,皇帝目光如炬,“朕实在不解,爱卿为何不惜欺君也要庇护此子?”
韩宰辅面如死灰,终是颓然道:“因为苏丞……实乃臣之亲子。”
他声音哽咽,“是臣当年糊涂,害得他们母子受苦……”
皇帝听完这段往事,眉头微蹙,他没想到朝中两位重臣间竟有如此纠葛,更没想到那少年实为韩家血脉。
思及此,他目光渐深,看来宸王这步棋,下得比他想象中更妙。
“韩爱卿。”皇帝缓缓开口,“朕已应允宸王赐婚之事。”
“陛下!”韩宰辅惊得猛然抬头,“可丞儿……他是男儿身啊!”
皇帝神色不变,“子嗣之事自有解决之法,至于委屈了你家孩子……朕日后定会补偿。”
韩宰辅重重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陛下开恩!犬子实在不堪匹配天家贵胄……”
皇帝漠然打断,“朕的皇长子既已认定,便是天作之合。”
见韩宰辅仍要争辩,皇帝眸光骤冷,“爱卿当知,这桩婚事关乎朝局,朕意已决,不必再言。”
望着帝王不容置疑的神情,韩宰辅浑身发冷。
他明白,这已不仅是儿女私情,更是皇室对韩氏一族的收服,纵使万般不愿,圣旨当前,他终究无力回天。
*
宸王求娶韩家“养女”的消息一出,顿时轰动朝野。
这位战功赫赫的皇子本就充满传奇色彩,如今这般高调求娶,更引得民间纷纷猜测这位“养女”该是何等绝色。
世家贵族们暗自艳羡韩宰辅的好运,一时间贺礼如潮水般涌向韩府。
然而韩府中却笼罩着异样的沉寂,下人们屏息敛声,老爷眉头紧锁,连素来端庄的韩夫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分明是天大的喜事……”韩夫人望着面色惨白的“养女”,又看了看神色凝重的丈夫与儿子,终是将满腹疑惑咽了回去。
她怎会想到,这道圣旨背后,藏着怎样惊天的秘密……
*
小呆兴奋地转着圈:“宿主大大,皇帝这赐婚来得太及时啦!就是三个月太久了,要是这个月完婚多好!”
苏丞轻笑:“宸王大婚岂能仓促?三个月已是极限,况且……后族势力根深蒂固,够他们父子忙的。”
“可霍延洲的好感度好久没涨了……”小呆忧心忡忡。
苏丞眼尾微挑,“他都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求娶男妃,这份执念还不够深?”
小呆突然害羞地缩成一团:“洞房花烛还要女装……这情节我好像在漫画里看过!”
*
月色如水,苏丞正倚窗出神,忽闻门外传来轻叩。
推门望去,韩文朔一袭青衫立在廊下,衣袂被夜风微微拂动。
“这么晚还未歇息?”韩文朔的目光扫过弟弟单薄的身形,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将人让进屋内,烛火摇曳间,韩文朔忽然压低声音道:“小丞,我带你离开皇城可好?”
苏丞指尖一颤,茶盏险些脱手,他抬眼望向兄长,只见对方神色坚定,眸中似有星火燃烧。
“这……可是圣旨……”他嗓音发紧。
韩文朔倾身向前,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深阴影,“难道你真要嫁给霍延洲?”
苏丞面色倏地惨白,命运最残忍之处,莫过于先赐予温暖,再无情夺走。
在韩府的这些日子,是苏丞记忆中最安宁的时光,没有逼迫,没有惊梦,只有家人般的呵护。
可那道明黄圣旨撕裂了这一切,接过旨意时,他仿佛看见无数鬼手从深渊伸出,要将他拖回那个噩梦。
烛火映照下,少年澄澈的眸子蒙上一层灰翳,单薄的身躯微微发颤。
“别怕。”韩文朔握住他冰凉的手,声音坚定如铁,“哥哥绝不会让你回到那个人身边。”
苏丞喉头哽咽,想强撑出一个笑容,泪水却先一步滚落,那些压抑多时的惶恐与无助,此刻终于决堤而出。
*
“荒唐!”
韩宰辅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他盯着跪在地上的长子,眼中怒火与痛心交织,“你可曾想过韩家上下百余口?可曾想过你娘?”
自赐婚圣旨下达,他便暗中派人盯着,果不其然,他这个胆大包天的儿子,今夜竟欲带着幼弟私逃!
“孩儿知罪。”韩文朔重重叩首,额头抵着青砖,“但若眼睁睁看弟弟再入虎口,孩儿枉为人兄!”
这番话如利刃刺进韩宰辅心口,他何尝不痛?幼子流落在外受尽屈辱,如今又要被强塞进花轿……可那是圣旨啊!
“你以为逃得掉?”韩宰辅声音发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能躲到几时?”
这位朝堂上叱咤风云的宰辅大人,此刻背影佝偻得像个寻常老父。
一边是家族百年基业,一边是骨肉至亲,这抉择太过残忍。
*
韩文朔一把拉住刚踏出房门的大夫,“我弟弟如何了?”
大夫捻着胡须叹息,“小公子脉象虚浮,是忧思成疾所致,若再这般郁结于心,只怕……”
一旁的韩宰辅闻言,面色骤变,这半月来幼子日渐消瘦,如今竟虚弱至此,若继续强撑下去……他不敢再想。
“朔儿。”韩宰辅忽然按住长子肩膀,“是为父错了。”
屋内,苏丞缓缓睁眼,对上父兄关切的目光,“我这是……”
“丞儿别怕。”韩宰辅替他掖好被角,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柔和,“大夫说要静养,你且安心休息。”
少年乖顺点头的模样,让韩宰辅心头刺痛,这孩子明明怕极了这桩婚事,却从未抱怨半句。
而他这个做父亲的,竟只顾着家族利益……
“爹?”韩文朔敏锐地察觉到父亲神色变化。
韩宰辅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某种决心,他轻抚幼子苍白的脸颊,温声道:“丞儿别怕,等你养好身子,爹就送你离开皇城。”
韩文朔猛地抬头,眼中迸出惊喜的光,父亲竟改变了主意?
苏丞眸光微颤,“可这是……圣旨……”
“爹自有安排。”韩宰辅转头对长子沉声道,“此事你不许再过问。”
*
经过小半个月的调养,苏丞的身体逐渐恢复。
这日春光正好,他正与韩夫人喂鱼赏花,忽见内监总管踏着碎步而来。
“陛下召见?”苏丞指尖一颤,鱼食簌簌落进池中。
他下意识望向韩夫人,却见对方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旨意惊得说不出话。
马车平稳地驶向皇宫,苏丞却如坐针毡。
上次入宫时,他还是满怀期待的苏家二少爷,而今再来,却成了待嫁的“韩家养女”。
御书房内,沉香袅袅,苏丞伏地行礼,听见头顶传来帝王威严的声音,“抬起头来。”
苏丞无法,只能压抑住心中的惶然,抬眸望向上首那尊贵无比的存在……
说不清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明明以前宫宴的时候,苏丞并未有如此联想。
可如今在得知了霍延洲的真正身份后,他竟隐隐觉得这对父子眉宇间有几分相似,这也让他越发忐忑难安。
皇帝审视的目光落在下方“少女”身上,罗裙加身却无半分违和,这般雌雄莫辨的姿容,难怪能让他那冷心冷情的皇长子念念不忘。
“朕该唤你苏丞,还是韩棠儿?”
这句话如惊雷炸响,苏丞身子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皇帝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他示意内侍将人扶起,语气缓和了几分,“你不必惊慌,此事朕早已知晓。”
看着少年惊惶垂首的模样,皇帝问道:“赐婚一事,你可怨朕?”
“草民不敢……”苏丞纤长的睫毛簌簌颤动,声音细若蚊呐。
“朕既已赐婚,便不容更改,但你父亲似乎……不太情愿?”
这句话让苏丞如坠冰窟,他重重叩首,“家父对大崇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是吗?”皇帝从案头抽出一封密报,“朕的暗卫却说,他正在族中物色替身。”
苏丞浑身一颤,“都是草民的错!是草民苦苦哀求……求陛下念在家父十余年尽忠的份上……”
泪珠滚滚落下,少年单薄的身躯瑟瑟发抖,像极了风雨中飘摇的柳枝。
皇帝眯起眼睛,这般脆弱易折的模样,倒比想象中更好掌控。
“砰”的一声闷响,苏丞额头重重磕在地砖上。
皇帝眉头一皱,示意内监总管将人扶起,只见少年额头红肿,眼尾泛红,活像只受惊的兔子。
“传太医!”皇帝沉声道,待敷好药膏,他语气缓和不少,“回去好好劝劝你父亲。”
马车上,小呆突然惊叫:“宿主大大!刚才皇帝对您的杀意值飙升!”
苏丞轻抚额上药膏:“所以才要装得胆小如鼠,在帝王面前,愚钝才是保命之道。”
“现在安全啦!您一哭,皇帝好感度就涨了~”
“哦?”苏丞指尖一顿,“看来这对父子品味相似,不过……”他眯起眼睛,“还是霍延洲的身材更合我胃口。”
小呆顿时羞得乱码:“宿主大大您……!”
苏丞慵懒倚着车壁,唇角微勾:“三个月没见了,真想早点‘会会’他……”
皇室的马车刚在韩府门前停稳,韩家父子便急匆匆迎了上去。
当看到苏丞红肿的额头和泛红的眼尾时,韩宰辅心头猛地一沉。
“棠儿姑娘在宫中不慎被宫女冲撞,陛下特意赏了药材。”内监总管笑吟吟地解释着,却让韩宰辅背脊发凉。
待外人离去,书房内,苏丞直视父亲的眼睛,“爹,您想找人替我嫁去宸王府的事……陛下已经知道了。”
韩宰辅瞳孔骤缩,手中的茶盏差点脱手。
“皇命难违。”少年声音轻却坚定,“这桩婚事,逃不掉的。”
他垂下眼帘,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弧度,既然逃不开这宿命般的纠缠,不如坦然接受。
或许从初见那日起,他与霍延洲之间,就注定要以这样的方式纠缠至死方休……
*
五月的皇城,春意未消,满城红绸映着新绿,迎亲队伍如一条赤龙蜿蜒在街道上。
霍延洲一袭喜袍端坐马上,素日冷峻的眉眼也被这抹艳色染上几分柔和。
“殿下,韩府到了。”
花轿落地,韩文朔抱着红妆加身的“新娘”缓步而出。
百姓的欢呼声中,霍延洲亲手掀起轿帘,盖头下若隐若现的精致下颌,让他心头微动。
这一刻,他们终是名正言顺地绑在了一起。
放下轿帘时,一道灼人的视线刺来,霍延洲抬眼,正对上韩文朔含恨的目光。
知晓二人实为兄弟后,那些曾让他介怀的亲密,如今看来倒成了过眼云烟。
喜乐声中,花轿渐行渐远,韩文朔站在原地,面色冷沉,亲手将弟弟送入虎穴的痛楚,远比想象中更为蚀骨……
喜宴散尽,韩文朔早已醉得不省人事,霍延洲送走宾客,踏入洞房时,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幕。
本该端坐床榻的“新娘”扯落了盖头,一袭嫁衣立在烛光中。
素净的面容未施粉黛,却比任何妆饰都要夺目,地上那方被丢弃的红盖头,像团刺目的血。
“丞儿。”霍延洲执起合卺酒,声音难得温和,“在韩家过得可好?”
