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座小说网 > 青春校园 > 步履之往 > 第87章【大结局】
    第87章 正文大结局(下)。


    87.正文结局(下)


    一直到迈入临时应约餐聚的四合院的大门,步蘅脑海中仍旧是任思檐的话音制造的余震,久久未消。


    这座选址四合院的京府菜馆与国子监相邻,装潢风格选用的是传统中式庭院画风。位于庭院天台的酒吧已经进入晚间营业时段,模糊的人影在高处随灯影摇晃,身在其上,可以将相邻长街的夜景尽揽。


    前来引路的是餐馆的小二。


    步蘅迈入包间的时候,正赶上主厨上门介绍当日的特色餐品,讲到末尾正要退场。


    将步蘅临时招呼过来的,是她在工作中多次接触过的、她无法拒绝的,在商务部门耕耘多年,最近刚从工信部门卸任退休的秦廪司长。其在任时指导慧能等企业成立动力电池产业联盟,除了助力企业应对337调查,还在此前发布了一份针对欧美的专利预警白皮书。


    步蘅见证并参与了白皮书从酝酿到出炉的过程,也因此和多位行业巨擘有过接触,拿下慧能的那个案子,这部分履历也是增彩的筹码。


    秦廪在电话中说得随意,晚餐二场,聚一聚,聊一聊。


    步蘅进场后才发现,是个蛮正式的局,在座的其余人咖位也有些超出她意料。


    坐在主位上的人是汽车网站出身的造车大前辈,已年届55周岁的易麓。主宾的位置给了她前些时日远观过的郑意方,副主宾的位置空缺,副宾的位置上才是秦廪。三陪、四陪都是熟悉的业内面孔,另有步蘅此前研读技术资料时上门咨询过的N大的一位老教授,还有步蘅最为相熟的慧能的周之桅也陪同郑意方在场。


    见她进门,在座唯一的女士周之桅先行搭了把身旁座椅的椅背,招呼她落座,同秦廪一起将步蘅介绍给其他人。


    步蘅落定后,一众人接着聊在动力电池产业联盟之后成立的、更具备行业话语权的新能源汽车知识产权联盟的周年活动。


    没聊几句,易麓忽然侧身对郑意方说:“催一催封儿,这家伙耗费时间、精力把协会和联盟的架子都搭起来了,又游说我们几个老家伙加入,指挥我们干活儿的时候也没客气,喊他吃顿饭还敢迟到。告诉他,再不来我今晚就退群!”


    他讲这番话的时候声调高亢,但明显是佯怒,惹得在场的人发笑。


    feng,步蘅听到这个音的时候耳膜牵动心弦振动。在这群特定的人之中,这个feng指向的有些过于分明。


    郑意方一边拨电话,一边附和易麓:“我上回见他已经发难了,这小子抢先向国内企业免费开放基础专利,衬得我们这些老的不懂事一样。”


    明贬暗褒,是为了抬高当事人,步蘅听得出来。


    恐怕在场的人也都知道郑公子在封疆那儿锻炼,紧接着就纷纷笑说——怪不得老郑薅人家倒贴当家教还不害臊,敢情是觉得自己占据了道德制高点。


    正说着,有规律的三声敲门声递进来。


    伴随着戛然而止被切断的铃声和脚步声,一道颀长的身影过门而入。


    身姿步履轻快从容,全套的英式西装三件套已经卸了外套,白衬衣外仅着了贴身的马甲,衣袖半挽,露出一截青白的腕子。向众人致歉的同时,先同最靠近房门的秦廪握手,而后依次转向其余人。


    握到步蘅的时候,秦廪抢先开口替步蘅介绍:“步律,知识产权板块的专家,尤其擅长涉外业务。”


    委实不是个适合贸然相认的场合。步蘅同靠过来的封疆稀松平常地对视了一眼,知道他也会有相应的考量。


    果然,封疆修长的手同她手心一触即离,甚至称不上握,是陌生异性间正常的社交尺度。唯一搞砸的是,俩人没打商量的一句“幸会”,同时开口说得像一起报幕般整齐,重合得过于严丝合缝。当然,这个“砸”是步蘅的自认为。


    封疆紧接着被易麓按到副主宾的位置上,在他身旁落座。


    场子上没有开酒醒酒,这个小二场主打的是汤品和小食,凑在一起是为了松快些聊会儿天儿,只需要头脑风暴助兴,都是认为酒精误事的人。


    但眼下易麓目光直瞪瞪地盯着封疆看了会儿,看得封疆了悟了过来。以茶代酒自罚了三杯,而后征询易麓的意见,莞尔道:“现在消气了吗?”


    易麓立刻指着封疆,同另一边的郑意方说:“看看,年轻人就是会哄人,一套一套的。”


    一句打趣,又牵出了一串笑声。


    封疆倒是此时罕见地插了句嘴:“麓总,今晚我的老师在这儿,周总和步律又是女性,得拜托您过会儿口下留情。”


    这话一出,易麓又蹿了簇新的不满:“看吧老郑,你得作证,我还一句话都没说呢,这家伙就败坏起我来了。”


    封疆这会儿是真的开始哄他:“要不我再罚五杯?是今儿见有新朋友,我怕您再点我几句,让大家真以为我是个中老手。”


    嬉笑怒骂几句,就这么被放过了。


    转瞬桌上又聊上了俄W战争、岸田XX下台、南韩戒严风波、叙利X政权更迭得速度过快……最后落脚到某T再次当选美总统。


    337调查的阴影本就横亘在很多中字号企业出海的前景上,加征关税等系列操作人人皆知又将提上日程。


    郑意方到此时才发言:“虽然技术能力是根本,但近几年的情况明摆着,大家在外面打的不只是技术战,团结起来是对的。我们几个老家伙血厚一点,像老易你侄子,全家放养,年轻人摸石头创业,单打独斗的话,在外面是会吃大亏的。”


    何况在国际大盘子上,就算他们想停战止戈,也不被允许。不争,也得被动挨打。逆全球化浪潮不止一年了,谁家盘中餐都不想分食给外人,却仍旧惦记着别人碗里的肉。


    团结协作争夺话语权,把中国新能源这块牌子打出去,才能真正站得稳脚跟,也多少能荫蔽一下后来人。


    易麓明显不想提家事,但也接了郑意方的话头儿:“所以封儿来找我的时候,我一口就应下了。只是没想到,就此上了贼船,被他当成了吉祥物摆来摆去。对外站台的事儿他自己是一点不干。”


    说到这儿他又侧身继续打趣封疆:“抛头露面的场合也多少上一上,你以为媒体和公众愿意天天看我们这几张老脸啊?”


    说的是周年相关活动,致辞这个差又妄图支使他这个老年人。


    易麓说得很实在,也确实在很多对外场合上,易麓替他这位发起人担了不少责任,封疆倒也不为难,爽快应下:“记着了,听您劝,下次一定。”


    易麓怎么听这都是托辞,较真问:“具体哪次?”


    郑意方在一旁帮封疆说话:“你都半退休了,过得自在,帮年轻人分担些压力站下台,也算没白担前辈的名头。你没见人忙得肉都顾不上长?”


    眼见话题越扯越歪,且过于聚焦他个人,封疆主动同置身饭局的老师穆教授搭话。就此引得大家议论起Fengxing与N大合作的实验室,谈及N大在相关技术上的投入以及正在推进的校企合作项目。


    一桌数人,大半是校友,自带共同话题,除了秦廪这个政务口出身的本硕海归。


    赶在穆教授一番研发进程的叙说后,秦廪身为喊步蘅入局的人,主动将话题引导向她:“步律是不是也是N大出身?”


