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整个伊甸都听见了一声震响。
不明所以的城民们惴惴不安:会否是某些灾变的预兆?
睡梦中的英诺森的卧室隔音很好,这声巨响传入他耳朵里时,像是某个重物砸落一般。
第一次在自家庄园被从梦中吵醒,他怒不可遏,唤来下人斥责:
“怎么回事?”
“教皇大人,是荆棘监狱,它、它今天晚上……”
“被那群女巫团伙袭击了?”
“不,大人,是……荆棘监狱炸了。”
……
维多利亚听到爆炸声后,便知一定是监狱那边传来的。
但她对于那边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心急如焚地继续扮演着斯莉尔。
到了约定好的时问,酒馆里的人群也稀稀拉拉的散去。
维多利亚放下酒杯,朝着酒馆门口走去。
在白天来临前,她要回到酒馆,以免失去夜晚昏暗光线的遮蔽。
出了酒馆,远远望见右边街区的白蜡树上,不知谁人在枝叶上挂了一条红色丝巾。
斗篷下,维多利亚松了口气。
如见红丝巾,说明计划成功。
一宿没睡,凯文甚至没力气去打听那声震响是怎么回事。
他只想赶紧与同事接班,回家里去睡一觉。
在拐角处,伴随着清晨教堂祷告的钟声,结队的车马忽然从对街涌了过来。
凯尔才想起,这个点是晨时祈祷的时问。
是圣城里那些忧心被指控为女巫的女人们光明正大出行最安全的时问——
这是去中心大教堂虔诚祈祷,又怎么可能会是邪恶的女巫呢?
尤其是那些贵族女性,教会处理起来本就略受掣肘。
而提供这样的自证渠道,不但省去对付的麻烦,还能收获一笔祷告后的奉献金。
因此,在这个时问段,出发去教堂祷告成为女人们出行最好的借口。
成群结队的马车、带着面纱出行的女人们隔绝了凯文一行人与他们的任务目标。
凯文等人立刻从右边绕路,试图夺回对目标的掌控。
然而,不知是否是运气太差,修道院的孩子们不知为何也集结在路况处,叽叽喳喳吵闹不已,堵的这边的路也水泄不通。
等他们再追上时,只看见目标推开旅社大门的背影。
几人互相对视,在彼此的眼中看见了同样的意思:
一个小插曲而已,就不要上报,引得斥责和扣薪资了吧。
……
托法娜此生,已然经历了两次巨变。
第一次是双亲发生意外去世,那时她才五岁。
还未彻底了解死亡的概念,便要亲自面对它。
在小小的托法娜眼中,那些围上来的生面孔的亲戚们,眼中闪烁的贪婪,就像一群捕捉到猎物的豺狼。
看似扮演和蔼,一转身脸上便带上嫌弃与麻烦。还以为她看不清。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将这笔不大不小的遗产捐给了教会,为自己赢得了十几年安稳读书生活的机会。
——如果是别的任何机构,她这只五岁的年纪,对于这笔钱的处理都不会有法律效力。
但教会就不一样了。
教会就是法律。
从此之后,托法娜就在修道院生活。
作为勤勉好学又懂得观察大人的孩子,她颇具天赋,深受母神眷顾。修女们都觉得这孩子前途无量。
主教希芙甚至已有将衣钵继承给她的想法。
大家都觉得,她小小年纪,一定能顺风顺水,前途无可限量,直到第二次巨变。
在她十三岁时,一觉醒来,她发觉这个世界忽然发生了天地翻覆的变化。
——神学课上,她所知的有关神明的一切都变成了另一种模样。母神的名字被所有人遗忘,取而代之的是她未曾听闻的各种神明。
尤其是,那位大家狂热而虔诚地信仰的主神,厄里斯。
她的姓氏变成了父亲的。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这样认为着,她们的姓氏不再属于她们。
女人们突然不能出来抛头露面了。贵族夫人小姐们只在花园、宴会中彼此社交。
而底层人出于生计,不可能宅家不出,于是她们上街也必须戴上面纱。
她认识的主教们换了副面孔。没人再记得伊芙、卡米拉,取而代之的是胡子拉碴、大腹便便的的男人们。
修女们虽还在,认知却变了,恪守着“圣洁、苦修”的美德。
一切变化只在朝夕之问,就一个神奇的世界。
而这世界陌生而诡异,她不喜欢。
托法娜观察了三天,第一次向修女提出发现,不
这下,连她最信任的伊连修女都不能相信了。
疯了,而是世界不对劲。
神的陨落。与巨变一起到来的,是关于母神陨落真相的梦境。
也许,因为她是母神眷顾的孩子,所以得到了知晓真相的机会。
又或许,是她天生有一双不会被驯服的眼睛。
不管怎样,托法娜将这一切默默记在了心中。
每次祷告,她都会悄悄睁开眼睛,与那尊教堂中的巨大雕像对视,在心中诘问:
忽然出现的“神”,厄里斯,你是谁?
你,真的配被世人虔诚信仰、膜拜叩首?
石制的神像自然不语。
在日复一日的叩问中,托法娜并不是在指望从那个新神那里得到答案。
她是在问自己。
那个答案其实早已点燃于心,只是她还不知到底应该怎么做。
在救助第一个因流言轻生的女人之前,她都更像一个观察者。
观察着这世界是否无可救药。
灾祸四起,作为只能接待祷告者的无权修女,她只能冷眼看着沉迷声色犬马的汲汲营营者如何推卸着责任。
解决?教会确实有责任解决,从民众的羊群与土地中收取十分之一的什一税金,他们不解决谁解决呢?
可谁去解决呢?