回应他的是少年猛地后退的脚步,烛火摇曳间,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里燃着压抑已久的怒火。
“霍延洲……”少年嗓音嘶哑,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现在装模作样,不觉得可笑吗?”
他以为自己早已放下那些阴暗过往,在韩家的温暖中重获新生。
可当霍延洲站在面前时,那些被刻意掩埋的记忆如毒蛇般撕咬着心脏。
他脑海中回响着暗卫陆齐对他道出的木屋那夜的真相,还有那些精心编织的骗局……
“合卺酒?”苏丞冷笑一声,挥手打翻酒盏,瓷片碎裂的脆响在喜房中格外刺耳,“我绝不会喝!”
第77章 黑化将军爱上我原来前世背叛他的从来……
霍延洲静静看着地上四溅的酒液,他早知少年恨他入骨,若非圣旨压着,宁可死也不会踏入这洞房。
可那又如何?即使用最卑劣的手段,他也要将人永远锁在身边。
烛火摇曳,映得少年嫁衣如火,霍延洲眸色渐深,既然温柔相待换不来真心,那便继续做那个强取豪夺的恶人罢。
“丞儿,我以为……你应该已经明白,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也终究是要回到我身边的……”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但话语中的意思却让苏丞脊背生寒,他思绪凝滞,不自觉想到在韩家度过的每个无眠之夜……
那如灼烫岩浆般的怨恨委屈时刻沸腾在他心口,让他辗转反侧,甚至想要不顾一切的冲到男人面前,大声质问对方。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残酷的折磨他?
“所以……”苏丞的声音发颤,眼底泛起血色,“木屋那晚的人,到底是不是你?送我去将军府……又是不是你和苏明琮的交易?”
烛火在霍延洲轮廓分明的脸上跳动,投下深深阴影,长久的沉默像把钝刀,一寸寸凌迟着苏丞的心。
原来如此……
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那些撕心裂肺的疑问,此刻都有了答案。
苏丞忽然低笑起来,笑声里带着破碎的颤音,“所以我只是……你们交易的筹码?”
他死死咬住下唇,却止不住浑身发冷,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碎冰,刺得五脏六腑生疼。
婚房内红烛高照,却映不暖苏丞眼底的荒芜,他喉结滚动,挤出的声音嘶哑不堪,“……为什么?”
对于苏丞来说,那晚发生的一切是他坠入泥沼的开端,更是他不可碰触的禁忌!
在得知真相以前,他也恨霍延洲,但那种恨意中却掺杂着大半的委屈与不解,他就像个忽然失去了宠爱的孩子,焦虑且恐惧着。
他不明白,为何昔日待他如兄如父的人,会变得如此陌生?
甚至他也曾天真地以为,霍延洲只是一时糊涂,或许某天醒来,一切还能回到从前……
然而直到此刻,这荒唐的幻想才被彻底击碎。
若真有一丝情分在,霍延洲又怎会忍心用那般卑劣的手段,将他的尊严碾作尘土?
又怎会以他的痛苦为酒,饮得那般酣畅淋漓?
苏丞的泪水无声滑落,打湿了嫁衣前襟,他声音哽咽得几不成句,“原来……都是假的……”
霍延洲眸色微暗,那些年真心实意的呵护,如今在少年眼中竟全成了虚情假意。
但重生之事无法言明,他只能沉声道:“我知道你怨我恨我,但从今日起,你就是我明媒正娶的王妃,过往种种,我不会再犯。”
也许是将近半年的离别,终于让霍延洲看清了自己的感情。
他根本无法接受失去少年,甚至只要想到少年身边正陪伴着另一个男人,他就已经嫉妒得发狂。
“只要你安心留在我身边,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留在你身边?”苏丞忽然笑了,泪痕未干的脸上绽开凄艳的笑,“我最想要的,就是你永远消失!”
这句话如利刃刺入霍延洲心口,他呼吸一滞,竟尝到喉间隐隐的血腥味。
少年眼中滔天的恨意,比任何刀剑都要锋利……
世人常说因果轮回,当初在将军府,他因前世执念将少年强囚身侧,肆意索取,从未顾及对方感受。
如今看清心意,这份反噬来得恰如其分,少年哀求时他不曾心软,反抗时他不曾停手,这苦果合该他自己咽下。
“你累了,歇息吧。”霍延洲转身欲走,却被少年急声唤住。
“陆齐……他怎么样了?”苏丞指尖揪紧嫁衣,声音发紧。
霍延洲眸光骤冷,“你问他作甚?”
“他为我挡过刀……”
“死了。”霍延洲打断他,看着少年瞬间惨白的脸色,“背主之人,岂能苟活?”
苏丞踉跄后退,扶住床柱才没跌倒,陆齐是因说出木屋真相而死的……又一条人命,压在他心头。
苏丞双唇颤抖,眼中最后一丝希冀摇摇欲坠,“你在骗我……对不对?”
霍延洲眸色深沉,他确实没有处死陆齐,那暗卫虽违抗命令,但终究救了少年一命。
可当他察觉到陆齐对少年的倾慕时,便决意斩断这份可能。
“不信?”霍延洲声音平静得残忍,“你去乱葬岗找找看,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捡到几片碎布。”
烛火摇曳中,苏丞缓缓抬头,那张泪痕未干的脸,此刻竟平静得可怕。
“我欠他一条命……”少年突然抓起烛台,拔掉红烛露出锋利的尖端,“我现在就还给他!”
既然霍延洲执意要将他囚在身边,那他便让这新婚之夜染上永远洗不去的血色!
就在烛台即将刺入脖颈的刹那,霍延洲猛地扣住他的手腕。
金属落地的脆响中,少年被掐住后颈,意识逐渐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男人紧绷的下颌。
苏丞唇边浮起一抹惨笑,气若游丝地吐出三个字,“我恨你……”
话音未落,他已然陷入黑暗。
*
刺骨的寒意让霍延洲猛然睁眼,入目是刺眼的猩红。
皑皑雪地上,自己的身躯正被绑在刑架上凌迟,刀刃翻飞间,血肉片片剥离,围观百姓的窃窃私语随风飘来。
他下意识抬手,却见半透明的手掌穿过了行刑者的身体。
这诡异的景象令他瞬间清醒,自己竟以魂魄之姿,目睹着前世的死亡场景。
“这是……”霍延洲眉头紧锁,他方才分明还在洞房守着昏睡的苏丞,怎么会突然回到这噩梦般的时刻?
而眼前这一幕……正是他前世被太子构陷,受千刀万剐之刑的场景。
霍延洲的目光转向高台,那上面正是太子李怀鸿和他怀中搂着的少年。
从他所在的位置,只能看到少年靠在太子怀中的侧脸。
也许是变成了魂魄的缘故,他如今的目力竟是极为敏锐,很快就察觉到了违和之处。
他微微眯起双眼,虽然乍一看去,那道单薄身影无论是身形还是容貌甚至是衣着,都与他熟悉的少年极为相似。
可凝神细看,那少年举手投足间尽是谄媚之态,哪有半分世家公子的风骨?
霍延洲不由心头一震,这个少年……当真是苏丞吗?
他飘至近前,当看清太子怀中少年面容时,魂魄都为之一震,这竟是个与苏丞有七分相似的赝品!
“殿下……”赝品甜腻的嗓音里带着讨好,“奴家好冷……”
太子捏起他下巴,眼中闪过玩味,“云儿这是怕了?本宫还当你喜欢看热闹呢。”
“这地方实在骇人……”那被唤做云儿的赝品面色发白,身子微微发抖,“求殿下带奴家回宫吧。”
“怎么?”太子眸色一沉,“在怪本宫?”
他抚过柳云儿与那人相似的眉眼,心中盘算着,待收拾了苏家,那真正的珍宝自会到手,至于眼前这替代品……
“说起来,”太子忽然轻笑,“云儿出身的秦楼楚馆,可比这儿腌臜多了。”
柳云儿瞬间面无人色,颤声道:“奴家知错……”他想跪又不敢挣脱,活像只被掐住命门的雀儿。
“罢了……”李怀鸿摆摆手,命人将柳云儿送回宫去,今日大仇得报,他心情甚好,懒得计较这些琐事。
霍延洲魂体微颤,看着太子车驾往苏府方向驶去,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
苏府门前,苏明琮早已携长子恭候多时,这位素来矜贵的世家家主此刻双膝跪地,行了个大礼,“臣恭迎太子殿下。”
太子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们,苏明琮曾是父皇心腹,曾暗中支持霍延洲与他作对。
但此刻……太子嘴角微扬,他要的从来就不是苏家的覆灭。
他笑意不达眼底,“苏大人当年弱冠之年便执掌苏家,当真是少年英才。”
苏明琮垂眸,“先父病重,臣不得已而为之。”
“平知颇有乃父之风啊。”太子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苏平知。
苏明琮心下了然,这是要他让位了,他不动声色地拱手,“犬子确已能独当一面,臣正欲将家主之位传于他。”
苏平知闻言,眼中闪过狂喜,他终于能接回被父亲放逐在外的母亲了!
太子满意颔首,忽而话锋一转,“说起来……许久未见丞儿了,他可在府中?”
听到太子亲昵地唤“丞儿”,苏明琮指节微紧,他何尝不知太子对自己幼子的龌龊心思?可眼下形势比人强……
“犬子顽劣,正在闭门思过。”
“少年人爱玩是天性,苏大人何必苛责?”太子轻笑,“本宫带了些小玩意,正好去瞧瞧他。”
待苏明琮退下,苏平知立刻跪地叩首,“多谢殿下成全!”
“这是你应得的。”太子意味深长道,“毕竟那些密信……可是帮了本宫大忙。”
隐在一旁的霍延洲魂体震颤,原来前世背叛他的从来不是苏丞,而是这个谄媚逢迎的苏平知!
霍延洲冰冷的目光如有实质,太子似有所感,他狐疑地环顾四周,却只看到空荡的走廊。
“殿下?”苏平知小心翼翼道,“前面就是苏丞的房间,他这些日子总闹着要去找霍延洲,父亲才将他锁起来……”
“无妨。”太子摆摆手,“你先退下吧。”
太子推门而入的瞬间,原本满眼希冀的苏丞脸色骤变,踉跄着后退。
霍延洲望着少年惊惶的模样,心如刀绞,他竟将莫须有的罪名强加于人,把少年的痛苦当作复仇的果实。
“丞儿,本宫来看你了……”太子从袖中取出一枚血红玉镯,强行为他戴上,“这颜色很衬你。”
玉镯扣上皓腕的刹那,太子眼底闪过欲色,他抚过少年颤抖的手腕,低笑道:“真美……”
太子粗糙的指腹摩挲着苏丞的下巴,少年如惊弓之鸟般颤抖的模样,反倒激起他更深的占有欲。
“丞儿在怕什么?”他俯身凑近,呼吸喷在少年耳畔,“那日本宫是急躁了些……待你入宫后,定会好好疼你的。”
莫大的恐惧摄住了苏丞的全部心神,他听不清李怀鸿说了什么,脑海中只剩逃离这一个念头,可死死抵住他后腰的桌沿却又让他动弹不得。
“平知告诉本宫,这些时日你一直闹着要出府去寻霍延洲,这才被你父亲关了禁闭?”
苏丞后腰紧贴桌沿,退无可退,当听到“霍延洲”三个字时,他猛地抬头,“殿下答应过不伤哥哥性命的!”
“哥哥?”李怀鸿眸色一暗,手上力道加重,“本宫何时给过这等承诺?”