    步蘅如实应:“对,本科是。”


    一直游离在话题外的周之桅此刻也插了句嘴:“你和封疆总看起来年龄相当,读书的时间线上应该有过交叉吧,学生时代有没有过交集?”


    步蘅借机看向封疆,端了一晚的清淡表情浓了一些,展颜笑,叫包间天花板上下泄的灯光减了一点辉:“有过交叉,但是单方面认识。师哥从前就是校内的红人,我刚进校门的时候就听说过他的名号。恐怕这些年来,一届又一届的人都没少听过关于他的传说。”


    周之桅又即刻望向封疆,意思是到你了。


    步蘅有些意外于周之桅同封疆的直接和不客气,看起来不像是仅仅公务上有所关联的客套关系。


    封疆接收到了周之桅看戏的表情,不知道是哪里让她瞄出了端倪,但他本身也没想要藏得严严实实,只是不希望步蘅立场尴尬。


    他选了无伤大雅的部分回,开自己的玩笑:“那我希望传的不是我当众顶撞穆教授的故事。”


    几个人纷纷直言看不出他从前是这种风格,又点了几位知名校友在校内读书时的趣事,最后秦廪笑着总结:“N大不愧是卧虎藏龙。”


    而后秦廪又说起前年的一例337调查:“ITC(M国国际贸易委员会)公示的初裁书就四百多页,要不是步蘅做我们的志愿顾问,单那几百页的外文报告,那堆专业术语,我们别说解读了,看一遍也要少一条命。”


    步蘅知道秦廪是有心为她抬轿,也不愿他的努力白费:“那段时间我刚好做过十年间的337案件资料分析。被诉的中企在所有企业中总数占比超过百分之九十。这几百家企业里,最后成功认定未侵权的只有百分之五左右。看到统计数据中的这些数字,我只是想力所能及地参与进去,做些什么。还得谢谢秦司长他们给我这个出力的机会,让我付出的精力得以收益最大化。”


    秦廪紧接着又举了她参与部里与ITC的沟通谈判,还差点被扣海关小黑屋的故事。步蘅在他越讲越激昂的关键时刻委婉出声拦阻,避免秦廪将自己描述为无所不能且无所畏惧的钢铁女战士。


    她仅将海关那一出概括为“运气不错”。


    “不是运气”,其他人仅仅间或点头肯定,倒是封疆意外地开口评价,“能平安过关,是因为你做的都是对的事”。


    语调平和的一句话,没什么修饰,却正正砸中步蘅,砸的她一时心口暖热。又一次不用隐蔽地对视,步蘅目光灼灼地望着他。隔着桌案,隔着灯光,无所顾忌的,炽热滚烫的。


    一众人听得饶有兴致,最后郑意方还夸周之桅眼光到位,之前便为慧能择选了出色的代理人。


    见刚才封疆直接地表达肯定,秦廪看似随意地提及:“产权联盟里不是还要再充实下律政界的代表,国际贸易法、专利法的专家现在有了,知识产权的部分,封总要不要试试师妹的水平?”


    并肩作战的机会确实罕有。但不及封疆回应,易麓又适时开起了玩笑:“不是不可以。俩年轻人,再加上我,往哪儿站台大家都能看得出来——我们选人最重要是斟酌模样。”


    玩笑话都是点到即止,紧接着又议论起近期业内比较出圈的几个实车测试视频。


    周之桅赶在一众大佬口干舌燥讨论得上头的时候示意侍应生上前添茶,同时与步蘅耳语:“有个天台酒吧,感兴趣吗?有兴趣的话过会儿单独约一个。”


    步蘅刚应,搁置在桌案上的手机适时震动。她大概猜得到消息来自于谁,果然,点开是一句:我现在出去,你隔七八分钟?


    步蘅状似认真听讲,将视线投放在讲话的人身上,但视线不时漂移,望着封疆没动几口的餐盅,心内微叹,讲起了条件:“你至少再吃一半。你吃完,我们再议。”


    是让人猝不及防的回复,他的提议,变成了她反制他的交易。


    吃饭,这几年成了越发程序化的、机械化的、可有可无的事情。面对这样的要求,在这样的时间,他多少觉得勉强,可特定的人当前,也不是不能妥协。


    余光中的人手腕、手指均一动不动,步蘅面上端出轻轻柔柔的笑,回应周之桅的布菜,指下凭感觉在找虚拟键盘上的字母位置:“怎么不动,需要师妹哄?”


    九个字引发从内而外震荡出的笑。有人恰在此时站了起来,临时外出,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为封疆提供了遮掩。


    封疆于是强迫自己捱一捱,继续进食。


    又近四十分钟后,才在庭院区的一处凉亭下汇合。


    晚到的步蘅在迈入封疆视野后,仍在一步三回首,探查四周的情况。看起来谨慎小心。


    亭檐上覆着海棠枝,风从枝下掠过来,凉意在肌肤上肆虐,封疆挪移了下位置,站在迎风处作为遮挡,旁观到她的举止一时觉得好笑,于是开口问:“步律,我们还没交换过意见,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抛弃玩过了的师兄妹,步蘅端出了另一个封疆意料之外的答案,她此前有认真思考过:“被考察期?我目前应该正处于。”


    原来尚且无名无份。


    步蘅应得一本正经,封疆便也摆出来一副要深入聊一聊、沟通下的意思。


    片刻前包间内张弛有度、谦逊有礼的都市丽人已经消失,此刻剩下的是要掌控全局的步蘅,她主动追问:“封总觉得不合适?”


    封疆表现得像是可任人摆布,但以问题回复问题:“怕今晚护着你的人撞见,所以跟我单独见得小心谨慎、避人耳目,是吗?”他指她那个一步三回首。


    步蘅听笑,但没被他的话拐跑,接续道:“考察的规则我们提前说开,怎么样?”


    封疆配合:“在听,请说。”


    步蘅便没再客气,开始上手,捏紧他的手臂,一番拖拽间,俩人位置几换,最终换他站在背风处,不得享用劲风吹拂。


    俩人站得很近,步蘅靠上前,双臂打开,就是一个将封疆大半个人身都拥在敞开的怀抱中的姿势。


    一开口,吐息呼出的热气更是拂在封疆颊边耳后,一息更比一息灼烫:“为了公平,我们对双方的责任都进行明确。因为我在考察期,所以你得承担对我吹毛求疵提各种要求的责任,我也有因为觊觎你所以硬要关心你的重担要抗。没有异议吧?”


    她话落掌根下移,抵在他腰侧,抚摸揉按着那一片僵冷。


    封疆还在消化她这个倒反天罡了的责任划分,同时制止她,往下拆她搭过来的手:“只小会儿,这个温度,我没关系。”


    步蘅用的抵抗的力道不比他差,没有听他的,且给予红牌警告一次:“月亮在上,我代表各路校友、八方同仁劝师哥别动,不想现在就被师妹以下犯上的话。”


    *


    可惜开放式的环境下实在不适合做些什么,一直到饭局初散,步蘅跟随周之桅单独上移到天台的酒吧区,今晚与封疆这一出计划外的狭路相逢,全程最出格的“偷情”也不过是那一记相拥。


    对酒水没什么特别的偏好,周之桅同步蘅点的都是调酒师推荐的当日特调。


    在天台边缘的观景位坐下来之后,扫眼从近及远的,由路灯与灯箱招牌串起来的人造光河,周之桅拨了下被风抚乱的碎发,突然说:“很难得,三万个日子里,又捞到这么惬意的一个晚上。吹吹风,喝一点,观夜景。”


    紧接着,她主动提:“还记得那幅《三万次日落》吗?带你参观的那幅,几十幅画,你单单为它停步。”


    自然记得,步蘅还记得周之桅说过,合适的契机,可以介绍她和作画的人认识。


    步蘅明了,此刻,或者说近期,大抵是有了那个合适的契机:“要给我介绍那位朋友了?”


