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力求公平公正,避免冤假错案,三司会审流程都十分漫长。”苏琯璋说道,将怀中熟睡的岚姐儿放进身旁的小竹床里。
宣槿妤点点头,没有说话。
“但如今情况特殊,应当明日便会有结果传来了。”
原先主要是三司会互相牵制,一个案子要反复审核评判,不会轻易下定论,自然时间漫长。
但如今天下人都在等着最后的审判,流程虽然必不可少,但证据确凿的情况下,相应的互相牵制应当会少上许多。
“外祖父留下来的物证在三哥那里,若梁尚书还不站出来,便得交出去了。”
直接由他们的人交出去也不是不可以,但比起由皇帝一系的梁方方去交、去指证,到底缺少几分可信度,也被动许多。
幸好,梁尚书看得明白局势。
只是可惜了!
外祖父已经丧命,接下来,就轮到他偿命了,虽然他也是被人指使的。
苏琯璋说到这里,车厢里安静下来,只有马车辘辘行驶的声音,透过开着的车窗传入耳畔。
中秋佳节他们是在大船上度过的,如今已是霜降,越往北,便越能感受到秋意的萧瑟。
官道两旁的高大林木飒飒作响,偶有凉风打着旋儿盘桓,微微枯黄的叶片便会翩然离开树枝。
一枚黄叶掉进车厢,落在宣槿妤手上,她却没有任何反应,任由黄叶滑落于地。
她此时正握着林太傅生前最后留给她的那封信,已怔然许久。
那封信上,什么正事都没写,只写了些让外孙女儿记得天冷添衣、受了委屈也别憋着、往后和外孙女婿好好过日子之类的平常话。
还有表达对曾外孙女出生的欣喜的:
“听闻你顺利生下一女,取名岚姐儿。愿她和这名字一样,日后长成一个灵秀的小姑娘。”
“外祖父这些时日又想起你小时候的模样,若岚姐儿长得像你,当是十分漂亮了。不过,若是随了外孙女婿,也应是个俊俏的小姑娘。”
只在信的末尾,才泄露了老人的几分遗憾,“外祖父还未见过岚姐儿,若是脱困回京了,带她给外祖父上柱香罢!”
这封信,宣槿妤一直贴身藏着,直到方才,听闻梁方方当朝揭露林太傅的死因,才忍不住将信取了出来。
外祖父,你的仇,很快就能报了。
宣槿妤沉默许久,忽而泪如雨下。
苏琯璋看得心疼,却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好沉默着将她抱到怀中。
岚姐儿在小竹床里翻了个身,小脸正对着夫妻俩的方向,唇角眉梢皆挂着甜甜的笑意,当是做了个好梦。
宣槿妤已经被苏琯璋擦干了眼泪,见到女儿熟睡中这样可爱的小模样,也不觉露了一抹笑,伸手进小竹床里,替她掖了掖小被子。
盛京城,宣府。
宣兆、宣文威父子俩还未踏入家门,宗人令诚亲王联合朝廷官员,废除当今帝位的消息,早已经由静坐宫门的学子和百姓们口中传了开来。
宣文晟在半个时辰前被诚亲王带着禁卫军,亲自迎入皇宫,商议着登基之事,此时还未有消息传回。
“怎么样了?”林清婉问丈夫和长子。
纵然知道女婿和丈夫的安排十分妥当,但为人母者,总是不由自主地为孩子牵挂着。
即便宣文晟不是她亲生的,但养了这么多年,她早已将他当成自己的亲子。
宣兆小心翼翼地看着妻子的面色,斟酌道:“已经顺利进了宫。”
他在担心。
宣文晟入了宫,日后便再没有宣家三公子这个人,只有即将登基的皇太孙。
他担心妻子承受不住失去儿子的痛苦。何况,他们当年,确确实实经历过一次丧子之痛。
林清婉当年生下了一名男婴,与太子妃产子在同一日,本来宣兆将宣文晟抱回家中时是想将他当成双生子之一养大的。
可惜的是,他的亲生次子身子孱弱,才出生不到一日便夭折了,宣文晟便直接顶替了他的身份。
宣兆的担心不无道理。
宣文晟的身份曝光,林清婉的确有一瞬间想起了她那个无缘的孩子。
很可惜,这个和她有缘、叫了她二十多年“母亲”的孩子,也要离她而去了。