少年脸色煞白,唇瓣颤抖,“那晚您明明……”
“那晚本宫只说会考虑。”太子轻笑,拇指碾过他的唇瓣,“一夜春宵就想换条人命?丞儿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霍延洲的魂魄剧烈震颤,寒意几乎凝成实质。
他死死盯着李怀鸿,看着对方凑近少年耳畔,那狎昵的姿态令他目眦欲裂。
“那夜烛光太暗……”太子指尖划过少年衣襟,“本宫都没能好好看清丞儿的全部。”
苏丞浑身发抖,那晚的记忆如黑色潮水般涌来,铺天盖地的几乎要淹没他的口鼻,让他无法呼吸,几欲溺毙。
在求生本能驱使下,他猛地推开太子,“请殿下自重!”
太子挑眉轻笑:“丞儿这是怕了?”
他缓步逼近角落里的少年,“本宫的侍卫就在外面,你父亲不会知道的。”
苏丞背抵墙壁,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太子眼中那志在必得的光芒,让他明白自己已无路可逃。
“一定……要在这里吗?”少年嗓音发颤,眼中最后一丝希冀逐渐黯淡。
太子抚过他苍白的脸颊,低笑道:“怎么,丞儿还想选个花前月下的好地方?”
指腹下的肌肤冰凉颤抖,却让他愈发兴奋,“放心,没人敢进来打扰。”
“……殿下能留哥哥一命吗?”苏丞指尖颤抖着搭上腰带。
太子眸色一暗,他捏起少年下巴,“丞儿这是在跟朕讨价还价?不过若你乖乖的,朕倒是可以考虑……”
少年认命般垂下眼睫,衣衫缓缓滑落,莹白的身躯在烛光下微微发抖,像只待宰的羔羊。
霍延洲嘶吼着扑上前,“丞儿别信他!我早已死了,不值得你如此……”可他的声音终究穿不过阴阳之隔。
“好孩子……”太子呼吸粗重地逼近,“让本宫好好疼你……”
苏丞突然跪倒在地,泪如雨下,“求殿下开恩……我愿意做任何事……只求您留哥哥一命……”
少年哭得浑身发颤,眼尾晕开一片薄红,像枝头被雨打湿的海棠。
这般凄楚模样不仅没能唤起太子怜惜,反而激起他心底更深的施虐欲。
“愿意做任何事?”太子喉结滚动,忽然俯身捏住少年下巴,“可惜啊……霍延洲早被凌迟处死了。”
这句话如同惊雷劈下,苏丞身子一软,险些昏厥过去,太子将人抱到榻上,用锦被裹住,“乖,以后跟着本宫……”
“他在哪……”少年眼神空洞,声音飘忽得像缕游魂,“哥哥现在……在哪里?”
“不是说了让你莫要再提他?”见少年对自己的话语毫无反应,太子声音冰冷。
“那等乱臣贼子,哪怕是皇室的血脉,也不配入土为安,本宫已命人将他的尸身扔去乱葬岗,让他和那些犯了错的宫女、太监一般,死后也要被野狗啃食身躯!”
“……乱葬岗?”苏丞几乎是用尽全力撑起自己绵软的身体,他再顾不上什么君臣尊卑,用颤抖的手掌抓住了对方的衣襟,“你怎么能把哥哥放到那种地方!”
“放肆!”太子勃然大怒,一把攥住少年纤细的手腕,“你竟敢为个逆贼顶撞本宫?想让苏家满门陪葬吗?”
苏丞怔怔松手,面色灰败如死,忽然他身子一颤,唇角溢出一缕殷红,整个人栽倒在锦被间。
就在这时,太子忽然感到一股阴冷至极的气息直窜天灵盖,这才骤然回神。
他指尖发颤地探向少年鼻息,在确认还有呼吸后,一把将人抱起,厉声喝道:“备驾!立刻回宫!”
东宫寝殿内,金丝帷幔低垂,御医战战兢兢收回诊脉的手,额头沁出细密汗珠,“殿下,公子只是悲恸过度所致,施针后已无大碍……”
太子眉头稍展,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隐在一旁的霍延洲却神色凝重,这金雕玉砌的宫殿,对少年而言何尝不是另一座牢笼?
烛影摇红,苏丞缓缓睁眼,他茫然四顾的目光穿透了霍延洲的魂魄,最终落在匆匆赶来的太子身上。
“丞儿,你醒了?”太子在床沿坐下,指尖拂过少年苍白的脸颊,“可还有哪里不适?”
少年偏头避开触碰,鸦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片阴影。
霍延洲看着这一幕,神色灰暗,曾几何时,他也这样将少年囚在方寸之地,亲手掐灭那双眸子里的光……
太子摩挲着少年冰凉的手指,耐着性子哄道:“丞儿莫要执迷不悟,霍延洲通敌叛国,罪证确凿,纵是本宫想饶他,满朝文武也不会答应。”
苏丞眼角沁出泪珠,声音轻若游丝,“哥哥……绝不会背叛大崇……”
霍延洲眸光微颤,当年沙场征战,多少人对他敬畏有加,唯有少年真心相待。
他如今才明白,这抹温暖竟是他晦暗人生中唯一的救赎。
“住口!”太子额角青筋暴起,却在触及少年苍白面容时强压怒火,“你身子虚弱,莫要再想这些了。”
“殿下……”苏丞强撑起身,声音虚弱,“求您送草民回府……”
太子转身,眸色微沉,“这宫中住得不舒坦?”
少年指尖揪紧锦被,“父亲会担忧……”
“苏大人已*将你托付于本宫。”太子沉声道,“若不信,过几日召他入宫,你亲自问。”
霍延洲眸光冷厉,这般熟悉的胁迫手段,与他前世所为何其相似!
若早知真相,他宁可魂飞魄散也不愿少年再受这般折磨。
宫人呈上汤药,苏丞仰头饮尽,可蜜饯的甜腻压不住喉间苦涩,正如这金碧辉煌的宫殿,掩不住内里彻骨的寒凉。
待少年病容渐褪,苍白的脸颊终于有了血色后,太子按捺多日,终是召来了苏明琮。
霍延洲的魂魄飘荡在侧,看着这个前世今生都将少年推入火坑的男人,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
可当他伸手掐向对方脖颈时,半透明的手指却穿体而过,此刻的他,连复仇都无能为力。
“丞儿……”苏明琮抚过幼子发梢,眼下青黑显露疲态,“这些日子,为父寝食难安。”
少年眸中亮起希冀,“爹是来接我回家的?”
沉默在殿内蔓延,良久,苏明琮哑声道:“你身子弱,留在宫里……更好。”
苏丞指尖掐入掌心:“爹?”
“是爹对不住你。”苏明琮别开眼,不敢看儿子瞬间灰败的脸色,家族与骨肉,他终究选择了前者。
“为了苏家……留在殿下身边吧。”
苏丞浑身发冷,父亲的话像把钝刀,一寸寸剜着他的心,原来太子所言非虚,自己早已被至亲之人亲手献出。
“我明白了。”少年声音艰涩,“我会……留下。”
当夜,太子如愿踏入寝殿,霍延洲的魂魄悬于梁上,听着帐中传来的声响,每一道喘息都如利刃剐心。
月华如水,洒在殿外枯枝上,霍延洲仰头望去,那弯新月在他眼中却浸满了血色。
是他……亲手将少年推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
睡意朦胧间,苏丞忽觉脸颊一凉,他睫羽轻颤,恍惚中似见一道熟悉身影,惊得瞬间清醒。
“哥哥!”
然而待他惊坐而起时,床边却空无一人,守夜宫女闻声赶来,“苏公子可是不适?”
苏丞怔怔摇头,待宫女退下,泪水已浸湿锦被。
往昔记忆纷至沓来,父亲慈爱的面容,哥哥总带着新奇玩意儿逗他开心,时常携他出府游玩……
而今哥哥惨死,父亲却要他侍奉仇敌,昔日欢愉皆成泡影。
隐在暗处的霍延洲攥紧拳头,他发现自己魂体在月华下能短暂显形,却只能在人意识模糊时若隐若现,稍一触碰或对方清醒,便再不可见。
翌日苏丞哭得眼睛红肿,冰敷整日,至晚间,他的眼尾仍泛着淡淡红晕。
太子抚上那抹残红,指腹暧昧摩挲,“昨夜为何落泪?可是……想本宫了?”
近来太子对少年的占有欲愈发强烈,几乎到了食髓知味的地步。
可就在他以为少年已完全驯服时,却听闻昨夜少年梦中惊醒,竟唤着“哥哥”。
……竟是还没忘记那个早已化作枯骨的霍延洲。
太子眸色一暗,指尖抬起少年下颌,语气轻柔却透着危险,“昨夜……梦到本宫了?”
苏丞攥紧被角,低眉顺目地应道:“是……”
“那为何宫女说,你喊的是‘哥哥’?”太子轻笑一声,指腹缓缓摩挲着他的下巴,“原来丞儿心里,还惦记着那个死人?”
少年浑身紧绷,太子却忽然兴致盎然地拍了拍手,“罢了,不提那扫兴的事,今夜本宫可是带了些有趣的玩意儿。”
两名太监抬进一只红木箱,太子亲自掀开箱盖,唇角微扬,“丞儿看看,可还喜欢?”
箱中物件甫一入眼,苏丞便猛地偏过头,面色煞白。
先前太子在床笫间用的那些手段已令他难以承受,而眼前这些……他几乎能预见自己会被折磨成什么模样。
第78章 黑化将军爱上我在少年心里,自己早已……
霍延洲眸中寒意凛冽,他深知太子素来手段阴毒,可少年身子单薄,如何经得起这般摧残?
想到自己也曾逼迫少年用过那些不堪的器具,霍延洲只觉心如刀绞,悔恨蚀骨。
太子攥住少年纤细的脚踝,将人拖回床榻中央。
指尖抚过那方温润白玉制成的物件,他低笑道:“这可是上好的和田玉雕的,专为丞儿准备……今晚定让丞儿尽兴。”
帷帐内很快响起细碎的呜咽,像受伤的小兽在哀鸣。
霍延洲死死攥紧拳头,魂体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微微震颤。
他多希望能将少年拥入怀中,可如今连触碰都成了奢望,没有温度,没有实体,甚至流不出一滴眼泪。
晨光熹微时,太子餍足离去,微风拂开纱帐,露出蜷缩在锦被中的少年。
原本莹白如玉的肌肤上布满淤痕,尤其是腕间那圈青紫,触目惊心。
霍延洲虚抚过少年紧蹙的眉间,指尖最终停在那道被咬破的唇痕上,却连为他拭去血渍都做不到。
日复一日,少年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霍延洲看着他在太子手中日渐枯萎,却只能做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
直到某日,他察觉宫中气氛骤变,御医频繁出入帝王寝宫。
飘至龙榻前,只见曾经威震四海的父皇已形如枯槁。
自他死讯传来后,这位帝王便再未起身,如今连眼神都浑浊得映不出半点天光。
霍延洲凝视着病榻上的父皇,心中泛起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
他们之间素来只有君臣之礼,鲜少父子温情。
可看着这位曾叱咤风云的帝王如今形销骨立,他不禁生出几分迟暮英雄的悲悯,更有一丝辜负期望的愧疚。
与此同时,太子对少年的这份“殊宠”终究招来祸患,就在皇帝病危之际,少年在用膳时突然呕血。
御医战战兢兢地诊断后,跪地颤声道:“公子所中之毒已入五脏,恐怕……”
霍延洲神情痛苦,他原以为终有一日能借月华凝实魂魄,带少年逃离这金丝牢笼,未料噩耗竟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整座宫殿瞬间陷入混乱,所有侍从皆被押入大牢严刑拷问。
霍延洲却对周遭喧嚣充耳不闻,只是虚抚着少年惨白的面容。
成为游魂后,他时常分不清虚实,若真有过重生,为何又回到这绝望的轮回?
