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风清朗,拂得晨起的人也一身轻快。
冯芷凌提着短弓走出房门,就见嵇燃正在院中站着。
于是笑着打招呼:“谨炎哥哥早。”
嵇燃:“早。”
冯芷凌自早起练箭后,常与嵇燃出门时撞见,对此已是习以为常。万没想到这男人其实才回来不久,在房里匆匆换了衣服又要出去而已。
原以为会如往常般,嵇燃赶着出门没空闲聊,没想到男人却先喊住她。
“昨日的事情,今日已有眉目。”
“这么快就将那人的身份查明了?”冯芷凌惊喜,复又疑惑,“谨炎哥哥不会是昨晚通宵出去处理此事罢?”
嵇燃:“……事态不寻常,自然抓紧一些。”
不等冯芷凌反应,他又急忙道:“你的推论是对的。”
嵇燃神情凝重,“当时在屋里同他对话的人是同伙,并非母亲。府衙那边翻了黄册来查,那家中原先的住户是一对母子,如今恐怕已遭遇不测。”
冯芷凌默然半晌,心中只余难过。
昨日她起了疑心,却还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层。听嵇燃一说,才明白已经有城中百姓遭了毒手。
要是她能早些发现那伙计身份可疑,是否就有机会避开这样局面?
“既已查明,那贼人可已抓获?”缓了缓心绪,冯芷凌忍不住追问。
“还没有。”嵇燃望着冯芷凌道,“有件事,或许还需你相助,只是可能有些冒险……”
“请尽言之。”冯芷凌截过话头,“先前就曾说过,任何事只要芷凌能帮忙,一定乐意效劳。”
嵇燃便将自己昨夜的思路说明,接着道,“因此,昨夜里反而顾虑重重,未将那两人立即抓捕。我想着留他们在外再跟两日,观察动作,或许有机会找到其它线索。”
“好。”冯芷凌一口答应下来,“店里目前也就掌柜的生了些怀疑,但他是个稳得住局面的,我回头再悄悄叮嘱他一番即可。至于其余事宜需如何配合,尽请吩咐安排。”
“只需一切如常,我这边会安排好手轮流盯梢,不会叫他们有机会再作乱伤人。”嵇燃道,“这两人想必是一明一暗,只要明的那个没生疑心,暗处这个我派人盯紧便无碍。”
“店里这两日派人吩咐好,你
不必亲自去也可以。”到底还是在意冯芷凌安危,嵇燃忍不住补充。
眼前人却摇头。
“开业在即,我这新东家甩手不管才奇怪。横竖城里人多,那人即便有贼心也不敢真做什么,更别论暗处还有兵卫待命守候,我又有何顾虑?”
竟是见他安排好了便有恃无恐,偏要去店里看一眼才安心的模样。
嵇燃:“……”
她说的话,倒也不无道理。
但哪怕他知道并无危险,这提着心与放下心,还是大不一样的。
人在家里待着最是安稳,嵇燃自然不必时刻绷紧心弦。
冯芷凌不知嵇燃此时的纠结。
虽一开始听说有匪寇混入店里,她有些忧虑,但一想嵇燃对此经验再是丰富不过,谟城近处又有重兵巡守。
几个流寇罢了,实在不必太担惊受怕。
冯芷凌自从练弓箭以来,臂力比之前亦增强不少。虽然知道自己底子不足,这点成绩没什么好自傲的,但武能健体亦能强心,此言的确不虚。
说来,还得多亏嵇燃引导教习,否则她如今也许不够这样大胆。
要是嵇燃知道,自己一番作为反而令夫人有底气这样放肆随意,也不知是会欣慰还是叹气。
*
成楷这两日照旧装作寻常做工的伙计,一大早就来了店里。
为避免走漏风声,冯芷凌只将真实情况与打算告诉了掌柜。铺子里其他人不知道成楷的身份,见他来得早还打趣说他勤快,东家未来一定会欣赏提拔。
成楷装作老实无措,嗫喏答应,看着是个憨厚的样子。店里但凡有采买搬运的活计,他都抢着去干,仗着自己身量长力气大,寻常伙计得跑两趟的功夫,他不用小半天一趟就能拉回来。
掌柜的看在眼里,倒有些暗暗可惜。此人若非贼人,就在典当行做个勤快伙计,当真是极好的。
成楷拖着小板车往典当行去时,忍不住望了望城中府衙的方向。
这间当铺小楼离府衙较近,二楼还能隐约望见府衙内建筑的部分房檐。
一开始便是因此,他才想着来这里假意做工,实际只为观察府衙周边环境。
踩点已踩得差不多了,府衙这边巡逻兵卫人数与武艺他也大致有了底,如今只等月黑风高时,与二哥袁文彦一同潜进去找他们要的东西。
怀有异心的汉子正自思量,浑然不知,连自己一停顿一偏头的动静,都被人清楚看见后汇报了上去。
“果然是冲着那些旧镖而来。”嵇燃听了手下禀报,更能料定那两人与之前流寇是同伙。
案子虽然移交西北郡守,但因近二十个大箱笨重,又恐路途中再有意外,东西倒是都留在谟城府衙中,此前只将相关宗卷移交了过去。
真没想到,就剩这两个流寇,得了那一箱离开还不甘心,一定要回来图这剩余十九箱作甚?