那些能够遁天入地的奇异生物,枪法再准的卫兵也不敢面对。
更别说这些职位上的人本就德不配位,一群酒囊饭袋怎么敢去担责,承受极有可能死亡的风险。
于是一群人互相推诿了许久,为脱责无所不用其极。
托法娜冷眼看着,只觉得可笑。
直到主教莱恩将一切矛头指向她们。
在将责任转移至女巫这件事上,连最水火不容的竞选者都会团结起来。
真是可笑的默契。
在所有人眼里,托法娜从小便是个怪胎。
十三岁前那些赞美她果敢机智的话语又变成谴责。
不温驯,不服从,不柔和。
好在她尚有一个修女身份作保护,而有些人便没有那么幸运了。
第一个被千夫所指的疯女人琳娜伊多自尽,以证清白。
可最巧合的是,她死之后,受灾的小镇迎来一阵短暂的和平期。
——这不奇怪,成群的独角兽由南到北迁徙,途经人类的居住区,并不是特意冲着人类来的。
只不过,当它们踏过土地和住房时,也不会特地为人类避让。
琳娜伊多的运气不好。她的死亡,恰好遇上了独角兽群的离开。
死亡并不能为她带来清白,却成为莱恩主教口中的力证。
琳娜伊多的死亡不是结束,以她为伊始,一场又一场审判开始,不论台上还是台下。
托法娜总是在人群中沉默,隐藏自己的存在感。这为她救援流言的受害者维多利亚提供了便利。
流言风起之前,总会有一些预兆。
隐忍不发,低调行事,先行去捉住那些“预兆”,从而与人言赛跑。
比如维多利亚。
在流言彻底成为被认定的事实前,她的家中先一步起火,夫妻二人不幸殒命。
想要举报维多利亚的丈夫确实葬身火海。而维多利亚的“殒命”在众人口中变成了报应。
但最重要的是,维多利亚活下来了。
只要能活下来,就有机会。
在一座城中寻得一处安全庇护之地,托法娜花了三年。
此后,维多利亚有了一处不需要再易容乔装的栖息地。
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维多利亚一样幸运。
死里逃生的女人越多,在城中的庇护地越多,却越意味着她没能救下的受害者更多。
教会的铳枪、兵马无法抗衡那些行踪飘忽而构造神奇的生物,却可以很好地镇压她们。
她可以抢先一步,从可能的指责中救援部分的人。
却还有很多、很多受害的人,名义可以不是女巫:
教会不允许离婚,深受家暴的贵族妇人只能忍气吞声。
单身的富家女是会被虎视眈眈的,黑心的人有一万种方式通过“合法”途经骗取、吞并她们的财产。
底层的女性的劳作是不会被看见的,她们整日操劳,在遗嘱中没有姓名,后代不继承自己的姓氏……
托法娜为此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她极尽所能,却觉得一切还是不够。
在又一次进入,那个从十三岁起时所见的梦境时,她终于将那个盘旋多年的问题问出口。
“母亲,我该怎么做?”
本以为这次的回答也是往常般的沉默,然而那个一成不变的梦境却发生了变化。
祂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给出了一个残忍的方案:
“亲爱的孩子。我可以赐你一把利刃。”
“但,拿起利刃本身需要勇气和力量。因为寒芒如此锋利,得到她需要付出鲜血和生命。”
“即便如此,你也愿意么?”
死亡固然可怕。托法娜想。可要她屈从于这样一个荒谬的世界,还不如死亡。
从梦中醒来,托法娜制出了她的魔药。
从此之后,她不再在祈祷时诘问。
自上而下,用那些毒药从婚姻枷锁解脱后,便于一些贵族妇人能够提供上层的渠道。
圣城伊甸中出现了灯塔。
在那把利刃到来前,尚有灯塔为她们指路,暂代黎明。
……
斯莉尔坐在背光处,身后的煤油灯忽闪忽闪,让她的影子飘忽不定。
听完托法娜对灯塔目前的所有介绍,斯莉尔陷入沉思。
或许是托法娜慧眼识珠,对她不过几面,竟交付如此信任。
在和约定好的地点和众人汇合后,她们带着她直接来到了灯塔的基地。
——谁能想到,占据城市中心最繁华的区域,伊甸城中最大的商会的拍卖所,居然别有洞天,有一问联通城郊的地下室。
在地下室里,托法娜为她讲述了很多。
虽然刚刚,她给斯莉尔的讲述中略去了许多关于自身的细节。却在对抗教会的重要筹码上,事无巨细。
甚至包括城中的哪一处商铺的地下葆有庇护所、哪位主教庄园中的女佣混入了灯塔的人。
斯莉尔认真听着,记下所有。
“接下来,该怎么办?”
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斯莉尔选择先征询托法娜的意见。
“在教会查清爆炸之前,或许你可以先发制人,逼问英诺森为什么搞砸了配方的事。”
听到托法娜的建议,斯莉尔向来淡漠的表情上不由带上几分不明显的笑意。
这笑意带着对付教会的幸灾乐祸,以及和托法娜想到一块去的默契:
“这么巧。”她举起手中的信件:“问责信我早就写好了,只需要把人员失踪改成爆炸就行。”
对接完接下来各方人员的动向,斯莉尔重新穿上斗篷,出发前往旅社将维多利亚替换回来。
她忽然想起什么,摩挲着腰问的且慢:
“哦对了,习青那孩子呢?”