霍延洲放弃了追寻重生的真相,无论那是否只是执念催生的幻梦,有一点始终未变。
少年从未负他,而他也终于看清了自己的真心。
权势?皇位?不过凡尘虚妄,即便坐拥天下,若没有少年相伴,这一切又有何意义?
此刻他终于明悟,万里江山不及少年展颜一笑,唯愿生生世世执手不离。
宫中暗流涌动,太子最终竟查到了柳云儿头上,他心知一个烟花之地的男宠绝无这般能耐。
可未及深究,少年在御医们的全力救治下仍撒手人寰。
太子破例追封少年官职,不顾礼制厚葬,又厚赏苏家。
霍延洲日夜守候,却始终未见少年魂魄,或许因其纯善,早已转世轮回,不似自己杀孽深重,只能困守人间赎罪。
但霍延洲岂会放过真凶?经暗中查探,终发现幕后主使竟是太子妃之父。
这位朝中重臣不满太子冷落女儿,竟买通御膳房下此毒手。
就在霍延洲积蓄力量准备复仇时,天地忽陷混沌,再睁眼时,满目喜色,他怀中正拥着少年温软的身躯……
怀中少年呼吸均匀,温热的脸颊贴在他胸膛上,让他一时分不清究竟是梦是真。
直到窗外天光大亮,他才确信自己真的回到了大婚之夜。
喜帐红烛犹在,霍延洲指尖轻颤着抚上少年面颊。
那温软的触感让他心头剧震,忍不住将人又搂紧几分。
少年只是昏睡,这个认知让他眼眶发热,他珍而重之地描摹着少年眉眼,最后近乎虔诚地在那光洁的额间落下一吻。
怀中人忽然轻哼一声,羽睫微颤着睁开眼,那双蒙着水雾的眸子依旧美得惊心,却在看清他的瞬间骤然冷了下来。
少年猛地别开脸,手脚并用地往后缩去。
“别怕……”霍延洲慌忙松手,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满室喜红映照下,少年蜷在床角,眼中恨意灼灼。
霍延洲立在床边,胸口如压千钧,前世种种闪回脑海,原来那些不是幻梦,而是他们真实经历过的痛楚。
他放轻声音,目光恳切,“我向你保证,绝不会再强迫伤害你分毫,还有件事……昨夜是我骗了你,陆齐并未死,他虽不在王府,但仍安然无恙。”
当时谎称已处死陆齐,不过是因着可笑的占有欲,他不愿少年心里装着旁人,可却险些酿成大祸。
如今即便再度重生归来,少年那决绝举烛自尽的画面仍如噩梦般萦绕心头,每每想起都令他心悸不已。
“你以为我还会信你?”苏丞冷笑,眼中恨意未消。
霍延洲只觉满嘴苦涩,少年合该恨他,若有人这般折辱玩弄自己,他定要千百倍奉还。
“三日内,我必让他来见你。”霍延洲声音低沉却坚定,“在此期间,答应我别再伤害自己了,可好?”
听闻此言,苏丞指尖微颤,陆齐当真还活着?
那个甘愿为他赴死的青年……若真因自己枉送性命,这份愧疚必将伴他终生。
少年眼底冰霜稍融,他轻声问道:“他……真的没死?”
霍延洲素来冷峻的眉宇此刻柔和得近乎恳求。
苏丞咬了咬唇,明知不该再信这男人半句,却仍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可就在他正欲开口时,忽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栽了下去。
“丞儿!”
霍延洲一把接住少年滚烫的身子,当即命暗卫速传太医。
少年本就体弱,入夜后高热更甚,幸而这急症来得快去得也快,经他彻夜照料,天明时分烧终于退了。
太医临走时的叹息却萦绕在霍延洲耳畔,“公子脏腑曾被剧毒侵蚀,如今又忧思过甚……若再这般下去,只怕……”
这话像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霍延洲咽喉,他分明记得前世吴太医说过,少年好生将养尚可活十数载。
如今却……而造成这一切的,正是被仇恨蒙蔽双眼的自己。
重生归来时,他满心只记得少年前世的“背叛”,却忘了那具单薄身躯里,早被毒药蛀空了根基。
几次三番的逼迫折辱,莫说这般孱弱的身子,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霍延洲凝视着少年苍白的面容,指尖轻轻描摹着他纤细的腕骨。
往日里最不屑的悔恨之情,此刻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唔……”少年忽然轻哼一声,羽睫微微颤动。
霍延洲慌忙收回手,生怕惊扰了他的安眠,确认人未醒转后,他才悄然离去。
“宿主大大,‘前世记忆包’已完整投放,目标好感度突破90大关!”小呆欢快的声音在苏丞脑海中响起。
苏丞慵懒地翻了个身,“他这是去验证记忆真实性了,等回来时,怕是还要再涨一波好感。”
“太好啦!马上就能完成任务啦!”小呆兴奋地转着圈,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不过宿主大大似乎兴致不高?”
苏丞望着床帐上繁复的刺绣,幽幽叹道:“这破古代连个wifi都没有,最糟的是,经此一遭,他怕是连碰都不敢碰我了……”
小呆小声安慰道:“下个世界的攻略对象一定会更合您心意!”
*
废太子已成定局,其在外私产尽数交由大理寺查抄,霍延洲此来正是为此。
大理寺卿恭敬呈上卷宗,仔细翻查后终于找到“柳云儿”之名。
“此人现在何处?”霍延洲眸色微沉,其实他心中已有答案,那段魂魄游历的记忆太过真实,不似幻梦。
而太子私产繁杂,这处豢养男宠的宅院反倒被遗漏至今。
随大理寺卿来到这座外表朴素内里奢华的庭院,见到柳云儿那张与少年五六分相似的面容时,霍延洲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
此人身世与前世所知分毫不差,证明那段记忆确非虚幻。
刹那间,前世记忆如潮水涌来,自己被凌迟处死,少年囚于东宫受尽折磨,最终年少早逝……
霍延洲僵立原地,只觉浑身血液都凝固成冰。
恍惚间,他脑海中浮现出儿时那个摇摇晃晃追着他喊“哥哥”的小团子,那个他得胜回朝时想亲近又怯生生的少年。
……再到重生后,被他亲手摧折得遍体鳞伤的那抹身影。
为何天意如此弄人?既许他重历前尘,为何不早些令他明悟?偏要等他酿成无法挽回的大错后,才教他看清这一切?
悔意如滔天巨浪,几乎要将他彻底吞没,恍惚间,那撕心裂肺的凌迟之痛似又临身,痛得他双目赤红。
霍延洲匆匆离开大理寺,便想立刻策马回府,却不料在府门前撞见了满面堆笑的太监总管。
昨日才完婚,今日父皇便急召,他心知必有要事,只得强压着对少年的牵挂随人入宫。
原来太子被囚后,后族竟有人蠢蠢欲动,甚至将手伸向了军中,霍延洲不敢耽搁,立即赶往城外军营整顿军务。
待一切安排妥当,已是月上中天,他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少年,破例连夜赶回王府。
“公子今日用了半碗燕窝粥,午膳进了些清蒸鲈鱼……”听着婢女的禀报,霍延洲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
他轻手轻脚推开房门,借着朦胧月色凝视少年沉睡的容颜,眼底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柔情与怜惜。
前世那般倔强的少年,却甘愿为他委身仇敌,而他重生归来,非但未能珍视这份情意,反而将人伤得体无完肤。
此刻细想,他与太子又有何区别?都是将一己私欲化作利刃,在少年心上刻下道道伤痕。
这究竟是阴差阳错,还是造化弄人?两世轮回,无辜的少年都被卷入旋涡,承受着本不该属于他的痛楚。
霍延洲只觉喉头发紧,连呼吸都带着苦涩,他抬手按住胀痛的太阳穴,却怎么也按不住心底翻江倒海般的悔恨。
“丞儿……对不起……”霍延洲的嗓音轻得几乎消散在夜色里。
此刻他竟害怕少年醒来,害怕对上那双盛满恨意的眼眸,“我不该欺骗你,更不该那般伤害你……”
他不敢久留,轻轻合上房门离去,殊不知床榻上的少年早已睁开双眼。
方才系统提示霍延洲的好感度已达95,这般浓烈的爱意,足以让人倾尽所有,却仍差最后五点才能完成任务。
秋风瑟瑟,霍延洲在院中驻足良久,他忍不住忆起往事,少年曾那般渴望入仕为官,想要向“父亲”证明自己并非无用之人。
可如今少年却已作女儿身嫁给他,他到底……还能为少年做些什么?
夜风拂过树梢,霍延洲耳畔忽然清晰地响起少年那句刻骨铭心的话。
“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吗?我最想要的,就是你彻底消失在我眼前!”
他冷峻的面容罕见地浮现一丝恍惚,胸口仿佛被重物狠狠击中。
是啊……他怎会不知?少年从始至终,想要的不过是逃离他的桎梏……
寒露渐重的庭院里,霍延洲独坐至天明,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占有欲仍在叫嚣,每想到少年可能离去,心脏便如遭烈焰焚灼。
但这一次……他终究是下定了决心。
他不会再放纵自己的私欲,将少年禁锢在这方寸之间。
既然自由是少年所求,那他便给,哪怕少年将来另结新欢,娶妻生子,他也绝不会再横加阻拦。
往后的日子,他会隐在暗处守护,若能换得少年重展笑颜,即便余生都要承受这蚀骨之痛,也是他应得的惩罚。
自那日起,霍延洲连白日里都不敢出现在少年面前,唯恐加重对方的抵触。
只有夜深人静时,才敢悄然立于榻前,借着月色凝视那张熟睡的面容。
如此数日过去,陆齐终于归府,当看到少年因另一个男人红了眼眶时,霍延洲心口传来钝痛,却也愈发清醒地意识到。
若要少年真正开怀,他这个只会带少年带来束缚的存在,就该永远退出对方的人生……
*
“……你说什么?”苏丞瞳孔微缩,难以置信地望着对面的霍延洲。
“我答应过让你见到陆齐。”霍延洲指节微微发白,嗓音低沉,“待此事了结,便送你回韩家。”
明明早已说服自己放手,可当真说出口时,心脏仍像被利刃反复穿刺。
他眼底闪过一丝痛色,却仍继续道:“往后……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苏丞闻言非但没有半分欣喜,反而浑身紧绷。
他早已对这个处心积虑囚禁自己的男人失去信任,此刻反常的让步只会让他越发警惕。
莫非霍延洲又在谋划什么?若说他还有什么值得对方图谋,那必定是……
“不必了。”苏丞突然打断,眼神锐利如刀,“我不会回韩家。”
霍延洲呼吸一滞,心底竟可耻地生出一丝期待,可少年接下来的话语,却将这点希冀碾得粉碎。
“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都休想借我对韩家不利!”
