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老爷子原本打算以退为进, 让聂负崇心甘情愿回聂家,因身体每况愈下,之前种种固执的念头有所松动。
他可以接纳聂诏瑜的存在, 也可以默许聂负崇和夏今觉在一起, 聂东擎知晓聂负崇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正是因此,聂负崇不可能割舍新成立的小家,同样, 也不会真正狠心到不来见自己最后一面。
临了头, 聂东擎不得不承认,一直以来是他需要聂负崇, 而非聂负崇需要聂家, 即使再不甘愿, 也只能他做退让。
然而,令聂东擎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这一招竟钓出条不得了的家伙, 平静无波的湖面下藏着数条贪婪的食人鱼。
他自认没任何对不起大哥一家的地方,哪怕大哥经常把当初的恩情挂在嘴边,携恩图报, 他仍和和气气有求必应。
大哥待他固然有恩, 可也非全然如大哥所言, 他们出生在贫穷的小山村,家里是普普通通的农民, 大哥辍学是因为不爱念书, 成天招猫逗狗,和女同学谈恋爱。
家里无甚长远的眼光,既然大哥不爱念书, 正好早点成家,多生两个孩子帮忙种地。
若非大哥的女朋友暑假随表姐去外面打工,见识到大城市的繁华将人甩了,聂正光必然不会出生。
至于辛苦赚钱供聂东擎上学,的确供了,但全靠地里那点收成能赚几个钱?
甭管钱多钱少,大哥的确对他有恩,聂东擎心怀感激,看重兄弟情义,向来不和大哥一家算钱财。
实际上,大哥一家老小,结婚、生孩子、买房、买车、找工作……哪样他没少出钱?
岂料,他不和人家算,人家反算计起他,老话说的果然没错,“生米恩,斗米仇”。
聂东擎深深叹气,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被抽走,疲惫地摆摆手,“让保镖送他回去吧。”
“我不想见他。”
聂负崇颔首,朝外走几步吩咐保镖,不一会儿外面传来撕心裂肺地叫喊和谩骂:“聂东擎你敢这样对我,小心天打五雷轰!”
“你忘记咱爸妈临走前怎么交代你的?你这是要让他们在地下不安生啊!”
聂东擎苍老的手险些握不住拐杖,胸口重重起伏,聂负崇替他顺气,“爷爷,您别生气,大爷爷狗急跳墙,逮谁咬谁而已。”
正在喝水的聂东擎闻言被呛住,“咳咳咳——”
眼神怪异地盯着聂负崇,好像突然不认识自家孙子一样。
“怎么了?爷爷。”聂负崇不明所以,眼睛黑白分明,亮亮堂堂。
聂东擎好奇地问:“你以前从不说这种……俏皮话,谁教你的?”
聂负崇目光变得柔和,像潺潺流水静默流淌,“我家先生。”
饶是聂东擎活了大半辈子,娶过两位夫人,一时也有些招架不住这股肉麻劲儿。
打量聂负崇的视线好似在瞧某样稀罕的物种,压根儿不认识对方。
儿时的聂负崇是脆弱而敏感的,少年时的聂负崇是倔强而坚韧的,青年时的聂负崇是沉默而稳重的。
经久不见,眼前的聂负崇身上竟散发出前所未有的温柔与快乐。
聂东擎怔怔地注视着这个孩子,那股温柔好似透过空气传递过来,令他的铁石心肠跟着变柔和,积压在胸口沉甸甸的重物陡然轻盈。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旷日持久的执念在此刻释然。
布满条条沟壑的面颊上流露出笑意,“感觉是个好孩子。”
聂负崇情不自禁嘴角上扬,“嗯,他很好。”
聂东擎没眼看,这还是他那硬邦邦,冷冰冰的大孙子吗?