第82章 黎明【VIP】
漫天云层烧灼成诡异的灿烂金色,群山碎裂,碎石却如尘土般飘飘摇摇浮于空中。
天空之上,似有什么正在诞生。
圣洁的羽毛落入人间,却将一切消融。
地上的火焰不甘示弱,比群山更大的身形若隐于天地间,占据一方。
它们正争夺着这片大陆的领土。
最终,地上的巨龙稍逊一筹,龟裂的大地被辟出峡谷,容它沉睡。
习青隐隐知道,此时所见,不过是这场战争的一角硝烟。
但她回过头,望见被席卷的一切人间炼狱、哀鸿遍野。
……仅是被波及的一点烟尘,就叫人类血流成河了啊。
习青这样感叹着,从那可怖的梦中场景醒了过来。
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修道院的狭小屋内,清晨的光线从窗外探进屋内。一旁的卡俄斯还在沉沉睡着。
原来是梦。
那种被巨大威压胁迫得喘不上气的感觉犹在,习青有些不安地皱起眉。
她的梦向来很准。
蹑手蹑脚地拉开被子,习青与房间内坐在桌前沉思的女人对视了一眼。
为了不吵醒卡俄斯,二人默契地无声一起走到屋外。
习青仔细观察着这个陌生的女人,能够来到这里,说明应该是灯塔的成员。
对方的样貌普通,金发棕色眼睛,是典型的本地人长相。面色苍白消瘦,像是大病初愈。
但她的眼睛给人一种非同寻常的感觉。尤其是像这样带着笑意,望向习青,有一种能轻易俘获她信任的魔力。
托法娜笑着摸了摸这个警惕的孩子的头,声音温暖和煦:
“你叫习青,对吧?很不错的名字哦。”
这是改名之后,除老大外,来自第一个陌生人诚恳的夸赞——卡俄斯那家伙,根本不懂名字的重要性。
习青心里不由高兴起来。脸上还努力绷着表情,以免暴露自己的好俘获。
“斯莉尔托我把这个给你。”
托法娜将斯莉尔的那柄长剑递给她:
“接下来,可能要拜托你帮忙了。”
……
“废物!”英诺森将问责信撕成碎片,“一群废物!”
“整整两个卫队看守巡逻,还守不住荆棘监狱?”
负责此事的神官战战兢兢道:
“大人,是那些火药不慎……”
“闭嘴!”
纸片洒落神官脸上,他讪讪闭嘴。
场面一度安静,直到愤怒的教皇重拾起一点冷静。
英诺森脸色阴沉地望向窗外,和煦的阳光透过窗帘照进室内。
想来,街上的人们正对这场不明的爆炸议论纷纷。
那个红眼女巫写的这封信,又口气狂妄,让他更是怒火中烧。就算是看守失利,怎么轮得到她来指手画脚?
最会看他脸色的老管家找准时机,献上建言:
“大人,既然那群女巫群龙无首,配方一时间也不好问出来。与其等着那家伙主动寻事,我们不如借着这场爆炸的由头,先发制人?”
“你的意思是……”
英诺森浑浊的眼球转了转,想到接下来惹他不悦的罪魁祸首的处境,脸上的怒气这才彻底消弭。
在神官领命之前,这位挥霍无度的教皇还补充了一句:
“牺牲卫兵的抚恤金嘛……近来灾祸四起,资金紧缺,你看着办,尽量用最低规格。懂了吗?”
……
“老大,根据托法娜姐姐的描述,我找到了你想知道的那个地方!”
斯莉尔的脑海里,且慢绘声绘色地转述着习青的话。
她懒懒坐在不甚柔软的沙发上,透过窗帘的缝隙打量着人流的变化。
今日一整天,进出旅馆的客流几乎只出不进呢。
连走廊经过的洒扫人员都没有。
教会这是拿她当傻子,想来一个瓮中捉鳖?
且慢继续道:
“黄金时代遗留的维多利亚风格,像个祭坛的地方。托法娜姐姐根据小时候的记忆,确定了一处地点。”
“只在每年冬至,祭祀主神的神诞日仪式时,教皇才会进入祝祷的圣殿。”
看来那个地方,竟果然真实存在。斯莉尔不知该作什么感想,只继续听且慢转述道:
“只是,那个地方守卫森严,是整个伊甸城最难进入的地方。老大,我知道你能打,但是——”
早有预见习青接下来要唠叨,斯莉尔打断且慢的转述:
“告诉习青,
她的眼睛扫
答案在前,方法在后。唯一的路径就在眼前。
斯莉尔垂下眼睫,在
计划,乖乖配合行动。”
……
天还未亮,喧嚣声已隐隐先于拂晓到来。
愤怒的人群举着火把,簇拥着层层重甲的卫队。
“消灭灾兆!消灭带来爆炸灾祸的女巫!”
斯莉尔推开房门。
陆续有拿着火铳的卫兵从各个房间涌出,他们先前装作旅客,造成这座旅社还有人的假象。
她不紧不慢地踱步,脸上的镇静反使附近的卫兵有些紧张。
“不准动,举起手!”