    周之桅没有正面回答,笑着接过吧台区域服务生端递来的酒,想起今日特调的名字叫“难掩的秘密”,突然问要撤退的服务生:“菜单里是不是有一款低度酒叫做Cinderella&Ariel?”


    Cinderella&Ariel,灰姑娘与美人鱼。步蘅想,得名如此,想必口味偏甜。


    服务生应,同时提醒周之桅:“但这款酒只在12点之前供应。”


    周之桅笑着致谢,而后回应:“没关系,他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变身。”


    周之桅明显在卖关子,步蘅一时半刻地捉摸不透,周之桅也没有给她更多思考的罅隙,紧接着问:“对这帮人之前有过了解吗?特别是易麓总和封疆总。”


    步蘅同她如今算是相熟,但牵扯旁人,到底说得委婉:“看过坊间的评价,将他们分别比作项目经理和产品经理,大抵是认为产品经理更懂产品。”


    周之桅也没多此一问,没问其中哪一位是那个更被看好的“产品经理”,她见步蘅神色认真,也不想自己过于“狡诈”,于是提议:“遇上你挺巧的,能凑在一起给你们互相介绍,也很难得。你方便的话,我现在就把人喊过来?”


    没什么不方便的,下回巧遇周之桅很难意料是什么时候。人社会化之后,精力着实很难挤,即便亲朋好友同城,想见的频率都如同异地,何况她们并非base同一座城。机会错过了,或许就不再有。


    周之桅于是边调手机通讯录,边挑眉,借那款酒开玩笑:“那我通知美人鱼上岸,趁12点他变回不便示人的灰姑娘之前。”


    如今鲜见人提及童话故事,经周之桅一番描述,要见的人形象顷刻变得生动了起来,一并随着她的话音和涓涓灯光簌簌而下的,还有从步蘅心头、脑海瞬时鱼贯而出的许多期待。


    悬念的揭晓甚至没打什么时间差。


    周之桅的电话拨通的那一刻,她抛出的第一句话,就让步蘅明白了过来,这条在夜深时分即将被周之桅喊上岸的“美人鱼”,是她刚刚抱在怀里的同一条。


    实在是惊人又让人欣喜的巧合。


    私下里面对封疆,周之桅直接地让人很难招架:“你应该没走远吧,我把你的人拐了,但凡还活着、还能爬,你应该还在附近的某个角落等着吧?”


    *


    封疆抵达之前,周之桅招呼步蘅换座到她身旁,将对面的位置留给封疆,形成了一个一对二的阵型。


    “原本是我家人要练笔的画。想法是他的,下笔我20%,他少说50%,我儿子还占了一点。”周之桅在封疆出现前,先行为步蘅介绍那幅画的来源,“严格来说,他是我儿子的朋友。我们看画的时候,我以为是巧合是触动,现在看好像没那么简单,对吧步律”。


    封疆早便洞悉二人的关系被周之桅看出端倪,刚落座便先向步蘅介绍:“骆松静。周总是骆松静的妈妈。”


    难怪周之桅借用童话故事来摊牌,骆松静的天真同少年持重给步蘅留下过深刻的印象。想必周之桅除了纵横职场魅力四射,在育人方面也是行家里手。


    已经被周之桅取笑过,封疆选择直截了当地问:“从哪儿发现的?”两个人在桌上几乎没单独向对方抛过话,就算眉目能传情,怕也是没对视几眼。


    周之桅又冲他不带感情地念了一遍《三万次日落》的前情,而后说:“第二份例汤上来的时候,只有我们步律那一碗上面少飘了一片普罗旺斯。在这之前,只有你同上菜的侍应生耳语过。另外,我第一次见你同年轻异性握手,虽然只是轻轻一碰,那也是第一次。”


    原来是这些细节作祟,封疆下结论:“证据链不够硬,误伤的概率还是有。”


    周之桅也认同,但另有论据:“换别人是有,换生活方式万年不变的你,只能是100%。”


    她紧接着转问步蘅:“他在感情生活中,是不是也特别刻板?你不动,他也躺平那种。”


    可以说一语N关。


    步蘅其实也是首次见周之桅如此诙谐有趣的一面,只好顺势反问封疆:“为人是不是有点失败,我没见过周总对其他人进行过人身攻击。”


    周之桅接着拷问,对象这次换了1v2阵型里的1:“多久了这是?”


    想起那句“考察期”,封疆无视步蘅从眼神中传递过来的告诫,说:“目前还没有名分。您再接着帮我祛魅,人跑了,我又孤家寡


    人了也说不定。”


    当下的氛围松弛且愉快,周之桅不太信他的鬼话。


    果然,还没接着拷打,就听步蘅紧接着澄清:“我跟封总交情挺好,有点可惜三万次日落没能全部一起看;交情也很早,从刚开始认识世界的未成年开始。人对外人可能有冷淡的时候,对内一直宜室宜家。”


    最后一句是临时想要补充,起意是玩笑话,并未经过深思熟虑,讲出来却说得心脏软如棉絮。


    服务生这才将适才周之桅加单的那一杯Cinderella&Ariel呈了上来。


    薄荷香随风送了满桌,蓝色如流星雨过境般在杯中画出一笔长留白,缀在白色如潮汐的酒沫间。


    周之桅轻抬下颌指向安坐在对面,同步蘅时常四目相对,近乎未有一刻偏离过的封疆:“你的。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喝完你的水晶鞋,早些跟着你的王子回城堡安寝吧。”


    一句话说笑了三个人。


    历来情绪稳定的封疆也有瞬时的耳热。


    是周之桅先打趣,也是她先笑,笑声荡进风声,随风送远,与灯光和月光一起粼粼跃动。


    *


    之后的几天,步蘅惯常同祝青交换当日动向,但祝青始终没有同她敞开聊一聊的意向。任思檐那边,也在再次同步蘅确认她会保守秘密后,完成原定计划离京南下。


    猝不及防的迎面相逢,激烈的感情冲撞……落点却如同未发生过一般,并不寻常。


    转念步蘅又记起祝青工作室常年收到的那束“自由长青”,那个抵得住沉默,也耗得过岁月漫长的人,似乎也是一样。


    不寻常,但对方好像也没有想要结果怎么样。


    大抵那一点不怎么打扰人的付出,已经是对自己的成全。


    步蘅已经连续两个工作日抢时间提前结束工作,到Fengxing园区附近候着,蹲一会儿日程爆满的封疆,一起回家。


    这几日她还从骆子儒那儿套出来了老鹦和黑子的寄居地,上门和两位非人类老家伙联络了下感情。


    一别数年,人心的罅隙想要填满尚不能分分钟做到,何况语言有障碍,不能单纯靠嘴互诉衷肠的人与鸟、人与狗。


    念旧心也时常泛滥。


    譬如,她也没来得及同封疆交代——开在白檐胡同里,租了他寄居多年的那套院子的那间公益书店,即便他没有收过一分租金,仍旧在很久前便营运困难。她砸了主理人一些钱和两个故事,便同对方谈妥。如今对方仅是运营人,背后的老板已经易主成了她。