自目送宣文晟踏出宣府大门,她便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如今听到宣兆的回答,林清婉面上便没藏好,泄露出一丝黯然情绪。
宣兆看出妻子的难过,顾不得长子在侧,忙抱住她,“别担心,亲家公还在宫里,文晟……皇太孙不会有事。”
宣文晟入了宫,第一件事便是命苏声直接临时接管了盛京城所有军队,包括禁卫军和兵部营卫队。
有苏声在,便是那谁想最后一搏,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林清婉注意到丈夫的用词,心里越发难过,且酸涩。
是了,次子入了宫,恢复了皇太孙的身份,不久后便会登基为帝,再不是宣家三公子了。
以后,“宣文晟”这个名字,也将不复存在。
连带着,方沅沅和秩哥儿与他们家的干系也不复存在。
她相当于一日之内,同时失去了次子、儿媳和孙子。
林清婉“嗯”了一声,佯装平静,眼泪却不知不觉,浸湿了宣兆胸前的衣裳。
翌日,白隼果真带回“拨乱反正”的消息。
“盛誉已经被废,三哥……皇太孙不日即位。”
如今大事已成,再不惧信纸不慎被风吹出窗外惹来事端,苏琯璋看完信,便没有立即焚烧,而是先将信纸拿到宣槿妤面前。
宣槿妤一如往前那般偏开头,“你说给我听。”她才不要看到任何有关狗皇……哦废帝的任何信息。
苏琯璋将她抱坐在自己怀里,“事情很顺利。皇太孙昨日被迎入了宫,诚亲王已经将他的名字添在玉牒上,改名‘盛宣’。”
改名……
宣槿妤眼睫一颤。
苏琯璋揽紧她,低声道:“三哥重情重义,想必不会因为改了名,便会忘记在宣家二十多年的事。”
不过是一个名字,人还是那个人。
“而且,以‘宣’为名,还是他主动要求的。”苏琯璋担心地观察着宣槿妤的反应。
好在,她还算是平静。
他微微松了口气,“信上没提‘宣文晟’这个名字是否销户,但我想,应当没有。”
苏琯璋猜得不错。
属于“宣文晟”的户籍确实未被销掉。
在大盛,死了的人才要去京兆府销户。但若是户籍变动,比方说“过继”之类的,也要将原先的户籍销掉,重新在继父母名下登记。
宣文晟情况虽然和过继不同,但他上了皇家玉牒,相当于也是和宣府切割开了。
但宣家族谱上,宣文晟的名字依旧未被划去;就连京兆府那里,户籍也依旧保留着。
诚亲王劝说过他几回,但宣文晟坚持保留,便也只得作罢。
反正人只有一个,上了皇家玉牒,日后登基当了皇帝,总归不会再回到宣府,不销户便不销户罢!
只要不传出去,也没什么影响。
“九九重阳那日,便是三哥登基之时。”苏琯璋低声道。
国不可一日无君。
朝野皆关注着新帝登基的时日,当然是越早越好。
而重阳节,这是钦天监算出来适宜举办登基大典的最近的佳日,同时又是祭祖之日,刚好可以由新即位的皇帝主持,再恰当不过。
唯一的顾虑,便是时间太赶了些。
还有不过几日的准备时间,礼部却要同时兼顾新帝登基大典和皇家祭祀仪式,估计这当会儿已经焦头烂额了。
的确,礼部上下如今已经忙疯了,连口水都顾不上喝。一个个的,嘴唇都干到起皮,眼睛下方还挂着大大的暗影,一看便知昨夜没睡好。
其实何
止是没睡好,根本就是一夜未眠。
从昨日获悉钦天监算出来的登基日子,皇太孙和诚亲王皆点头允准之后,礼部上下便连骂人的时间都没有,一直连轴转到现在。
观他们情态,想必接下来几日,也没得一口歇息的时间。
凄凄惨惨的,连带着到礼部和他们商议登基大典和祭祀细节的太常寺官员都小心翼翼的,满目同情。
他们已经足够凄惨,也是忙到脚不沾地、连饭都来不及吃;但如今见着比他们更惨的一群人,心里的怨气便也消散不少。
钦天监这时来人,想说皇太孙欲将皇后娘娘的册封大典和登基大典一同举办,日子他瞧过也是合适的。