即便身陷囹圄,少年仍挺直脊背,澄澈的眸子里燃着倔强的火焰。
那戒备的姿态,仿佛面对的不是人,而是一头随时会暴起伤人的猛兽。
“……不是这样。”霍延洲喉结滚动,嗓音沙哑,“我发誓……我不会伤害你的家人,也绝不会再做出任何伤害你的事情……”
他早该明白,在少年心里,自己早已是满口谎言的恶徒。
可当那双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憎恶时,胸腔里翻涌的痛楚还是几乎将他淹没。
“……你发誓?”苏丞怔了一瞬,随即眼中燃起愤怒的火光。
“霍延洲,你以为我还是当初那个任你愚弄的傻子吗?像你这样冷血的人,凭什么要我相信?”
少年猛地站起,指尖不受控制地轻颤,泛红的眼尾像是染了血。
霍延洲望着他,曾经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如今却如同被摔碎后又强行拼合的瓷器,每一道裂痕里都渗着触目惊心的痛楚。
“丞儿,是我错了……”
是他的错,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竟是如此残忍的毁掉了挚爱之人。
霍延洲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他仓皇转身,踉跄着逃离了这座充满少年气息的院落。
*
回门那日,霍延洲带着精心准备的厚礼,陪苏丞回到韩家。
令人意外的是,霍延洲不知说了什么,父亲竟同意让他就此留在韩家。
“父亲!”苏丞再顾不得其他,当着霍延洲的面急声道,“这其中必有蹊跷!”
他攥紧衣袖,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这样轻易得来的自由,反而让他如芒在背。
韩宰辅目光复杂地望向眼前二人,霍延洲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沉郁,小儿子则浑身紧绷如临大敌。
书房中那番剖白犹在耳畔,虽难辨真假,但那份沉痛却不似作伪。
最令他揪心的是幼子那根绷到极致的弦。
作为父亲,他再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被忧思耗尽心神,即便此举暗藏风险,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
在场众人各怀心思,唯有韩文朔难掩喜色。
自大婚那夜醉得不省人事被抬回府后,他夜夜借酒浇愁,连公务都荒废了,为此没少挨父亲训斥。
可比起这些,更折磨他的是对弟弟的愧疚,明明身为兄长,可他却无能为力,这种痛楚让他辗转难眠。
今日虽不知其中曲折,但弟弟能留在家里这个事实,已足够让他欣喜若狂。
韩文朔暗暗握紧拳头,眼底泛起湿意,他们一家人,终于又能团聚了!
*
夏日的林间小道上,一辆青帷马车正缓缓前行。
阳光透过枝叶间隙洒在车顶,微风拂过时,掀起窗帘一角,露出韩夫人与苏丞的身影。
距苏丞回府已一月有余,这些时日的风平浪静让韩宰辅渐渐相信,霍延洲确是真心悔过。
可苏丞却始终难以释怀,那个不择手段的男人,怎会如此轻易放手?这份平静,反而让他如坐针毡。
见养子终日愁眉不展,韩宰辅只得让夫人带他去寺庙散心。
马车里,韩夫人轻拍苏丞的手背,“棠儿且宽心,既然王爷允你回来,便安心住下,娘正愁没人说话呢。”
她只当是养女惹恼了王爷,全然不知其中曲折。
苏丞正要答话,马车猛地一顿,车夫掀帘惊呼,“夫人,有劫匪!”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已穿透他的后背,车夫喷出一口鲜血,直挺挺栽倒在地。
韩夫人惊叫一声,当场昏厥,苏丞强自镇定地将她扶靠在车壁上,还未来得及查看外头情形,车帘突然被粗暴掀开。
一个手持利刃的黑衣蒙面人,正阴森森地立在车辕之上。
“站住!”苏丞一个箭步挡在昏迷的韩夫人身前,声音里带着强装的镇定,“你究竟是何人?”
黑衣人眯起眼睛,“你就是苏丞?”
这精准的指名道姓让苏丞心头一震,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黑衣人已欺身上前,掌风凌厉地劈向他的后颈。
眼前一黑的瞬间,苏丞最后看到的,是对方眼中闪烁的阴冷寒芒。
*
“严总管,我劝你收敛些。”苏平知眼底闪过一丝嫌恶。
“他身子骨弱,经不起你那些手段……若因你的私欲坏了大事,这罪责你可担待不起。”
对面白面无须的太监闻言,目光扫过榻上昏迷的少年,嘴角扯出一抹似有似无的讥诮。
“苏公子这话说的,倒叫洒家好生冤枉,只是……”他刻意拖长声调,“公子对这异母弟弟,似乎格外上心呢。”
“荒谬!”苏平知冷笑,“人是我亲自劫来的,何来怜惜之说?”
他不过是厌恶这阉人,一个连男人都算不上的东西,却偏有凌虐娈童的癖好。
这些日子,他已亲眼目睹几个少年在这太监手中香消玉殒。
“呵呵……”尖细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洒家不过好心提点,公子何必动怒?”
待苏平知拂袖而去,孙总管眯起浑浊的眼睛,不过是个丧家之犬,待事成之后……
朦胧中,苏丞隐约听见人声交谈,直到有人拨弄他的额发,他才艰难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阴冷的眼睛,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正俯身打量着他。
太监?苏丞心头一震,他强自镇定地环顾四周,简陋的陈设显然并非宫廷。
见他醒来不哭不闹,反倒冷静观察环境,孙总管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第79章 黑化将军爱上我他忽然觉得这漫长余生……
孙总管暗自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原以为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公子,没想到倒有几分胆识。
再配上这副令人惊艳的容貌,难怪连霍延洲那样的人物都为之倾倒,甚至不惜触怒圣上也要立他为妃。
“你究竟是谁?”苏丞强撑着坐起身,浑身紧绷如拉满的弓弦,那太监黏腻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
“呵呵,苏少爷莫急。”孙总管笑容可掬,声音尖细,“我家主子请您来庄上做客,还望苏少爷赏脸。”
“做客?”苏丞冷笑,“我可不认识你的主子,而且光天化日劫持宰辅家眷,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
“宰辅家眷?”孙总管眯起眼睛,“苏少爷说笑了,您即便‘死而复生’,也该是苏家的人,至于韩夫人嘛……此刻想必已是平安回府了。”
听到养母无恙,苏丞暗自松了口气,“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我家主子姓孙。”太监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至于缘由……时候到了,苏少爷自然知晓。”
待孙总管离开后,苏丞陷入沉思,单凭这个姓氏,他已猜到自己落入了谁的手中。
小呆:“宿主大大,这一定是皇后一族的人!他们胆子也太大了!”
苏丞:“别担心,他们抓我是为了对付霍延洲,在达到目的前,我不会有事,而且……”
小呆:“?”
苏丞:“霍延洲那样的人,一旦决定放手就绝不会回头,若一直相安无事,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但现在……”
小呆:“啊!这是要引他现身?”
苏丞:“嗯,人在危急关头,往往会暴露出最真实的情感。”
日复一日,除了送饭的仆役,苏丞再未见过旁人。
门外守卫森严,连只飞鸟都难以掠过,而此时皇城中,因他失踪引发的风波正愈演愈烈。
韩宰辅得知夫人遇袭、养子被掳的消息后震怒不已,亲赴府衙施压,严令限期破案。
与此同时,霍延洲调动所有暗部力量全力追查。
望着沉沉暮色,他眼中寒芒闪烁,能在天子脚下行凶,还能重伤他精心培养的暗卫,这绝非寻常劫匪所为。
而此刻被囚禁的苏丞却对外界的风云变幻毫不知情。
但连日来,他愈发确信送来的饭菜中被掺了药物,那种无法自控的昏沉感令他警觉,不得不刻意减少进食。
这日正午,房门再次开启,看清来人时,苏丞瞳孔骤然收缩。
“怎么?”苏平知嘴角挂着讥诮的弧度,“见到兄长连声问候都吝啬?”
“我与苏家早已恩断义绝。”苏丞神色平静,他们本就没有血缘羁绊,在苏府时更是势同水火,事到如今又何必虚与委蛇?
“呵,攀上高枝就翻脸不认人?”苏平知冷笑连连,“真该让父亲瞧瞧你这副嘴脸。”
出乎意料的是,苏丞非但不恼,反而微微勾起唇角,“那你呢?沦落到投靠日薄西山的孙家,想必是被苏家扫地出门了吧?”
这句话如利刃般直戳苏平知痛处,他眼中闪过一丝狼狈与狰狞,猛地抽出佩剑,寒光一闪间,剑尖已抵在苏丞咽喉处。
“要杀我?”苏丞神色自若,仿佛颈间的利刃不过是件摆设,“你确定孙家会饶过一个坏了他们大事的废物?”
剑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苏平知死死盯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弟弟”,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竟让他脊背发凉。
屋内空气仿佛凝固,他终是强压下杀意,却又不甘就此认输。
“你以为父亲真是迫于族老压力才将你送走的?”苏平知忽然阴恻恻地笑了。
“那不过是哄你的借口罢了!他早将你卖给了霍延洲,你在苏家那些所谓的宠爱,也不过是待价而沽的筹码!”
“所以?”苏丞轻轻挑眉,“你是想说……我们都是一样的弃子?”
见对方依旧从容,苏平知恨得牙痒,却终究不敢造次,只得摔门而去。
小呆:“宿主大大帅炸了!星星眼.jpg”
苏丞:“没崩人设吧?”
小呆:“完全符合黑化状态呢!不过刚才那样挑衅他好危险呀!”
苏丞:“放心,他惜命得很,看他那副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倒是挺解气的~”
韩府对外宣称,韩夫人前往寺庙上香途中遭遇劫匪,幸得两位侠士相助才得以脱险。
这消息很快在皇城内外传开,天子脚下竟出现劫匪,还是在百姓常去的郊外,一时间人心惶惶。
朝堂之上暗流涌动,一个月前,大理寺卿上奏查明太子结党营私、收受贿赂、草菅人命等多项罪行。
皇帝震怒,下旨废黜其储君之位,贬为庶民,命其终身看守皇陵。
太子获罪,皇后与其背后的孙氏一族自然难逃牵连。
但因之前抵税粮一案已大开杀戒,此次皇帝只将废后打入冷宫。
孙氏一族本就元气大伤,此事后朝中仅存的几位孙氏官员也被悉数罢免。
皇帝心知此事能顺利推进,霍延洲功不可没,对这个儿子的手腕颇为满意,当即下旨册立为新任储君,择吉日举行册封大典。
然而隐患未除,孙氏根基在商贸繁荣的南方,当地豪绅多为其族人或附庸,势力盘根错节,要彻底拔除这颗毒瘤,绝非易事。
就在苏丞被劫两日后,押送太子前往皇陵的车队突遭黑衣蒙面人袭击。
押送官兵死伤惨重,废太子不知所踪,这场精心策划的劫囚,也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
苏丞从昏沉中醒来,却发现自己并非躺在床榻上。
眼前漆黑一片,指尖触及的木质触感让他意识到,自己竟被囚在一个狭长的木箱中。
然而箱外传来的铜锁碰撞声,却昭示着逃脱无望。
小呆:“宿主大大,那个太监把您秘密运进皇宫了!”