    她便也如同作弊了一般,得以偷偷了解到,十余年前她刨土栽下的那满院欧月,如今无花时节仍能飘翠、缀满新叶,健存了大部分,是因为他包年了园艺师,在搬出后仍旧留心,连同院子里的其他花木,持续进行打理。


    还得以知道,他偶尔会一个人回去坐一坐。


    并不同人说什么,大部分时候是在人少的夜间出没,也便一直坐到店铺闭店清场。花开的时节,他会同主理人商量,剪几支,粗粗拢在麻布里,置于臂弯中离场。


    她是知道他这个人的。这些事,如果不是她碰巧了解到,有生之年他恐怕也不会将他认定的“这等小事”同她分享。


    同封疆异国多年又分离数年,除了早年Fengxing的创始团队,后来他身旁的大部分人对她想必都是陌生的,她人到跟前,也不会过多招眼。


    但步蘅依旧没有试图涉足封疆的工作场所,只留守等候在园区外围的商业配套区域,在一间社区咖啡店寻了个可观街景的位置继续签批积压在手边的流程。她的位置和抵达时间也只同步给了荆砚,免得错过,人再没接成。也尽量免于影响他们既定的工作。


    *


    Fengxing园区内。易兰舟在试车场蹲了一个月了,色号又深了不少。在新一期研发项目答辩会现场,遇上被事业部的新同学们盼来当评委的封疆。两人肤色一对比,更衬得他像是刚刚出土。新人们也不怵历来亲和力极佳的boss们,纷纷拿色号开俩人玩笑。


    答辩一结束,封疆做完点评便第一时间退场,留下其余人复盘问题。


    易兰舟作为几个人中最沉得住气、最能守口如瓶、最偏向道德标兵的人,接了池张替封疆预定的池张本人做不来的心理按摩订单,有心同他聊几句。


    跟随封疆横穿公共活动楼的连廊往综合办公区走,在回他办公室的路上,还顺带听了听海外事业板块汇报的决定在巴X上马的外卖业务的发展情况。


    身为世界外卖前几大市场,占据其市场份额最大的app来自一家商业模式陈旧的本土企业,外来者作为的空间不小。Fengxing的优势在于此前收购了其本土最大的共享出行企业,可以借助其端口引流,骑手也是现成的。


    易兰舟听了会儿,心里已经知晓,恐怕封疆近日又要出一趟远差。也幸好他这一趟跟来了,不然下次私下有机会聊点儿什么,又不知道得哪月哪日。自己一旦进了试验场,高层例会也得时常请假缺席。


    进了门封疆也没同易兰舟客气,坐哪儿全凭易兰舟自助。他只忙着闭合了百叶帘,让室内空间变得私密了一些。


    紧接着,他上手脱身在园区时惯常上身、与年轻化的企业生态匹配的梭织运动外套。边脱,边往嵌在办公室里侧的更衣间走。


    易兰舟看了几眼,知道是因为自己早年最先留意到他在用药,后续又见识过他身体各种勉勉强强、不同程度罢工的状况,他如今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完全不避讳自己,敞亮地当着自己的面儿,去摘裹在身上的腰托。


    封疆倒是也稍微顾忌了一下他的心情,在坐下来的时候强调了下:“答辩会的议程太长,有备无患。”


    易兰舟已经摒弃了早年的委婉和苦口婆心的风格,在几位“爱和自己过不去”“口无遮拦”“心比天宽”的战友们的锻炼下,平实直接地多:“后面飞里约的航程更长,照这个未雨绸缪法,要不封闭也打一个?”


    封疆罕见地被他噎了一下,只好语气放轻快些,找补道:“我这是未雨绸缪,你说的这到亡羊补牢、末路穷途了。”真不至于那么严重。


    综合办公区远离主街,窗帘闭合后,室内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易兰舟见他刚坐下来,就从一旁的机要文件柜里抽出一台设备开机。


    桌上的办公内线适时响铃,封疆也没避讳他,用免提接线。


    荆砚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封总,新收到的调查资料我做了分区,传到您的在线文档目录页里了。和对方的通话录音我也做了纪要,粤语音频也备份了,放在附件里。”


    某些字眼穿针引线,调动出一些陈旧的记忆。


    这一幕似曾相识,易兰舟心脏微沉。


    第一时间想起的是,某个城市被暴雨浸没,园区提前发了居家办公通知,整栋楼除了应急值守的人之外罕见人影的日子。


    也是在这间办公室里,他和封疆关注完平台收到的遇险信息,跟进完后续结果,在某个静下来,两个人一时间没什么要事急事需要处置,似乎只能慢慢捱,以熬过恶劣天气的时刻。他闭眼放松了几分钟,再抬头,封疆也是垂眸正在翻阅某些东西。


    某些晨昏不定、场景不同,但主人公是同一人的跟拍照片。


    彼时封疆也没有避讳易兰舟,他上前,封疆没遮没挡,让他得以看清那些影像具体是什么。


    或许是易兰舟眼神中的不认同过于分明,封疆压下眸底往外泛个不停的晦暗,声音很沉:“我知道不合适,这样不对。”


    彼时他们刚经历过打仗度日的艰难时期,易兰舟说不出任何刻薄的重话来,他本也不是收纳了那种词汇的人。


    那一天封疆最后撂给他的话,比那一晚十几年来最大的降雨量对他的世界造成的破坏大得多。


    封疆的神情堪称严肃:“老易,没有避讳你,是我也需要有个人,在我某一天控制不住的时候,拦我一把。”


    获得一些影像,过分程度尚且可控。但未来太过漫长,没有人能估量克制和隐忍能持续多久,他对自己并不放心。


    眼下,易兰舟上赶着问:“听池儿说,你最近搬了新地方?”


    其实这几年,彼此间很少关注对方的这种细节。这一回无非是订购的部分家具和家居用品,走了池张某个狐朋狗友的渠道,其中的某些款式又明显只适配异性,才惹得池张格外关注。


    早过了有话要客套说的客气期八百年,封疆回复地很直接,甚至直接替易兰舟跳进了下一问:“是,但目前不方便开门迎客。”


    易兰舟也替池张婉拒:“就算方便,人也凑不齐,他得月中才能回来。”


    前几句聊得太过无效,封疆视野内,纸质屏已经刷新出来数张截图,港岛小报夸张且花哨的标题挤占了大半块屏幕。


    偏头疼来得及时,封疆主动替易兰舟排忧解难,提高议事效率:“如果你想问的是步蘅的话,不用避讳她的姓名,我们已经和好,人在我家。这份很让你们为难的心不用继续明里暗里地操了。如果是其他事,我现在也有时间给你,你可以直接开始。”


    易兰舟:“……”


    进程如果已经初现结果,心理按摩似乎确实可以暂停。


    公事方面,几个人的默契如今也是一聊就透,没必要选当下多费口舌。


    见易兰舟立在原地迟疑,迟疑后决定直接离开,封疆又在他出门前喊他留步:“老易。”


