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座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临渊而危 > 第136章【正文完结】
    第136章 歌楼酒旆故招人


    后世祯朝史书记载。


    长安五年七月初九,靺鞨借陈郡边境互市之际起兵攻城。


    长安五年七月廿六,陈郡清河城破,靺鞨一改屠戮城池的风气,萨满亲自安抚两城民众。


    长安五年八月十三,日月山庄庄主乔青纨敲响鸣冤鼓,百越巫祝现身扬州,勘破靺鞨望西人阴谋。


    长安五年八月廿三,黑气侵勾陈,荥阳因靺鞨奸细破城,云麾将军自尽殉城。


    长安五年八月九月初三,先太子死而复生,净水泼街,黄土垫道回朝,代为监国。


    长安五年九月初十,靺鞨大军兵近青城,儒宗掌门徐潜山亲赴敌营带回云麾将军之死的真相,溘然离世后,其弟子陆临渊继任代掌门之位。


    长安五年九月廿五,百越长老木槿射杀靺鞨可汗赫连风虎,靺鞨仓皇败退。


    此后两个月,云胧秋帅军乘胜追击,在靺鞨攻占之地,汉人望风起义者数不胜数,在里应外合之下,中原接连收回驻马、汲郡、荥阳等地。


    正月初十,云胧秋用百越之法大破靺鞨,其军心彻底溃散。自此,陈郡边境以南,尽回中原。


    靺鞨萨满赫连天鸦率残部回到草原,就在同一刻,皇帝在开阳崩逝的消息传入边疆。


    在靺鞨进攻中原之前,这位皇帝的身体就一直不好,病势缠绵到了后期,竟至两月无法临朝视事,国政尽托于那位死而复生的太子之手。


    然而,无论朝臣们心中怀着怎样的思虑,在这场仗彻底打完之前,所有人都希望这位气若游丝的天子能活下去。若是他龙驭宾天于战事未休之际,总会引发朝野动荡。


    大约真的是天意,这位曾少年登基、励精图治,晚年却因重用宦官以致朝纲丧乱的帝王,尽管病势不断加重,仅靠名贵汤药吊着一口气,苟延残喘,其生命之火竟顽强地摇曳了一个多月。


    就在大局已定的捷报传入深宫的同一日,他仿佛终于耗尽了所有支撑的气力,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


    大行皇帝崩逝,天下同哀。


    开阳鸣钟三万响,*四方驿道飞马传驿报全国。礼部着人为大行皇帝沐浴容颜,更衣括发。皇子入内致奠,妃嫔及三品以上命妇三跪九叩哭临。诸州县皆释服素冠,哭临三日。


    佛寺诵《仁王护国经》七七四十九日,道观启黄箓大斋。民间禁婚嫁宴乐屠宰一月。梓宫移奉时,三品以上官扶棺出殡,沿途以身伏地垫御道。


    丧礼初成,孔成玉奉玺绶,率百官行劝进三让礼。太子三让后终于接下玉玺,旋之后拟定尊谥与庙号,告于天地宗庙。


    从皇帝去世到新帝登基改元大赦,持续了约莫两月之久。


    这位身负死而复生传奇的新帝登基之后,便大刀阔斧裁撤冗官冗费,肃清被宦官奸佞盘踞多年的朝堂。


    朝中官员以孔成玉为首,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责实,一时清流,政风肃然。


    而五百里之外的青城,年关刚过,冰雪消融,转眼又是一个初春。


    青城街上摩肩擦踵,少年郎发饰簪花,轻裘缓带,提鸟逗雀;


    女郎君头戴幂篱,身着胡裙,步摇晃动,举目望去,正是盛世太平景象。


    丰隆酒楼内更是人声鼎沸,二楼雅座珠帘半卷,翠幕低垂。说书人一方惊堂木拍下,只见风暖烟淡,满城飞花。


    “那百越巫祝,却是上山虎伏地埃尘,下海蛟龙行跪接。面如傅粉一般同,唇似丹朱一点血……”