嵇燃心道,恐怕回头还要将那十九个箱子再细细摸索一番。
…
这夜里恰巧有个伙计吃坏了肚子,整得自己面色青白憔悴。成楷一见正好,便劝他回家明日好生休息,掌柜的这头他来解释,晚上也可代他在店里值守。
伙计闻言自然感激,千恩万谢地回家去了。成楷又尝试劝另一个住店的伙计也回家休息,那伙计却说他在店里守夜不累,要与成楷一起。
成楷无奈,只好偷在那伙计的茶水里下了蒙汗药。
好在带了些药粉来,否则今晚要是不便脱身,他成楷唯有痛下狠手,就怕动静大了影响夜间计划。
到了约定好的时辰,成楷偷偷潜了出去。
此时早已宵禁,更声渐隐,街道寂静。唯两个黑衣匪寇在夜色掩护下窸窸窣窣,悄然从府衙东南外墙处翻进了院里。
“可瞧定了,库房是在这边?”袁文彦低声问。
“正是。我在那小楼上踮脚望了半晌,这处墙角翻进去离后仓最近。”成楷答,“话说这当铺招工真是来得恰好,也不知那年轻的美人东家与府衙中人是什么关系,昨日还叫我送了一回货物来衙门里,只是可惜只进了前厅,没去后面。”
“大事没成,你倒偷闲在城里看美人。”潜入得一路顺利,眼见摸进库房看见了堆在那熟悉的箱子,袁文彦也略放松了些,调侃道。
“要不是你拖错了箱子,咱哥俩哪至于如今大晚上操劳。”袁文彦又抱怨一句,叮嘱道,“你从左边开始,我去右边,一个个撬开来摸透,定要将那封信找出来,动作麻利点儿。”
“好嘞。”成楷应了一声,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想借光行事。火苗才闪一瞬,眼前便飞来一脚将他踹得翻倒在地,手中小刀与火折子脱手掉出去丈余远。
袁文彦在成楷手中火折子亮起的刹那,已意识到情况不对。他拔出身后腰刀,冲向窗边站起那人挥去,试图杀开一条血路好脱身逃走。
嵇燃自然不会给他这机会。
为了蹲这两条漏网之鱼,他派麾下好几个精兵轮番跟踪,又提前在府衙内设下埋伏,要的就是万无一失。
两个匪寇摸进库房时还以为后院无人,实际嵇燃早与五个精兵分边藏着,就等他们自投罗网。
一旁猝不及防的成楷当场就被押住,独留一个袁文彦虽武艺尚可,在这一排精兵强将面前却不够看。为留活口,嵇燃反用刀背震脱袁文彦手中腰刀,竟劈手就将这莽汉打昏过去。
成楷拼命想挣脱,然而无用。嵇燃始终记着之前追击他们同伙时,这群匪寇不畏伤重难治也拼命挥刀抵抗的后果,特地吩咐这回一定要留下活口。
兵卫们为这两个找事的匪寇,已是连续三日没好生歇过,紧随盯梢格外辛苦。如今游鱼落网,个个都松一口气。
这差事不算吃力,却磨人得很。他们是宁可在疆场杀个痛快,也实在不想再捡这种活来折腾了。
当着成楷的面,嵇燃等人将十九个箱子一一打开,从外到里反复摸了个透彻。
在成楷怒瞪的目光下,从第十二个箱子夹层内的铁盔胸甲内,摸出来一封薄薄的信。
确认再搜不出其它物件了,嵇燃这才打开信先查看一眼。
可这一眼,便令武将蹙紧了眉。
“将军,这纸上可有异常?”
跟来埋伏的,都是嵇燃身边亲信兵卫,武功人品,也都经邓翼与嵇燃考察过。其中一个见上司神色异常严肃,忍不住发问。
“有异,且非同小可。”嵇燃将证据收进自己怀里,望着成楷道,“你们一路行劫谋财害命,罪孽深重,如今偏甘心为人利用,白白来谟城送命也是活该。”
“你放开我!有本事我们单独打一场。”成楷吼道,他情绪激愤,并没将嵇燃的话听进去。
嵇燃懒得理他挑衅,只命人将两个匪寇都押下去。
今日先将二人审问一番,待再得些消息出来,他方能去寻邓翼一同商议。
兵士见他神色,只以为是信件里写了什么要不得的东西。
可嵇燃还未来得及详看那信里的内容,就已看穿此事是谁的布置。
昔日假意予他恩泽的那位皇子。
李成哲。
无他,只因这封信上的字迹,嵇燃曾见三皇子手下书写过。
展开信时,嵇燃一眼认出是孙弢的笔迹。孙弢此人,是三皇子手下一幕僚,机谋多变,行事叵测。嵇燃刚随三皇子回京禀功时,孙弢还曾来与嵇燃套近乎,只是嵇燃自觉与他性情不合,后来一直保持客套距离。
孙弢颇擅书写,能好几种字体变换来用,又对自己的才气引以为傲。此人曾有意在酒局上炫耀自己文采,泼墨挥毫书就长篇大论,每段都用不同笔迹写下。
这信件上的字迹,就与嵇燃曾见过的孙弢某段笔迹完全一致。
幸亏孙弢那日喝高了,有意在众人面前卖弄风骚。嵇燃又鹰眼如炬,记性极佳。否则嵇燃即便拿到这信,恐怕也只会先往太子那头去查。
信上的印鉴,正是太子李天昊府印,但十有八九系伪造或冒盖。总之要的就是将水越搅越浑,让人怎样查
都不会第一时间联想到真正的幕后黑手。
嵇燃颇感头痛。
没想到他来了这偏远处,还是避不开要与上京的虎豹豺狼打交道。
在上京时,陆川曾为前途劝他站队太子,他没有答应。来谟城后,邓翼也劝他注意明哲保身在先,暗里需有势倚仗。嵇燃虽有触动,却依旧觉得些许茫然。
他不过是从军后攒功升上来的一员普通将领,从来没那些争权夺利的念头,究竟为何非得虚与委蛇,去做那些入局身不由己的选择?