“下次带来我见见。”
聂负崇没接话,身体语言充满警惕,聂东擎险些气笑,“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我们家以后虽然不如往昔,但该给的还是给得起。”
听闻此言,聂负崇震惊抬眸,“爷爷……您的意思……”
聂东擎拍拍他的臂膀,“行了,耽误这么长时间,你早归心似箭了吧?我就不做那碍人眼的老家伙了,后续事宜我会叫人接手。”
聂负崇猛地站起身,长臂一伸拥抱住憔悴许多的老爷子,郑重道:“爷爷,谢谢您。”
聂东擎惊讶于聂负崇居然会拥抱自己,厚实的胸膛,结实的臂弯,当真长成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眼睛蒙上潮意,眼眶泛红,鼻子一阵酸楚,聂老爷子刚要感叹孙子长大了,大孙子倏地松开他,大步流星朝外走,快速拧开门,似乎再也把控不住澎湃的情绪,一溜烟儿跑没影。
那速度快得叫经过特殊培训的保镖都叹为观止。
聂老爷子依然保持拥抱的姿势,双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臭小子,白感动了!
·
医院楼底下围满记者,聂负崇为了避开人群,悄摸摸跑到医院侧面,动作敏捷如豹,轻巧翻上墙,两三高的围墙他丝毫不带犹豫直接往下跳。
“哎哟!”
一站起身,意外与人撞了个正着。
聂负崇连忙将人扶住,声音莫名觉得耳熟。
心跳像踩了加速器,一点点飙升,直到他低下头和怀中人四目相对。
笑意盈盈的桃花眼,清晰映照出聂负崇惊喜的呆样儿。
聂负崇恍若在梦中,难以置信地把人拥紧,生怕人跑掉。
“今觉?”
“是我,想不到吧?”夏今觉脸贴在男人胸膛,嗅到自己熟悉的味道,肾上腺素开始攀升。
聂负崇后退一点,仔细端详青年的模样,“今觉,今觉,今觉……”
“真的是你。”
他的嘴唇贴近夏今觉耳畔,声声呢喃,声声入耳,唤得夏今觉浑身酥麻,双腿发软,整个人无力地挂在男人身上。
夏今觉受不住他一声又一声,反反复复呼唤自己的名字,抬起食指按上男人的唇。
却不知此时的他,双瞳剪水,潋滟生波,眸中情意绵长,别说是与他久不相见的爱人,即便是皈依的和尚见了,也不禁心潮翻涌。
聂负崇眼神逐渐幽深,低头吻上朝思暮想的唇。
姗姗来迟的徐钊和李律师躲在墙角,尴尬到脚趾扣地,“那个,我们啥时候出去啊?”
徐钊推了推无框眼镜,板着张脸,音量小到几不可闻,“再等等。”
“哦。”李律师无聊到蹲在墙角数蚂蚁。
又过了会儿,他寻思那两人肺活量真厉害,遮挡住他的阴影忽然消失,李律师扭头一看,徐钊居然堂而皇之地走了出去,莫非终于完事了?
他兴致勃勃地站起身,两条腿麻得差点给墙头磕一个,撑着患上帕金森似的腿,颤颤巍巍挪出去,李律师身残志坚地问:“可以说正事了?”
徐钊冷酷回答:“人家办正事去了。”
李律师纳闷儿抬头,举目四望,哪里有人?