    易兰舟回眸。


    某些心底话决定刺破坦白,只是一瞬间的决定,封疆也说不清是分享还是建议:“去年我尚且打算,等X1、X2都按期上市,步入正轨,我在年届40的时候退休,做一做前半生没来得及做的事情。等计划清单里的项目一一划完,人生若是还侥幸能有一段长度,如果她有了归宿,或许我也可以从头开始,我们再熟悉一次,我尝试去做一个哥哥、做一个舅舅。我替自己想过这种人生。”


    “人我没有放弃过,但我也放弃过另一种结果。”


    “每间花店说不定都会有闭店的那一天。不为获得什么,没有想留住什么,不能再多表达什么,很怕让人困扰,仅仅作为普通朋友,有时候也可以替自己争取一顿饭的时间。”


    这夜封疆收工的时间比前一日稍晚一些,海量的信息和资料即便已经被归类,仍旧耗费了他极长的时间精力去吸收。


    关阖文档的时候,脑海中仍是一条又一条交缠的脉络,同附在他脑皮层上的揪痛一般相生相合。部分信息重叠、部分如平行线毫无瓜葛,有些是既定的过去,有些是他从中摸索出的、未来可能发生的变化。


    人回来了,从前他克制住没有去做的事,如今反而要出格些插手。


    喊荆砚起身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荆砚同他确认完次日的行程,才开口透露步蘅正在园区附近,且前来已久。


    封疆的目光剐在他身上。一直到封疆先于荆砚步入电梯,先行下楼,被另一位当事人反复嘱咐莫开口的荆砚才被放过。


    但知晓工资从何而来,虽然这份工资对自己重要程度有限。荆砚审时度势,赶在电梯门闭合前态度积极地向老板承诺:“我保证绝对下不为例!”


    不知道是默契还是有人私下求情,封疆同步蘅见上面,听来的第一句话是步蘅替荆砚解释:“是我强行封口,并非他心甘情愿。”


    封疆收了步蘅手持的移动设备,笑:“我会吃了他?”


    步蘅抬手碰了碰他的额角和后颈,一个凉,一个更凉,都是不尽如人意的温度。她回:“我是担心我刚开始渗透,还没渗进去,就毁于你的无上权力。”


    说得像他宛如一位独裁者,封疆捉住她进犯过来的手,握紧,干脆建议道:“责任条款,可以加上一条,权力共享、风险同担。”


    封疆已经在下楼的路上通知荆砚下班,两个人也没急着上车,他示意紧随而来的司机将座驾靠边泊停。


    就这么慢慢地,一起走在这条他无比熟悉,却也带着孤独感走了数年的路上。


    多少感慨,也有庆幸,还有片刻担心美好如琉璃易碎的不确定,或者说,不配得感。不止自己,身旁一众人,目前无一收获圆满。可能它确实世间罕有,易碎难得。


    思绪悄悄偏离,刚回神,步蘅在同一时间挣脱了他的手。


    一秒的落空感之后,是步蘅化身为紧紧攀附住他的温热的力量,与他在间或有行人走过,不时有车辆梭行的十字街头当众相拥。


    路灯阑珊,夜色深浓,温泉一样的热息从他全身所有漏风的缝隙中渗入,消融他心头初生的那丝犹疑。


    身后有一列道旗迎风招展,远观如一列肃立的侍卫。身前的人,也是在风中施以他铠甲毛氅的护卫。


    “现在回头看,更年轻的时候,我真的不会谈恋爱。脑子里装了不少克己复礼,也不怎么习惯当众做些什么。错过了很多这样的时刻”,步蘅手臂上移,将封疆继续压紧压向自己,“我们从头再来”?


    感受着彼此胸腔的震动,封疆温声问:“你希望怎么来?”


    步蘅耳语给他听,说尽一切亲密:“热情的,奔放的,难分彼此的,意乱情迷的?有兴趣吗?”


    封疆伸手,轻柔地按住她后脑,在两个人咬在一起之前,交出他斩钉截铁的答案:“我随时奉陪。”「清水真的影响人发挥」


    *


    过了一周清醒时身旁即便无人,但也余温尚在的日子,在封疆出差南美的第一天,步蘅已经不太能忍受仅有一人温度的床沿。


    步蘅只能同被接回家,在两个人连同楼宇管家的集体照料下日渐聒噪的老鹦说话:“汇报一下,过几天我也出趟远门。”


    老鹦倒是句句有回应,但啊来啊去的,嗓音时而尖细、时而高亢,声调莫名听来熟悉,不知道又模仿了谁。


    “等我回来就求娶你爸爸,你就变有户口本能上的鸟儿了。”


    老鹦还在长长短短的啊个不停,步蘅虽然觉得孺鸟不可教、鸟语不想闻,仍试图为自己讨个彩头:“跟我学个词儿:马到成功。”


    老鹦在关键时刻又变身贞洁烈鸟,嘴闭得严丝合缝,抵死不再出声。


    步蘅同它互相斜了对方一眼,她身为更高等的动物,决定识时务者为俊杰,果断放弃调教鸟大人,出门上工。


    *


    真正飞抵港岛是在又一日后。


    预报中的黑雨将在半日后袭城,那个时间,临时召集的股东会、董事会已经接续召开完毕,事情差不多已能尘埃落定。


    而叶雾山的寿宴安排在那日傍晚,秉持他的个人画风,大操大办。


    步蘅从任思檐那里早便见到了电子邀请函,叶雾山为庆生大赦天下,准备单独为昔日有过龃龉、有过不睦传闻的人单开一桌,且桌牌上大书“后福无疆”四个字。


    任思檐当时同步蘅商议:“我有心出席,只当做社会学观察。”


    他拿岛内一些几百年不改的封建活动说笑:“就算被诅咒,无非是被求暴毙或断子绝孙,我本身也没有长生和相关想法,百无禁忌。你只等验收成果就好。”


    见识过将死之人的挣扎,见识过垂死之人的留恋,但并未过


    多见识过人苟延残喘时如何发疯如何爬,可步蘅无心欣赏任何人剥掉面皮歇斯底里。


    纵然在这样的猎杀时刻,她血液亦隐隐沸腾。


    黑雨袭城是天象,他们搅动的这一场淋在叶雾山头上的风雨,叶鹿吟和任思檐能眼见它畅快淋漓的模样,对她来说已经足够。


    叶鹤鸣死前极限托孤,她当初分明没有应,可也一步一步介入到这种程度。


    隐患拔除,叶鹿吟能安稳执掌一阵子公司主席之位,任思檐再帮衬她几年,不断挖掘一些新的职业经理人,日子总能过得去。只要人不过分贪心,不追求代代蒸蒸日上,接受力不能及时会江河日下。


    罢免提案抬上来,步蘅那一份投票权,授权给了任思檐,投票现场她亦没有出现。


    后来回看,他们也确实没有低看叶雾山的浪子雄心。


    双方都有动作,都在暗中运作下手。


    叶雾山面对罢免结果仍能心平气和,是因为他也在随后祭出了两份医疗记录和多封医疗往来邮件,自认为能扳回一城。


    一份直指本已身有残疾的叶鹿吟癫痫加重,抽搐发作时随时可能失去神智,无法胜任主席职务;另一份则用来攻击任思檐,指他多年前便身患抑郁症,不能继续任职行政总裁。


    撅人隐私,买通医生罔顾职业道德,直击个人痛点,符合他无所不用其极的作风。


    伴随着一份份文书在席间传阅,站居不同阵营的董事们先于几位当事人因口角升级,在席间大打出手。


    因为留有后手,新变化下,任思檐仍旧情绪稳定,甚至荒诞的局面让他比前一个提案抛出来时更为冷静。他安抚过叶鹿吟,临时从会议室退场,途经茶水间的时候,还为步蘅端回了一杯意大利黑咖手冲。


    人未现身,但过程步蘅全程旁听,免了他复述的麻烦。


    任思檐放下咖啡杯后,抢先自嘲:“叶生也是真能折腾,我以后身上的Tag除了瘸,还得再背一个精神病。我其实有点介意……”


    步蘅看得懂他留的后半句话是什么:“今晚的寿宴虽然不太能开的起来,但你还是想上门砸场子,是吗?”