跟在两个犯人身后,嵇燃一步步踏进府衙大牢。
狱中独有的那股森寒,浸了嵇燃满身冷意。
令武将恍然想起数月前,自己也曾是遭人强行押入狱间的角色。
哪怕他尽忠职守,从未差错,也免不了被旁人的野心,拉扯进危局之中。
…
那道高大沉稳的身影,逆着光在过道中伫立良久。
身前是牢狱阴暗,身后是天地光明。
如果可以选择,嵇燃自然不肯成为落入旁人手,被随意拨弄的棋子。
他曾自认是一枚无关紧要的小卒。
邓翼却说,他要长成可遮风挡雨的树,才能护身后追随他的士兵战得其所。
第28章 养伤:难赋闲等着夫人来关心
深夜里嵇燃挟着一身血气回来时,府中人都已歇下了。
次日他天还未亮就匆忙踏出家门,连冯芷凌也没同他碰上面。
接下来便是连续数日不见人影,连守门的小仆也说主君已经四五日未曾回来过。
“这几日送来内院的晚饭可精简些。”冯芷凌吩咐道,“让厨间做些面线备着,万一将军回来饿了也方便。”
紫苑以为冯芷凌因嵇燃不在才有此变动,忍不住劝,“夫人,主君不在府里用餐,这份例也不必改动,您照往常安排您的就是了。”
冯芷凌哭笑不得:“只是因天热了,我胃口不大好,与他在不在有什么干系?”
她点了点紫苑的鼻尖,“怎么,还怕你家夫人在这府中,受委屈挨饿了不成?”
紫苑这才知是自己想岔了,极不好意思:“哪能呢,只是怕您差了胃口。毕竟府里人少,主君不在的时候,除了我几乎没人往内院来,也怪冷清的。”
“冷清有冷清的好处,我难不成一向是好热闹的性子?”冯芷凌嗔道,“你呀!年纪轻轻的,倒爱四处操心。”
紫苑吐吐舌,跑了。
目送紫苑跑开,冯芷凌这才微叹一口气。
倒也不怪紫苑瞎操心,此前有一阵嵇燃再忙,一两日总能碰到一回,最近却不见人影。
可这府里统共就两个主子,一旦有个总不回府,就好像家里少了人住似的。
平日里确实有些空落。
冯芷凌从小是一个人呆习惯了,倒也不觉落寞。可紫苑久在她身边陪伴,对这边陲小城的冷寂,恐怕是感受得更加鲜明。
搁着手里的账本正发会呆,才跑走的紫苑又脸色焦急地回了内院。
“夫人、夫人,主君回来了。”
紫苑苍白着脸,“只是,是被人抬回来的……您快……”
话没说完,冯芷凌已一阵风似的快步向外而去。
一队兵卫抬着担架正径直往内院来,见了冯芷凌迎出来也不及招呼。待将嵇燃抬进内间,众人七手八脚把他安置上床,才有领头的两个来向冯芷凌抱拳,解释道:
“嫂夫人安心,嵇将军已无大碍,只是还需好生休养。如今人还未醒,有劳您辛苦顾看,军医每日会来为将军伤口换药。我等还有军务在身,便先告辞!”
人人都神情冷肃,带着杀气。甚至有的兵卫脸上沾了血也未擦净。冯芷凌尚来不及回答,这队人又行色匆匆走了。
顾不上前院如今乱作一团人心惶惶,冯芷凌先进内间去看嵇燃如何情况。
武将甲胄已除,只身着中衣在床上昏迷。右胸、左臂都缠了厚厚的绷带,雪白绷带中间还隐约透着暗红。
只好在那颜色范围并未扩大,看来伤口的血是止得差不多了。
一向颇有精神的面孔如今却惨白虚弱,许是因受伤失血过多。冯芷凌轻触了下嵇燃额头,只觉他连额头也是冰凉的。
梦中见面几回,现世相处许久。冯芷凌还是第一次见到嵇燃这样昏迷脆弱的样子。
梦中那世的嵇燃,也在谟城遭遇过如此重伤吗?
冯芷凌攥皱了手边的锦被。
她想起婚后嵇燃从大狱归上京嵇府那日,她曾无意中撞见男人满背旧伤。
如今看来,又要添几道疤。
一定要快点好起来,谨炎哥哥。
冯芷凌心中默念。
…
嵇燃昏迷到后半夜才醒来。
他今日率一小队骑兵追踪附近可疑痕迹,追到关口附近却没了蹄印。正欲上马回程,队伍被一群埋伏在土丘后的蛮人偷袭。
敌众吾寡。为护手下兵士有机会周全上马作战,嵇燃一人当先,被蛮人群起而攻。正当此时,暗处流箭射中嵇燃胸口,与之缠斗的蛮人趁机砍伤了嵇燃左臂。
这群蛮人强在力大,武功却粗糙,很快被嵇燃麾下兵士逐一击杀或擒拿。只是嵇燃伤口深失血多,流矢又淬了毒,回营救治时便撑不住昏了过去,处理好伤情,才被送回城中府宅休养。
嵇燃一睁眼,就看见榻边靠着人。微弱烛光下,那人乌亮的鬓发微乱,白皙脸庞侧面被褥布压出的印子还隐约可见。
心里一暖。
受伤无数回,也是第一次醒来时有人这般守着。
只是这场景看着再熨帖,也不能叫冯芷凌真这样睡一夜去。嵇燃右手撑着床稍坐起来,左手轻轻扯了一下冯芷凌脸旁的棉褥。
夜里守着嵇燃困得不行,忍不住靠在床边睡着了的冯芷凌:“唔?”