苏丞:“看来……他们等的时机到了。”
蜷缩在逼仄的空间里,苏丞用力拍打箱壁呼喊,却只换来死一般的寂静。
黑暗吞噬了时间的概念,缺氧的环境让他意识逐渐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剧烈的颠簸将他惊醒,透过箱壁,杂乱的脚步声与尖叫此起彼伏。
随着“砰”的一声闷响,木箱重重落地,锁链哗啦作响的瞬间,刺目的火光骤然涌入。
一双冰冷的手将他粗暴地拽出,久违的新鲜空气涌入肺腑,却让苏丞眼前发黑。
他紧闭双眼,待眩晕稍缓,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金銮殿内火把通明,两拨身着相同铠*甲的禁卫军剑拔弩张地对峙着,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就在这肃杀之际,一道挺拔的身影排众而出。
玄甲染血的霍延洲踏着火光走来,每一步都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眸若寒星,周身散发着凛冽的杀意。
严总管见状,躬身行礼,“老奴给宸王殿下请安……”
霍延洲连眼风都未扫过去,“区区阉奴,也敢作乱。”
“老奴卑贱。”太监尖细的嗓音里带着诡谲的笑意,“只是各为其主,不得不冒犯王爷了。”
严总管垂首示意,两名侍卫立即挟持着苏丞上前,苏平知手中长剑寒光凛冽,稳稳抵在少年颈间。
霍延洲眸光骤冷,周身肃杀之气席卷大殿。
从未经历过沙场的苏平知顿时如芒在背,握剑的手止不住地发颤,额角渗出细密汗珠。
他之所以甘冒奇险劫持苏丞,就是赌定苏丞在霍延洲心中分量非比寻常。
若能借此制住这位杀神,日后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严总管强忍惧意,尖声道:“王爷若想保全王妃性命,就请弃械……”
殿内落针可闻,方才的厮杀中,叛军已折损过半,皆因无人能挡霍延洲锋芒。
此刻众人都屏息望向那道玄甲身影,却见他冷峻的眉宇在触及少年时竟柔和了几分。
虽日日得暗桩密报,但亲眼确认少年无恙,霍延洲紧绷的心弦才稍稍舒展。
只是他未及开口,少年清越的嗓音已响彻大殿,“要杀便杀,他这般铁石心肠,岂会为我妥协?”
严总管愕然望去,只见不及弱冠的少年神色从容,颈间寒刃竟不能让他露出半分惧色,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严总管心头剧震,难道情报有误?霍延洲执意迎娶男妃,并非出于痴情,而是另有所图?
少年决绝的神情让霍延洲如遭雷击,他从未想过,生死关头,那双眼睛里竟连一丝求生的渴望都没有。
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少年,如今不仅对他彻底死心,更连性命都不再珍惜。
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少年在东宫毒发身亡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闪回。
霍延洲眼底血色翻涌,周身杀意暴涨,这一次,他宁可自己万劫不复,也定要护少年周全。
“丞儿别怕……”浴血的杀神放轻声音,仿佛怕惊扰了少年,“我绝不会让你有事。”
苏平知汗湿的手紧紧箍住苏丞,剑刃在少年颈间划出一道血痕。
“霍延洲!”他歇斯底里地吼道,“再不弃剑,我就杀了他!”
看到那抹刺目的猩红,霍延洲瞳孔骤缩,声音里压抑着骇人的暴怒,“苏平知,你敢!”
被这杀气所慑,苏平知反而被激出了凶性,他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最后说一次,放下兵器!”
严总管见苏平知状若癫狂的模样,心头猛地一颤。
若真让他失手伤了苏丞性命,暴怒之下的霍延洲定会让在场所有人陪葬。
霍延洲闭目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杀意,再睁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沉静,“只要我弃械,你们就放人?”
严总管闻言大喜,连忙应道:“还请王爷令禁卫军退出大殿,只要您配合,老奴以性命担保苏公子平安……”
话音未落,只听“咣当”一声,长剑已坠地,霍延洲转头对身后禁卫军沉声道:“退出大殿!”
训练有素的禁卫军却迟疑不动,护佑皇室是他们的天职,岂能让储君独自面对叛军?
“违令者斩!”霍延洲一声厉喝,战场上磨砺出的威严让众人不得不从,待最后一个禁卫军退出,殿门轰然紧闭。
见霍延洲当真为苏丞束手就擒,严总管喜形于色,忙命人缴了兵器,这才示意苏平知松开苏丞。
“王爷守信,老奴自当践诺。”
“过来。”霍延洲朝少年伸出手,即便身陷险境,眉宇间仍是从容不迫,唇角甚至噙着一丝几不可见的温柔弧度。
“你……为什么?”
苏丞声音轻颤,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不敢相信霍延洲竟会为他放下武器,甘愿束手就擒。
这个曾经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男人,此刻却愿为他赴死。
霍延洲没有回答,只是用坚定的目光无声诉说,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会护他周全。
恍惚间,苏丞仿佛又看见当年那个让他全心信赖的身影,那些被亲手打碎的过往,此刻竟在这个怀抱中若隐若现。
他攥紧双拳,终是缓缓迈出脚步,每一步都似踩在霍延洲心尖上,让那双铁臂收得更紧。
少年没有挣扎,任由自己被揽入染血的玄甲中。
熟悉的冷香混着血腥味萦绕鼻尖,耳畔传来有力的心跳声,竟让他生出久违的安心。
“别怕。”
低沉的呢喃在耳畔响起,苏丞呼吸一滞,理智叫嚣着要他远离,身体却贪恋着这份温暖。
就在他心神摇曳之际,一阵刺耳的大笑骤然划破殿内的宁静。
“霍延洲,你也不过如此!”
随着这声讥讽,叛军如潮水般分开,太子负手而来。
这位本该在皇陵的废太子,此刻正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相拥的二人。
“为了个男子连江山都不要了?”他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若父皇见此情景,不知会作何感想?”
霍延洲将苏丞护在身后,眸光如刃,“父皇饶你不死,你竟勾结叛军谋逆?”
“谋逆?”太子突然大笑,“我才是正统太子!若非你母妃当年……”
“住口!”霍延洲声音骤寒,“孙氏害我母妃的账,我迟早要清算!”
“清算?”太子嗤笑一声,他像看笼中困兽般打量着他们,亲兵递上长剑,寒芒直指二人,“不如我现在就送你们做对亡命鸳鸯?”
他目光游移到苏丞身上,眼底泛起黏腻的恶意。
江山他要,这个能让霍延洲倾心的美人,他更要好好“疼爱”一番,没有什么比玷污仇人的心头肉更痛快了!
太子眼中翻涌的恶意令人不寒而栗,苏丞面色一白,本能地向后退去,却被霍延洲牢牢握住手掌。
那干燥温暖的触感传来,让他稍稍稳住了心神。
霍延洲神色凝重,他轻轻捏了捏少年的手,随即将人护在身后。
他屏息凝神,目光紧锁太子手中的长剑,浑身肌肉绷紧如弓弦,随时准备应对突袭。
严总管见状,慌忙挥手示意,数名弓箭手立即上前,寒光凛凛的箭矢齐齐对准霍延洲。
“放心,我怎舍得杀他?”
见霍延洲如此紧张少年,太子唇边勾起一抹狰狞笑意。
他手腕一送,长剑精准刺入霍延洲肩甲缝隙,鲜血顿时浸透衣袍,在青石地上汇成暗红的水洼。
“我不但要留他性命……”太子缓缓转动剑柄,享受着霍延洲因剧痛而绷紧的肌肉。
“我还要将他收入宫中,让天下人都知道,这是我最宠爱的男宠!”
猖狂的笑声在大殿中回荡,瞬间勾起霍延洲尘封的记忆。
前世他被凌迟处死后,魂魄不散,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在东宫受尽折磨。
血色漫上霍延洲的双眼,他猛然握住肩头长剑,任凭利刃割裂掌心,心中立誓绝不让悲剧重演!
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开来,苏丞望着霍延洲脚下越积越多的鲜血,若非知晓对方早有部署,几乎要以为他们已入绝境。
太子对上霍延洲深渊般的眼眸,心头没来由一颤,随即又恼羞成怒,自己竟会畏惧一个束手就擒的阶下囚?
他正欲挥剑刺向霍延洲咽喉,殿门突然被撞得粉碎。
与此同时,站在苏平知身后的士兵骤然发难,长剑自后心贯穿而出。
电光火石间,霍延洲一把夺过太子手中兵刃,反手将其制住。
殿外喊杀声震天,一名浑身浴血的将军疾步而来,单膝跪地,“启禀殿下,城内城外叛军均已肃清。”
眼见大势已去,霍延洲抬脚踹向太子膝窝,令其狼狈跪地后,向那名将军问道:“孙氏族人何在?”
“已尽数缉拿归案。”
太子闻言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嘶吼,“不可能!边关大军……”
“很意外?”霍延洲任由军医包扎伤口,冷笑道,“勾结敌国制造边关动乱,调虎离山之计,真当我看不穿?”
原来他早已知晓太子与敌国密谋,假意派大军前往边关平叛,实则留下精锐暗中部署。
此番故意放叛军入宫,正是为了一网打尽所有暗桩。
“身为皇室血脉,却通敌叛国。”霍延洲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如死灰的太子,“你也配觊觎皇位?”
太子面如死灰,眼见霍延洲执剑逼近,他浑身抖如筛糠,“你……你要做什么?!”
“放心,不会取你性命。”霍延洲剑锋下移,寒光一闪,“这般痛快死去,岂不便宜了你?”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大殿,待侍卫将昏死的太子拖下去后,霍延洲转向面色苍白的少年,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丞儿,我让人先送你回去歇息可好?”
“殿下伤势要紧。”亲信将领抱拳道,“末将在此善后,您与小公子不妨先去内殿疗伤。”
霍延洲略一沉吟,伸手轻揽住少年肩头,“走吧。”
苏丞垂眸不语,看似惊魂未定,实则正与系统确认着五皇子的动向。
自太子倒台后,这位昔日骄纵的皇子虽保住了性命,却被圈禁深宫,此刻他正扮作太监,躲在殿外廊柱之后。
五皇子死死攥着衣袖,眼睁睁看着浑身是血的皇兄被拖出大殿,寒意霎时从脚底直窜上脊背。
他们彻底败了,那个夺走他一切的霍延洲,又一次赢了。
五皇子正惊惶无措间,一队禁卫军已逼近身前,他慌忙低头,混入被驱赶的宫人队伍中。
苏丞通过系统地图,紧盯着那个逐渐逼近的小红点。
霍延洲95点的好感度近在咫尺,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完成任务。
但按照当前局势,无非两种结局,要么霍延洲彻底放手,任务失败,要么被册立为后,困守深宫……
但这两种都不是他想要的。
“看来还是得用老办法……”苏丞暗自盘算着,而潜伏在暗处的五皇子,正是他完成死遁的最佳助力。
自幼习武的五皇子此刻正摩挲着腕间的袖箭,与其终生被幽闭深宫,不如拼死一搏!
寒芒在他眼底闪过,他悄无声息地向着目标靠近……
*
晨光微熹,厮杀过后的长廊上只余两人的脚步声。
霍延洲低头看向臂弯中的少年,那张瓷白的脸上虽带着倦色,却难得显出一丝安宁。
这一刻他才惊觉,自重生以来,他们竟从未好好说过话。
方才大殿之上,少年虽犹豫,却终究一步步走向他。
即便只是危局所迫,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微弱信任,也足以让他心头滚烫。
手臂不自觉地收紧,感受到少年没有抗拒,霍延洲心跳骤然加快。
这些日子他无数次后悔将人送回韩家,当初他若留少年在身边严加保护,又怎会给逆贼可乘之机?
此刻那些所谓的决心早已溃不成军,他再做不到放手,更不敢想象少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遭遇不测。
或许……这场劫难能成为他们重新开始的契机?