但见着礼部和太常寺两帮人核对一众仪式细节,语速已经快到几乎听不清在说什么,他便闭了嘴。
这群人急得头上都要冒烟了,若再加上一个封后大典,非将这批人逼死不可。
宣文晟问起时,他也不敢说谎,只说日子合适。但想起礼部和太常寺两帮人的惨状,本着关爱同僚的好心,他还是委婉地提了一两句。
诚亲王老神在在的,听到了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他只要确保皇帝安安稳稳登基便足够了,礼部和太常寺官员的死活并不在他需要考虑的范围内。
当然,皇后的册封大典安排在什么时候,他也并不在意,只看皇太孙的意思。
倒是宣文晟,沉吟片刻,点点头,到底没再强求。
但夜间他在清风的掩护下,悄悄回了一趟宣家,亲吻着方沅沅,“抱歉,只能等登基大典过后,再将你接入宫中了。”
皇后的册封大典未办,便是方沅沅是他名正言顺的发妻,也不大合适住进宫里,会让人看轻她的。
方沅沅显然并不在意,她回吻着丈夫,“无妨,我在家多陪陪娘,”
公爹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婆母显然十分舍不得宣文晟。她入了宫之后,想来不大轻易能出宫了,她便借着最后能够留在宣家的时日,好好替他尽尽孝。
北上的马车离京城还有八百多里的距离时,消息传回,方沅沅的册封大典也顺利举行,一家三口都已经住进了宫里。
而大赦天下、减免税赋的圣旨也早已传遍大盛。
敕封宣兆为护国公、方沅沅父亲为承恩公的旨意也在皇后的册封大典翌日同时下达,两家夫人也相应得了一品诰命夫人的旨意。
敕封宣家独女宣槿妤为无忧长公主,以广安府为食邑。圣旨已经在路上了。
宣槿妤听闻册封她为长公主的消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在听到封地为广安府的时候,才欲言又止。
“这不大妥当罢?”她对苏琯璋说道。
广安府何等富庶,给她是太过浪费了。“我要劝阻三哥哥么?”
苏琯璋亲了亲她的手,“你决定就好。”
此番宣文晟能够顺利登基,多得他的筹谋,和苏家老少几位将军的支持。
明面上,远在漠北的苏二叔苏印是第一个出言支持皇太孙登基的将军,而后一呼百应。
暗地里,苏声和三位少将军北上回京时,可没少和驻地将军“谈心”。
否则,先帝和盛誉皆弑父杀君、不堪为帝的消息传出,地方驻军也不会将蠢蠢欲动的封地王爷们看得死死的,从而避免了兵祸。
但事情已毕,信中却未曾提及新帝盛宣要如何封赏苏家人。
苏琯璋并不在意这个,他们苏家已经足够荣耀。
不过,依着他对宣文晟的了解,待他们入京之后,定会有安排的。
此时立冬刚过,路上枯黄的枝叶已经不见踪迹,一路光秃秃的。
风也变得凛冽起来,岚姐儿再要求带她飞飞的时候,多数时候都被拒绝了,除非她父亲许可。
为此,岚姐儿整日撅着个小嘴巴,瞧着闷闷不乐的。
可将苏老夫人和许玉娘心疼坏了。
这孩子是个活泼爱笑的,便是闹觉了也只是哼唧一会儿,回到爹娘怀里就安分睡了。可曾见她这样整日、整日不开心的小模样?
“哎哟,乖乖岚姐儿,曾祖母带你走路好不好?”苏老夫人哄道。
许玉娘也诱哄:“乖乖,祖母带你玩九连环,你不是很喜欢的吗?”
但岚姐儿只撩起眼皮看了她们一眼,便撅着小屁股,重新趴回温暖舒适的床榻上,没理睬她们。
宣槿妤好笑地看着祖母和婆母着急的样子,“祖母、母亲,别管她,都惯坏她了。”
她拍了拍女儿的小屁股,“曾祖母和祖母跟你说话呢,你怎的不理人?”
岚姐儿如今满十一个月了,已经学会走路,叫起曾祖母和祖母来也比较流利了,往日里哄得她们心花怒放。
现下可好,不过是担心她吃了冷风闹肚子或染风寒,她便给两位祖母脸色看了。
这样可不行!