猛一抬头,方才清醒过来,见嵇燃正微笑看她,赶忙问,“谨炎哥哥醒了,伤处感觉如何?”
“无大碍,想必很快会愈合。”嵇燃轻声答,“别在这里睡,快些回房歇息。”
“原来这么晚了。”冯芷凌却不应他,自顾看了一眼窗外高悬的明月,“大半日没得进食,想必也该饿了。厨房暖着汤呢,我去叫人下些面条端了来罢。”
嵇燃:“我不饿,快去睡。”
冯芷凌耳朵里好似塞了浆糊,完全不听嵇燃说话,起身就出去了。
她站起来时腿麻,还踉跄了两下,看得床上不好动弹的嵇燃心惊胆战,只恨自己身上绷带缠得死紧,无法立即伸手过去扶着她。
出门没多会,冯芷凌端着面汤回来了。
将床几拿来摆在榻侧,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推到嵇燃眼前,冯芷凌笑着道,“有些烫,吃的时候小心点。”
心里偷偷想,倒略庆幸谨炎哥哥是伤的左臂,要是右臂受伤,吃面恐怕还需她帮忙执筷。
虽说若真如此,她倒也并不介意,只是难免觉得有些尴尬局促。
哪怕是梦中与宁煦曾成婚半生,她也没给那男子一口口喂过吃的,更不要说面前是婚姻有名无实的嵇燃。
嵇燃接过筷子,继续催冯芷凌:“我自己吃完放着就行,你先回去休息。”
“方睡着好久,我不困。”冯芷凌拒绝。
夜里军医来过一趟,给嵇燃复又查看了伤势与解毒情况。军医说箭上的毒不重,一两日便能排干净,只是这几日伤者会略无力些。
又叮嘱冯芷凌,前两日要安排人时时照看,以免嵇燃伤势变化或身体发热,没人察觉。
冯芷凌一件件悉心记下,又仔细问了什么时候宜进食,什么食材不宜吃之类,诸事关照一遍,再亲自送军医出门。
见嵇燃受伤后脸色如此难看,连额头也冰凉,她担心得不行。好在军医来看时,说是失血后正常情况,请她不必忧心。至于昏迷不醒,是因箭上有毒药,也已解清,待人休息几个时辰就没事了。
冯芷凌这才稍宽了怀。
实在放心不下嵇燃伤情,她今日便干脆
自己守着了。想着紫苑年纪小又是女儿家,彻夜守在主君房里也不大合适,阿金阿木等人,冯芷凌又担心男子粗心或手重,照顾得不好。
想来想去,哪个人守夜她都不大满意,不如自己来。
谨炎哥哥于她和母亲有救命之恩,又是这么正派宽容的一个人,她也没什么好诸多顾虑。
见冯芷凌语气坚决地拒绝回房休息,嵇燃无奈。同一件事他催了三次,再说可就怕眼前人听得不耐烦了。
说也奇怪,冯芷凌一向是极温柔沉静的,从来也没见过她凶巴巴模样。
他怎么这样怕惹她不开心?
守着嵇燃吃完,冯芷凌把空碗端去外间先放着,转身回来就见床几已经被嵇燃从床上拿了下去,搁在榻边地上。
“放这不用动,明日用的时候方便。”见冯芷凌皱眉看过来,嵇燃解释了一句。
冯芷凌没再吭声。
那小床几是整块实心木雕的,乃冯芷凌嫁妆中的一件小家具。虽看着小巧精致,要她来搬还是有些沉重的。
他恐怕是看她刚才吃力,这才抢着把能分担的活干了。
谨炎哥哥真是个……太细致的人。
冯芷凌走近前去,检查嵇燃左臂的伤。
还好,晚间换的绷带依旧雪白干净,没有渗出红色,想必伤口没崩裂。
检查完了,少女板着脸开口:“吃饱的话,坐着歇一会再躺罢,我过会端些新茶来。”
嵇燃依言靠坐回去,望一眼冯芷凌神色,没再敢接话。
不知为什么,他好像一眼就断定他的夫人生气了。
好像是因为……他动用了那只受伤的手挪动床几?
明明自己也不算做错什么,但嵇燃此刻仍有一丝淡淡的心虚。
*
前儿紫苑才说,府里太冷清了。
自嵇燃受伤回来休养,这小小一方嵇府忽然就热闹了起来。
倒不是家里多一个人在就热闹,而是知道嵇燃受伤休养后,他如今在西北军中的一些同僚,近日便陆续上门来看望。
若是嵇燃亲信的下属们还低调些,一群人合伙凑几样礼,派两三个人代大家伙儿递个心意就是。在军中资历较老、或与嵇燃素日关系近些的,便大大方方拎着补药礼品上门来坐。
冯芷凌这几日连典当行也顾不上去,光是在家接待客人都够劳神。
嵇燃见她忙里忙外脚不沾地,颇有些不好意思。
他自己还是伤员不便起身,上门的同僚又多数只是借探伤之由来送礼。因此基本都是冯芷凌一人在大堂待客,嵇燃在内院躺着丝毫帮不上什么。
冯芷凌倒没觉得辛苦。这些迎来送往的主家应酬,她其实老练得很。来客也都挺识趣,知道只有嫂夫人一位主人在此招呼,都是略坐一坐,意思意思就告辞了。
甚至有将领不好意思单独面对上司的夫人,进门将东西放下就借故离去。
冯芷凌有些哭笑不得地将来人名号告诉嵇燃。
嵇燃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今年我重回西北军后,与这人还曾生了几回摩擦。”嵇燃一听冯芷凌讲,便猜出来者是谁,“倒没想到他竟特地为我进城一趟。”
“说是不便打扰,又有任务在身,急匆匆就走了。”冯芷凌笑道,“不然哪怕说进内院来探望一下谨炎哥哥,闲聊一会也未尝不可。老在家里躺着不能动,是否也挺无趣的?”