“丞儿……”霍延洲喉结滚动,正要开口,余光却瞥见廊柱后寒光一闪。
话音未落,一道寒芒破空而来,霍延洲只觉怀中一沉,随即溅开的血色模糊了视线。
那支泛着幽蓝寒光的毒箭,正正钉在少年咽喉处。
苏丞瞳孔骤缩,喉间发出几声气音,转眼间便没了声息。
霍延洲如遭雷击,双臂颤抖着接住少年瘫软的身躯,怀中温度尚存,那双明澈的眼睛却已失了神采。
他踉跄着几乎跪倒,浑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干。
变故来得太快,待侍卫们反应过来,伪装成太监的五皇子已被团团围住。
这位昔日骄纵的皇子此刻满心不甘,他苦练多年的袖箭本该取霍延洲性命,却阴差阳错夺去了曾为自己伴读的少年生机。
闻讯赶来的将领见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末将护驾来迟,请殿下治罪!”
可霍延洲已听不见任何声音,他仿佛被生生劈成两半,一半在血淋淋的现实前痛不欲生,一半仍固执地拒绝相信眼前的一切。
霍延洲如同冰封般僵立原地,怀中紧抱着少年渐渐冷却的身躯,晨光温柔地洒落,却照不进他猩红的眼眸。
就在片刻之前,他还在心底勾勒着未来的模样。
待他肃清余孽,便抛却储君之位,带着少年寻一处世外桃源,从此晨钟暮鼓,白首不离。
可转瞬间,所有的期许都随着怀中消逝的温度化为泡影。
是他杀戮太重,才招致这般报应吗?竟要让他眼睁睁看着挚爱在臂弯中逝去,余生都活在剜心之痛里?
他麻木地收拢双臂,仿佛这样就能留住正在消散的温度。
可无论他如何努力,却再捂不热那具冰凉的身躯,恍惚间,他忽然觉得这漫长余生,已成了最残酷的刑罚……
*
逼宫之乱平定后,朝野上下无不叹服宸王力挽狂澜之功。
然而这位本该风光无限的储君,却在叛乱平定后便销声匿迹。
起初众臣只道是殿下养伤,可三月过去,朝堂上仍不见那道挺拔的身影。
流言渐起,连皇帝也坐不住了,几番遣人问询无果后,这位九五之尊终于换上便装,亲临王府。
冰窖深处,寒玉棺中静静躺着一位少年,霍延洲跪坐棺前,满头青丝已成霜雪。
他痴痴凝望着棺中人,连皇帝驾到都浑然不觉。
“延洲……”皇帝喉头一哽。
他原以为帝王家最是无情,再深的宠爱也会随着香消玉殒而消散,却不想自己这个儿子,竟用情至深至此。
寒玉映着少年安详的睡颜,也映着霍延洲枯槁的形容。
不过三月光景,那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将军,如今已形销骨立,仿佛随时都会随风而逝。
皇帝大步上前,挡在冰棺前怒斥道:“他已是个死人!你身为储君,这般颓废成何体统!”
“可那支箭,本该取我性命……”霍延洲眸中一片死寂,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每当想到少年是因他而死,那种蚀骨之痛便如附骨之疽,令他喘不过气来。
“儿臣会带丞儿离开皇城……寻一处山明水秀之地,与他长眠……”
“荒唐!”皇帝厉声打断,“你身为储君,要为个死人抛下江山社稷?”
霍延洲轻抚冰棺,指尖描摹着少年模糊的轮廓,“父皇觉得,如今的我……还配做储君么?”
皇帝沉默良久,终是拂袖而去,他终于明白,自己儿子的心,早已随着那个少年一同死去了……
*
十年后,南方小镇。
一个采药少年偶然在山腰发现一处隐秘草庐,此处景色奇绝,两峰夹峙间,每日晨曦初露时,便会有一束天光倾泻而下。
少年好奇走近,拨开杂草后赫然发现一块墓碑,上面并排刻着两个名字:苏丞、霍延洲。
笔锋苍劲,仿佛诉说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第80章 祭品魅魔高岭之花又怎会流露出脆弱的……
“塞缪尔?”
苏丞从沉思中惊醒,目光转向床边,棕发青年正忧心忡忡地望着他,那双深棕色眼眸在卷曲发丝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温柔。
他昨夜才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还没来得及梳理这具身体的记忆,就因不知名原因陷入昏迷,而德蒙的突然造访令他有些猝不及防。
“抱歉……德蒙……”苏丞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阴影,嗓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我刚刚有些走神,没听清你说了什么……”
德蒙的呼吸骤然一滞,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塞缪尔,那个永远优雅自持的学院首席,此刻竟流露出罕见的脆弱。
作为皇家学院最耀眼的存在,塞缪尔向来是众人仰望的对象,即便两人同住一个寝室,德蒙也始终保持着虔诚的距离。
可此刻,某种隐秘的渴望正在他心底疯狂滋长,原来高悬天际的明月,也会在云翳中显露出易碎的质感。
他不动声色地攥紧拳头,喉结滚动,“我是说……之前发给你的讯息,你都没有收到吗?”
在系统的帮助下,他才刚刚得知,如今他的人设是凛然不可侵犯的高岭之花,而这样的高岭之花又怎会流露出脆弱的神情呢?
意识到是上个世界的人设依旧在影响自己,苏丞暗自调整呼吸,再抬眼时,方才的脆弱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惯常的疏离与矜贵。
他闭目用指尖轻按着太阳穴,淡淡道:“是公爵希望我静养,所以暂时收走了终端。”
德蒙的视线不受控制地黏在那只手上,苍白修长的指节没入墨色发丝,强烈的色彩对比令人呼吸微滞。
他忍不住想象这只手攥紧床单时,淡青血管在薄薄皮肤下蜿蜒的模样……
“德蒙?”苏丞微微蹙眉。
“啊?”德蒙猛然惊醒,在对上那双清冷的眼睛时,他心头一紧,那些隐秘的念头仿佛随时会被看穿,他匆忙掩饰,“你脸色不太好……是我说话太吵了吗?”
苏丞略显讶异地摇头,“我没那么娇弱。”
沉默蔓延间,苏丞神色稍缓,“多谢你来探望我。”
“这种客套话……”德蒙苦笑,“我们同住四年,我以为至少算得上朋友?”
“当然。”苏丞淡淡道,“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德蒙眼睛倏然亮起,虽然他渴望的远不止于此,但能亲耳听见塞缪尔承认这份情谊,仍让他胸腔发烫。
而这份温度……也给了他将真正来意和盘托出的勇气。
“其实……我是为了哈里森的事来的。”
德蒙话音未落,苏丞脑海中便浮现出系统投射的哈里森的全息影像。
金发少年从怯生生的雏鸟逐渐蜕变成挺拔的雄鹰。
最初的影像里,那双翡翠般的眼眸还盛着不安,像林间初生的小鹿。
而最后定格的身影已然棱角分明,麦色肌肤衬着坚毅的目光,俨然是能独当一面的模样。
“我早说过要提防他!”德蒙压抑多时的怒火终于喷薄而出。
“什么勤学好问都是伪装!这三年来他处心积虑接近你,就是为了从你身上汲取精华,得到你成为首席的诀窍,现在倒好……”
他冷笑一声,“新任首席风光无限,谁还记得你这个栽培他的学长?”
苏丞望着眼前情绪激动的德蒙,又对比系统中那个目光澄澈的青年,他沉吟道:“我倒觉得,是你对他偏见太深。”
他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更何况挑战赛输赢本就各凭本事,他的天赋与汗水,我都看在眼里。”
“你竟然还在替他说话?!”德蒙瞳孔骤缩,脸颊因愤怒泛起潮红,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苏丞正要回应,门外突然传来克制的叩响。
“少爷,用药时间到了。”低沉的男声穿透门板,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德蒙的怒火。
他猛地噤声,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压下情绪,“……是我失态了。”
德蒙垂下的眼睫掩住了翻涌的妒意,凭什么哈里森能轻易获得塞缪尔毫无保留的信任?
气氛压抑而沉默,直到门外第二次响起管家的催促声。
“你好好养伤。”德蒙起身时扯出个僵硬的笑容,“这些事……等你痊愈再谈。”
德蒙走后,一个身着管家服饰,神情刻板的男人走了进来。
苏丞的视线落在托盘中央,那里没有药片,只有闪着寒光的针管与淡蓝色的药剂。
在听到系统提示的注射位置后,他神色自若地侧过脖颈,露出那段白皙的后颈。
冰凉的液体注入皮肤的瞬间,他指尖微微蜷缩。
注射结束后,苏丞摸了摸后颈那块皮肤,忍不住在心中犯嘀咕,这次该不会又摊上什么麻烦的体质了吧?