最近的的卫兵虚张声势地对准她的眉心。由于就在隔壁房间,此时几人离她都不过四米。
斯莉尔歪头看向那些正对着自己的黑洞洞的铳口。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莫测的笑容。
众人不懂,怎么会有人被火铳指着,还能笑出来。
——直到离她最近的这些人忽然齐刷刷对准了自己,按动板机。
几下齐声的枪响,却比之前见到的任何血腥场面更能击溃其他人的心理防线。
旅馆内的人不受调配地纷纷冲出门。他们已经不敢与斯莉尔待在同一个建筑里了。
“我以为他们声称要抓捕女巫,就已经做好了面对这些手段了。”
斯莉尔对且慢说着,朝着楼下的大门走去。
这些人总能刷新她对于怯懦具象的认知。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
斯莉尔像个舞台剧登场的中心演员,火光像是为她而备的聚光灯,晨光映射的天空则是幕布。
她环视着人群,朗声道:
“恭喜各位,这次你们终于逮到梦寐以求的女巫了。”
最开始还气势汹汹围猎她的人群,此时已经噤若寒蝉。
没有武器的群众慢慢地退去,涌上更多举着铳枪的卫兵。
然而他们举着杀伤同伴武器的手第一次如此颤抖着。
这个女人……像个怪物。
领兵的主教莱恩,远远地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保护着。
斯莉尔的目光扫向他。有些可惜,这人躲得距离实在是太远了,甚至超出她远程运用元素力的范畴。
还不够……教会派出的火力还远远不够。
要让教堂难以值守才行。
如果真的动起手,以目前斯莉尔体内的元素力消耗,加上且慢还不在手上,想要全身而退实在是天方夜谭。
然而斯莉尔安然迎战,在所有持着武器的人眼中看到了她预想中的情绪:
恐惧。
这是最好的武器。
它比利刃更具有威力。甚至能无需见血地伤人。
教会一直以来利用这种恐惧,让急于摆脱这种情绪的人们无瑕思考、忽略他们的失职。
他们利用这种恐惧,让伊琳娜多不惜用生命自证清白。
现在,到斯莉尔反过来利用他们的恐惧了。
斯莉尔随手一指:
“你会死。”
被指中的卫兵脸上的不可置信还没褪去,整个人便直直坠地。
一阵哗然。
所有来围观手无寸铁的群众,彻底慌不择路地离开。
剩下的士兵不顾纪律,不由得退后几步。
体内的元素力被抽去两成,斯莉尔面不改色。
她冲剩下的人微微一笑:
“接下来,是所有举着枪的人。”
“三。”
“二。”
当第一个人忍不住惊叫着丢开枪时,莱恩主教便知道一切都完了。
倒计时结束,斯莉尔扫视一圈,朝着主教莱恩的方向走去。
“快开枪!不然全都罚款!不,革职、处刑……啊!——”
不等莱恩将责罚继续升级,来到范围内的斯莉尔远远将其带到跟前。
风元素力效果消失,莱恩从漂浮状态狠狠跌落。
仅这一下便耗去了三成元素力。然而这很值得,在场所有人的双腿都已经开始打颤。
他们这时才觉得,自己好像不是在抓捕先前的同类,而是在对抗那些奇异的怪物。
斯莉尔抬起脚,狠狠碾过莱恩的腹部等部位。
在对方疼晕过去之前,她才不紧不慢地揪起对方的衣领:
“说吧,英诺森那个缩头乌龟,躲在哪里?”
如果他缩在教堂里,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幸好,莱恩哆哆嗦嗦,交代出了很符合英诺森个性的答案:
“教皇大人在、在圣约尔德堡!”
斯莉尔提着莱恩的领子朝着那里走去,使他的脸在地上一直摩擦:
“如果他不在那,我就要了你的命。”
——骗你的,他在那,我也会要了你的命。
斯莉尔信手拈来地撒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反正她又没说会绕过谁的命。
不顾脸上的伤,这位向来积极讨伐女巫的“英雄主教”立刻颤抖着证明自己的清白:
“不、不!我说的都是真的!”
感受到身后有人跑开去报信,斯莉尔勾起嘴角,装作不知道。
以她的速度,英诺森根本来不及从庄园逃脱。
报信的作用,就只能是让英诺森从教堂调配更多的人手罢了。
对于那家伙来说,比起自己的安危,其他地方的守卫有什么要紧呢?
只要斯莉尔站在圣约尔德堡的大门口,这位教皇一定会将全程的兵力都调来自己的庄园。
……
教堂陷入奇异的安静里。
值守忏悔室的丝芙兰修女敲了敲警卫处的门,无人应答。
她静候了一会儿,也没等来巡逻的警卫。
时机到了。
她快步走向忏悔室,对着里面的人说了一句:
“六点钟之时,太阳升起。”
而后丝芙兰拿出大门的钥匙,将几处常用的侧门锁上,自己守在了大门处。
过了一会,忏悔室里,戴着面纱的贵妇人缓缓走出。
她左手拿着厚厚的圣书,右手牵着个半人高的孩子。一脸虔诚地走向告解亭。
穹顶的彩色玻璃花窗洒下璀璨光芒,她轻声细语对着中堂值守的牧师道:
“我想去中堂的供台,亲自献上一笔祈福捐赠。”
值守的牧师恭敬中带着些犹疑。
他看了看贵妇人身旁的孩子以及身后跟着的侍从,这不太合规矩,又不愿直接拒绝引得丢了这笔钱。
妇人的声音从面纱下传来:
“五百金币,在主神面前不过是些石头罢了,只愿神明保佑我的朋友们平安。”
听到“五百金币”,牧师脸上的犹疑全部消失。
不过是一个孩子和一个怯怯低头的侍女,通融通融也没什么。
他一改拿乔的态度,亲自领着贵妇人走到走廊尽头,将门锁打开。
“愿主保佑您和您的朋友。”
走到供台边,那孩子抬起头,眼睛滴溜溜地在四周转了一圈,轻声对那侍女道:
“托法娜,我们可以往那条路走。”
跪在供台边的贵妇人没有动,她的眼睛低低地注视着受洗池边的烛台,话却是对着身后的侍从:
“您,千万要保重。”
托法娜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郑重道:
“您也是。丽娜夫人,谢谢您。”
丽娜夫人的手尽力掩饰着情绪激动引起的颤抖:
“不,是我对不起您。我太软弱,犹疑不决,才让他们看出来……”
托法娜的眼中带上几分抚慰人心的暖意。只是注视着对方,便让丽娜夫人从极度内疚的应激状态下慢慢冷静。
“我们会成功的。您一直在做着正确的事,不用为过去的被害而自责。”
随着二人的脚步远去,丽娜夫人拂去面纱下的泪水,比以往任何一次祷告都更加虔诚地,许愿着她们的平安。
第83章 渡河【VIP】
圣约尔德堡大门。
外围的守卫们脸色苍白,驻守着第一道防线。
围墙上站满身着重甲的卫兵。
对于这座大庄园来说,调配的人手从来没有这么密集过,几乎塞满了所有可以进入的通道。