    任思檐点头应,不加任何掩饰:“不愧是你。”


    会议室间的动乱,随着廉政公署登门自然能解。任思檐此前并未细看步蘅和她在港的前同仁投递到廉政公署的检举材料具体有什么,让他放心的只是,一旦开始行动,她绝不会手软。


    只是有一点他没有想明白:“最难啃的魏董那边,你又去做功课了?他临阵反水的挺坚决。”


    虽然没有这个人,他们也能顺利过关。可对方的倒戈,总归给了对面更大的心理压力。


    步蘅看他:“我以为是你。”


    任思檐没有多纠结:“我来查。”


    *


    廉政公署登门将人带回调查,会议室里的吵嚷咆哮从短暂的戛然而止,升级为更高音调的尖声高叫。


    而后,随着一串又一串凌乱的脚步声踩过,最终归于沉寂。


    亲临现场检阅成果,能让人亢奋,却带不来什么欢愉。


    落地玻璃幕墙外,黑云已压境,即将落雨。


    暴雨。声势浩大、洗尽地表万物地落。


    分不清隔了多久,开门声响在身后。步蘅无需回头,已经从幕墙上投射的人影辨识出对方是谁。


    自从有了任思檐这个经理人,她其实同叶鹿吟的交流鲜少。


    日后见面的机会想必更少。


    步蘅回头,叶鹿吟抬眸望着她:“叶雾山虽然人不怎么样,但话并未说错。这个主席我没有条件胜任,至少不能长期胜任。”


    有些话不必说得一清二楚,叶鹿吟相信步蘅听得明白,她只是没有把握,得来的会是什么答案。


    步蘅起初没有动,在瓢泼大雨撞击上落地窗,水流如瀑下滑的那一刻,她才开口:“我应该在很久以前就说过,我有我自己的生活。”


    叶鹿吟并未有什么筹码,除了无法带走、终有一日要交付于他人的资产。


    步蘅也对此心知肚明:“没必要可惜,如果你实在无法为它们找到归宿,到那一天,我不会拒绝。目前的所有收益,我也没有打算放手,就算作这一段时间以来我劳动的回报。”


    可这一段时间以来,代价不只是付出劳动。


    兵不血刃是假话,沾上了利益争斗,必然要经手一些龌龊肮脏。要处心积虑、步步为营。这一面的她,她暂时没有摊开在封疆面前的心理准备。


    已经没能给他最好的,不想让他看到更坏的。


    “你还是恨我们?”叶鹿吟手腕下滑,撞在轮椅上。


    步蘅上前几步,替她将手拾起来,搁置回她膝头:“如果你觉得原因如此,结果才更合理,我不介意你这么认为。”


    叶鹿吟借机抓住她手腕:“什么时候走?”


    步蘅看着她,知道这句话要问的其实是什么时间回,是叶鹿吟心理上仍旧缺少支撑,即便她身旁还有从她少时就伴她左右的数位家佣。


    步蘅也没有极尽吝啬,反握住那双瘦骨嶙峋的手:“我没有能泛滥的爱心,可也不算冷漠的恶人。我有需要我做个好人、做个向上的人才能配得上的人。如果你见不到我就无法活下去,我随时可以让你看到我。”


    步蘅先于叶鹿吟离开任思檐这间办公室,先于她离开这栋一柱擎天的楼宇,带走了叶鹿吟的管家,去奔赴这一程的最后一个目的地。


    去看一眼她的来处,她在这世间的来处之一。


    *


    祖氏大宅自祖荻中风,一直落在叶雾山手中,如今虽仍旧红绫高挂,喜气却被大雨深深掩埋。


    叶鹿吟的管家云姨,是早年祖荻从女工中挖掘出来的苗子。经历了各类培训,经叶鹿吟自己择选,才来到她身边。


    成年前一众人都混居于这座老宅,云姨对其了解颇深。


    从旧人旧事,到格局陈设,到如今物是人非的历程,皆能细数。


    步蘅一路上听云姨讲叶鹿吟和叶鹤鸣这些年来的不易,她没有打断,没有响应。


    她能理解老人家的苦心与用意,无意为难。


    调查期内叶雾山已不得自由身,主人不在,宴席停摆。


    云姨从前在多个祖氏家族聚会中主持局面,近乎人人认识,她带着身形高大的司机傍身,顺利同如今在老宅做工的佣人交涉好。


    进门颇为顺利,深入内里却仍有波折。


    主人不在,可以主人之名自居的、叶雾山近年来高调示爱的新晋伴侣仍在家镇宅。


    步蘅在云姨带领下,即将进入早年叶氏姐妹生活的小院前,对方横冲直撞了过来。


    不过刹那,云姨已经同来人昂声撕扯了起来。


    几乎不见过程。


    大雨能冲刷地表,却冲不散人心积累多年的旧怨新仇。


    步蘅从没有一刻如此厌恶人际关系,开始怀疑自己此刻现身此地是多此一举。


    封闭的宅院飘着分明的沉香,对方想要上手掌掴云姨,步蘅示意司机上前擎住对方手臂的时候,云姨也情绪激动地后退了几步,差一点踩上从一旁绕道走的年轻女佣。


    对方手持一串香囊,步蘅示意司机的同时,撑了差点崴向一旁的这位过客一把。


    黑雨渐密,在玻璃棚顶溅出越来越强的声浪。


    对面的质问从冲向云姨改为扎向步蘅:“你这些年在外面没人养,所以才只学会了欺师灭祖?”


    可能对方已经极尽尖锐,但杀伤力实在有限。


    步蘅冷静地建议道:“我放得过任何人,但司法和公义不能。您不如省下些力气,此刻就去咨询律师,是否能争取保释机会。”


    口舌之争实在无益,互相诘问更会如同上演马戏。


    步蘅此刻面无表情,加之身量细长,言辞冷淡,显出了一些上位者的凌厉。


    更为难堪的互相攻击得以戛然而止,就此幸免。


    她没有将更多的眼神放在对方身上,抢先一步挤入云姨此前指向的院落。


    迈进去,发现也不过是一处普通方正的空间和寻常的瓦舍屋檐。


    云姨整理了下衣着,再次开口向步蘅絮说叶鹤鸣、叶鹿吟的少女往事。从机灵的童年,到聪慧的少年,再到迟来的叛逆的成年。


    但因为只是单方面讲述,无人回应,终于还是走到了难以继续下去,只能停止的地步。


    三个人静立在两间闺房的檐下,抬头观天。小小的一方天空,被框在高墙之内。


    不知道当年的人,是不是因为这样,才最终短暂地从这个空间内跳出去外逃。


    云姨自认为身兼重任,要弥合亲情缝隙,见步蘅神情淡漠,旧话重提:“你妈妈——”