岚姐儿未满周岁,便已经收到了来自娘亲的“亲切教导”,窝在父亲怀里伤心地哭了好一会儿。
但她记吃不记打,等宣槿妤夜里抱着她玩儿时,娘儿俩便又亲亲热热的了。可将苏琯璋、苏老夫人和许玉娘逗乐了。
盛京城飘起第一场雪时,宣槿妤他们的马车才将将驶入城门。
“好冷。”她窝在苏琯璋怀中,摁住因看到雪花而兴奋到手舞足蹈的岚姐儿,“可不能再开窗了。”她对女儿说道。
那风吹进来,便是炭盆再热也抵挡不住那股寒意。
去岁冬日他们是在淮招县过的,便是大雪封山,山洞里也是暖意融融的,她没怎么察觉到冷。
而今还不到十月,末秋时节,雪花便飘起来了。
苏琯璋含笑看着妻女在他怀中玩闹,接话,“嗯,今年比去年下雪还早上些日子。”
去岁盛京城是十月下雪的,而今才是九月中下旬,第一场雪便已经落下了。
立冬过后,趁着水面尚未结冰,他们搭上了前往盛京城的大船。一个多时辰前,他们在码头登上了苏国公府派人去接他们的马车。
如今几辆马车都是带着苏国公府徽记的。
故而一路行来,皆有百姓避让,而后窃窃私语。
皇城脚下的百姓们,行事要比冲水县的百姓们要懂分寸许多。他们议论起人来,是真的懂得收敛声息的。
“是苏小少将军和宣小少夫人回来了,好像还带着他们的女儿。”
“他们下船的时候我见到了,”有人接话,“是真的。”
“当初宣小少夫人坠崖,听说苏小少将军直接就跳下去了。”
“唉呦,我要得这么一个佳婿,我那女儿就有福了。”
“听说他们掉下去的是万丈悬崖,当地人都说没有人能活下来的。”
“青天白日里的,别说这些。唉呦,是谁在我后面吹气?有鬼啊嘿你作死是不?”
周围一片哄笑。
“什么鬼?人家有影子的,还有那孩子,可灵秀得很。”最初说见到宣槿妤苏琯璋夫妻俩下船的人压低了声音。
“那果真是神仙转世?”有人惊呼!
“肯定是。”有人纳闷儿,“先前几个月一直传得热热闹闹的仙神下凡,你是一点没听到么?”
“什么什么?还有这回事?快和我说说!”
……
原来的刑部尚书梁方方,在去岁接到看管苏家人的口谕之后,便被迫成了废帝盛誉一派。
再后来,他从废帝手中接过毒药,便已经注定了他的结局。
当着一众朝臣的面,指认废帝盛誉弑君弑父、毒杀老师,且交出了物证之后,他便趁着旁人不备,触柱而亡。
临死前,他只有一个请求,便是放过他的家人。
冤有头债有主,林太傅之死,归根结底是废帝盛誉做下的。梁方方是盛誉的刀,也难逃一死,但是他的家眷,也确然无辜。
故而宣文晟登基后,也没有为难他们,只收回了梁尚书府,家产都没查抄。
宣槿妤的马车辘辘驶过城门时,恰与梁方方妻女的马车擦肩而过,相对行驶。
梁桂儿听着百姓们热热闹闹的谈话,一下子将坠崖生还的二人和他们在崖下出生的孩子,从口中的鬼
转为了转世的神仙。
她回头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放下了车帘。
“走罢!”她对车夫说。
车夫应声,停在这里一上午的马车动了起来,缓缓驶出了城门。
片刻后。
“前面那辆马车,等等。”有人在后头追着喊道。
“姑娘,有人在追在我们后头。”车夫道,请示梁桂儿。
她如今已经不是刑部尚书家的女儿,不能再称呼小姐了。当初乍然一听府中下人唤她“姑娘”,她还怔愣许久,如今也已经适应了。
梁桂儿道:“停车。”
她这辆马车一停,后面的马车也都停了下来。
来人终于追了上来。
追上来的人是她的闺中密友,陈锦和何曲薇。
新帝即位,武安侯府无功无过,仍保留着世袭的爵位。
但因着去岁武安侯夫人办的那场宴席,让宣小少夫人宣槿妤掀桌离去,至今依旧是京中不散的议题。
当初宣槿妤入了刑部死牢,后又随夫流放,有多少人看尽笑话,就有多少人奉承武安侯府。
连带着陈锦的婚事也颇受关注。
这是将那场宴席与宣槿妤的落难联系起来的人家的心理。
如今宣槿妤重新归京,新上任的帝王是她以往“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
便是真相大白,皇帝不过是寄养在宣家的“养子”,京中也无人不晓他对宣槿妤这个担了他二十年名头的妹妹的宠爱。
便是皇后娘娘,一举一动也不无昭示着她对这个往日小姑子的喜欢。
听说去岁冬日,宣槿妤坠崖的消息传入京中,办完林太傅的丧事之后,这位可是随着婆母林清婉一起大病了一场呢!
更别提圣旨懿旨同下,宣槿妤还未归京,身上已经有了长公主封号,“无忧”。
因为拨乱反正,宣文晟……噢,现在的盛宣是皇室唯一的嫡脉,所以大盛便只有一个长公主。
“无忧”长公主,封号已经昭示了新帝的祈愿。
这是让宣槿妤余生无忧的意思呢!