人跑哪儿去了呢?小别胜新婚,合法夫妇自然是合法开·房去了。
聂负崇带夏今觉去酒店顶层落地窗前俯瞰城市夜景。
身体仿佛正在经历一场高烧,猝不及防贴上冰凉的落地窗,夏今觉一激灵,手臂爬上鸡皮疙瘩,随之而来是来自灵魂深处的颤栗。
青年脖子雪白纤长,宛如引吭高歌的白天鹅。
野兽在黑暗中露出危险的犬齿,一口咬住那截脆弱而美丽的天鹅颈。
夏今觉双目失焦,透过明镜似的落地窗只能看见无数霓虹闪烁。
“聂负崇!”他惊呼一声,全身犹如离弦之箭般绷紧。
“不会摔。”男人贴着他耳畔安抚。
夏今觉相信聂负崇的臂力,但任谁在毫无心理准备的前提下,双腿离地被抱起来,也得慌乱两秒吧。
“你……”后面的话未有脱口而出的机会,尽数在聂负崇永动机似的力量下支离破碎。
两人不分昼夜在酒店厮混三天,期间夏今觉基本没挂什么布料,他们也没玩什么小道具,仅仅回归最本真的肌肤-相亲,感受彼此的温度与存在,似乎如此才能心安。
高级酒店顶层,上辈子夏今觉自然住过,但一个人住和两个人住,感受果真不同。
露天小温泉,夜里二人泡在里面喝点小酒,仰望满天繁星,偶尔交换一个甜蜜的吻,胸腔溢满幸福。
带有按摩功能的浴缸可以让周身酸痛的夏今觉缓解一二,如果觉得不够,还能叫管家安排专业按摩师傅过来。
夏今觉跃跃欲试,聂负崇卷起袖管,“我也会。”
事实证明,聂负崇有点本事在身上,就是力道过大,手法过于刚直,不愧是打军营里学回来的。
夏今觉吱哇乱叫,聂负崇告诉他疼才有效果,外面那些加精油之类,花样百出的都是唬人的。
第二天起床,夏今觉活蹦乱跳,惊奇地朝聂负崇竖起大拇指。
“待会儿出去逛逛,买点特产回去。”夏今觉他们买了今天下午回去的飞机票。
聂负崇没有异议,二人退完房便遇上徐钊他们。
李律师肉眼可见的憔悴,天知道这俩人进酒店仿若进盘丝洞,出不来了,他们足足蹲了三天,可算蹲到了。
瞧瞧对面两位帅哥,神采奕奕,满脸餍足,跟吃了十全大补汤一样。
“你们聊,我去买瓶水。”夏今觉潇洒摆手,走向自动贩卖机。
聂正光这些年没少通过集团捞钱,其中掺杂偷税漏税,行贿等见不得光的事。
之前又故意使手段打压东擎集团股票,他再派人偷偷低价收购,最后才有钱买下几位大股东手中股份。
这下东窗事发,偏偏手里的钱又不干净,一番忙活下来没赚到钱,反而要倒赔,并且面临坐牢的惩处。
东擎集团不止聂正光一个害虫,经此一事,聂老爷子正好大肆整顿一番。
“这里面的东西是老太太留下的。”李律师递给聂负崇一个文件袋。
徐钊开口:“老爷子知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不喜欢聂家那群人成日勾心斗角,老太太的东西留给你正好。”
他们口中的老太太指的并非现在这位董莲欣女士,而是聂老爷子的发妻,二人仅有聂正林一个孩子,偏生聂正林不成器,假如聂老爷子把发妻留下的东西给他,聂正林必定眼也不眨地败光。
东擎集团被一堆蛀虫弄成如今这般田地,聂老爷子没脸再提叫聂负崇当什么继承人,不如将发妻的东西交给他,相信聂负崇会好好珍惜。
坐上回程的飞机,聂负崇把事情告诉夏今觉,夏今觉微微讶异,“那很好呀,你爷爷往后不会再逼你做不想做的事了。”
“嗯。”聂负崇握住夏今觉的手,眸中漾开微光。
两人提着大包小包回家,正准备放下东西开门,大门便从里面打开,两个小崽子小炮弹似的扑进他们怀中。
“大爸爸,小爸爸,你们回来啦!”
聂负崇睁大眼睛,尚未从震惊中缓神,一只巨大的毛茸茸扑到他身上,“汪!”
“哈哈哈哈,惊喜吧?”夏今觉冲聂负崇眨了眨眼。
聂负崇恍若掉进蜜罐中,美好到不真实,机械性地摸摸大崽,再摸摸小崽。
“回来啦,饭菜刚好,吃饭吧。”宋守仁在围裙上擦着手上的水渍,满脸慈爱。
“爸!”聂负崇眼睛泛酸,“我回来了。”
宋守仁眼眶跟着染上红意,嗓音沙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一路辛苦了,快洗手吃饭吧。”
夏今觉故意打趣道:“爸,您没忘记放油吧?”
宋守仁老脸臊得慌,“放了放了,油放了,盐也放了。”
夏今觉挑眉,“那我可要好好尝尝爸的手艺。”
“朝朝,小瑜来排队洗手啦。”父子三人挤到一块儿搓手手。
聂负崇摸摸镖哥的狗头,眼中泪光闪烁,大步朝光亮的方向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