    步蘅出声将她的话截断,唯一一次打断,怕也是最后一次:“云姨,这个世界上没有规定说,我孕育了你,我和你之间就自然产生了爱,我必须爱你。我懂这个道理,我想您应该也听得懂。”


    她先一步进入院内,又先一步踏出。云姨望着她坚决的背影,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可没有人想到,这一程的末尾竟然还会有新的意外。


    当她们重返主院,两头毛发顺滑、四肢舒展颀长、双目炯亮的恶犬迎面扑来。越过拦挡在步蘅和云姨身前的司机,如同精准定位般,亮齿撕扯上步蘅的衣角。


    入院后的细节,在细碎的伤口开始透过残破的衣衫裸露在外时,争相涌上步蘅的脑海。


    在疼痛如蜘蛛网在她的神经末梢上作祟时,她至迟反应了过来。


    是她出于本能撑扶过的女佣,是那串染了味道的帮助恶犬寻踪的香囊。


    是她觉得没必要波及无辜,释放的那一丝称不上善意的善意……她为此被回报以恶果。


    *


    溃烂流血的伤口四布,纵然云姨和司机上前以身饲恶犬,仍难以抵抗动物本性对步蘅造成的大量伤害。


    衣衫褴褛、浑身浴血的模样想必唬人,何况她自知如今表情寡淡、眸色深沉时,是一副不容靠近、不容置喙的寡情模样。


    云姨被她塞给司机,原车返回,顺路求医。


    步蘅自行撑伞在后,感受要将全身撕碎的痛,感受那阵不能自控的时冷时热。用残酷的生理记忆,逼自己修行心冷心硬,逼自己记住这个血的教训。


    是要去往医院的。因为家里会有人在等她,她必须完好地原路返回,回到那座他们共同生活多年的城市。再让人失望一次,恐怕就没这么容易重头再来。她不能总是仗着他还爱,就让他继续等。


    伞檐暴雨如注。


    一直到她迈出最后一道门槛,仍旧无人敢靠近上前。


    步蘅是在彻底走出这座老宅时才抬头的。


    天幕黑雨深沉,对面是暗作一片,幽然深秀的草木。一辆车在街边被雨雾围拢,一个人影在凉风中被吹出分明的轮廓。


    人影即刻卸了手中的伞,漫过如河的雨雾,直直地向步蘅奔涌而来。


    我又给他出了一道难题。步蘅想,当她见到封疆靠过来,想要拥紧她却不知从何处下手的时候。


    步蘅逼退了眼底的情绪,眼神清明后,更是清楚地看到封疆抿平的唇线,紧蹙的眉峰,他湿作一体的全身。


    他受不得湿凉。因为她的纰漏和过失,又要将他一并拖入难捱的困境。


    抵达医院前,步蘅努力地于途中安抚封疆,用她剩的那只掌心完好的手,抚摸他的后颈。可没有办法,她此刻能给予他的力量有限,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今夜没办法将他眸底的深红溶解。


    已经不用问他从何而来,又如何得知。


    如今的他站得更高,能力更强,既然会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他了解到了他能够知道的一切。


    是她忍得不够好。


    如果能够预料到今日,她还是应该在扫扫干净一切之后,才去重新招惹他。不应该在主动放话重头开始后,又让他被迫直面莫名的肮脏纠葛。


    入院,清创,包扎,疫苗接种,输液。


    一直到将步蘅身上沾染的能够擦净的血痕一一清除,封疆才停下来,在这间单人病房里坐下来。


    步蘅满身狼狈的血腥气似乎会传染,封疆擦了半饷才将她擦干净了些,不再能那么轻易地刺伤他的眼睛。


    可血腥气却没有消散,近乎随着他的呼吸攀附在他停留过的每一寸空间里。


    分不清是自喉头、腰椎、前额哪一处暴起的疼痛在体内挪移游走,疼痛充斥进全身每一寸骨骼肌肉,冷汗已经顺着后背的肌肉线条往下滚。


    发麻的下肢也在提醒封疆,提醒因航班取消、被迫联程辗转才得以尽快抵达的他,他如今看似正常的状态恐怕难以维持。


    但他仍旧伸手试了下步蘅扎针的那只手背的温度,哪怕自知开口亦在喷薄腥气,仍问了一句:“还疼吗?”


    步蘅面色一样发白,全身脱力,她仍能保持清醒的支点,只因面前的人是封疆。她轻缓地摇头,可也无法冲封疆挤出一个能让他有效放松一点的笑。


    还在瞒我,封疆想。怎么会不疼,如果不是因为你疼,我为什么会觉得人要被疼痛湮灭。


    封疆不着痕迹地将手臂撑在床沿上,用他能够调整出的相对平和的眼神看向步蘅:“前几天,你说我们重新开始。这一次,是打算一辈子的,是我误会了吗?”


    他滚动喉咙,觉得更多地腥气几乎要从喉咙中咆哮出来:“如果我不主动查,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回到北京仍旧一无所知。我等你回家一起吃饭,想告诉你这次出差我好像比从前要想念你。我有再好的耐心,彻夜等、天天等,可我还能等到人吗?”


    他不敢让自己停下来,一鼓作气说下去:“可能我的想法有错,是我要的太多。是我不懂怎么做一个好的伴侣,一个能让人信任的伴侣。我没想过要你时刻向我报备动向,没有想要任何时候都能形影不离。可我希望你淋雨的时候,至少愿意给我一个撑伞的机会。是我太过分了吗?”


    “我脑子里有一个声音,不断告诉我要理解你、理解你,可同时还有更响的一道声音,告诉我我什么都可以做,除了做你的未亡人……”


    他看不到自己的眼睛,不知道如今那里也如同要滴血一般红。


    步蘅几乎要在封疆的问句中心脏骤停,她从前见过他最生气时的模样不过是一言不发,从未听他挖穿骨髓,掏心掏肺地讲这样多的心底话,如今在他字字泣血的问句中不能更清楚地明白——自己让他狠狠伤心了。


    顾不得纱布和针头,步蘅只想要把人留住捂热,可封疆比她动作得更快,她只来得及碰到他的一片衣角,他已一头扎进病房的洗手间,摔关上门,且将门从内里反锁。


    持续的流水声,和间或因为过于剧烈而无法被水流遮掩的呕吐声,紧接着从门后挤入紧跟过来的步蘅的双耳。


    封疆能听到拍门声,听到她的着急和担心,可胃部的抽搐紧跟情绪的起伏,一浪紧接一浪,在他的暴力镇压之下,又被更加强烈的返流回击。


    一股股热息灼痛整个喉管食道,灼伤鼻腔唇舌。他向灼热的痛意和在胸口翻涌肆虐的不适投降,任自己僵麻的双腿脱力,重重磕在冰凉的地砖上。


    在吐的视野一片模糊,神思昏沉之际,又有一股清晰的意识从混沌的脑海中游弋出来——我可能,吓到她了。


    晃了晃沉重的大


    脑,拭掉淌在脸上的冷汗,他在剧烈的喘息声中慢慢调节自己,攀住洗手台,借力再次站了起来。


    身后的拍门声仍旧未停,封疆望见镜子中狼狈失色的那张脸,一时觉得陌生。


    这般惨淡的脸色,如何再度直面步蘅。


    她一个病人,不该反过来为他这个陪护提心吊胆。


    封疆凑合着漱了下口,关掉水龙头,在再度回归的静寂中,对门外担心的那道人影道:“找护士过来,把针重新扎好。我马上出来。”


    嗓音低沉喑哑,无法掩饰,他也没有余力去遮掩。


    *


    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刚要挪步向病床那边去,封疆脚步就不得不顿住。


    步蘅仍旧在等他,只是在他发话后,没再逼迫他,离那扇门远了一点。


    或许是他形容仍旧苍白,步蘅一望过来,满眼眶的倦意中,便夹杂着分明的痛色。


    见他出来,步蘅上前一步,试图抬起她那双伤口四布的手臂拥紧他。


    一通发作后,封疆暂时不能同步蘅持续四目相对,只压下视线提醒她,说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意味:“老实些,别乱动。不知道自己现在跟个破布娃娃一样?”