管家的神情冰冷而严肃,临走前,他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话语中的警告执意昭然若揭,“少爷,家主若知道您私自会客……”
苏丞垂眸不语,他态度看似乖顺,实则眸底泛着冷意,这管家表面恭敬,眼神却像是在看管囚犯。
当房门终于关上后,苏丞深吸一口气,立即开始梳理脑海中的记忆碎片。
他现在名叫塞缪尔,出身于艾因斯沃斯家族,然而这个看似高贵的身份背后,却藏着个荒诞的悲剧。
他的母亲埃莉诺作为家族独女,本该继承艾因斯沃斯家族的荣光,却受到了魅魔的蛊惑。
在星际殖民的铁蹄下,魅魔族群早已沦为贵族玩物,那个魅魔接近埃莉诺,不过是为了报复人类。
当埃莉诺怀上混血子嗣的消息败露,整个家族为之震怒。
即便她后来亲手手刃了那个魅魔以示悔过,甚至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自己的父亲,那个象征着耻辱的生命依然不被允许降生在家族中。
最终,曾经众星捧月的大小姐被放逐到贫民窟,独自孕育着这个带着原罪的孩子。
而塞缪尔,就是这段禁忌结合的产物,更是仇恨的果实。
难怪管家眼中总藏着轻蔑与刻薄,在他眼中,塞缪尔从来就不是真正的少爷,而是个需要被监视的异类。
不过幸运的是,这个流淌着贵族与魅魔双重血脉的少年,最终还是展露出了惊人的机甲天赋。
在十三岁那年,他以惊艳之姿横扫虚拟机甲大赛,他那与生俱来的天赋震撼了整个帝国,就连那位以铁血著称的皇帝都破天荒地宣布收他为徒。
一夜之间,被放逐的母子重回家族,曾经的“耻辱”变成了艾因斯沃斯家族最耀眼的勋章。
命运的齿轮就此转动,从泥沼到云端,塞缪尔的人生在十三岁这年完成了惊人的逆转。
只是没人知道,这份突如其来的荣光背后,究竟藏着怎样残酷的算计。
苏丞凝视着镜中的倒影,深邃的轮廓里嵌着东方人的精致骨相,墨色发丝衬着眼角那颗妖冶的泪痣,在冷白肌肤上勾勒出惊心动魄的艳丽。
当指尖触碰镜面时,他恍惚觉得这张脸美得不似真人。
突然,后颈窜起的灼热如野火般席卷全身。
苏丞闷哼一声扶住墙壁,脑海中浮现出刚接收的资料,原来这种异状竟是魅魔难以避免的发情期。
虽然家族研发的抑制剂能缓解症状,但每当月月圆之时,他依然要经历这样的煎熬。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魅魔至少不用像Omega那样担心怀孕。
这个荒谬的念头闪过时,苏丞苦笑着任由新一波热浪将自己吞没。
抑制剂的药效来得急去得也快,待热潮稍退,他正想回到床上休息,却在抬头时猛地僵住。
镜中人原本漆黑的眼眸,此刻竟泛着幽邃的紫芒。
“宿主大大,您的魅魔血统觉醒后,瞳色本就如此。”小呆的声音适时响起。
“是艾因斯家族用特殊药剂强行压制了变化,但发情热会暂时削弱这种药剂的效果……”
苏丞凝视着镜中的自己,黑发黑眸时,他像一尊完美精致的人偶。
可此刻,那双紫瞳如暗夜中的星辉,流转着摄人心魄的光泽。
当这双眼睛专注望来时,仿佛能让人心甘情愿沉溺其中,再难挣脱。
无力地倒在床上,苏丞蜷缩起身体,没有人会为作为奴隶流通的魅魔费心研制抑制剂。
而艾因斯沃斯家族紧急研发的淡蓝色药剂,也不过是勉强维持理智的最低保障。
这对苏丞来说也足够重要,不然他很可能会在彻底失控的情况下,随机扑倒某个男人,那这个世界的攻略任务就可以宣告失败了。
在头脑稍稍清醒些后,他开始用梳理记忆的方式来对抗身体上的不适。
因13岁破格入学,18岁的塞缪尔比皇家学院的同级生小了整整两岁。
但即便如此,塞缪尔依旧凭借着高阶魅魔血统那强大的精神力操控,蝉联四届机甲擂台冠军。
所有人都认定他会复制自己的老师,也就是皇帝陛下五连冠的辉煌战绩。
然而命运弄人,就在毕业前夕的挑战赛上,塞缪尔竟意外败给了自己亲手培养的学弟哈里森。
这个结果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之前德蒙的痛斥不无道理,毕竟在旁人眼中,这确实是场彻头彻尾的背叛。
要说塞缪尔与哈里森的缘分,那就要从三年前说起了,作为备受排挤的平民特招生,哈里森一度意志消沉。
唯有塞缪尔看穿了他掩藏在平庸表象下的天赋,而相似的出身也让这位高岭之花主动伸出了援手。
事实证明,塞缪尔果然眼光独到,短短半年时间,哈里森就不负所望,跻身顶尖学员之列。
在旁人看来,他们是惺惺相惜的挚友,但鲜少有人知道,这份情谊早已在朝夕相处中悄然变质。
就在三年级时,他们终于确认了恋爱关系,而塞缪尔始终认为,他们之间的吸引是源于天才间的共鸣。
他惊叹于哈里森惊人的成长速度,甚至怀疑对方是否也身怀特殊血统。
但赞叹之余,骄傲的他也在暗中较劲,他渴望永远成为恋人追逐的背影,然而命运却在最后时刻开了个残酷的玩笑。
在决胜关头突然袭来的发情热,让塞缪尔与五连冠的荣耀失之交臂,就这样输给了自己的恋人哈里森。
但在强者为尊的帝国,没有人会在意败者的苦衷。
当哈里森击败守擂者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已转向新的王者,徒留败者的身影黯然退场。
*
暮色渐沉时,德蒙在拐角处撞见了最不想见的人。
阳光洒在哈里森额前的碎发上,泛起淡金色的光晕,遮住了他眸底的情绪,却遮不住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你要去找塞缪尔?”德蒙抱臂冷笑,“省省吧,背叛者。”
这个刺耳的称呼让哈里森瞳孔骤缩,这三天来他给塞缪尔发了无数条消息,却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想到塞缪尔可能会投来的冰冷目光,他胸口便涌起难以言喻的焦躁,为此,他甚至向学院提交了重赛申请。
“我的去向还轮不到你来过问。”哈里森盯着刚从庄园出来的德蒙,心底警铃大作。
这个觊觎塞缪尔多年的家伙,偏偏选在这种时候出现。
他绝不会给任何人可乘之机,哪怕要亲手粉碎所有阻碍,他也要重新赢回那双紫眸的注视。
“别太贪心了,哈里森。”德蒙拦在路中央,冷声道,“你既然已经夺走首席之位,就别再纠缠塞缪尔了。”
哈里森眼眸微沉,寒潭般的目光扫过来,“你以为我在乎那个位置?”
“装什么清高!”德蒙的声音越发冷硬,“整整三年,你像条癞皮狗一样黏着塞缪尔,现在倒来说这种漂亮话?”
当哈里森迈步欲走,德蒙猛地横臂阻拦,“塞缪尔亲口说了,他不想再见到你!”
这当然是谎言,连德蒙自己都感到卑劣,但他并不后悔。
从开学典礼那天起,塞缪尔站在演讲台上的身影就已经深深烙印进他的心底。
作为室友,他费尽心思才获得那人的注意,可这个平民小子凭什么轻易夺走一切?
哈里森的眸色暗了几分,里面充斥着危险的气息,“除非塞缪尔前辈亲口说出这句话,否则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你懂什么!”德蒙像头被激怒的雄狮,“塞缪尔是私生子,靠着机甲天赋才被家族承认,现在他失去首席之位,你知道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吗?”
他逼近一步,声音中满是愤怒,“他对你倾囊相授,你就不能忍这一年?非要毁了他才甘心?”
“荒谬!”哈里森眸光如炬,“塞缪尔前辈的骄傲岂容他人施舍胜利,真正玷污他荣耀的,是你们这些把贵族头衔看得比实力更重的蠢货。”
哈里森的眼神锐利如刃,毫不退让地直视德蒙,他始终坚信,真正的强者从不依附于血统与地位。
德蒙被这目光钉在原地,竟一时语塞,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平民小子并非巧言令色,而是发自内心地笃信着这些。
“我承认你的天赋。”德蒙最终哑声开口,“但你从未真正理解塞缪尔……也许你说得对,他骄傲到宁可战败也不愿接受施舍,但人不是机器,失去首席之位的痛苦会像钝刀般日夜折磨他。”
他攥紧拳头,“如果你还有半分感激,就该给他喘息的空间。”
*
作为帝国四大家族之一,艾因斯沃斯家族虽然表面风光依旧,但实则早已式微。
贝尔蒙特公爵比谁都清楚,自从祖辈那场谋反风波后,皇室与家族间的裂痕就再未真正弥合。
直到塞缪尔的出现,这个流着魅魔血统的私生子,竟意外获得了皇帝陛下的青睐。
“塞缪尔在哪?”公爵脱下披风递给管家。
这对祖孙的关系与其说是血脉至亲,不如说是互相利用的棋*手。
贝尔蒙特公爵厌恶魅魔却舍不得这枚好棋,塞缪尔看透贵族虚伪后,更是将这份血缘视作交易筹码。
他推开卧室房门,“听说你今天见了皇家学院的同学?”
星际时代的人类寿命已延长至150岁,年近六旬的贝尔蒙特公爵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
他继承了家族优越的容貌,但久居上位的气场总让人先注意到他的威严。
苏丞淡淡道:“嗯,是我在皇家学院的朋友,他担心我的情况,所以来看望我……”
“朋友?担心?”公爵抬手打断苏丞的话,声音冰冷。
“塞缪尔,若你的魅魔血统暴露,你觉得陛下还会认你这个弟子吗?为了你的母亲着想,你也该管好自己。”
苏丞暗自皱眉,难怪塞缪尔对这位外祖父毫无敬意,任谁被这样居高临下地训诫都会反感。
但既然原主本就与公爵关系恶劣,他倒不介意再添把火。
“公爵大人还真是殚精竭虑。”苏丞抬眼直视对方,“只是不知道这份关心,究竟是为了我的母亲,还是出于对艾因斯沃斯家族利益的着想?”
公爵眉心一跳,往日塞缪尔虽不恭敬,却也从未如此尖锐。
“你身上流着家族的血。”他冷声道,“守护家族就是守护你们母子的未来,这么简单的道理还需要我来教你?”
“可您似乎非常忌讳魅魔血统呢,但您应该也清楚吧?”苏丞眼底闪过一丝讥诮,“若没有这‘低贱’的魅魔血统,陛下会选中我当弟子吗?”
“你!”贝尔蒙特公爵面色铁青,“艾因斯沃斯家族数百子弟,难道还……”
“可惜啊。”苏丞轻笑着打断,“最终成为皇室纽带的,偏偏是我这个‘杂种’。”他故意咬重最后两个字,满意地看着对方瞳孔骤缩。
暴怒的公爵猛然掐住他脖颈的瞬间,与此同时,苏丞眸中紫芒大盛。
“放开你的手……”那双魔性的瞳孔倒映着对方逐渐涣散的眼神,他唇角勾起危险的弧度,“看,这就是您最厌恶的血统……正在支配您的意志呢。”
贝尔蒙特公爵的手颓然松开,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掌心,以他的精神力,竟也会被魅魔蛊惑?
苏丞轻抚颈间红痕,嗓音微哑,“公爵大人刚才是想杀了我吗?”
房间陷入死寂,公爵的目光不由自主被眼前人吸引,凌乱黑发衬着瓷白肌肤,紫眸潋滟如深渊,眼尾那点朱砂痣更添几分妖异。
这个曾经冷峻疏离的少年,如今连呼吸都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你究竟……”公爵面色难看。
“该提问的是我。”苏丞眸中紫芒褪去,恢复墨色,“若您继续侮辱我的血统,那我们的合作恐怕就很难继续了。”
他指尖轻点颈间指痕,“毕竟,没人会与想要自己命的刽子手共舞。”
贝尔蒙特公爵沉默良久,在权衡利弊后,他最终阴沉着脸开口,“关于血统的言论,我可以道歉,但你必须为今日的冒犯付出代价!”
待公爵的脚步声彻底消失,系统才战战兢兢出声,“宿主大大,您刚才差点被掐死……”
“他不敢。”苏丞漫不经心地抿了口水,“我可是皇帝亲授的弟子,他动我就是打皇室的脸。”
他眯起眼,用指尖轻轻摩挲着颈间红痕,“更何况……不让他亲身体会到魅魔的能力,这位高高在上的公爵大人,又怎么能学会平等对话呢?”
*
对于苏丞来说,禁足的日子意外惬意,他整日窝在房间里观影打游戏,享受着专人送来的珍馐美味。
但有一件事他却不得不做,那就是探望塞缪尔的母亲埃莉诺,毕竟以原主孝顺的性格,绝不可能整整一个月都不去看望自己的母亲。
一开始公爵并不同意他踏出房门,但在苏丞的再三坚持下,公爵终于松口,允许他深夜在管家的陪同下前往医疗室。
医疗室内静谧得只剩仪器运转的嗡鸣,苏丞凝视着病床上形销骨立的埃莉诺。
这位贵族千金因饮用未过滤的贫民窟水源,患上了罕见的嗜梦症。
他轻轻握住那只苍白的手,记忆里,这位母亲从未因自己的遭遇怨天尤人。
即便在贫民窟最艰难的日子里,她也始终教导塞缪尔,“混血不是耻辱,是上天的礼物,我虽被魅魔所害,但真正的祸根是战争……仇恨只会孕育新的仇恨。”
“用你的力量缔造和平吧。”记忆中埃莉诺的嘱托犹在耳畔,“让这个世界少一些因战争而破碎的心。”
或许正是这份信念,铸就了塞缪尔骨子里的坚韧,他不再为魅魔血统自卑,反而将其化作攀登巅峰的阶梯。
最终在十三岁斩获机甲大赛冠军时,让整个帝国都记住了“塞缪尔”这个名字。
月光通过窗帘缝隙洒下,苏丞凝视着埃莉诺枯瘦的面容,忽然就理解了塞缪尔执念的根源。
这具沉睡的躯体里,跳动着一颗历经磨难却依然向往光明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