    随着新帝登基,百越与中原之间终于开始互市开放,边境兖州被划为百越人能够任意出入的地方,而原先那位妖女巫祝在民间的风气也悄然变化。


    说书先生舌灿莲花,将那魏危描绘得神乎其神,道是百越那巫祝剪草为马,撒豆成兵,用仙家法术大破靺鞨萨满。


    一道青衣身影从喧闹的客人中走过。


    来人步履轻快,却毫无声响,一袭宽大的深青披风裹住身形,只余下劲瘦利落的剪影。那双桃花眼清亮,不染尘埃,仿佛流淌着澄澈如水的光华。


    “……”


    陆临渊推开雅阁的大门,一股暖意便如潮水般扑面而来,瞬间将他周身包裹。


    室内映照得一片通明,朝着内湖一面的窗户开着,陆临渊一眼就看见了魏危,她与孔成玉在一起,倚在窗户边说话,身影被窗外湖面的粼粼波光衬得有些朦胧。


    而桌前的慕容星雨一敲折扇,笑着招呼陆临渊进来。


    **


    慕容星雨对陆临渊辞去掌门之位一事表示十分可惜,他要是有一个儒宗掌门的兄弟,回乌桓见那些长老得多有面子。


    他问:“你当真不觉得可惜?”


    陆临渊倒了一杯清茶,笑道:“我下山时,石流玉正好提出想要给三十二峰之间加吊桥,峰主吵得不可开交。这么想想,还是不当掌门来的清静。”


    慕容星雨哎呀一声,与他碰了一杯:“我晓得,我晓得。你这个清静,意思就是魏危。”


    靺鞨已退,中原已定,今日本是送别陆临渊与魏危回百越的日子。但不知为何,慕容星雨显得比陆临渊还兴奋,他他斜倚在铺着软锦的圈椅中,一边喝酒,一边絮絮叨叨说着话。


    陆临渊并不善饮,只以清茗代酒。可慕容星雨却是一杯一杯的浮生醉灌下去,面颊上却只浮起一层极淡的桃花色,眼神反而愈发清亮有神。


    过了片刻,慕容星雨郑重其事开口:“陆临渊,巫祝杀了贺归之一事,我其实一直心怀感激。”


    陆临渊想了一会才想起扬州这件事,挑眉问:“我从没听说过你与贺归之有什么仇?”


    慕容星雨兴高采烈:“贺归之死了,扬州排行榜就变了,我就成江湖第四了呀!”


    陆临渊:“……”


    慕容星雨长呼一口气:“对,不错。我虽然修的含光心法,但不能忍受居然每次真的都是天下第五,我其实我在乎地要死。”


    “陆临渊,你能不能和魏姑娘说一说,看看排在我前面的江湖高手还有没有贺归之这样人面兽心的人。”慕容星雨合起折扇,在脖子那一划,“然后你们就帮我……”


    陆临渊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眼皮都未抬一下:“做梦还是等回去睡觉吧,慕容公子,你早日练好你的同尘剑是正经。”


    慕容星雨:“那怎么成?我今后可是有许多事情要忙的!”


    陆临渊抬眼看他,只见面前公子展扇风流,轻轻摇了摇扇子:“实不相瞒,从前我以为我只是逢场作戏,此番事情过后,我发觉——”


    陆临渊挑眉。


    慕容星雨肃色:“发觉我果真喜欢美人。”


    陆临渊:“……”


    慕容星雨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叹息:“我在儒宗的这些日子在想,这天下既然有江湖高手排行榜,为何没有天下美人排行榜呢?”


    陆临渊想了想,开口:“慕容星雨,你不会有龙阳之好吧?”