    “破布娃娃”终于等到了表忠心的机会:“我不是不惜命,都是皮外伤。就算真成了破布娃娃,爬也一定会赶回去见你。”


    事后的承诺,目的分明,不可信。封疆充耳不闻,不给反应。


    但犹豫了一下,微弯腰,尽量避开纱布和外敷药,抄起她,把她运回病床上。


    镇痛的药效没那么持久,步蘅此刻也被泛滥的痛意磨得体力不济,但在封疆放下她转身要走的那一刻,还是出手勾住了他的手指。


    想到身后那张脸上失血的苍白憔悴,还有适才眉目间清晰的痛意,封疆控制着自己,不回握,也不抽手。


    步蘅对付他的寡言封闭有经验,又将他的手拉高了一些,指挥几根完好的手指,在他手心凑合写:别生气了。


    封疆仍旧需要一段自我调适的时间,不想面对自己毫无抵抗力的溃败,读明白她在说什么之后,才小心将手抽走,且回眸用眼神示以警告。


    步蘅也没强求,给他自由,放手。


    不是每句话都只能通过写,要不是他看起来听会很勉强,她也不想用这种儿戏般的对话方式。


    赶在封疆看过来的那一刻,她又抓住机会强调:“尤其不要和自己过不去。”


    还在前半夜,步蘅的体温就开始攀升,难捱的时候很难静躺下来,她一动,一旁并未睡沉的封疆便被惊动。喊护士来测了□□温,静脉滴注里加了一袋药。


    再次安顿下来,封疆先用湿巾拭了下她覆了满额的汗。


    夜间灯昏黄,在人心上凿缝,纵是铜墙铁壁也得有片刻温柔情愫浮动。


    步蘅在半梦半醒间又催:“让你去急诊看一下,你又拿听不到那套来敷衍我。我有错我会反省,你也要改,我们互相监督。”


    封疆将护士调高的点滴流速又略微调低了一些,而后重新低头观察她的情况。


    步蘅便拍了拍身旁的床铺。


    封疆略微迟疑,最后还是听她的,躺了上去。


    步蘅向他那侧依偎了下,碍于伤处,仍旧留有空隙。


    “等回北京”,步蘅声线有些散,因为在同药物中的安眠成分对抗,“我也送你一张门卡,一串钥匙吧”。


    封疆将侧脸往她那一边埋了埋,伴着深夜,继续同她说话:“不喜欢我选的地方?”


    步蘅拍拍他的手:“不是这个意思。下回我再自作主张,你可以把我锁进去。”


    彼此都知道,她不会被任何人锁住,他也不会舍得禁锢哪怕一点儿她的灵魂。


    封疆倒是经她启发,有了其他灵感:“你要是很想买,也可以。下回我再被迫生气,就把自己锁进去,以免在你面前痛哭流涕,惹你心烦。我尽量只内耗,不外耗。”


    步蘅又抬手摸他的眉,觉得他那样长长的一条,陪自己缩在这张单人床上,多少显得委屈:“你这样说,虽然我知道是玩笑话,可还是显得我有些渣。”


    “是我想明白了。我改,比你改变孤胆英雄的作风,更快一些”,封疆讲得挺认真的,“就这样吧,我心甘情愿”。


    步蘅:“喂,你这样既像骂我,又像骂你自己。”


    一言一语,聊到自然入睡,身体的疼痛还在,可心上的褶皱都被尽数抚平了。


    第二天步蘅醒来,黑雨仍旧满窗横流,一切同前一夜一样,只不见了封疆的影子。


    床边高几上黏了一张留言贴,同封疆放进她微信中的留言一样,大抵是怕她一时着急看不到,所以留了两遍:“出了点紧急状况,我一早得飞回去。找了护工,上午会来。不经我同意,严禁出院。”


    步蘅从并未完全消退的睡意中调动思维思考。


    需要封疆紧急处理的情况,想必是重大失误或者重大事故。


    正开始揪心流年不利,两人都遭灾,望着满窗下跌的雨线,又突然发现了问题。


    黑雨袭城已经将近一天一夜,全港的航班恐怕取消殆尽,他怎么飞回去?这个骗子。


    但想必是行程周折,刻意简化,为了免于人担心。步蘅于是佯装不知,配合地回:“好。我这边你放心,你也照顾好自己,我会查岗。”


    隔了半个小时,又不放心,还是较了下真:“哪个航班?天气不好,落地给我报个平安。”


    结果左等右等,不见回复。


    不知道是谎言被戳穿,不好回;还是正在忙,不方便回。


    没等来回复,但先等来了护工和上门慰问的任思檐。任思檐进门的时候,护工正外出同护士核对今日的用药。


    步蘅刚听完任思檐对她光荣负伤、差点牺牲,从内而外进行的一通严肃批评,一时间感慨祝青和这位哥如果真的就此离散,至少有一点益处——不用被上课。


    护工从外推门而入,望见任思檐颀长的背影,下意识奇怪道:“封先生,你这么快又能起来了?”


    *


    任思檐虽然腿脚不便,但好歹身体没有其他负担,协助步蘅在脊柱外科病房里将封疆翻出来的时候,步蘅一进门,他便贴心地将病房门再次合严。


    封疆下肢脱力,不太能动,扁桃体也肿了起来,近乎填塞了喉口,人在持续地低烧。


    步蘅进门的前一秒,他正想将自己摔晕,才好睡一会儿。


    她找过来比他意料中的快,大概是他不够清醒,留的破绽太过分明。


    封疆张了张发声困难的嗓子,唇是微勾的:“怎么站在那儿,过来。”


    他躺在那里,憔悴虚弱,发出的声音不仔细听约等于无。步蘅不太能看他这种对自己身体无能为力的样子,纵然重逢后,她多次发现他身体抱恙,并不在状态比较好的时期。


    见步蘅下垂的双手有几分肉眼可见的颤抖,封疆又极尽所能抬高了音量,腔调柔和,虽然听的人根本顾不得分辨这些,已被满腔酸涩围裹。


    他说:“昨天淋了雨,后半夜不太舒服,不是蓄意骗你。我不方便过去,你又不过来,不是欺负我吗?”


    十几年过往的陈酿,一起走过的山水迢迢,连同窗外仍在弥漫的雨,在这一秒一起氤氲进步蘅的眼眶,她扑过去,掌心拖住封疆的下颌,蹭了蹭他比平时鼓得更厉害的喉结,哑声说:“等你好起来,能不能马上和我结婚?”


    她发觉自己遗漏了最重要的事,又作补充:“结婚誓词就写一句:坦诚相见,从内到外,互不隐瞒。”


    封疆手臂只是乏力,但仍旧使得上劲,拢了拢她的后背。既是认真回应,也为逗她轻松一点:“等你好起来,我们就就地登记行不行?只要我能爬,就会回答我愿意。”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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