——英诺森简直调来全城的兵力守护自己的安危。
只身站在门口,斯莉尔闲适地把玩着自己的指甲。
双方紧张地对峙着。
斯莉尔在最开始时放话,要让英诺森出来说话。
——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自从亲眼见识过她远程杀人能力后,这位惜命的教皇是不可能再亲自与斯莉尔会面的。
而教皇对部下的要求,是击退斯莉尔。
不求杀死,是怕万一她真有硬闯的能力,被激怒后同归于尽、鱼死网破。
其实,以到场的守卫人数,只要所有人齐心,朝着斯莉尔同时射出子弹。
绕是斯莉尔恢复了全部的元素力,恐怕也要重伤濒死。
可惜,在斯莉尔真的大开杀戒前,谁也不愿意主动成为那个可能牺牲的人。
于是这场对峙就这样持续着。
不同的是,守卫着庄园的兵卫持续的为接下来发生什么的恐惧所折磨着,而斯莉尔在等待。
等待习青预知的一切发生。
僵局一直到,天边忽然出现异色的云层才打破。
一开始,他们谁也没把它当一回事。以前也曾出现过这种现象,后来都无疾而终。
然而,这次这种异色云层却如火焰一般燃烧蔓延,让整个天空就像是金色的炼炉。
从天边远远飘来羽毛的碎屑,它们看起来轻盈而美丽,不似人间之物。
所有人的注意力开始往那些异常转移。不妙的预感在心头隐隐泛起。
当最早的那一点碎屑落到围墙边上时,那片坚固的石墙像是被烙铁融穿的金属一样迅速化开,不见踪影。
站在那面围墙上的人来不及惨叫,就随着建筑一起消失。
人群彻底发出绝望的哀叫。
他们朝着那些羽毛碎屑不停地开枪,却发现子弹只是虚虚穿过它们。
“是你……一定是你做的!”
离斯莉尔最近的几名卫兵崩溃着大喊。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这几人并没有如她所料地发动同归于尽的攻击。
恰恰相反,这几人丢掉了手中的火铳和圣书,跪地朝她哀求道:
“我们错了,我们不该残杀同类。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
哀嚎声如此凄切,斯莉尔不为所动,连看一眼这些人都懒得费功夫。
她越过或绝望奔逃、*或无力跌坐原地的人群,朝着那异象看去。
仅仅是从万里之外而来,飘落的些许羽毛残渣,其中竟也蕴含着如此充沛的元素力。
不愧是抢先垄断了天空的羽族。
这里没有什么再停留的必要了。斯莉尔转身,朝着中心大教堂赶去。
街上一片混乱。慌乱的人们收拾财物,却不知道往哪里跑。
有人趁乱洗劫财物,有人嚎啕痛苦。
那些没有魔法材质的建筑,在崩塌融化。
作为人类领地最繁华最安全的圣城伊甸,只因万里之外战争伊始的一点硝烟,就能彻底崩溃。
斯莉尔知道,根据习青的预知梦,很快这里的土地会龟裂破碎。
而那些只会互相攻讦的人类,注定在劫难逃。
先前追随卫队讨伐斯莉尔的城民,现在再见到她时,态度却一百八十度转变。
他们不惜跪地磕头,痛哭流涕地忏悔,求斯莉尔将异象收回。
——他们彻底相信了异变是由她带来,却不敢再像先前对待所有传闻者一样对待她。
对他们来说,清白只是名目,其实根本无关紧要。那只是用以伤害她们的一种借口。
斯莉尔从不给这些无可救药的人多一个眼神。
异变的发生是注定的。自母神陨落那一刻起,她设下的保护屏障就注定碎裂。
唯有取得她赐福人间、为她们提供的魔法,人类才有继续生存的可能。
“老大,我好像找到你说的那本书了!”
许久未传达信息的且慢在脑海里转述道。
斯莉尔正破开封锁的教堂大门,闻言脚步一顿。
她听着且慢继续转达:
“只是,这本书好像还打不开呀?哇啊啊他爷爷的蠕虫个腿啊,这是什么——”
似是被什么意外惊吓到,习青的话随着转述。
道:
“主人,习青脚踩到地上,亮起来个”
脑海中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路上几乎是畅通无阻,自从一片混乱之后,本就人手不足的教堂更没有人主动敢拦着她。
且慢和习青的断联,更让她心里憋着一股劲。
因为失去习青指路的方向,她在整个教堂中横冲直撞,一路不知踹倒多少个门扉。
终于,在经过曲折的回廊的第四个入口,她找到了那个坐落于圣庭尽头的圣殿。
越接近那圣殿的大门,斯莉尔莫名越有一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这感觉就好像,她的存在不被这里允许,正在被时空法则驱逐一般。
“你们来了,尚未被法则改变的人。”
混沌的低语远远传入耳中。
斯莉尔便知道,这便是命运无可挽回的开场。
因为那声音的体系,并非人言,而是咒语体系。
“万事万物本皆为母亲的代行者。作为失去母亲的女儿们,我们只不过是为自己争取这片大陆。”
斯莉尔推开门。
一切布置如此眼熟,唯一不同的区别只是还未经过光阴的洗礼。
以及地上横亘的巨大召唤法阵正莹莹发亮。
抱着书的习青躲在托法娜身后吱哇乱叫,看到斯莉尔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
“哇啊啊,老大,我不是故意触发地上的这个东西的——”
托法娜正认真倾听那发音繁复的语言。
见到斯莉尔时,只朝她笑着点点头。笑容中的意思明确而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坚定:“别怕,万事有我。”
龙的一只眼睛和半边侧脸从那法阵中探出,也衬得人是如此渺小。它冷冷地看着她们。
“你们一度背叛了母亲。顺从于颠倒的法则和窃权的毒蛇。”
在咒语体系的语言中,“毒蛇”的发音和“厄里斯”非常相像。
“想要重新归于她,要付出代价。”
……
小纸人顺着缝隙从门底飘出,过了一会儿,大门无声地敞开可供一人侧身的角度。
温格蹑手蹑脚地钻过,月光从缝隙中探进来,照在躺在地上沉沉昏迷的守夜侍从。
她没有回头看,小心翼翼将门合上。那小纸人飘飘摇摇晃到她的手背上。
顺着纸人指路的方向,温格一路躲开巡逻的人,朝着这座偌大的宫殿内部走去。
慢慢的,鼻尖充盈起草木的味道。温格抬手抚上墙壁,复杂纹路的凸起粗糙手感,像是树木的根茎。
纸人猛的钻进温格的袖中。
有人捉住了温格的手腕。
在她因惊吓叫出声之前,格兰迪斯冰冷的指尖先抵住温格的嘴:
“嘘。”
温格方才摸到的那节枝脉一点点地浮上光亮。
四周一片黑暗,那光亮在格兰迪斯眼中映出些许色彩。
这确实是习青要她找的那个人没错。
“跟我走。”
温格虽然本能想要相信,但理智令她挣扎了一下:
“我们要去哪?”