    慕容星雨闻言大笑:“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我天生好美人,但若只是喜欢女子,那是好色,并非好美。”


    说着,慕容星雨伸了个懒腰,左手搭在右手小臂上,肩颈的线条舒展开。


    他哼着勾栏曲调,三分醉意,七分闲情。


    [花中消遣,酒内忘忧。分茶攧竹,打马藏阄。通五音六律滑熟,甚闲愁到我心头?伴的是银筝女银台前理银筝笑倚银屏,伴的是玉天仙携玉手并玉肩同登玉楼,伴的是金钗客歌金缕捧金樽满泛金瓯。]


    离开丰隆酒楼前,慕容星雨留下了一箱匣的东西。陆临渊打开一看,都是一些价值不菲的金银珠宝之类。


    慕容星雨叹气声好像还在耳边:“好兄弟,我本是想风风光光给你办一个儒宗掌门的继任礼的。但你既然选择跟着魏姑娘,这些东西就当我对你入赘百越的一点心意吧。”


    **


    青城市井坊间,百姓夜不闭户已成寻常,酒肆茶楼彻夜灯火通明,胡姬当垆卖酒,文人击节而歌。


    在帝都开阳,随着孔成玉坐稳尚书之位,深得帝心,那些原本暗流涌动的反对与质疑,渐渐化为了曲意逢迎。


    为了给她女子之身占据如此高位赋予无可指摘的正统性,各方势力开始绞尽脑汁地寻章摘句引经据典,硬是将这惊世骇俗之事纳入了天命的范畴。


    一时间,什么孔圣门下女弟子转世临凡,什么观音大士化身点化、辅佐明主……光怪陆离的说法甚嚣尘上,与现在那位死而复生的皇帝一样被传得神乎其神。


    而孔成玉心中无比清明,自己作为祯朝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位女相,无论身前身后名,都必将被浓墨重彩地书写于史册之中,任由后世百代臧否评说。


    不过短短两年光阴倏忽而过,孔成玉立于窗前望着这片升平景象,却恍惚觉得已过了漫长岁月,世事变迁如白云苍狗。


    “……你第一次到儒宗,随着陆临渊来见我那次,我绝对没想过还有今天。”


    魏危倚靠在窗边,湖面吹来的风掠过她高束的长发,几缕发丝拂过英气的眉眼。


    她看向孔成玉:“我以为你在开阳忙得不可开交,也没想到你还来送我。”


    孔成玉:“送过你们去百越,处理完青城的事情,我便要动身回开阳了。这里孔府我暂且交给了薛长吉,我关照了石流玉照顾她。”


    当年那个喊着前辈的小仙鹤,也到了受人之托照顾别人的年纪。


    魏危问:“为什么不让你的父母帮忙打理孔府呢?”


    孔成玉顿了一下:“……我的母亲奋不顾身,于青城守城战中英勇杀敌,却不幸身陨。我父亲伤心过度,归隐山野,不问世事。”


    魏危点了点头,又问:“实际上呢?”


    孔成玉沉默了一会,手中握着一卷书,窗外的风哗啦啦地翻过,静静开口:“她离开了儒宗。”


    守城之战后,姜辞盈与姜让尘一起离开了青城,马车南下,一路朝着生她养她的徐州故里行去


    时光仿佛在姜辞盈踏入青城的那一日起便被无形地冻结,所有爱憎挣扎都凝固在过去中。直至此刻,她卸下了在此地背负的所有名分与枷锁,那停滞的岁月才重新开始流动。


    孔怀素终于彻底地放手,默许这一切发生,亲自操办了那一场根本没有遗骸的葬礼。


    他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多岁,孔成玉去见他的时候,他跪在写着姜辞盈名讳的牌位前,低着自己的头。


    孔怀素说,他一生循规蹈矩,唯有一次不甘心,便是以道牒让姜辞盈嫁入孔家,却没想到磋磨了彼此的半生,终究是有缘无分。


    他对孔成玉说,他对不起她的母亲。


    他说,从今天开始,就和她母亲那样,放手去做她想做的事情吧。


    魏危歪了歪脑袋,问:“所以,这是你决定恢复女子身份的契机?”


    孔成玉:“是。”


    她希望自己的母亲能在徐州听说自己的事迹,让天下人知道有人能以女子之身做到她这样的成就。


    孔成玉收起手中的书,似乎是觉得讨论自己的事情太多,顿了顿才开口:“说起来,陆临渊为了你甘愿放弃在中原的一切,随你一同到百越。陆临渊对巫祝用情至深,他日即便巫祝不再青睐于他。以陆临渊的性情,只要稍加骗一骗他,想必他依旧会对百越死心塌地……”


    魏危摇了摇头:“我不会骗他。”


    她说:“我喜欢他。”


    孔成玉看着魏危那双眼睛,片刻后,自己笑了笑,指尖抵着额头笑说是她多心。


    临走时,她轻声问魏危:“你们还会回中原吗?”