“还好。”嵇燃矜持回道。
心里却丝毫没觉得养伤无趣。
这两日冯芷凌再忙,一旦有空都立即来正房陪他。方才来的客人是谁,带了什么礼物,闲谈了些什么话,都笑着分享给他知道。
要不是近日谟城关不大太平,他亦心急于尽快回营继续追查,恐怕压根并不希望自己的伤势好转。
日日在这躺好,等着夫人来关心,岂不美哉?
冯芷凌将客人送来的盒子打开,里面是几支品相上佳的老参,忍不住笑:“当真是有过嫌隙的军中同僚?这礼送得可不轻。”
这人参乃北方高山才出的佳品,西北荒漠里的小野参完全不能与之相比。如不是城中药坊恰好有这样品质的人参,那便是昔日特意从外地带来的好货。
嵇燃也看见了盒子里的东西,摇头叹道:“此人性格有些倔强,但并没坏心肠,此前虽与我生了不快,后来也解决说和了,他并不是那等记仇的小人。”
如今又送这样贵重的补品,想来也是一种友善示好。
倒也不枉刚来谟城赴任时,嵇燃日日与这人练枪斗拳,硬生生靠武功与耐心,制得麾下这员参将心服口服。
冯芷凌全然不知这几支人参是嵇燃刚来赴任时,对嵇燃格外不服的刺头儿参将送的。见那人言语谦虚礼貌,还以为他只是嵇燃寻常属下,来给受伤的上司送礼而已呢。
“等伤势好全,这几支参倒刚好可以拿来炖鸡汤。”冯芷凌将东西重新收好,“这两日上门的大人们都送来许多补品,府里好一阵子不用采买了。”
嵇燃:“倒也不必等我伤好,你自己先炖了吃去。”
冯芷凌抿嘴,不大乐意的样子:“芷凌向来不爱这些带药味儿的补汤。”
吃不惯西北的粗面干粮,不喜欢带药材味儿的炖品。
嵇燃默默记下。
第29章 内敌:危机显其心难度,却可诛也……
许是为尽量不打扰家眷,有意探望嵇燃的同僚或下属,都在那两日特地集中来访。等过这三四日,嵇府又逐渐清静下来。
休养一阵时日后,嵇燃胸臂外伤已愈合许多,上身轻微些动作也不至于崩裂创口。
这日下午,紫苑禀说有位姓邓的大人造访,嵇燃闻言便立即起身要去前院迎接。
冯芷凌道:“伤口才好些,不若芷凌一人去罢。”
“寻常同僚也就罢了,这位上司曾予教习之恩,如我半师,谨炎必是恭敬一些的。”嵇燃解释道。
行至堂前,邓翼已在厅间坐着饮茶,见嵇燃大步行走自如,气色也看着不错,爽朗笑道:“在家休整几日,这面貌果然不同!”
嵇燃微俯身抱拳:“谨炎近日不能及时归营,有劳您多些操劳。”
“别老记挂那琐事。”邓翼挥挥手阻止他再啰嗦下去,对冯芷凌道,“你家这郎君什么都好,就是素日里行事太小气。这话说得,好似老夫与他才认识一两天,竟要这样客套。”
冯芷凌浅笑:“大人百忙之中来探,夫君也是感念在心,却难言表,在您面前讲话不自觉比别处拘谨些。”
邓翼听了大笑,心里却对这才见面的嵇小夫人多了一丝赞赏。
既敬谢他来看嵇燃的一番心意,又没应他半句说嵇燃的不好,还要提一嘴嵇燃待他这个上司是格外的在意尊重才这样讲礼。
哪怕是面对长辈的玩笑话,也认真回得不卑不亢。
夫人如此形貌气度,又是个护短性子,想必嵇燃婚后这日子也不会差到哪去,他倒是不必瞎操闲心。
何况夫妻俩站在一处,一个英朗一个柔美,任谁看都得叹一句天作之合。
邓翼也算是将心里一桩小事搁下地,他点点手边的盒子对两人道:“听闻来西北前,你们才新婚不久。老夫久未归上京,观礼是没福分,贺礼可不能落下。带来些小物件讨个吉利,就莫与老夫再客套了。”
嵇燃笑道:“谨炎何尝与您见外,如此就多谢大人。”
冯芷凌亦行礼,这才将东西收下。
嵇燃养伤几日不曾归营,与邓翼寒暄过后便谈起军务。冯芷凌见两人所谈事密,她并非军中之人不宜旁听,便主动借故暂离。
见冯芷凌十分进退有度,言行合宜,邓翼忍不住停了话头,转叹一声:“看来你京城一趟至少没白去,好歹让老夫得这样一个合眼缘的子侄媳。”
嵇燃愣了一瞬,方明白邓翼话下之意,脸微红道:“是您厚爱谨炎。”
邓翼仍是长叹。
“自你少时从军便相识,算是眼看着你长起来的。老夫厚颜自称一声叔父,也不过分。只是老夫今日来,可不只是为探你
的伤情。”
老将此刻凝着杀意的眼神,才像昔日久镇边关多年的煞神,而非方才那位寻常人家的仁慈长辈。
“活捉的几个蛮人倒是犟得很,接连用刑几日也审不出所谓。但想也知道,几十人数的一队蛮子,在我谟城关众多将兵眼皮子底下,竟自己偷偷就摸进了关内?”