何况还将江南最富庶的广安府给了她作封地,那广安府,每年交上来的税,可抵每年税收十之一二了。
封长公主的圣旨一下,本和武安侯府亲近的人家也都开始疏远起来他们一家来。
可笑,说得好似他们武安侯府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他们家不过是照旧举办了一场再普通不过的春日宴而已。
当初在宴席上嘲讽宣槿妤的可不还是他们这些人家。
罢了,疏远了也好,本就和他们家无关。
何曲薇是这样安慰陈锦的。
说到何曲薇。
她本是何贵妃娘家妹妹,但废帝被圈禁,连带着他的妻妾也终身不得出。儿女暂且还是一起圈禁着,但没人能够预料到日后会如何。
皇帝盛宣即位时有令,废帝之妃妾可不作牵连,若有归家者,可求到宗人令诚亲王那里,将废妃名册勾掉便可。
何曲薇长姐却糊涂,不愿归家,宁愿陪着废帝在那方寸之地耗上一辈子。
虽说皇家没有被杀的皇子,盛誉犯下弑父杀君杀师的大罪,也只是被圈禁,终身不得出而已。
但皇家之事,谁说得准呢?
明面上不能杀,但废先帝那些个皇子们,足有二十多位,不也死的死、残的残?
更何况,最大的例子,先太子、正明帝和废先帝,都是怎么死的?
长姐偏看不清前路,非要一条路走到黑,惹得家人为她日日忧心。
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为母则刚,长姐之前为贵妃,替盛誉生了一儿一女。她归家了,谁来照顾她所出的孩子?
何曲薇叹息。
如此说来,何家的处境比武安侯府要更艰难些。
总归世人都是拜高踩低之徒。
梁桂儿下了马车,“难为你们竟还惦记着来送我。”她微笑着,姿态依旧优雅,仿若当初那个高官之女。
“见你这样,想来也毋须我们安慰你了。”何曲薇道,仔细打量着她的面色,“憔悴了些,可是昨夜没睡好?”
她们三人只略略谈着些闲话,其他的一概不提。
“好了,我该走了。”梁桂儿分别抱了抱二人,忍着热泪道。
梁桂儿的马车行过五里亭时,苏家的马车也已经抵达苏国公府大门。
苏声今日告了假,带着同样告了假的长子和两位侄儿,和着府中女眷孩子们,早早便候在前院。
听闻马车朝苏国公府驶来的消息,众人忙走到大门口,恰看到朝着巷子而来的一行人。
苏琯璋跳下了马车,转身将站在前室的妻女一同抱了下来。
“妹妹!”
“妹妹!”
孩子们见到宣槿妤怀中模样精致、咯咯笑着的岚姐儿,当即兴奋起来,这是他们的妹妹!
开心到,竟是连和长辈们问安都忘记了。
后面马车旁,许玉娘扶着苏老夫人下了马车,朝着众人走来。
重新见礼。
此时一家人才正式团聚。
因体恤他们舟车劳顿,没有过多寒暄,用了一顿团圆饭之后,苏声便让众人散了。
宣槿妤身后跟着眼中满是欢喜的采薇、采菽二人,此时正走到小花园里的那座假山旁。
当初,便是在这座假山后,她听到府中两位嬷嬷说苏琯璋另有心上人的“私语”。
那时的她,心里满是要见到分别月余的夫君的兴奋,却在这里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心寒了个彻底。
如今,她感受着腰间熟悉安稳的力道,再偏头去看他怀中熟睡的女儿,心里再想不起那时的伤心难过。
“抱歉。”她听到身畔之人说道,“槿妤,很抱歉我之前伤了你。”
苏琯璋后退一步,身子挡在假山和她之间,遮住了后面两名婢女的目光。
采薇、采菽对视一眼,默契地往后退了退,识趣地不去打扰小姐和姑爷。
“罚我往后余生,做你裙下之臣1,可好?”他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隐有叹息,眼神中夹杂着渴望。
不知是他的表情过于诱人,还是他的话过于动人,亦或是他灼热的气息喷在耳畔而发痒,宣槿妤倏地烫红了脸。
好一会儿没得到回应,只看得到妻子越来越红的双颊,苏琯璋未抱着岚姐儿的那只手在她面上摩挲了一番,声音低沉,“嗯?”
宣槿妤慢吞吞地勾住了他的手,“好。”
苏琯璋低头,克制地在她嫣红的唇瓣上亲了亲。
才停歇的雪花又飘了起来,落在二人发上,像是染白了头。
夫妻俩并肩走过那座假山,朝着他们的家——荆竹园走去。
这里曾经是他们情断的开始,日后,便成了他们正式定下一生的承诺之地。
曾经的痛苦不再,取而代之的,只有甜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