    魏危认真看着她:“我和陆临渊都很年轻,天地广阔,我们可以去任何地方。”


    孔成玉一怔,随后莞尔,唇角笑意清淡却真切。


    她想,有时候命运这种东西就是很奇怪。


    孔成玉曾经以为常年隐居石室的母亲会在她身后一辈子,以为惊才绝艳如陆临渊会当上儒宗掌门。但到最后,却是故人星流云散,是她从没想到的人陪她到最后。


    她想,虽然从来没有宣之于口,但是,她还是很喜欢魏危的。


    **


    慕容星雨与孔成玉相继离去,屋子内一时安静了下来。只余丰隆酒楼厅堂说书喝彩声隐约透入,模糊得如同隔了一层温润的水波。


    陆临渊走近魏危,与她并肩望向窗外,湖上似乎有什么晶莹的光点随风浮动。


    陆临渊:“魏危,你还记得不记得我们上次来这里。”


    魏危点头:“记得。”


    他们来过这里,那时候窗外银装素裹,积雪覆盖的庭院如同铺满了明瓦。


    乔长生就坐在离他们不远处的矮榻上,捧着温热的酒盏,他们三人就在这间屋子中决定游历这浩荡江湖。


    一阵风无由来地吹起,年关刚刚过去,风还有些料峭,有东西纷纷扬扬落下来,洁白无瑕。


    陆临渊以为是雪,然而魏危却伸出手摊开手掌,接住了那四散飘落的花瓣。


    那是被风吹落的白梅。


    魏危低眸,凝视着掌心那枚花瓣:“过去三个月了,他的生辰也快到了。”


    陆临渊静静。


    魏危将花瓣轻轻往前一送,话语消散在风里:“乔长生,生辰快乐。”


    **


    陆临渊与魏危带上幂篱,离开雅阁。到柜台时,掌柜的说有一位公子已经替他们结好了账。


    陆临渊想大概是慕容星雨,轻轻笑了笑,给了一些碎银子权作打赏,掌柜眼睛一亮,吉祥话脱口而出:“多谢贵人赏!祝二位吉祥如意,前程似锦,百年好合……”


    他们并肩步出酒楼,身后人来人往,喝彩声仍旧不绝于耳,跑堂的伙计托着热气腾腾的菜肴在桌隙间灵巧穿梭,红尘的喧嚣与烟火气蒸腾不息。


    门外天地广阔,长街熙攘,又是另一番人间景象。


    后人谈起当年风起云涌的岁月,总少不了徐安期,鹿山涯等人的名字。


    而等今日过去,无论后人如何书写评断,总避不开陆临渊与魏危的名姓。


    而对陆临渊来说,故事的一开始,不过是一个儒宗的夜晚,灯火如豆,长廊下的人影半隐在桐花摇晃的树影中。


    少年蹙着眉,碎光落在幽黑的双目里,正在抱刀等他。


    ……


    城外,楚凤声抱臂而立,与身旁的澹台月笑着说着闲话,眼波流转间皆是闲适笑意。


    另一边,燕白星松开马车缰绳,搓了搓露在外面的耳朵,正想开口嘲讽陆临渊为何如此磨蹭,眼角余光看见一旁的魏危,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哽住,涨红了脸。


    远处绿树成荫,雪松层叠苍翠,儒宗巍峨山门依旧矗立于云雾间,千年如一日地俯视着青城人间烟火,静默见证着又一季春秋轮回。


    马车银铃声动,此去向南,天气和暖。


    年关已过,青城又到了桐花盛开的春日。


    帝基不存,权奸安在?惟公子之血痕,扇面之梅花海棠,啧啧在口,历历在目,此则事之不奇而奇,不必传而可传者也。


    人面耶?梅花耶?虽历千百春,艳红相映。问种花之道士,且不知归何处矣!


    ——第四卷我与梅花两白头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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