邓翼鼻子哼出一口气,“这绝无可能。”
听邓翼谈及此事,嵇燃的眼神也锐利起来:“这队蛮子武艺并不如何,虽埋伏在先,却不通阵仗,一旦破了气势便好对付。偏偏里头有个擅暗器的高手,这一手暗算人的射术倒还精湛。”
“若不精湛些,哪有能耐伤你至此。”邓翼道,“旁的先不论,近日这些动静,可是奔着你来的。”
嵇燃嘴唇动了动,原想说自己哪值得叫人如此针对,又把话咽了回去。
别说老练的邓翼起了疑心,连他本人亦有些觉察。
前阵子流寇劫镖杀人一案后,还未消停多久,城外巡查兵卫就三番五次发现,附近有小批人马来去的踪迹。
每回发现,都分派几队骑兵沿路追踪,却总是追到近关处便再寻不着线索。
偏就这日嵇燃亲自领兵巡查时遇着了人,对方还恰好藏了个会暗箭的高手伤他。
若说巧合,倒也可能。但嵇燃与蛮人打斗时,的确隐约察觉,那暗处之人好一阵没动静,似乎是有意等着机会,确保能伤他要害才出手的。
邓翼见嵇燃神色不定,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老夫讲这话,必不是故作玄虚。看看这个,你就明白了。”
嵇燃接过展开,注视着那纸上画像,神情刹那间阴沉下来。
邓翼给的,是一方缣帛,上面画着一位男子的肖像,笔划寥寥间颇显其人特征与神韵。
若有任意第三人在此旁观,一见之下也必能认出,那缣帛上画着的男子正是嵇燃本人。
“这是从伤你那人的靴子里搜出来的。”邓翼捋须,“如此看,你可还认为你嵇谨炎,是不值得入眼的寻常小将?怕不是如今有人忌恨你入骨,上京那一遭没谋得你的命,追到西北也不肯放过!”
嵇燃缄默,将画着自己的那缣帛缓缓摊在桌面上。
关外的蛮子,哪舍得用丝织的帛布作画,又去哪学来这等传神的画技。
这东西,只能是由关内的人做了传出去的。
将他嵇燃的肖像,传至曾被嵇燃无数次杀回关外不敢妄动的蛮人手上。
其心难度,却可诛也。
两人默对半晌,邓翼才继续开口。
“这几日,张煊可派人来过?”
嵇燃摇头:“并未。自来此地后,看我最不顺眼的就是他,恐怕他亦懒得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邓翼:“老夫认为,他有些可疑。”
有能力在暗地里替换巡防,将蛮子悄悄放进关的人,必是在军中掌一定职务。而嵇燃若出事,获利最大者便只有这个张煊。
嵇燃迟疑道:“听闻张煊来谟城关也两年有余,一心想升军功后调回京城。行如此险事,只为取我性命,似乎说不过去。”
“老夫也认为不至于此,但人心实在难测,不敢定论。”邓翼对张煊此人一向没好印象,并不吝以最坏的可能揣测他,“他自京城调来时,打的主意就是熬走老夫,他便可上位掌谟城关兵权,偏偏你来了,论职位高低,人心所向,都有足与他一争之力。”
邓翼话里别有深意。
“算了,好好养伤罢,过两日就该归营。”邓翼起身准备离去,“难得在家远离琐事,就不必多想忧心。至于该算的帐,回头再算不迟,若真是这小子明争暗斗,不惜引蛮子来害你性命。”
老将冷冷开口,“不必你找他讨债,我邓翼第一个不放过他!”
*
嵇燃送邓翼出了府门,目送上司驾马而去方回内院。冯芷凌听说客人走了,正迎出来,与嵇燃恰好遇上。
“邓大将军走了?”见嵇燃迎面而来,冯芷凌笑道,“原想留大人用顿饭来着,让上司大人空着肚子回去,实在是失礼。”
“无妨,我主动留过他,是大人自己拒绝。”嵇燃与冯芷凌并排往内院走,“我或许后日便回营,到时不必等我吃饭了。”
冯芷凌讶然道:“可是伤势还未好全呢!”
“皮肉伤而已,箭毒清了便已无妨。”嵇燃道。
因受伤一事,几乎可以肯定有内鬼作乱,令嵇燃心中沉闷。
在上京过得不太平,在边关待着也不安稳,除非将那助桀为虐的伥鬼揪出来铲除,否则他嵇燃在谟城恐怕也永无安宁。
更别提,他还想让家眷在此稳度余生。
正想着,身边的少女将一方缣帛举至嵇燃眼前。
“方才你们走了,我才回厅堂,在桌下发现了这个。”冯芷凌手中的缣帛,正是画了嵇燃肖像的那一块。
嵇燃这才想起,刚刚邓翼起身要走,自己立即相送,二人又一路谈话,竟将这方小小缣帛忘在那里。
许是被风吹落去地上。
“这是何物?”冯芷凌问。
若邓翼上门探伤,还带一张嵇燃画像,倒也十分奇怪,她便忍不住问一问。
嵇燃露出为难神色。
这背后缘由若照实说,难免冯芷凌担心,但要说假话,他竟一时不知从何编起。
见嵇燃哑口无言,冯芷凌便识趣地将缣帛塞到他手里。
“芷凌顺口一问罢了,若不方便讲也无妨。”她望他的眼眸明亮,“这画上的谨炎哥哥,倒和眼前的差不多。想必是邓大人带来的小礼物罢?”