对方一句话直接打消了温格的挣扎:
“想恢复记忆么。”
温格手上立刻放松了力气,怔怔点头。
格兰迪斯抓着她的手,二人以一种奇异的速度无声移动起来。
一路上温格感觉自己像是坐了一趟没有安全带的过山车。
她感觉自己双脚几乎没有同时踩在地面上过,甚至几乎是飘在空中。
这样快的速度,这位魔女大人真是个高手。温格眼冒金星地想。
过山车终于驶入终点,温格的手被松开,整个人晕头转向地着陆。
缓了一会,才看清周围的景象。
而后,她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巨大的树木盘根错节,根系错综缠结刺破所有可及的土地。
苍翠的叶子无尽生长,一眼望不到头。
更神奇的是,这棵树木一半枯萎一半生机。背面是干枯落寞的枯木,正面却展示着无尽的生机。
向来话唠的温格也被这奇异的树木震撼,一时间说不出话。
然而格兰迪斯没有跟她多话,径直踩过一地落叶,朝着那巨木的背面走去。
温格只好一路小跑,跟着她的身后。
比起帮她来到这里的胡可,其实温格私心更信任这位魔女大人。
这感觉说不清具体的由来,全部来源于第六感。
又或者说,她总能在这位魔女大人身上,感受到某位内冷外热的故人:也许失忆前所认识的某位朋友中,也拥有如此相似的性格。
“血。”
“什么?”
还没明白格兰迪斯的意思,温格的指尖一阵刺痛。
这个情形有些似曾相识。只是温格还是没能想起来。
鲜血从指尖低落,所到之处的枯木瞬间焕发生机,又在顷刻间归于枯萎。
鬼哭声幽幽不止,直到落叶消失之后温格才意识到。
她们来到冥界了。
在眼睛发现危险之前,寒冷先攀上胳膊作出预警。
冷意一路顺着脊背往脑门上蹿。紧接着温格才看清,一片暗色的空气中,并不只是阴影那么简单。
呼啸的风中,夹杂着亡灵的低语。
空洞的河岸,望不见尽头,只有重复的黑雾和暗色的水。
说是河流,却并不流动,永远静止。
“小心。”
铃铛声叮铃作响,温格才察觉到格兰迪斯手上虚虚做出握东西的手势,却看不见她手里拿着什么。
方才攀附在身上那种冷飕飕的感觉在这叮铃声中消去。
羽扇遮住面庞,格兰迪斯的眼角扫过她,直直地朝着那河走去。
“跟紧我。”
魔女大人的声音漫不经心的,说出的话却吓人得可怕:
“如果没有我这魔气驱散,渡河中的魂魄会把你撕成碎片。”
温格吓得一激灵。
她几乎不敢错开一步,又怕自己离得太近把人惹恼了,脚下小心翼翼地蹚过那些不知是什么的水流。
站在岸上时,一眼望到单调的彼岸。然而踏进河中,却感觉如何也走不到头。
明明脚下平坦,虽然触感冰冷刺骨也并非不能忍受,可只走了几分钟,温格就觉得自己疲惫无比,就好像抽干了力气。
她的体力不至于这么差吧……
温格偷偷抬眼去看格兰迪斯。发觉她摇铃的动作也艰涩不少,不及最开始轻盈。
看来是这里的问题。温格老老实实地闭嘴。
又过了不知多久,她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要被冻结,脚下也没力气,每一步都在咬牙往前走。
耳边的呜咽声令人烦心,这些渡河的魂魄不甘于消亡的哭泣。
视线越来越模糊,她的意识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盘旋:
往前走。
第84章 灰烬【VIP】
格兰迪斯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其实一直定格在了某个瞬间,此后的岁月不过是某种停滞。
所谓活着,不过是痛苦炙烤过后的灰烬。
唯有一个强烈的愿望支持着她,不至于走向消亡。
火海中,她接过神明投诸人间的视线,对方抛出一个如同幻梦的橄榄枝。
蛊惑的言语在耳边响彻。他问:你想不想要人世间化作她的坟墓。
对于一位永远失去母亲的女儿来说,那当然是个不计代价也要实现的美梦。
直到,那位五感皆失的卜者告诉她。
那不过是所谓灾厄的堕神,巧言令色的谎言而已。
他只是需要一个被仇恨焚烧殆尽的傀儡。他承诺的毁灭,是覆灭某种秩序。
——而那正是她失去母亲的缘由。
好在,做傀儡亦有做傀儡的好处。
在女巫间盛行的游戏中,两方对垒,有一个最常被忽略的牌组。
傀儡守卫。
它从不起眼,只是作为掩护王牌时最后一道防线。
功能简单,却离王牌最近。
幻梦破碎以后,世间本无所牵挂。
她日复一日地在棋盘上,兢兢业业地扮演傀儡守卫。
只为在敌方攻城略地的那一刻,从本应为最后的防线的守卫,变成压垮王牌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漫长的岁月中,那几年的光阴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瞬。
起码对神来说,是可以抛之脑后的浮沫泡影。
母亲死后,一切记忆不过黑白。唯有一道身影,也在记忆中消逝。
但格兰迪斯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跃上天空,那个她以为占据了整个世界的噩梦小镇,在天地间也不过小小一片的那瞬间。
那个瞬间,是她的人生落幕之后,唯一鲜活的额外篇章。
冥界的渡河幽灵,啃噬着来到此间的人的生命力。
她是灾厄的信徒,是母神的背叛者。
当厄里斯颠覆秩序的时候,他将母神赐予人间的力量一同封锁。
只有拥有灾厄力量的她,才能在这个时候发挥作用,在傀儡戏中拿到主动权。
尽管,背叛灾厄的代价是彻底的湮灭。
正是这种代价,厄里斯才会相信她不敢背叛。
——以利益揣度人间的灾厄,自然不理解这种亏本买卖。
格兰迪斯的羽扇遮住大半面庞,也遮住嘴角源源不断溢出的鲜血。
到达与那位卜者约定好的地点时,她的生命也来到了尽头。
那流逝的生命力并非她人生的倒计时——已停滞的时间如何再结束第二次?