“没什么不方便讲,只是怕你担心。”嵇燃终于放弃挣扎,“这画像,是从射伤我的蛮子尸体上搜来的。”
冯芷凌脸上笑意渐渐隐没下去。
她停下脚步,嵇燃也陪她站着。过一会,少女才继续问:“那这画像,是谁给蛮子的?”
“尚且不知。眼下虽有怀疑人选,却无证据。”嵇燃轻声答。
“那被怀疑的这人……”冯芷凌艰难开口,“是在关内,还是关外?”
“关内。”
夫人果然聪慧,这两个问题都戳在点上。
嵇燃叹气。这样想来,若是说谎瞒她,也一定会被看出来。
“……那就是国贼了。”得了答案,冯芷凌不再追问,转身往后院走,“先吃饭,吃完早些去换药罢,军医说今日绷带都可解开了。”
这反应大出嵇燃意料,男人不由跟上前面女子的脚步:“呃,今日饭这样早?”
“原想留大人用饭呀,自然叫厨娘早些准备了。”冯芷凌侧目瞟嵇燃一眼,“谨炎哥哥说怕我担心,那我自然要叫你知道,我不担心,胃口一如既往。”
第30章 笔枕:独山玉还会回上京么?
嵇燃失笑。
看来他的担心倒是多余。
“不过我不担心,是因为知道对谨炎哥哥而言,这样的小人不足为惧。”身边人复又开口。
嵇燃闻声转头,目光恰落在她秀气的鼻尖上。
“此前是没防备,才遭暗算。如今已有准备,怎么会让对方再得逞?”冯芷凌说话不紧不慢,“对方宁肯冒着暴露通敌的风险,也要设法暗害谨炎哥哥,想必是明路上压根拿你没法,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如此看来,乱了阵脚的是敌人,只要谨炎哥哥慎重护好自己,他们只会越来越心急,迟早露破绽。”
被冯芷凌这话一讲,好像才被暗算受伤的他反而处于上风?
但若细想,似乎也不无道理。
嵇燃忍俊不禁:“分析得有理,那就借夫人吉言。”
少女轻快的身形瞬滞了滞,又仿若无事般继续前行。
嵇燃落后半步,看她耳廓渐染上一层薄红。
方才冲动开口的一丝忐忑压了回去。
她没好
意思反驳,那他就当这是好兆头了。
…
嵇燃伤好转没两天,就归营去了。冯芷凌因前几日要照顾他和应酬待客,已是许久未曾去典当行,连前些日子送来的账本都没能安下心看。
今日等嵇燃出门后,她便回书房里待了整一上午。
午时的饭点早都过了一盏茶时间,等紫苑来催第三回,冯芷凌方舍得放下手中的账目。
“夫人,这菜都要凉了。”紫苑替冯芷凌布菜时道,“知道您这几日繁忙,落下许多事情,可也不能这样不在意身体。”
冯芷凌笑笑:“专心做事去了,这肚子便不知饥饱。”
她今日看账本时,意外发现典当行竟盈利得不少,不由盯着账目研究得仔细些。
冯芷凌本已作好准备,铺子开业前三月或是没得盈利的。毕竟谟城此前没有当铺,百姓们哪怕见城里开了新店,也未必会第一时间便来交易。
何况当铺盈利,主要靠的是将低价收来的商品再抬价转售。这当中必然有时间差,前期无法净赚,再是正常不过,若有大笔进账,反而该奇怪才是。
今日仔细一瞧账本,竟有盈余,冯芷凌不由便一头扎进账目里,入神得过了饭点也没觉饥饿。
将账目细细拨算,并无错漏。盈利主要来源于铺子收到的几件上等瓷器,不久便都被人高价买走。光这几单,竟已有上百两银子的净利润。
典当行开门这第一个月的光景不错,但毕竟不是稳定的银钱收入,冯芷凌倒也并未得意。横竖这铺子已被冯崧盘下送她,只要好生经营,将近期修整与招人花费的成本赚回来,今后不至于亏钱就行。
若说拿这行当来赚钱的事儿,冯芷凌情知,靠自己一个人设想也急不来。还得等已离开谟城的胡元杰再给她递递消息,方可知道她欲与镖局合作的计划能不能达成。
如此想着,才歇下心来好好吃上几口饭。
紫苑见冯芷凌还惦记着事务的模样,不由摇头,只默默将她爱吃的菜都轻轻夹去她碗里。
自家夫人行事十分细致妥帖,但难免一专注忙碌起来,倒把自己给忘一边儿去。
午饭食毕,冯芷凌带着紫苑去城里。
身后两个兵卫依旧默不作声跟上。拜嵇燃安排的府卫所赐,城中不少百姓已知道她是新来将领的夫人。因冯芷凌妆扮清丽,与此地人氏看起来明显不同,初出门那几回,还经常有本地姑娘羡慕地偷偷留意她的穿着首饰。
冯芷凌注意到后,逐渐将自己外出的衣着换成了谟城常见的风格。
她并不介意被旁人注视,只是从小是内敛含蓄的性子,如今也并无意要张扬自己的容貌或衣饰之类。
既然对谟城环境已熟悉许多,冯芷凌出门便直奔目的地。典当行掌柜的见东家来了,喜不自胜迎接:“东家好,用了饭否,近来可忙碌?”
“用了才来的。”冯芷凌打趣,“忙也忙不过你,上回送来的账本我看了,谨细工整,做得极好。就连进账那几笔生意,也颇令人惊喜。”
崔掌柜听东家给自己表功,更是心里舒畅:“应该的,应该的。还得多亏了东家这风水宝地,起头就是能日进斗金的好势。”
他管着冯芷凌的铺子,这首月的流水就有大笔盈利,心里得意,一直等着冯芷凌来提此事呢!
虽说崔掌柜年长,冯芷凌这女东家反而极年轻。但难得招来的这位掌柜,一向行事不骄不躁,对冯芷凌也心服口服,未曾因她是年轻女子就敷衍不敬。
冯芷凌多日不曾来店铺这里,现一看,柜台一尘不染,伙计忙中有序,对这位掌柜的行事更是满意。
“所幸有你替我招揽着,没有不放心的。”冯芷凌笑道,“前阵子忙些,铺子这头便顾不上,仰赖你经验足,才没出那许多纰漏。”
崔掌柜忙不迭作谦虚态:“东家抬举。这事事安排得周全,哪有我发挥余地。伙计们也说东家实在仔细,连饭食都替他们照顾妥,甚至日日还不重样呢!”
自开业那几天忙完,成楷又被捕入狱后,冯芷凌也没再招新伙计。典当行拢共就一位掌柜两个伙计,这三个人包揽了日常的坐台算账搬货,倒也足够。
平常还算清闲,但万一有忙碌情况也难免辛苦,冯芷凌便干脆在附近的小酒楼订下饭食,每日送两回来店里。
在这里干活省心不说,还能吃好住好。崔掌柜与伙计们自然万分珍惜冯芷凌给的这份活计。
“顺便罢了。”冯芷凌步入小楼,边与崔掌柜交谈,“上回的事儿你也知道,虽已平息,但咱们这样银货来往的生意,怕的就是自己人不可信。因此我也不敢再随意招人进来,只要你们妥当舒心,我便再无不放心的了。”
崔掌柜抬手道:“您尽可安心,现在店里人都是可信可靠的。东家的优待,他们俩心里有数,都感念得紧。”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上了二楼。
“我看卖出的那几件高价货物,似乎都是同一个人零零散散拿来抵押。”冯芷凌问,“能被客人百两银收去的花瓶古董,怎么件件收来却那样便宜?可莫是那押货的客人有什么急难处,回头有钱又想着赎回去。”
崔掌柜忙解释:“说来也是店里发财的运道。我不是那善掌眼的,也看得出那几件瓷器贵重,只是拿东西来的客人似乎不太懂,他开的价实在不高,咱也是与他确认过好几回,才敢落定。”
担心冯芷凌会介意货源不明,崔掌柜又急补充,“后头他又拿来几件,特地问了,是从家里翻得些祖上的物件,一直想换银钱却没人收,见咱们当铺开了,才急急来。质地金贵些的,也替他加了价,已是仁至义尽。他要钱得急,都是死当,咱才这样快便转手出去。”
冯芷凌摆手安抚崔掌柜,笑言:“不必忧心,你做事周全,我何尝不放心?只是意外竟有人拿这许多精细东西上门,不知这几日还有没有同样的货进来,我倒想看看。”
见冯芷凌不是有意发难,崔掌柜略松口气:“这几日那位客人都没再来,此前抵押的货物又都转出去了。您若想看,下回再有我便先留着。”
“我恍惚想起,账上写有一件玉山笔枕,是那位客人与一套精铜酒器同押进来的。”年轻的女东家温言含笑,“似乎这件东西没记出库,不知这几日是否已卖出去了?”
“哎!确实是有,应当还没卖出。”崔掌柜擦了擦额边微汗,面红道,“得亏您记性好,我这年纪有时实在是犯糊涂。”
忙叫伙计来二楼库房寻,将小小一件笔枕翻了出来。
冯芷凌接过端详一番,笑了笑:“这是独山玉,中州产的,色绮韵浓,颇受贵族喜爱。多数都进往上京一带了,在西北似乎少见。”
“还是东家见多识广。这笔枕雕刻华美,我还想着转手能出个好价钱。”崔掌柜面露遗憾,“可惜上回那客商来收东西,忘记将这件一同取给他,否则上月的进账还能再多些。”
“无妨。”冯芷凌想了想,“这件东西记个账,我先拿回去把玩。”
“好好。”崔掌柜应下,命伙计拿锦盒来,将玉笔枕好生放了进去。
紫苑跟着冯芷凌往外走时,好奇道:“夫人,这玉山笔枕虽然精致,可颜色太重,不是您一向喜欢的样子。怎么今日又爱起了这样的翡翠呢?”
“只是有些纳罕罢了。这物件底座有刻印,是上京新玉轩的出品。高山清雪的款样,分明前年才流行起来,抵押的那客人却说是祖上旧物。”
说到这,冯芷凌摇头轻叹。
“别的物件已盘出去也就罢了,这一件我先留着。万一日后有机会回上京,或许还可打听打听来历。”
闻言,紫苑心中惊讶,却又不得不稍按捺住。
“夫人。”紫苑小声问,“咱们日后,还会回上京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