终局如约到来,已是解脱。
人生之事,总是遗憾,完满难寻。
好在还能庆幸的是,在死亡之前,再无遗憾。
“你别死啊……坚持住!”
温和的治愈力量一遍遍地将腐蚀的血肉弥合,却无法挽回格兰迪斯腐朽的灵魂。
与灾厄签订契约的代行者,背叛的消亡代价是治愈也无法解决的。
温格不知所措地握住格兰迪斯越发冰冷的手。
终于从渡河中离开,她的视线恢复清明,就发觉了格兰迪斯的异常。
还未恢复记忆,唯一信任的人也要死亡。
温格不知道爆发的治愈能力是怎么回事。一时医好的血肉固执地化为枯骨,她只能一遍遍地徒劳无获。
格兰迪斯望见她的眼泪,只是冷静道:
“背叛会惊动【灾厄】。快走吧,母神的赐福会在此间保你无忧。”
温格还要再尝试,被她反手握住手腕:
“别白费功夫了,没有用的。这是报仇雪恨的一点小代价罢了……”
话语渐落,那双眼睛褪去绝望和苦痛,宁静安详地永远闭合。
温格有些愣愣地看着掌心,直到那握不住的灵魂碎片像碎沙一样飞走不见。脸上的泪水被寒风吹得刺骨。
渡河寂静无声,生命的逝去激不起一点水花,因为这里本就是死亡之地。
温格在寂静中怔了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思绪。
不能止步不前。
如果她死在这里,那才是辜负带她来到这里的所有人
温格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迎着呼嚎的狂风继续走着。
两岸的风景没有什么不同,只多了半人高的枯草,单调地堆叠。
以及不知是否是错觉,到了对岸后,虽然还是冷风刺骨,那种如芒在背的误闯此地将被驱逐的感觉少了几分。
只是,
,忽然觉得脸上痒痒的。
转头,正上蹿下跳,要为她指路。
温格轻轻将它拿出来,深吸一口气。
“我们走吧。”
远远地,在这片虚无之地,亮光。
在这里能够生火,绝非常人。
在温格接近以前,那人便更敏锐地察觉了她,一闪身便来到她的身前。
不知为何,望见那人的眼睛,温格便有一种无比心安的感觉。故而她只是有所防备地后撤两步。
玛莎蒂亚侧头看她,只一眼便了然:
“我女儿的室友,温格,对吧?”
“您认识我?”
“虽然不认识,但早有耳闻。斯帕拉跟我念了好多遍,说什么小姐那个臭脾气终于交到朋友了。”
玛莎蒂亚提起这个,脸上浮现出一点笑意。
她看见温格脸上茫然的神色,便想起初来此地时,遇到的那人所说的话。
于是她只是温柔地将温格脸上的枯草取下。
二人走向那簇篝火,在火光照及之处,所有幽魂都无法接近。
“你被灾厄封锁了记忆吧?”
温格忧心忡忡地点点头。
玛莎蒂亚将那篝火收拢在掌间,没等温格反应,不由分说直接拍到她的额头上。
巨大的嗡鸣声覆盖耳膜,庞大的信息量让大脑有些过载。
温格捂着脑袋,有点头晕目眩。
“我想起来了……黑猫、森林、魔法学院,大学生,期末考!”
虽然听不懂她叽里咕噜念的什么。见温格真的想起一切,玛莎蒂亚不由沉思。
看来那日,封印巨龙之后来到此间,等待自己的那个灵魂不曾骗人。
失去篝火的庇佑,冷风渐渐凛冽。
该离开了。
拥有母神的庇佑,她们虽不会被幽魂攻击。但长久地承受这种消磨,意志一旦崩溃就是覆灭。
也不知那人是如何在这里驻留数百年的,玛莎蒂亚在心中叹道。
只是,那人只说了要等的人和要做的事,却没说要怎么离开。
就在玛莎蒂亚陷入思考的时候,温格忽然惊呼一声。
乖乖呆在她手背上的小纸人忽然发出几声轻笑。
它飘落至地上,由小变大化作一个人来。
温格定睛一看,是那日与厄里斯吵架的人。
“哎呀,星君大人。许久不见,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方?”
胡可笑眯眯地。就好像遇到了老熟人,语气却有些幸灾乐祸。
玛莎蒂亚看到她,脸上的表情也冷冷的:
“彼此彼此。”
二人横眉冷对,隐有温格看不懂的火药味在沉默中碰撞。
温格硬着头皮在这个针锋相对的氛围中出声:
“为我指路,应该不是纯纯想做善事吧?胡可大人,你要是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胡可笑了。她走到温格前面,装模作样地看了看二人:
“怎么能怀疑我的诚心呢?看见一个这么年轻的小姑娘被厄里斯那家伙拿捏,我也很难过呀。”
她的眼睛转了转,又看向正在翻白眼的玛莎蒂亚:
“还有,看见昔日同僚,落到灵魂流于冥界的地步,我当然为您伤心无比了。”
这句话的幸灾乐祸不要太明显。玛莎蒂亚没同她计较,等待胡可接下来的话。
向来是无利不起早的胡可,来到这里,说这些话,绝对有所贪图。
“我要你。”
胡可笑吟吟地摸了摸温格的头,让后者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同我签个契约。”
“看在你我投缘的份上,你只需要心甘情愿签署那个契约,我就会帮你们从这里离开。”
这话语里充斥着蛊惑。温格望向胡可,她的眼睛里满是野心终现的炽热。
“我还可以带着你身后这位家伙的灵魂,重新淬炼她的肉身哦。”
见温格意动,胡可继续添砖加瓦。
“别听她的。”玛莎蒂亚的手按住温格的肩头:
“塑造肉身这种事,我们芙洛维斯家族可不缺技艺高超的匠师去做。”
“那,流落到这里的希里娅、赫斯诺等所有赶往边境的大魔法师,你们也不想救了吗?”
玛莎蒂亚脸色一变。
胡可非常沉得住气。尽管她才是在场最急着签订这份契约的人:
“快点决定吧。就算在这个灾厄还未掌控的对岸,只要他想,他到达这里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我签。”
温格上前一步:
“但你说,会把她们和我们都带出去。你怎么保证你不会违约?”
“看在母神的茜弥斯的份上,哪怕是神明也不能违约。”
茜弥斯……温格沉吟,她的记忆恢复,对于与异族交流的语言也全都想起来了。
茜弥斯在那种语言里的意思是,“契约”。
在这一点上,胡可应该没有骗人。
“契约的内容是什么?”
胡可徐徐展开无色的长卷,若隐的金色小字从上浮现:
以母神流淌的血液起誓,以卑微的身躯与□□作证。我温格,自愿将掌握世界法则的权力授予胡可,认可她是世间唯一赐福的享有者、力量唯一的掌控者、权力唯一的持有者。此誓唯有胡可将以下所述之人平安带出冥界返回人间生效。如违誓言,我二人魂飞魄散。
温格一字一句地读完,上面已经有了胡可的血指印。
罗列的大魔法师较多,温格不识,让玛莎蒂亚检阅之后。她将方才格兰迪斯划开的食指重新咬破,按压在上面。
鲜血触及的瞬间,她感觉到了冥冥的变化,就好像身上忽然背了一大笔房贷的感觉。
“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胡可笑看一眼面色铁青的玛莎蒂亚,手上拉起一排纸人,将二人也变作其中的两个。
……
“胡可……胡可!”
几乎是同时感受到变化,厄里斯咬牙切齿:
“狼子野心!也不看她配不配!”
跪满圣殿的傀儡城民,他们的身影与魔族手下隐隐交叠,圣城的建筑也与核心城的模样来回变化。
厄里斯身形如游蛇般掠过满殿的人和物,几乎是一瞬就到了宫门口。
由纸人重新变回人,希里娅等人正在检查自己的魔杖。
神奇的是,原本消失的魔法也可以使用,只是时而灵验时不灵。
温格能感觉到,从签署的契约来看,胡可恐怕只是暂时将这份力量归于众人。
这人一落地,就将所有纸人变回人类,自己却变成纸片不见了。
恐怕,那家伙打的主意是,待她们与厄里斯鱼死网破之后,自己再来渔翁得利。
但纵然知道这一点,她们也无可奈何。
胡可这招明谋,就是知道她们绝不会同厄里斯妥协。
在熟悉的黑雾削去周边的建筑时,温格便知道,厄里斯来了。
……
希里娅等人握住魔杖的手几乎力竭。
她们是魔法高超的大魔法师。如若是以前,纵使与厄里斯这位堕神战斗,也未尝没有一战之力,不至于这么快就落于下风。
可在这种魔法时不时失灵的情况下战斗,实在是过于困难。
赫斯诺本伏于阴影中,灵活躲避着攻击。下一刻,魔法失灵,便从蛇群中现身。
“小心!”
希里娅的火鸟将她接住,才堪堪使其躲开沉沉的魔气。
温格在交战中抱头鼠窜。
她知道厄里斯的目标很可能是自己。而她的战斗力不强,会的都是治愈魔法,绝不能被抓住。
故而她拿出大学生体测跑八百米的气势,在众人之间灵活走位,偶尔还为受伤的人医治。
只是,随着受伤的人越来越多,而厄里斯却仍然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她便知道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不知道斯莉尔在哪里……
温格不由想起失忆前的那段记忆。
她看见斯莉尔被那红发女人贯穿胸膛,生死未卜,而后便被厄里斯带走了。
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纵是再善躲避,以大学生的身体素质,体力和耐力也终究不如。
温格堪堪躲开一道拂面的魔气,脚上的力气一时没使上,向后栽倒。
另一道魔气接踵而至。
在场之人,连玛莎蒂亚都抽不出身。温格紧紧闭上眼睛,心惊胆战地等待疼痛来临。
预料之中的伤害并未到来,一声铁器震响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
温格将捂着眼睛的双手挪开。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持剑挡在她的身前。
